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大本的信封寄到了我这里。里面装有灯花的〈履历书〉和她写给我的一封简短的信。
我先将信浏览了一遍,然后读起了〈履历书〉。信的内容十分简洁,只写了她身患新型AD的告白以及对企图利用义忆欺骗我的谢罪。与此相比,〈履历书〉的分量十分庞大,想要读完得花上四个小时。
我废寝忘食地将其反复阅读,就像她作为义忆技工士时把委托人的履历书熟读到能背诵为止一样。
那里有所有的答案。〈履历书〉里只写了她十八岁的事情,之前我只能靠想象她是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会拟定出〈青梅竹马计划〉。但在了解了她的半生的现在,想要知道这一点并不困难。
她从名为天谷千寻的委托人的〈履历书〉中感受到了一种命中注定,基于「如果两人七岁时相遇」的假设制作了义忆,通过植入彼此的脑中来拯救了回忆中的二人。不仅如此,为了将这份虚伪化为真实,她还在我面前扮演成了青梅竹马。
想把自己的余生,作为〈夏凪灯花〉而活。
恐怕,这就是事件的真相。
心理不由得觉得她真傻。即使不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只要将〈履历书〉交给我,告诉我「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然后一切都好说。明明只要打一开始就让我看看她的〈履历书〉,我就可以放手爱她了。就算没有虚伪的记忆加以牵引,我们也最初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她到最后都只能相信虚构的力量,我想这十分可悲。过分沉迷于追求如同肥皂泡一般模糊不清的幸福,却对眼前的切实幸福视而不见,这份愚昧实在是令人倍感悲哀。
但更主要的是,我诅咒着因为过于害怕受伤,而忽略了她的求救信号的我自己。
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我,只有我才能拯救灯花。我完全理解她的孤独,完全理解她的绝望,完全理解她的恐惧。
没错,我之所以没有喝下〈lethe〉,是因为我通过喝下了假的〈lethe〉,知晓了失去记忆的恐怖。那是仿佛自己会消失一般,世界从脚下崩塌,深不见底的恐惧。
她一直和那恐惧战斗着。不依靠任何人,没有任何理解者,也没有人安慰她,一直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祈祷着我回心转意。
然而我却……
我是应该接受灯花的谎言的吧。就像被约会商法欺骗,高价的名画被倒卖,尽管如此也一直相信池田这一同学真实存在的冈野这个男人一样,无论怎样都应该保持乐观。然后在她的手掌心幸福地跳舞就好。
不然的话,就应该索性像江森那样对义忆进行彻底的调查。这样的话,或许我早晚会发现关于灯花的采访报道。就算不到那个地步,至少知道有十几岁的义忆技工士存在的话,说不定我能凭自己的能力调查到自己的〈greengreen〉的制作者就是她。如此一来,哪怕只有一点点,说不定可以缓和她的孤独,痛苦与绝望。
但是,我做了最坏的选择。既没有相信她的话,也不积极地解决疑问,草草调查后,就把谜团置之不理。为什么?因为虽然害怕被骗,但另一方面,我也不愿意从梦中醒来。我在在信任与不信任之间的「说不定」待得更久一些。在绝不会受伤的安全圈内,若无其事地享受灯花的爱情。
然后她忘记了一切。就连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也想不起来,失去了同我一起度过的夏天的记忆。已经认不出我是谁了。
前几天在公寓的走廊再会时灯花投向我的视线,让我想起了与用〈lethe〉舍弃家庭记忆的母亲再会时投向我的视线。我问她是否还记得我,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涌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疑问。
只是想着,啊啊,我又被重要的人给遗忘了。
灯花拿着大提包走出了房间。恐怕是为了住院的准备才回来的。我在阳台上目送着她的背影。想追上去说话,但脚却不听使唤。再一次沐浴在那种漠不关心的视线中,已经没有保持冷静的自信了。
再过两个月,她就会忘记走路的方式,进食的方法。忘记如何使用身体,不知道怎么说话,呼吸的方法也会忘记吧。在那尽头存在着无法避免的死亡。
即使想要道歉,道歉的对象也不在这个世界了。所以至少,把剩下的一切献给灯花吧。不仅是这个夏天,我的余生也毫无保留地全给她。即便是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永远,永远。
*
虽然想尽早去见灯花,不过在这之前有几件事要做。我去美容院剪掉了乱糟糟的头发,上街买了几件新衣服。模仿义忆中的天谷千寻,做成了高雅的发型与着装。回到公寓冲了个澡,换上刚买的衣服,这样才算准备完成。
