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七月七日,日本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日本全国八个地点——秋田、埼玉、富山、滋贺、和歌山、鸟取、爱媛、鹿儿岛的上空同时出现了缓缓下降的巨大球体,球体外表呈现混浊的极光色。
不过,那些球体落地时穿透了所有物质,没有伤害城市与人类。尽管如此,人类并未感到欣喜,反而陷入无法理解现况的混乱。
人类还来不及处理那些混乱,情况变得更奇妙了。
扁平的影子状物体从沉入地表的半球体状异空间中浮现,开始大肆破坏街道。那些影子愈靠近外界就变得愈厚,并且开始出现立体感。
为了报导这件事,几名勇敢的人类冒险踏入异空间,准备进行探索。但进入异空间后,他们全都错愕地停下脚步。
异空间不但没有任何影子,就连街道也完好如初。
以为看到幻觉的他们走出了异空间,回头加以确认。可是,从外面看向异空间时,影子般的怪物确实在异空间里作乱。
人们的混乱到达极点。那些怪物也开始脱离异空间朝外界前进。
某个地点出现的是飘浮在王冠中心的权杖,某个地点出现的是异形的修女,某个地点出现的是带著许多武器的蜘蛛。每个异形怪物身上都有缺陷,就生物而言,即使是怪物也不可能有那样的身体。
这就是日后被称为图像的怪物第一次出现在日本的情况。
接著,图像大举进攻。
自卫队派遣了部队迎击那些怪物。但人类的武器无法对拥有不同异能的图像发挥作用,不只如此,还被图像加以回击,城市受损的情况变得愈发严重。
除了某个地点——和歌山。
基于一时兴起,出现于和歌山的图像做出了非常惊人的决定——成为它第一眼见到的少年的同伴。换句话说就是站在人类这边。
和歌山的图像告诉少年与图像战斗以及封印它们的方法。少年照著和歌山图像的教导,奋不顾身地阻止了其他图像的侵攻。
最后少年成功消灭以及封印了其他七只图像,暂时解除了日本的危机。
此时,距离不知原因、意义不明的大灾厄的发生日,已经过了半年。
少年被拱为拯救日本的英雄,在那之后与他身边的人们成立了专门机关,以对付从七月七日后便不时出现在各地、通称半二次元的异空间。
该机关名为:次元狭缝管理机构。
空白画布。
——机关设立至今,已经过了四年又多一点的时间。
几乎所有图像都在离开半二次元前就被空白画布消灭。因此就算半二次元出现,人们也不再感到惊慌,不再因图像而倍感威胁——
◆◆◆
空白画布•富山分部座落于吴羽山的山脚。
听说这里原本是县立图书馆,但在四年半前的大侵攻被图像半毁,失去了图书馆的功能。后来空白画布买下这个成为废墟的地方整修、增建,使用至今。
某个略陡的斜坡上有栋巨大、稳重的平屋顶建筑物。我站在平坦空旷的屋顶上。
「啊,原来在这里吗?总算找到你了,小琴。」
听到有人呼唤后,我身体僵了一下,接著认命似地缓缓回头。
我的名字是口原琴音。不用口原也不用琴音叫我,而是以小琴称呼我的人,目前只有身为同队队友的她而已。
「……新奈,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才想问你呢。外面这么冷,待在这里可是会感冒的哦?」
富山县的冬天确实很冷。现在才刚入冬,呼出来的气体就已经变成白色的了。因此,虽然屋顶可以自由出入,但没有其他人在屋顶上也是很合理的。天上布满了灰色的云,随时都可能下雪。尽管时间还不到中午,景色却已经相当暗沉。
唉,也许是我自己的心境影响,才觉得暗沉吧。
「啊哈哈,说的也是。」
我尽量真诚地笑道,但笑声比我想像的还乾,连我都有点受不了。吹在身上的冷风说不定都比我的笑声湿润。
我硬是挤出笑容回话的对象是我的好朋友•平上新奈。我们都是第七期的抹消者,年纪一样是十六岁,换算成高中生的话,相当于高一生。我们是在训练时认识的,虽然不到一见如故的程度,但相处久了就自然而然走在一起,算是气味相投吧。
新奈有一头软绵绵的深褐色头发,表情也总是温温吞吞的,给人很可爱的感觉。
她那在以白色为基调、款式统一的女子制服外套下的胸部和我不一样,相当宏伟…………先不管这个,她的胸章数字是『Ⅱ』,表示她是抹消者中人数最多的二级抹消者。腰间的枪套装著轻便式手枪,下身穿的是及膝裙。女性抹消者可以自由决定制服的裙长,因此多少能透露出每个人的性格。
