那少年就像迷路的小狗一样。白色T恤,卷脚牛仔裤,帆布鞋。黑色的头发有点显眼,感觉一个月前就该剪个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和美白和保养无缘的他,肌肤竟然还能有种由内而外的光泽。他大大的眼睛中总是闪烁着好奇的光辉
对我而言,那年夏天是我人生中的最低潮。大四暑假,在周围人都拿了几个offer时,我却连找工作都没开始。家就在东京,生活费也没啥好担心的,可我还是每天去打工。也并非热爱这份工作,就是感觉想反抗什么,故意每天混混日子而已。
而上面的“什么”用话来说,大概就是父母,社会,氛围和义务这些。我知道这是幼稚的反抗心理,但就是提不起劲加入找工的大流。对我而言,这些事情还太早了,我还没做好准备,我还不想为什么而屈服。简而言之,就是我还闹着别扭不想变成大人。
在我为自己的没出息迷迷糊糊,浑浑噩噩,漫无目的而走投无路时,少年出现了。他是那么的天真无邪,对每一言、每一事、每一处风景都表现得如此夸张感动。
感觉突然把一个社团的后辈塞给我让我去照顾他,有点麻烦,同时也有点好奇和稍稍的自豪。“夏美小姐夏美小姐”,听着在摩托后方不停呼喊我名字的喧闹声音,就有股那般奇妙的怀念,和不经意间有什么新事情已经开始了的激昂感。好久没觉得驾驶摩托迎风雨而过是这么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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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美小姐,请慢点,刚才的很像凡尔赛宫耶!】
我想都没想就大叫起来,在视野一端,可看到四周被草坪包围的巨大洋馆。夏美小姐一边驾驶着摩托一边笑道
【帆高君你真的超好笑的!那是迎宾馆,这边是赤坂御用地】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真的一直吵吵闹闹停不下来耶】
看着夏美小姐穿着雨衣的后背,庆幸她在前面看不到我的脸。现在我坐着夏美小姐的摩托前往下一个取材地点。被雨润湿的景色快速往后流去。虽我完全不清目前在东京哪里,但景色就是百看不厌。有像森林一样的公园,楼外幕墙映出天空的闪闪发亮的大楼,有些年代的商店街和人群,SF风格的体育馆,突然出现的教会和鸟居,还有一眼便将数千间公寓尽收眼底的高层公寓建筑群。如同塞满不同地方的箱庭一样,我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就在这座城市的雨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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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所是须贺先生经营的小小编辑社。吩咐给我的工作首先是包揽杂事。事务所同时是须贺先生住的地方。我每天早上7点起床准备早餐。我从没做过饭,一开始是焦头烂额无从下手。幸好须贺先生对家事没什么执念,不管是我做的不像样的荷包蛋味增汤,还是便利店买的即食味增汤和熟食,他都没什么特别反应一一吃下。
然后是打扫。把须贺先生扔着不管的纸杯,瓶瓶罐罐收拾好,然后是洗碗,接着是垃圾分类。还得把须贺先生像小孩一样到处乱扔的袜子和T恤洗好,最后还得打扫厕所和浴室。
把这些干完后才是有点样子的工作。把邮箱里的明信片和信分类,写给出版社的付款通知单,还得把放在空箱子里的发票按日期贴在笔记本上。最耗时间的是将采访内容转化为文字。把初始的采访录音转换为文章,然后以文章为材料,须贺先生和夏美小姐将之做成原稿,少数时候我也会负责这工作。
期间,夏美小姐会驾驶着粉色的本田小绵羊车来到事务所。虽然夏美小姐只是在这打工并非正式社员,但这间公司的经理层面上的工作全由夏美小姐负责
【我不是说了酒钱算进应酬费里吗】看了账簿后夏美骂道
【你就写了这么点?】须贺先生看了屏幕后责备
【促销不买还想什么时候买?】看了超市小票后夏美小姐训斥
【我不是叫你把语气词之类的全都去掉吗?把这些嗯嗯啊啊的写出来有什么意义!】读了文章后须贺先生怒吼
【又不在吗?你昨天不是说了他今天会回来的吗?】然后是编辑那边的催稿
【你上不上道呀,碳酸饮料不冻是没有灵魂的!】
刚低头向编辑那边道完歉,利用不在为由推脱责任的须贺先生却喝着酒,大述不满。
我每天都身处于未知的浊流中,一边惊叹于自己的事事无知无能,一边拼命干活。即便每天都生活在骂声中,我也不觉工作净是苦事,反倒被人骂我还觉得激动高兴。就连我自己都搞不清为何会这样,难道我是M?明明直到上个月我都是那么讨厌别人命令我或强迫我去干什么,怎么这两周就完全改性了?可能在不知不觉间,自己身上变化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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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竟然在找晴天女孩耶!】
【真的假的,超好笑咯!】