我站在镜子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脸。虽然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认真照镜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但是和相比从前,感觉表情好像不再那么僵硬。当然,是受了灯花的影响吧。
我坐巴士前往她住院的医院。虽然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但是酷暑早已过去,车内也非常舒适。车窗外的绿意渐渐增加,巴士绕过水坝的外围坡道,穿过较短的隧道后,来到了小小的向日葵田前停下。我在那里付钱下了车。
巴士驶离后,周围一片寂静。我停下脚步四处眺望周围的风景,被密林环绕的土地上,孤零零地建着破旧的民房。凉飕飕的空气里夹杂着潮湿的泥土气味。
医院在我们骑车双载时曾多次到访的公园的对岸。我并没有灯花就在这里的确凿证据。但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想就可以说明她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这家医院了。
站在正门的玄关前,我无意中抬头望向二楼,发现有人正站在窗边。
我盯着那个人的脸。
发现那是我的青梅竹马。
这回不会再搞砸了,我想。
病房里充溢着死亡的气息。不是说尸体的腐臭或是线香的芬芳。而是说那里存在着什么会被错认为死亡的气息的东西。可以说是缺少了活人生存应有的气息吧。
灯花就在那里。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才过了一周,她看起来却消瘦了一些。不,可能只是射入房间的死亡的阴影才导致看起来这样。
她站在窗边,一如既往地眺望着外界的风景。她没有穿平时那件纯白色的睡衣,而是身着暗蓝色的病服。可能是尺寸不合适吧,袖子和下摆都卷了起来。夹在腋下的蓝色笔记本,那恐怕是她的外部记忆存储吧。也就是说病情已经刷到这种地步了吗。笔记本的封皮上什么也没写,只是挂了一只便宜的圆珠笔。
我止步于病房门前,长时间地凝视着灯花的身姿。似乎是在病房找到了安居之所,在这种煞风景的空间里,她显得十分轻松。而病房也十分自然地接受着灯花这一存在。
那种协调感,让我有了一种她再也不会踏出这里的强烈预感。而且这份预感恐怕是正确的,如果她拥有再次离开医院的机会的话,那个时候的她,就已经成为了不是她的某个东西吧。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法在迈出脚步。
灯花接下来将会迎接第二次死亡。
我一直都没能出声招呼她,没有勇气插手她与这病房的亲密关系。而且,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就这样一直在离她稍远的地方注视着她。毕竟我这是第一次见她一个人独处时的样子。
不久后,灯花慢慢地转过身来,发现了来访者的存在。侧过头来拂去额头上的刘海,凝视着我的脸。随后,用沙哑的声音呼唤了我的名字。
「……千寻君?」
并不是她还留有记忆。她只是在义忆中的〈天谷千寻〉与眼中的我之间发现了共同点,从而做出了自然的判断而已。这和我初次见到灯花时也反射性地说出了她的名字相同。出现与义忆中的见调相重叠的情况,也会促进联想吧。
「灯花。」
很自然地,我呼唤了她的名字。那声音平和得不像是从自己的喉咙发出。即使不去故意扮演,我也似乎已经成为了<天谷千寻>,成为了<夏凪灯花>的
灯花以难以置信的目光凝视着我,就像是在说「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样。她四下张望,寻找幕后黑手的身影。但是在那里的只有我们二人。
她不知所措的问道。
「你是谁?」
「天谷千寻,你的青梅竹马。」
我把放在房间一角的圆椅放在床边,坐在那里。但是灯花不肯离开窗边。在床的对面满脸警惕地盯着我。
「我没有青梅竹马。」她总算憋出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刚才你叫了我『千寻君』吧。」
灯花微微地摇了几下头,将左手贴在胸前深呼吸。然后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开口道。
「天谷千寻是义者,只存在于我脑海中,是虚构的存在。因为新型阿尔茨海默病,我的记忆被完全清除。现在还残存在我脑海里的,只有冒牌的记忆。的确,我还记得天谷千寻的名字,但那也就证明,天谷千寻并非实际存在。毕竟将实际存在的人作为义者的原型是被禁止的。」一口气说了
这么多之后,她又问道,「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谁?」
新型AD会夺走的只有记忆,这一说法好像是真的。有关义忆性质的知识还留在她的脑海中。也保留着正常的判断力。
当然,我事先设想过这种情况,也考虑过用某种理由来欺骗她的选项。但是想到头来,我还是放弃了。
我想用与她同样的方法,重塑我们的一切。