顺带一提,由于我重视机动性,所以穿的是迷你裙。但又因为不想走光,裙子底下穿著安全裤。虽然我腰带挂著轻便式的剑,然而面对图像时,这点武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一阵风从我们之间吹过,新奈再次开口:
「小琴,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哦。」
她不再闲聊,直接切入正题。
昨天我瞒著包括她在内的队友,和其他小队一起前往半二次元迎击敌人,却被强大的图像逼到走投无路,最后被笹宫室长搭救。
干了这么多事,她肯定不想让我有机会开溜吧。但我是自作自受,因为……
「小琴,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去你房间人也不在,传讯息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很担心你而已。至少让我听听你的声音啊。」
她生气了不好了她生气了……!
虽然脸上挂著笑容,但眼中没有笑意。这是她经典的怒极反笑模式。可是,我会尴尬嘛……
被她这么气势汹汹地叨念,我别开脸小声赔罪道:
「……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啦。」
虽然新奈没有多说什么,我总觉得她的言下之意是「这也没办法」。
「话说回来,你有受伤吗?」
「……嗯。只有一些轻伤和擦伤。」
虽然脚上到处都是OK绷,但只有这样而已。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与刚才的怒极反笑不同,新奈露出打从心底安心的笑容。尽管我做出了相当于背叛队友的事,她还是只关心我的安危。这样的好友让我心中充满罪恶感。
「不只我,壹彦也很担心你哦。等一下要去跟他打个招呼,知道吗?」
「……嗯,好。」
为什么昨天要擅自前往半二次元?新奈没有多问。这应该是她的体贴吧。话说回来,如果是新奈,说不定早就猜到我那么做的原因了,所以才故意不提。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她不追究。
喀嚓。开门声响起。我们朝屋顶出入口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哦!总算找到你了,口原。」
发现我并走过来的人是名头发剪得很短、个子很高的少年……虽然用青年形容比较贴切,但他只大我两岁而已,换算成高中生的话,相当于高三生,就年龄来说还是该归类为少年吧。
他是第三期的抹消者。肩膀很宽,一身肌肉紧致结实。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竟然在这么冷的天气把袖子卷到手肘还面不改色。真是勇者。
他的胸章数字是『Ⅰ』。
这代表他是一级抹消者——那是目前总数约三千人的防卫室战士•抹消者中,只有一百多人的精英战士。
他的名字是飞鸟壹彦,是我们小队的队长。
「居然连壹彦学长也来了……」
「哈啰,壹彦,你怎么特地跑来屋顶了呢?」
「什么怎么特地跑来,当然是在找口原啊。是说新奈,既然你和口原在一起,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啊?」
「对不起啦——我也才刚找到小琴而已——」
新奈软绵绵地笑道。壹彦学长也一副「那就没办法了」地接受了她的说法。听说他们是邻居,再加上新奈的姊姊,三人从小就玩在一起。
「话说回来,你们干嘛在这种冷得要命的地方说话……不觉得冷吗?」
「如果你会那么想,就多穿几件衣服啊。」
我深有同感。壹彦学长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我又不冷。」
「你那个样子,看得我们都冷了。」