JK三人组放声大笑,她们声音实在太大了,让我不禁顾忌周围。我现在在大百货商店对面的家庭餐厅里,没想到平日的白天还这么多人。她们三个是夏美小姐网上联系到的,明明穿着制服短裙,她们还是丝毫不介意在沙发上体育坐。久违和三名年纪相近女生打照面,她们的露骨态度让我在气势上有点下风。给她们的报酬是喜欢的饮料和甜品各一
【我妹朋友的男朋友的朋友的同班生就是不折不扣的晴天女孩!她多大?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既然和我妹同级就初中生吧。总之她真的很厉害,不是她在就基本晴天这种普普通通的程度,她比这个还要强一个数量级,是进阶型的晴天女孩!听他们说,她就像拜神一样,只要祈祷天晴就真的天晴了。比如说约会的时候不都想是个好天气吗——】
我拼命记笔记。须贺先生之前说了,不能光靠录音,还要抓住话题的发展做记录。
【走,去下个地方咯,30min后早稻田有约】
我感觉像社团后辈一样小跑跟在夏美小姐的身后
【姑且是发了短信说过没错】
戴着薄眼镜,看起来一脸正经的男性在研究室门前用麻烦的口吻说
【既然你们是关口先生介绍来的是可以招待你们。不过我们这里可是和气象厅有合作的顶级研究室。还请你们别误会,我意思不是宅杂志都是乱来的——】
如此一脸不愿的男性,在20min后唾液四溅,前倾身体激动地说
【那个时候我操作的气象气球的无线探针捕抓到了奇异的影像!在从地上绝对看不见的积雨云深处,竟然有一大群像生物一样移动的微小物体!那是什么东西我当然不清楚,可能单纯是仪器噪音而已。这件事我没怎么和别人说过,我认为还存在人类未知的天空生态系统也不足为奇。天空可比海洋广阔多了嘛。实际上和老学者一起去酒宴的时候,这种话题是必说的,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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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长了,写精简点,这种罗里吧嗦的比喻太多了】须贺先生看了打印稿后骂道
【我就说了和取材人磋商的费用归到会议费里!?】夏美小姐看了账簿后又是一顿骂声
【写东西要按文脉来啊!开头和结尾根本连不到一起,这段删了重写!】须贺先生看了电脑屏幕后怒吼。
取材回来是黄昏,然而我原稿写到深夜都没写完。我现在写的是“最新版·东京都市传说”30p的特辑报道。
【这段还行,把它提到页面开头去抓人眼球】
【是】
【帆高君能给我冲杯咖啡吗】
【好的】
【不是即冲,要咖啡豆磨的】
【是】
【帆高我饿了】
【是】
【我也是。果然咖啡是王道,我想吃面】
【是】
【我要乌冬,拌乌冬】
【是】
【不是,还是炒乌冬吧】
【是】
ipad放在水槽旁,打开cookpad,按着上面的步骤,用不习惯的菜刀切洋葱和胡萝卜,没有猪肉用金枪鱼代替,加入粉末调料和乌冬一起炒,撒上鰹片。等我弄好把炒乌冬拿出来时,那两人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想到明天的稿子还没完成,刚想叫醒他们,就稍有犹豫站住了,然后看着他们两个。
须贺先生肌肤干干的,没什么水分,落胡须里可见星星点点已经白掉的。夏美小姐无论头发还是肌肤都光滑光滑的,一靠近就闻到一股呛人的香味。对他们,我抱有敬佩之情。
对了,原来切洋葱真的会流眼泪。我对至今连这都没经历过的自己感到震惊。接着对某些事恍然大悟。
不管是JK,大学研究者,还是搞不清年龄的占卜师,大家之所以在取材时毫不吝啬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正是夏美小姐对谁都不加否认,都谁都一视同仁,都以饱满的好奇心去和大家接触的结果。正是这种“荒唐滑诞”,让大家能不加顾虑畅所欲言。
接着我还明白了为什么不管他们怎么骂自己都不觉委屈不服的理所。并非是我改变了什么,而是因为骂我的是他们。无论是须贺先生还是夏美小姐,都没把我当成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而是把我当成一个工作人,把任务理所当然地交给我。骂我
是为了让我提升,正所谓良药苦口。
感觉一直套在身上沉重而束缚的衣服终于脱了下来,神清气爽。接着摇了摇须贺先生的肩膀叫他起来
【须贺先生,快起来,在这里睡会感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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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或多或少理解小圭把少年捡回来的理由了。不管是我还是小圭,大概在那时都找寻找什么能成为契机的事物——那如微风改变前行方向般的,那如微小时间差让红绿灯变化般的,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
【夏美小姐也醒醒】
听着摇晃我肩膀叫我起来的他的声音,我有股模糊的预感。在不久后,在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长久以来懒着的“不想长大”的还款期,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