将她的<青梅竹马计划>原封不动的继承下来,证明她的构想并无错误。
「我就是你的青梅竹马,天谷千寻。」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
她像一只警戒着与对手距离的野猫那样瞪着我。
「不用相信我也可以。只是,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我借用了她在失忆前曾说过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是灯花的伙伴。」
*
经过一晚上的反复考量,灯花似乎得出了与曾经的我相同的结论。
「就我的推理来看,你是个盯上了我遗产的欺诈师。」
第二天一见到我,她就如是说道。
我没有否定,而是问她经过怎样的思索才得出了这种结论。
「我问了监护人才知道的,自己好像很有钱,你想给失去记忆的我下套,骗取我的财产吧?」
我忍不住苦笑起来。那时想要欺骗我的灯花,一定也是这种心情吧。
「有什么好笑的?」她满脸通红地瞪着我。
「不,只是突然怀念起以前的事而已。」
「请不要糊弄我。你能证明自己不是欺诈师吗?」
「证明不了。」我老老实实答道,「不过,我要真是如你所说是个瞄上你财产的欺诈师,我就不会扮演天谷千寻这一义者本人。我觉得要是扮演与天谷千寻相似的某人,更能牢牢地抓住你的心。」
就我的反论考虑了一会儿,她冷冷的说道。
「倒也未必。说不定是以为我已经无法区别义忆和记忆了呢。毕竟一般人不知道义忆对于新型AD的忘却有抗性。又或者说,觉得我的心已经脆弱到无所谓虚幻与现实了吗。」
「又或者,我高估了义忆的影响力。」我抢先补充道「不然的话,就是可能有不得不扮演青梅竹马本人的理由。」
「想唬我是没用的喔。总之,天谷千寻不是现实中的人。」
「就算出示驾照或者保险证,你也不会接受吧。」
「是的,那种东西,无论多少都能伪造。况且,就算你是天谷千寻本人,也不能证明你就是我的青梅竹马。说到底这个义忆本身说不定就是为了骗我而制作的。」
我叹了口气,说真的,感觉就像在看过去的自己。
「还有呢,就是那个。也有愉快犯的可能啊,这世上也有玩弄人心,在背后笑话他们的人啊。」
「你也太悲观了吧。比如说,曾经被你拯救过的男子现在来向你报恩,之类的,想象不出来吗?」
她果断摇了摇头。「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人望。明明被宣告自己命不久矣,来看望我的家人朋友同事却一人也没有。我一定是度过了毫无意义的人生吧。相册或日记之类的一个也没留下,也是因为我的过去丝毫不值得回忆吧。在死前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说不定这样更好。」
「的确,你的人生可能无比孤独。」我认同到,「但是,绝不是毫无意义。因此我才会在这里,也就是说,你是我的
「你是傻子吗?」
那之后,类似的对话又重复了多次。
「你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吧?」灯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就算只是虚构,对我来说<天谷千寻>的记忆也是唯一的依存。说他就是我的世界也不为过。你现在正在玷污那一神圣的名字啊。你为了吸引我的注意而假冒那一存在,但那只会起到反效果。我痛恨假冒天谷千寻的你。」
「没错,那是你无比重要的记忆。」我紧抓她的言辞,「所以才奇迹般的避免了忘却,你不这么认为吗?」
「不认为。如果说重要的回忆会残留下来的话,应该会有多个先例才是,拥有比我美好的回忆的新型AD患者会有很多吧。」
「但是,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执着于一个人的回忆,不是吗?」
数秒的沉默,比雄辩更有力的说明了她内心的动摇。
即便如此她还是嘴硬到。
「不管你怎么说,这份记忆肯定是义忆。作为故事来说,过于优秀了。每一个记忆都如此的令人舒畅。感觉就像是按照我的愿望书写下来一般。这确实是按照我的履历书所制作出来的义忆。在阴暗的人生中一路走来的我,至少在虚构中得到过救赎吧。」
当我正要反驳时,院内响起了宣告探病时间结束的音乐。
『萤火虫之光』
我们中断了对话,侧耳倾听。
毋庸置疑,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与我同样的光景。
「的确,这是一种诅咒呢。」我笑着说道。
虽然灯花无视了我,但是我并没有看漏她那由僵硬变得柔和的表情。
「差不多该回去了,打扰了,明天见。」
我起身离开,她开口道。
「再见,欺诈师先生。」
虽然是不亲切的口气,但从中感觉不到敌意。
我回过头,留下了一句「明天我会早点来」便离开了。
这之后的几天,灯花一直称呼我为「欺诈师先生」。无论我怎么说,都不理会我的花言巧语,只是对我冷嘲热讽「今天也工作辛苦了」。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这只是她的演技。比我要聪明的她,比我更早地意识到扮作她的青梅竹马没有任何好处,还有我对她的真心应该也注意到了。