新奈以「你要自己体会言下之意啊,别让我直接说出来嘛」的眼神,傻眼地看著壹彦学长。
「虽然壹彦很可靠又值得信任,可惜脑袋不好,美中不足呢。」
来了来了,新奈的挖苦。
新奈温柔又很明理,但有时候会笑笑地说出非常伤人的话,这算是她美中不足的地方吧……
「哦、哦……你从以前就偶尔会说一些很严格的话呢,新奈。」
身为其总角之交的壹彦学长对新奈的毒辣发言似乎多少有点抵抗力,他流著冷汗打发了这个话题…
…是说,他不否认脑袋不好这点呢……
壹彦学长以逃难般的表情指著出入口:
「我们还是进去里面再说吧,去大厅好了。」
我完全赞成这个提议。
壹彦学长带头先走,新奈随之迈步,我则是跟在他们身后。
我不经意地瞄到自己的胸章,下意识地喃喃道:
「……明明不该这样的……」
也许听到了我的自语,新奈表情复杂地瞥了我一眼,接著转头看著前方,装作没听到走下楼梯。
我很感谢她的体贴,但又觉得有些酸楚。
——我胸章的数字是『Ⅲ』。
这代表我是三级抹消者,是抹消者中最低阶的人。
◇◇◇
空白画布每半年会招募一次新人。除了抹消者外,还会招募研究员、技术员、窗口人员等各职种的人员。
每个单位都有不同的新人训练课程。在这些训练课程中,我认为最辛苦的当然是在第一线对抗图像的抹消者训练课程。
志愿成为抹消者的新人需要接受长达半年的训练。体能训练自不用说,还得学习与图像有关的知识,以及与图像战斗的方法。
由于日后必须与那种怪物搏命战斗,训练过程当然艰苦又严格。基于好玩前来应徵的人,通常撑不到结业就会退出了。
训练生必须撑过这半年的严苛训练,才有资格得到与图像战斗的能力——『涂鸦』。得到涂鸦之力后才能正式成为空白画布的战士——抹消者。
为期半年的训练结束时,指导教官会集合所有志愿者进行精神喊话,接著,教官会把志愿者带到某个房间。
禁书管理室——它是房间,同时也是空白画布的行政单位。简称禁理室。
如同字面上的意义,是用来保管名为『禁书』的书籍的房间。
所谓的禁书,指的是封印著图像的书籍。
只要拿起禁书,就能得到足以与图像抗衡的力量——涂鸦之力。
由于封印方式相当特殊,拿起禁书前没办法事先得知可以得到什么样的能力。有可能是强到破表的能力,也可能是性质特殊的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靠运气决定自己的能力。但也不全是运气。
也许是受到封印在书中的图像影响,一进入禁理室,就会感觉有声音在呼唤自己。
在踏入禁理室前,教官这么说——
不必犹豫,拿起呼唤自己的书就好。
曾经有人照著教官的话做,结果明明训练期间是第一名的最优秀训练生,可是得到的图像能力实在太弱,成为正式抹消者的两个月后仍然是三级抹消者,并且被盖上了「令人失望」的烙印。
……也不用隐瞒了。那个人就是我,口原琴音。
◇◇◇
我们从屋顶走下两层楼后左转,来到了玄关大厅。这里有桌椅和自动贩卖机,是休息和见面的好地点,现在也有一些人影零星散布在其中。
壹彦学长悠然拿出钱包:
「你们要喝什么?我请客。」
「真的吗?谢谢——我要热的咖啡欧蕾。」
「好。你还是很爱咖啡类的饮料呢。口原,你呢?」
「啊,不用了,不用请我这种人啦。」
「那就给你喝冰冰凉凉的榴槤汽水……」
「我要热可可,谢谢。」
我立刻改口。壹彦学长似乎也不是认真的,他笑著把零钱投入贩卖机。
学长买饮料时,我察觉到有不少视线飘到自己身上。我假装没发现那些视线,也不转头看那些人。
自己是个名人——负面意义上的。我多少感受得到这件事。倍受期待的最优秀训练生,实战中却成为碍手碍脚的累赘,会出名也不奇怪。
虽然不是成为正规抹消者就一定能在两个月后升上二级,还是能累积一定的战斗经验。但我连战斗都做不到。富山分部大约两百人的三级抹消者中,我肯定是最差的。
再加上我原本是最优秀训练生——曾经拥有这头衔的人,通常会在两周内升上二级。就连成绩普通的新奈也在一个半月后升上了二级。不管怎么样,两个月后仍然留在三级的最优秀训练生,一定前所未有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不是自己想得到这种涂鸦能力的。
把物体移动三公分的能力。到底该怎么用这种能力战斗呢……?