看起来灯花并不害怕被我欺骗,而是害怕与我变得亲密。作出冷淡的举动,是为了与我划清界限吧。在快要与我变得亲密时,把我当做欺诈师,隔开二人的距离,约束着自己。
我能理解这种心情。已经确信自己近期会离世的她,不想再增加包袱吧。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现在得到的东西」就是「将要失去之物」。生的价值越高,死的威胁就越大。她想把自己的生存价值保持为零,干脆的死去。
话虽如此,她还没达观到能让我完全舍弃的地步。我一在病房露脸她就明显一脸高兴,我一离开她就显出露骨的寂寞,曾有一次,我非常激动的拥抱她时,她完全没有抵抗,当我放开她时,还依依不舍地咬着嘴唇。偶尔会变得松懈称呼我为「千寻君」,然后又慌慌张张地改口「假冒千寻君的欺诈师」。(译注:这里原本应该是先称呼「千寻君」,后接上「假冒的欺诈师」中文看起来奇怪,但原文语序是这样的)
为了能更多地陪伴在她身边,我向学校递交了休学申请,辞去了工作。不在病房的期间,我就去查阅新型AD 的文献。虽然知道这毫无意义,但我还是一点点摸索着延长她寿命的方法。当然,这些努力都以无果告终。
*
当我询问灯花要不要在病房听音乐时,她的脸上染上了一层阴霾。
「我没带过来。我拥有的音源,全都是唱片。反正要带也只能带一小部分,我就全留着了。」
「现在后悔了?」
「有一点点后悔。」她肯定到,单人房间白天安静是好,但是晚上就安静过头了。」
「我想也是。」
我从口袋里取出随身听交给她。
「你喜欢的歌,全都存在里面了。」
灯花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来接过它,摆弄画面确认操作方法,插上耳机按下了播放按钮。
之后不久,她听得入迷起来。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从身体的微摇中可以看出她正乐在其中。看起来十分满意。
为了不妨碍她听音乐,我打算稍微出去一趟。轻轻地从椅子上起身,她像是被弹起一样抬起头,迅速摘下耳机叫住了我。
「那个你要去哪?」
我说我想吸根烟,她说「这样啊」出了口气,又插上耳机回到了音乐的海洋中去。
遵从了随口说出的谎言,我来到了室外的吸烟区吸烟,只吸了几口便灭了火,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想起灯花刚才想要挽留我的事情,一个人静静地感受这份心动。
不管理由为何,她现在也对我有所寻求。这使我感到非常开心。
第二天造访病房时,灯花还在沉迷于音乐。双手贴在耳朵上,像一只睡着的猫一样眯着眼睛,微微放松着脸颊。
我跟她打招呼后,她摘下耳机,亲切地招呼我:「你好,欺诈师先生。」
「这里面的音乐我全都听完了。」
「全部?」我不由得反问道,「我记得全部加起来得有十个多小时」
「是的,所以自昨天起就没睡觉。」
她用双手捂着嘴打哈欠,用食指擦拭眼睛。
「一曲不剩,全都是适合我的。现在正好进入二周目。」
我笑了「开心是好事,但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但是她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从床上探出身子,向我展示了
随身听的显示器,一脸兴致地说道。「这个啊,已经听过十几次了」
然后就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拍了拍手,把一个耳机插进左耳,把另一头递给了我。
「千寻君也一起听吧。」
看起来是完全忘记称呼我欺诈师了。但是她这样做也不是没法理解,用半生时间收集的歌单,在记忆被消除后从头再听,对于音乐爱好者来说,再无此之上的的奢侈。(或许音乐不在新型AD的忘却范围内,但至少会忘记音乐与自身的关系性)
我和她并排坐在床上,接过耳机插在右耳中,她把随身听切换成单声道模式,按下了重播按钮。
暑假期间她一直有在听的老歌,从耳机中流了出来。
从第三曲的中途开始,灯花的眼皮缓缓垂落下来,像节拍器一样反复打架,之后倚靠在我的膝上陷入了睡眠。虽说让她睡在床上比较好,但我却没法动弹。只好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关掉MP3的音量,一直不厌其烦地望着她安详的睡脸。
突然,我对自•己•即•将•失•去•她一事失去了实感。
这种事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至今未能理解。就如同我无法理解世界的终结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一样。这份悲痛过于巨大,以我的尺度实在是无法度量。
不管怎样,现在该做的不该是沉浸于悲叹或是诅咒命运,那种事往后再说,现在只要考虑怎样让自己和灯花度过的时间更加充实。想要绝望的话,等到一切结束后怎样都行,毕竟那时间充裕的足以让我们厌倦绝望。
一觉醒来后,灯花逐渐恢复了平静。为睡在我的膝上道歉后,她凝视着我的脸,像是放弃了什么一般重重的叹了口气。