「口原,拿去吧。」
「咦,啊……谢谢。」
我接过壹彦学长轻丢过来的热可可,因为有点烫,我用双手轮流滚著罐子,在椅子上坐下,拉开了拉环。
对不起,我无法成为战力。看著坐在桌前谈笑的新奈和壹彦学长,我满心歉意。
为什么我的运气……会背到这种程度呢?
从以前就是这样。签运差不用说,还有像是小学时代的戏剧表演,我明明得到了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公主角色,结果却被背景压住爬不起来。在商店街抽到头奖•温泉旅行的票,结果装著票的包包掉到河里、一去不返。
光是列举出来,就觉得自己的运气背到无话可说。
如此不走运的我,选禁书时当然抽不到什么像样的能力。
只要努力就一定有回报——我不打算提出这种天真的主张。
可是,没有回报到这种地步还是令人沮丧。
因为不想屈服于天生的衰运,我从小就认真地锻炼自己。进了空白画布后更是努力不懈。虽然成为了最优秀训练生,但实战没有成绩的话,这个头衔还是没有任何意义。
从小运气背过头形成的退缩性格,如今恶化得更严重了。
忽地,我脑中闪过昨天救了我的恩人•笹宫室长的身影。
——如果我有那么强大的涂鸦能力……
也许就能稍微改善我的畏缩个性吧。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大厅的扩音器突然传出尖锐的噪音。大到刺耳的音量使我不禁皱起眉头。
「怎、怎么了?」
壹彦学长捂著耳朵问道,这时音量似乎调整好了,广播传来沙沙的声响。
『啊——啊——好,0K了。』
……嗯?这声音,该不会是……?
『欸——等一下被叫到名字的人,立刻前往笹宫室!』
——啊,这个声音,肯定是他。
其他人也发现了说话的是谁,开始议论纷纷。
「……讲话的是那个人吧?」
「是笹宫呢。真稀奇,那家伙居然会用广播叫人。」
壹彦点头同意新奈的问题。
说话的人是空白画布富山分部防卫室的『室长』,特级抹消者•笹宫银!
「说到笹宫室长,最有名的应该是五官端正、给人的印象却很薄弱,还有超凶残的涂鸦能力〈七式〉吧——是说,我也只听过他把那栋超坚固的训练馆打烂,而且还把训练馆对面的室外训练场半毁的八卦而已。」
「……那个室外训练场?」
「只用一击就打坏了。」
「一击!?」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所以非常惊讶。
室外训练场是椭圆形、外围大约两公里长的超大型操场。把那个操场打到半毁?
话说回来,训练馆也非常坚固,就算被拥有能制造出相当于黄色炸药爆炸威力的涂鸦能力者全力攻击也分毫未损的那栋建筑物,被打烂了?而且只用了一击?