「欺诈师先生真的很了解如何取悦我呢,真是可恨啊。」
称呼又变回了「欺诈师先生」,我觉得有点遗憾。
「总觉得好累啊,」她躺在床上,用懒洋洋的声音说道,「我说,欺诈师先生,你要是现在就在这里把真相告诉我的话,我会把财产全部留给你的。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给。」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喜欢灯花喜欢得不得了。」
「你骗人。」
「我没有骗人喔,你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吧。」
她翻了个身,背向我。
「我这种空虚的女人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
「你真是恶趣味呢。」
从那声调可以听出,她笑了。
*
渐渐地,灯花开始在我面前展露笑容。会特意为我准备椅子,对探病结束踏入归途的我说「明天见」,在我的膝上睡觉也成了她的每日必修课。(不过她总是装作偶然)
据护士所说,我不在的时候灯花总是想着我的事。她悄悄告诉我:「那孩子,上午一直张望着窗户外面,盼着你出现呢。」
既然如此愿意接受我的话那就接纳我的谎言不就好了吗?但灯花就是不肯退让出最后一线。我始终是以遗产为目标的「欺诈师先生」,她只是想通了,与「欺诈师先生」交流并乐在其中。就像曾经某人做过的那样。
某天傍晚,靠在我肩上的灯花无精打采地说道。
「从欺诈师的角度来说,现在的我是个合适的牺牲品吧。已经完全衰弱了,稍微对我温柔一点的话,马上就会沦陷了。」
不过也已经基本沦陷了呢,她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那么,差不多干脆的认输吧,认同我为青梅竹马吧。」
「那不行。」
「我有那么可疑吗?」
过了一会,她答道。
「多少可以看得出你的好意并非虚假,只是」
「只是?」
「因为,」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明明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却只残留下一个男孩子的记忆。明明被亲友舍弃,也没有朋友,那个男孩子却每天会来看望我。我因为无法工作而变得毫无价值,即便如此他还是说了喜欢我,不可能有这种好事吧?」
「的确如此,我也这么想。」
她一跃而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脸。
「你承认这是谎言了吗?」
「没有」我缓缓的摇了摇头,「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我深刻地了解那种把所有好事都看作陷阱的心情但是呢,人生有时候也会出现这样的误差。就像不可能存在只有幸福的人生一样,只有不幸的人生也是不存在的。你可以再相信一下你的幸福吗?」
这也是在对过去的我自己所说的话。
那时的我,本该相信自己的幸福。
灯花咀嚼着我的话语默不作声,不久后便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事到如今就算变得幸福,也终究只是徒劳而已。」
左手捂着胸口,抑制着心脏的鼓动,她微微地笑了。
「所以说,你只要作为欺诈师先生就好。」
但是,她的虚张声势也只到那天为止。
次日,我来到病房。映入我眼中的,是在床上抱着膝盖颤抖的灯花的身影。
我招呼了一声,她抬起头来,带着哭腔喊着我「千寻君」,而不是欺诈师先生。
然后下了床,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把脸埋在了我怀里。
我抚摸着她的后背,同时在脑袋里思考着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其实用不着去想。
该来的还是来了,仅此而已。
估摸着灯花冷静一点后,我问道。
「连义忆,也开始消失了吗?」
她在我怀里微微顿首。
kin,听到了这样一声细小的耳鸣。
一瞬间,世界产生了数毫米偏差的错觉袭来。
义忆的消灭。
这意味着,她终于踏入了「零」的境界。
也表明我们所剩的时间已经不足半个月。
贪图记忆的病魔接下来要下手的,就是她的生命。
她在被宣告为新型AD患者时,就已经注定会有这一天。
我本应该接受了这一切,做好了觉悟才是。
但是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懂。
那一天,我理解了〈lethe〉被开发的真正意义。
人们想要借助那种极小的机械的力量,用来完全忘却之物的真身,到了二十岁我才真正明白。
她后来哭了好几个钟头。仿佛要把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咽下的泪水一滴不留地挤尽一样。
直到从窗户射入了夕阳撒满了病房时,她才停止了哭泣。
她的长影在昏暗的视野角落摇晃着。
「呐,说说过去的事吧。」