「对了,你们知道在那之后笹宫说了什么吗?」
「咦?这我就没听过了。」
「我也是。」
应该是对不起之类的话吧。
「『我还没有拿出真本事耶?』这样。」
「「…………」」
我和新奈都无言了。笹宫室长到底是强到什么程度的怪物啊……
但昨天的战斗,他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使出全力……
「对了,说到这个,小琴昨天不是被笹宫室长救了吗?这个广播该不会和昨天的事有关吧?」
「哦——……嗯,虽然笹宫室长救了我……但他应该不会对我这种人感兴趣,应该和我没关系吧?」
我事不关己地拿起热可可,正想喝下去时——
『三级抹消者•口原琴音!现在立刻前往笹宫室!』
「欸!?」
我吓了一跳,手一滑,饮料罐向下直落。我赶紧伸手想抓住罐子,但是太用力了,反而让罐子弹向壹彦学长。
而无法违抗重力的热可可,就这么泼到壹彦学长身上。
「啊,呃,欸,对、对不起!」
「哦——这点小事没啥啦,你不用在意。」
壹彦学长笑著脱下多出许多白色与茶色圆点的制服上衣,身上只剩一件黑色无袖内衣……虽说看著他很容易失去季节感,不过现在是冬天,就算在室内还是很冷。
「不对,等一下,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小琴,你做了什么吗?」
「我什么都没做!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会被叫到笹宫室的……啊。」
「……啊?」
「口原,你想到什么了?」
壹彦学长豪迈地用制服上衣擦著被热可可淋湿的头发向我问道……实在很难不对他的行为一一吐嘈。
「呃,没有,那个……因为那时我觉得自己太可耻了,所以只说了一声谢谢就逃回来了……该不会是因为我太没礼貌,所以才会……?」
「可是,笹宫室长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找你过去吗?」
「先过去再说吧。毕竟是室长命令嘛。」
壹彦学长边说边起身。
「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更受人注目哦。」
「……啊。」
我突然发现大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赶紧把饮料罐丢进垃圾桶,逃难般前往笹宫室。
◇◇◇
……我捅了什么蒌子吗?
愈是思考,迈步时就愈不安。
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有问题的事,反而更容易令人惊慌。自己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做了不该做的事吧……好可怕。
「我们在外面等你哦。」
「房里该不会只有你们两人吧?小心别被扑倒哦,小琴。」
「嗯,好……扑倒什么的,不可能啦。」
「那可不一定哦?笹宫室长也是男人,说不定他是为了告白,才把你叫到能独处的场所哦——?」
不不不,不会有这种事吧。我和笹宫室长昨天才第一次见面耶。
「总之,好好加油吧。」
我在被跟过来的两人注视著且不知该加什么油的情况下,伸手敲响了富山分部•防卫室『室长』办公室——笹宫室的门。
之所以没人叫这间办公室为室长室,原因很单纯,只是因为说起来很拗口而已。既然是笹宫室长的办公室,就以室长的姓称呼好了,所以大家都把这里叫作笹宫室。
我站在门前等待回应——
「来了吗!?」
「呀——好痛!!」
里面的人没有应声也不预警就猛然将门向外打开。门板咚一声狠狠撞上我的额头,痛得我差点晕过去。
……我的运气……为什么这么背呢……
「哇!对不起!你还好吗?」
我按著被撞红的额头颤颤巍巍地蹲在地上。开门撞我的凶手——顶著一头没整理也没保养的黑发,虽然五官端正,给人的印象却很薄弱——笹宫室长慌张地问道。
他的表情不像昨天那样充满自信,而是一脸「不好了」的神色。
「还……还满不好的……」
「对、对不起,总之你先进来吧。」
「好、好的……」
笹宫室长面带愧色地说道,他让开了通路要我进房,空白画布男性制服的白外套下襬随之飘动,我泪眼汪汪地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门带上的声音。我有种打电玩时被关在最终魔王房间般的感觉,有点害怕。
放眼望去,房间颇为宽敞,不愧是室长专用的办公室。
第一眼看见的是凌乱堆置在正前方办公桌上、好像看过书名的轻小说。旁边的办公桌前坐著一名将头发盘起、穿著整齐服贴的套装、表情严肃的女性——应该是秘书吧。她隔著眼镜瞄了一眼走入办公室的我,接著又立刻低头振笔疾书、处理起文件。
……总之,不必担心被推倒了。而且有第三者在也不可能是告白。新奈的玩笑话是不成立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找我过来呢?心脏因紧张而狂跳不已,胃也开始抽痛起来。不知道我身体有没有冒出太多冷汗,这使我有点不安。笹宫室长在前方办公桌另一头的椅子上坐下。
「——嗯,一天不见了呢。」
他如此说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呢?呃,总之先道谢吧?
「啊,呃,呃呃,非、非常感些您昨天揪了我!」
……吃螺丝了。有点想死。
「啊,不用谢啦,昨天已经谢过了。还有,不用那么紧张啦。」
我紧张的模样大概很滑稽吧,笹宫室长苦笑道。不用说我也知道自己的脸涨得通红……呜哇啊啊啊,脸颊好烫啊。
「特地把你叫过来,真是不好意思。是说,我之所以找你过来——」
「……!」
身体不由得一僵。
我真的做了什么会被叫来笹宫室的事吗——
「我考虑了很多,但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你了。」
……欸?
室长腼腆地笑道。
「我觉得,果然还是你的感觉最好了。」
「呃,欸?不,那个……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咀嚼著室长的话,脸涨得愈来愈红。
不管怎么解释,这些话都像是……
『说不定他是为了告白才把你叫到能独处的场所哦——?』
新奈的话忽地闪过脑中。
呃,可是,秘书小姐在场哦?难道说笹宫室长是不在意有没有第三者在场的那种人吗?
我脑子一团混乱,过热到快要当机。笹宫室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突然对你说这些,你应该很困扰吧?」
「咦?不,那、那个,因为……太突然了,我、我没有心理准备……」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照……!?」
我的脑子真的过热当机了。
本来以为是告白,结果是求婚?突、突然说那种话,我我我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呀!?
「呃,那个,至少要从互相瞭解对方开始吧!?」
「不用担心,我很清楚口原你的事!」
「可、可是!我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耶!?而且我的态度还相当不礼貌!」
「那是常有的事,我不在意啦。就算你讨厌我也没差。」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现在讨厌我也无所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改变心意!」之类的宣言吗?这种有点强硬的态度,让我心头小鹿乱撞了起来。
笹宫室长的手肘靠在桌上,下巴抵在交叉的十指上,以爽朗的笑容开口:
「因为,你是我理想中的——」
啊啊,不行,不能再说下去了。
被人用这种笑容告白的话,我会——
「你是我理想中的废材呢!」
……………………………………
过热当机的脑袋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呈现完全停止思考的状态。
接著,我不但对闹出误以为室长想对自己告白的笑话感到丢脸,还渐渐理解到室长对自己说了非常过分的话——
◆◆◆
防卫室『室长』——基本上这是在一级抹消者中战绩最辉煌的人才能坐上的位子。有资格成为室长的人,不仅个人战斗能力要强,还必须对各种场面与状况做出迅速又正确的判断。可说是相当难以胜任的职位。
尤其是富山分部,由于富山是八个图像发生地点中半二次元出现率最高的地区,防卫室的重要性远远大于其他地点。
我曾经怀抱著总有一天要坐上室长位子的梦想。
巧妙地运用威力很低或不知该如何使用的寒酸能力和同伴们通力合作,一点一滴地累积经验向上升级,最后终于得到室长的宝座。这是我理想中的晋级计画。
也曾经是我的梦想。
但开奖,不对,打开禁书后,我得到的是与梦想完全相反、强大到凶残、可以说是外挂等级的能力〈七式〉。
强大到足以一击破坏训练馆与室外训练场的力量。光凭著「力量强到犯规」这种理由,就让我在成为正规抹消者的第三天晋升为特级抹消者,不只如此,还顺便坐上了防卫室『室长』的位子。
这是比理想的晋级计画顺利万倍的升迁图。梦想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
空白画布的高层对我说:「你只要用当社团社长的感觉去当室长就好。」但我连上下学的路队长都没当过耶?竟然叫我直接当社团社长?我的感想就是这样。
坦白说,这种情况真是太尴尬了。
假如我已经累积了一定的经验,那就另当别论;但是,只因为涂鸦能力太强就让一个菜鸟跳过众多资深前辈空降到室长的位子,这种待遇太尴尬了。
不过,既然接下了这个位子,就要把分内工作做好。我努力研究室长该做的业务,也学习战术方面的知识。比起刚成为室长时,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比较有室长的样子了。虽然文书工作全被中滝小姐抢去做,我能做的文书工作顶多只有浏览报告书而已。
如此这般,以室长身分得过且过的我在昨天得到了天启。
既然没办法靠自己达成逆转胜的梦想,那就培育能力寒酸的家伙,让他们变强好了。
我照著天启的指示,开始翻找三级抹消者的档案,最后注意到一名少女。
拥有『把物体移动三公分』涂鸦能力的废材!