灯花的声音嘶哑。
「说说我与千寻君的故事。」
*
我在灯花面前讲述了那份伪造的回忆。
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我把她错认为幽灵。骑单车载着她遛弯。暑假每天都到她家去隔着窗户聊天。新学期又在教室再会。由作为她在学校唯一熟人的我来照料她。每天早上都去迎接她一同上学。无论是平日还是休息日两人都片刻不离,她紧抓着我的手不放。到了高年级,同学们捉弄我们关系,他们在黑板上画了爱情伞。我想要将其擦掉,她却说放着不管就好。我们曾无数次在昏暗的书房里听过唱片。她总是一脸得意地给我解释歌词的意义。休息日让我住在她家,两人一起看新片预演时,因为某些关键的场景而变得尴尬。在远足的巴士上坐在一起。她在登山时精疲力尽,就由我来背着她走。在林间学校的帐篷里,如果告诉了朋友喜欢的女孩子,第二天就会在班里传播开来。她也受到了同样的对待。两人一对跳民俗舞时她一直消沉着。六年级的夏天,她的哮喘发作得很厉害。自那之后,她每次咳嗽我就会坐立不安。在七夕的诗笺写上让灯花的哮喘痊愈的话,她的眼睛湿润起来。到了初中,开始有了社团活动,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随之变少。再到初二,我们头一次被分到不同的班级。以此为契机,我们开始互相把对方作为异性来认知。两人的接触方式逐渐变得笨拙起来。她总是在教室里等到我社团活动结束。两人一起错记萤火虫之光的歌词。到了初三,两人的关系又被同学们以不同于小学时的方式开玩笑。但我曾有一次将错就错吹嘘起我们二人之间有的没的,在那之后就没有人再戏弄我们了。她在听说起这件事后变得满脸通红。还有我在体育祭中被选为接力赛的最后一棒,跑完就倒下了,在保健室受到了她的照顾。十五岁的夏日祭不知哪里有些特别,她的浴衣姿态很棒,我们在人墙的包围下偷偷接吻。那次接吻不是第三次也不是第四次,而是我们第五次接吻。为了维持现状,两人彼此都装作毫无感觉若无其事的样子。退出社团后,二人一起度过的时间增加了,对此我们感到很高兴。为了安慰因家庭问题而困扰的她,我从家里偷偷拿出酒来与她共饮,结果有点兴奋过度闹过头了,第二天两人都尴尬的没法对视。在准备文化祭的时候,周围的人多管闲事,让我们两个人独处,在漆黑的教室里,聊着一些平时不会聊
的话题。一起在阳台上遥望皎月。两人在修学旅行的夜里密会。班级自由活动时间,周围的人们也会认同我们两人独处。为了能考上同一所高中,两人总是一同去图书馆学习。在从图书馆归来的路上,下了第一场雪。我的目光被在落雪与街灯下欢欣鼓舞的她所深深吸引。因为想要牵着手回去,所以两人都没带手套。年初参拜后,她的话语就少了起来。那时她的搬家日期就已经决定了。那一年,我收到了比往年更为精致的巧克力。她每年给我的巧克力的空盒子我都会保存起来,这件事也暴露给了她,害我被笑话。突然被告知她要搬家时,我第一次冲她发火,把她弄哭了。后来去她家道歉,和好了事。我们许下即使分别也一定会再见的誓言。随着毕业的临近,她变得爱哭起来。边哭边笑,边笑边哭,毕业典礼后,两人一起在街上兜圈子,聊着往事。在搬家的前一天,我们在空旷的书房里谈起了hero与heroine的话题。就这样给她讲述了我们之间可能发生的事情,想要发生的事情,应该发生的事情。
我尽我所能的讲述。灯花就像听着摇篮曲一样平静安稳地听着我的话。听到了有印象的片段,她就会笑着说「也发生过那样的事呢」,听到忘记了的片段也会微笑着:「还发生过那样的事啊」。然后在手边的蓝色笔记本上写上简短的记录。
当我谈到七岁的回忆时,她就成为了七岁的少女。讲到十岁的回忆时,她便化身十岁的少女。当然我自身也是同样。就这样,我们的七岁至十五岁获得了新生。
直到谈话接近尾声,我才发现自己所讲述的故事里混入了义忆中没有的片段。
灯花所制作的
基于必然的想象,添上必然的插话。我将义忆的细节补完。这些插话非常自然地融入了灯花所创造的故事中,互相谐振 ,
但是,就算把缝隙填满,回忆也是不够用的。我把义忆的内容一五一十的讲述给了灯花。把灯花搬家,我们定下再会的誓言这件事说完,故事就结束了。
空洞的沉默笼罩着二人。
灯花天真的问道。
「后续呢?」
没有后续哦。我在心里答道,你只制作了七岁到十五岁的义忆。故事到这里就漂亮的结尾了,唯一知晓后续的女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即便如此,我也不可以在这里给故事打上休止符。这个故事是维系着她生命的最后一线,感觉在失去那根线的瞬间,她那空空如也的身体转眼之间就会被初风卷往未知的远方。
所以,我决定接下灯花那幻想的接力棒。
如果说她的故事完结了,那么现在就开始编制我的故事。
要领与填补
我将其讲述,而灯花也如往常那样,自然地接受了我的故事。
日复一日,我不断编织着谎言。就像『一千零一夜』中的Scheherazade那样。怀着祈祷着灯花能够活得更久心情延续着故事。
在那两周间,我感到仿佛世上只剩下我与灯花二人,我们作为人类最后的幸存者相依为命,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在斜廊间,我们坐在那里,述说着古老的回忆,见证着世界的终焉。
然后我将成为最后一人。
*
仅有一次,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新型AD特效药的开发完成,灯花被选为了受被试者,并且痊愈了。记忆也全部恢复。我去迎接出院的她,两人在澄澈的蓝天下互相拥抱,诉说喜悦。我们拉钩宣示从今往后要一起创造真实的回忆。然后我就醒了。
真是廉价的大团圆结局啊。唐突,强硬,预定调和般的结尾。这个结局在义忆中可能被允许,但在其他的媒体中肯定会被泼冷水吧。所谓奇迹,是在故事情节以外的场所才被允许存在的现象。
但是我不在乎。廉价也好,唐突也好,强硬也好,预定调和也好,无论是多么拙劣的故事,我祈求那个梦能成为现实。
因为,一切都还没开始。我们的关系才刚刚起步。直到两人的灵魂深处萌生出真正的恋情,我们漫长的孤独日子才算终得回报。
但现实是,它在开始前就结束了。当她真正开始了解我时,片尾曲已经奏响,当我真正理解她时,观众已经从坐席上起身。我们的爱情就像十月的蝉一样无处可去,轻易地断气了。一切都为时已晚。
至少,再给一个月的宽限会怎样呢?我思考了一晚得出的结论,就是再追加了一个月份的幸福与不幸。越是在夹缝看见可能性,就会变得越难以忍受离别吧。
在开始的瞬间便结束的恋爱与在即将开始之际结束的恋爱,究竟哪一个更悲惨呢?但那多半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每个人的悲剧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坏的,旁人不可妄加排序。
*
所谓故事,只要有那个意愿,无论多少都可以书写下去。尽管如此,无论怎样的故事都会迎来终结。这并非写手的意愿,而是故事自身所寻求之物。听了那个声音的话,无论还有多少内容没有说完,也只好作出适当的让步从故事中撒手。就像听见了『萤火虫之光』的顾客不得不离开商店那样。
十月的某个午后,当钟表的指针转到三点,我听到了那个声音,明白了自己所讲的故事即将终结。
大体上还有插入插话的空白,但问题不在于空白的余量,而是我的故事已经不再有任何需要添加的存在。
那是一个故事的完成。
凭着一个叙述者的本能,我理解到再继续下去也只是画蛇添足。
坐在一旁倾听的灯花,似乎也凭借着义忆技工士的本能理解到了这一点,没有再问「后续呢?」这种话,闭上眼沉浸在余韵中几分钟,不久后下床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接着轻轻的吐了口气后转过头来。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我觉得那不应该说。如果在这里说出口的话,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千方百计地寻找着最后一句话,然而能够添上去的语句一个也没有。
然后,她开口了。
「呐,千寻君。」
我没有回应她,这是我尽全力的抵抗了。
她毫不顾忌的继续讲下去。
「今天千寻君来之前,我一边反复读笔记一边思考着,为什么你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义忆的内容。为什么你要一直扮演我的青梅竹马。」
夹杂着短暂的沉默,她虚幻的微笑着。
「千寻君。」
再一次,呼唤着我的名字。
「谢谢你,陪伴我这无聊的谎言。」
没错。
所谓谎言,总有一天会暴露。
她再一次坐在我旁边,从下方窥视着我的表情说道。
「先开始说谎的,是我对吧?」
我沉默许久,随后意识到那是徒劳。「就是这么回事」如此死了心承认到,灯花只是说了句「这样啊」,眯起了眼睛。
我们彼此都不再需要进一步的解释。她用她那惊人的想象力,从记录在蓝色笔记本的片段情报中预测到了事件的全貌,仅此而已。
她没有表示出失望的迹象。话虽如此,她也没有为一切都是虚伪而感到高兴的样子。只是看上去像是感慨一般地,怀念着过去我们之间所演绎的错综复杂的故事。
从窗口窥见的蓝天之中,拉着又细又直的航迹云,然后消失了。坐镇于八月之空的巨大积雨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只留下了几片如同汽车的擦伤一般微小的云。
远方的道口传来警告音。听到电车的警笛声,行驶的声音远去,数秒后,警告音突然停止了。
灯花嘟哝了一句。
「如果全部是真的就好了。」
我摇了摇头。
「没有那种事。正因为这个故事是谎言,才会比真实要温柔的多。」
「说的也是。」
像是包裹什么似的,她两手交握在胸前点了点头。
「正因为是谎言,才会如此温柔。」
*
灯花说,她有最后有一个愿望。那是她最后的一个谎言。
她从橱柜的抽屉中取出一代装有白色粉末的分包纸交给我。
「这是?」我问道。
「千寻君房间里的
我注视着手中的分包纸,心里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在这种时候把
也就是那么回事吧。
「我希望你现在在这里喝下它。」
她所说的与我的预想分毫不差。
「我想让千寻君的少年时代,只成为我的东西。」
如果她是如此渴望的话,我没有理由去拒绝。