——就是眼前这名绑著侧边马尾的女孩•口原琴音。
「……呜,呜哇啊啊啊啊!」
逆转胜计画还没启动好像就碰上困难了。
「咦?耶!
?你干嘛突然哭啊!?」
我惊讶地看著突然落泪的口原,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哭泣的女生啊?
「笹宫室长,你说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中滝小姐以傻眼的表情和冷冰冰的口气吐嘈道。
「都是因为你那种模棱两可的差劲说法才会变成这样。」
「模棱两可?……请问我哪里……」
「…………」
中滝小姐无言地瞪我,吓得我脸颊开始抽筋,糟糕,又对她使用敬语了……
「……咳,我哪里模棱两可了?她可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废材哦?原本是最优秀训练生,体能和成绩都是最顶尖的,却因为废到不行的涂鸦能力停在三级,条件这么完美的家伙可是打著灯笼也没处找的哦!?」
赞美成这样的话,她应该不会再哭了吧!?
虽然也有这种算计,但我这番话是肺腑之言。口原她却……
「呜,咿……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愈哭愈大声了!?我明明是在夸奖你耶!?」
「这算是夸奖吗?这样贬低三级抹消者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在说什么啊中滝小姐!这可是最高级的赞许之言耶!」
「我看是找死之言吧……呵呵呵。」
中滝小姐不知为何一脸得意地说道。接著——
「小、小琴!?你还好吗!?」
笹宫室的门冷不防地被人打开。
一名有著柔软深褐色头发的女孩脸色大变地闯进房间。另一名个子很高、身材精壮的青年也一脸无奈地跟了进来。
先不管那女孩,这名青年是我认识的人。他是一级抹消者•飞鸟壹彦。
「欸?等一下……你们难道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
口原一面以袖管擦著眼泪一面向不速之客问道。
「不好意思啊,口原,我有试著阻止,但是……新奈听到你的哭声就马上冲进来了。」
飞鸟学长面带歉意地说道。深褐色头发的女孩则是抱紧口原,以不论如何用言语修饰都说不上友善的眼神看我。虽然她给人稳重柔和的感觉,但显然是个笑里藏刀的狠角色。特别是以那种并非单纯愤怒的眼神看人的时候。
「进房之前要先敲门。再怎么说,这里都是室长办公室。」
「啊,对不起,一不小心就……话说回来,笹宫室长,你对小琴做了什么?」
「不不不慢著慢著,因为这个场面看起来很容易被误解成其他状况,我想还是让身为第三者的中滝小姐来做客观的说明好了。中滝小姐,请你——」
中滝小姐再次狠瞪我。我吐了吐舌头订正道:
「中滝小姐,就交给你说明吧。」
「好的。」
唔唔……还是很不习惯呢。口原和深褐色头发的女孩以奇妙的表情看著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吧,在秘书一瞪之下就改变说法的长官,就旁人的角度看来确实很奇怪。
但这也不是需要特地说明的关系。我是室长,她是秘书。中滝小姐只是想明确地做出上下区隔罢了。
在我的要求下,中滝小姐看著空中,以思索般的神情说道:
「这个嘛,一言以蔽之——笹宫室长以长官的立场对口原小姐说了非常过分的话,把口原小姐弄哭了,这样吧。」
「为什么你要在这种情况火上加油啊!?」
「就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就是这么回事嘛。」
「……笹宫室长?」
「不对、等一下!也许看起来像那样,但是!我想讲的话还没有说完!」
深褐色头发的女孩冷若冰霜地看著我,我赶紧辩解。
「口原——你想不想变强?」
「欸?」
也许没料到话锋会带到自己身上吧,口原不停眨著眼睛。
「今天把你找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重点培训像你这样不知该如何发挥自己能力的三级抹消者,让你们变强并提升战斗力。所以我希望你能加入这个强化计画。」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我,接著,眼中渐渐出现理解之色。
看样子误会解开了。我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你们想想看嘛!涂鸦能力和渣一样的废材抹消者,逆转胜打赢强敌的剧情,不是超好看的吗!?」
……咦?怎么大家眼中的理解之色又消失了?而且改成对我投以怜悯的眼神?原来他是这种家伙啊。所有人脸上都写著类似的话。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们似乎也不打算反驳我,所以我又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我的涂鸦能力太强大了,一点也不好玩。应该说我对此很不满。」
我话一说完,其余三个人都以「看到连人皮都不穿的外星人跳盂兰盆舞」的眼神看著我。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他们眼神如此控诉著,只有中滝小姐把手按在额头上叹气。
「因为我想要就算弱小也无所谓,但能发挥创意打倒敌人的涂鸦能力嘛……只要可以加以应用,就算攻击力废到跟渣一样,我也无所谓。」
我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自己的不满,但被口原举手打断:
「呃,那个……在这种时候,室长的个人兴趣不重要。我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那个……为什么您会挑上我呢?想变强的三级抹消者一定非常多……」
「哦,这个啊。这当然是因为——」
「因为我本来是最优秀训练生吗?」
口原抢在我前面以快要呕血的表情问道。不用做出那么夸张的表情嘛……
而且,她的猜测也不正确。
「唔嗯,这理由没有那么重要啦,就素材而言,最优秀训练生当然有加分就是了。」
我以轻快的口气否定她的说法,笑著继续道:
「我之所以找上你,是因为翻遍档案后发现你的涂鸦能力是最废的。」
啪嚓。我好像听到这样的声音。只见口原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啊,我又说错话了。虽然是无心的,但戳中了口原最在意的痛点,我还是不由得产生罪恶感。我只好说出另一个本来不打算说出来的理由,虽然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安慰到她就是了。
「——还有就是,对了——」
不打算说出来,是因为我觉得这理由满丢脸的。
「因为昨天救了你,算是缘分——我这么说你们会笑我吗?」
之所为会从罗列在我背后书柜的抹消者档案中多看几眼口原的资料,说不定是因为不久前才救过她的缘故。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算是有缘吧。
把这种略微幼稚的理由坦白说出来后,气氛似乎柔和了一点……这、这是怎样?为什么有种诡异的温馨感?糟糕,感觉好羞耻!
总之……他们没笑我就好。我咳了一声,想藉此转换气氛。
「就是这样——我可以听你的回覆了吗?」
我有点紧张地看著口原,再次发问:
「我再问一次——口原琴音,你想不想变强?」
听了我的话,口原挣开了深褐色头发女孩的圈绕,向前走出一步。
「……那个,老实说,我觉得笹宫室长和我很不对盘。」
「呃——……哪个部分不对盘?」
「几乎全部都不对盘。像是会让人产生误会的说法……觉得弱小的能力才好玩……对自己那么强大的能力觉得不满……还有说我是废材的部分。」
我的人格好像完全被否定了……!?
难道她打算拒绝我吗……我正觉得紧张时——
「不过,怎么说呢……我有一种感觉,如果让这个机会溜走了,就真的再也没机会变强了。那样我会很困扰……所以——」
说到这里,口原直勾勾地注视我:
「笹宫室长,我想变强。强到足以打倒图像——强到能和一级抹消者并驾齐驱。」
听到口原的回答,我松了一口气,欣喜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笑道:
「谈判成功。交给我吧,我一定会让你变强的。」
「请……请多指教。」
「是说,你也没得选择就是了。」
「……咦?呃,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口原露出困惑的神情以不安的音色问道。
「就算你拒绝,我也会端出室长身分命令你加入这个计画。想变强就闭嘴乖乖照著我的话做,就是这样。」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但所有人都傻眼看著我。
我告诉大家,计画从明天开始实行,让众人各自回去。
——这个决定,对口原来说究竟是幸或是不幸呢?
这就要看我今后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