我无言的点点头,离开病房。在自动贩卖机处买了一瓶矿泉水。回来后把水倒进灯花准备好的玻璃杯,撕开分包纸将内容物溶解在了水中。
随后一口气喝干。
没有苦味,也没有异样感,就像白水一样无味。
但是不久后就,
「开始了?」灯花问我。
「嗯。」我用手指按着眉间,「好像是开始了。」
「太好了。」
她抚摸着胸膛。
「刚才我是骗你的。」
接着向我阐述真相。
「骗我的?」
我缓缓地抬起头。
灯花露出了寂寞的笑容。
「刚才让千寻君喝下的,是消去与我有关的记忆的
说着,灯花从抽屉中取出了另一包
「这才是真货。」
视野摇晃了起来。看来是
「对不起呢,净是在骗你。但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最后的谎言。」她咏唱般说道,「失忆前的我,直到最后都在烦恼给千寻君带来了麻烦,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尽可能久的呆在千寻君身边,所以,把清算一切的任务托付给了失去记忆后的我。」
灯花从床上站起身来,撕开了另一袋
她转过身来,露出了坚强的笑容。
「让我们的相遇,全部都当做谎言来结束吧。」
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喝下
我放弃了抵抗,问她。
「完全遗忘前,能抱在一起吗?」
「好啊。」她开心的说道,「但是,完全遗忘的时候,会变得有点混乱喔。」
「可能吧。」
「就当成是我拜托的吧。就说我死之前,想要感受到某人的温暖。」
「那是真心话吧?」
她笑了,用她那介于「哎嘿嘿」与「嗯呋呋」的声音。
*
每隔一分钟,灯花都会问我。
「还记得吗?」
而我每次都会回答。
「还记得。」
太好了,说着,她把脸颊埋进了我的胸膛。
*
「还记得吗?」
「还记得。」
「太好了。」
*
「还记得吗?」
「还记得。」
「不错不错。」
*
「还记得吗?」
「还记得。」
「不过,也快了。」
*
一个小时过去了。
灯花轻轻地放开我的身体,呆然地看着我。
「为什么,你还记得我?」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谎的话,我们彼此彼此」
她看起来不太理解我话中含义的样子。
所以我也向她释明真相。
「刚才我喝下的,是消除我少年时代记忆的
「但是,掉包的机会,一次也」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闭上了嘴。
没错,替换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
追溯回两个月之前,的话。
「难道说。」她倒吸一口气,「从•一•开•始•就•是•调•包•过•的•吗?」
我点点头。
「因为我相信,灯花的话一定会这么骗我的,所以就喝下去了。」
把灯花的手制料理丢进垃圾桶的那一天,我为了抢占先机,在房间里动了些手脚。那便是两包
我是这么想的。虽然她目前只是偷了备用钥匙没有对
当然,如果只是想防患于未然,只要把
为了反将她一棋,我将两份
但后来意想不到的是,她也将两份
灯花给未来的自己留了个信息(恐怕那个信息被设置为自己死到临头时才会送到的吧),但是读了来自过去的自己的信的灯花,不也会这么想吗?就算对他说「请忘记我吧」这种话,那个天谷千寻也不会乖乖照做。于是,她制定了用「希望千寻君的少年时代只成为我的东西」这一谎言来骗我喝下掉包了的
她的误算就在于,没有想到我看穿了她的性格倾向。当她说出「希望千寻君的少年时代只成为我的东西」这句话时,我就明白了那是谎言。的确,她是一个擅长独善其身,任性的人,但并不是会在最后的最后从我这里夺走什么的人。那句话明显违反了她的行动理念。
毕竟,她是要成为< heroine>的女孩啊。
我确信那是她的谎言,毫不犹豫地喝干了
然后我赢了这场赌博。现在,我的少年时代只有灯花了。
「真是,败给千寻君你了。」
灯花无力地倒在床上,一脸郁闷。
「千寻君一定是个比我还狡猾的大骗子。」
「可能吧。」
我们相视而笑,亲密得就像真正的青梅竹马。
「好了,既然刚才是最后的谎言了,那么请你老实回答下一个问题。」
她慢慢地坐起身。「什么问题?」
「没有被我忘记,失望吗?」
「完全不。」她立刻答道。「能这样继续和千寻君交谈,我真的非常开心。」
「听到这个我就安心了。」
「呐,千寻君。」
「怎么?」
「来接吻吗?」
「被你先说了啊。」
「哎嘿嘿。」
我们悄悄凑近了脸。并非为了确认什么,而只是为了亲吻而亲吻。
*
第二天,灯花的病情发生了急变。至少医生是用了这样的说法。但是急变这一词所让人联想到的紧迫感,从中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就像萤火虫的光芒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消失一般,她的临终也是平静而安详。
十月某个晴朗的早晨,灯花短暂的生涯落下了帷幕。
如同永恒一般短暂的夏日,在此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