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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崎小春※※
「很好!明菜,你去站小春旁边。」
「嗯。」
「小春,再往这边站一点。」
『好好好。』
悟郎朝这边举起智慧型手机的相机。
以隔开大海与天空湛蓝的积雨云当背景,正准备按下快门的瞬间。
悟郎盯着画面细看,略显不满地皱起眉。
明菜讶异眨了眨眼,问他:
「怎么了?」
「嗯〜果然拍不到小春耶。」
我叹了口气以表无奈。
『这不是废话吗……你在说什么啊?』
可是悟郎似乎仍不满意。
「我想说至少能淡淡照出轮廓啊……」
『你傻了不成,灵异节目看太多喔?那种都是造假照片吧。』
「……由你说这句话还真有说服力啊。」
这时,明菜一脸伤脑筋地开口缓颊:
「这也没办法呢,悟郎。」
「是喔〜」
我·悟郎还有明菜趁着假日最后一周来到海边。
但当然是当天来回行程。
从家附近车站坐到转运站,再搭特快车约一小时,来到一处附有沙滩的海边。
放眼望去除了冲浪客以外,没看到其他做海水浴的游客。
话虽如此,悟郎并没打算下水游泳。
真要说的话,只是悟郎——
「我们去哪晃晃吧。」
突发奇想下的行动罢了。
悟郎,明菜,还有我。
这大概是我们三人能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吧。
脑中不禁掠过如此念头。
进入暑假后的两星期……
我和悟郎在这段假期间什么事都没做。
原因其实也是我不断躲着悟郎。
自从接受我死亡的事实那天起,悟郎选择和我这个死人在一起。
展开一场不会有成果的恋情。
无法碰触。
无法一起吃饭。
能够一起分享的事十分有限。
最重要的,我是不再成长之人,他是会逐渐老去之人。
这种事未免太过哀伤。
我无法想象那样子的未来。
不,我认为即使是还活着的人,也不可能描绘得出那般未来。
可不是说说好玩的。
和已死之人共同生活。
要是悟郎配合我,会变得如何?
既不吃饭,也不睡觉,更不会成长的我。
就算一开始没问题,随着时间逐渐累积起的小小扭曲,总有一天会溃堤。
身心将受严重侵蚀。
这无疑代表着——悟郎将再度坏掉。
百分之百的毁灭。
我脑海中浮现了当时躺在医院病床上,那个骨瘦如柴的悟郎。
我不想再度看到那副模样了。
我一点都不希望那样!
所以我从悟郎面前消失了。
虽然无法离不开悟郎身边,只要不出现在他面前的话,总有一天……
我是这么想的。
但悟郎不是。
他不断尝试说服不见踪影的我。
「小春,我们一起生活嘛。假如你是在担心我,我一定会想想办法的!不只不让周遭的人发现这件事,也会自己找个不被发现的地方啦!」
即便担心悟郎,这番话仍让我很高兴。
听到一直以来爱着的悟郎说出这种话,怎么可能不心动?
不过我依然屏住气息,不在他面前现身。
非得忍耐才行。
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人日渐憔悴。
我每天隐藏身影的过程中,依然持续对我说话的悟郎展开了他的暑假。
他坚决不打算放弃。
某一天,悟郎开始打工了。
边打工边透过网路找起房屋资讯。
而且还不是这附近,净是些其他县市或都会区。
「……大概这一带吧。」
悟郎认真盯着公寓的入居招募启事。
并且从早到晚过着勤奋打工的生活。
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明白悟郎想干什么了。
他口中所谓的「不被发现的地方」。
就是打算去到某个遥远的地方,租公寓独自生活。
在那种生活环境下,只要不主动靠近人,就不会被人发现。
不过这也表示悟郎得离开目前读的高中。
把一切全部舍弃,到一处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当我明白他竟思考着这种选择,说什么都按捺不下去,冲到他面前大吼:
『你这笨蛋,到底在想什么啦!』
听了我的怒骂,悟郎却笑了。
「你总算愿意现身了呢。」
真是的……为什么还一脸高兴啦……
『……有什么办法,谁叫你在想那种傻瓜一样的事。』
「唉……怎么说我是傻瓜哩。」
『不是傻瓜还能是什么!你把一切都舍弃掉能怎样!不读高中也不和大家继续来往又能怎样!』
「你、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看你最近的行动,谁都能知道好吗!』
我吐了口气,摆出严肃表情:
『绝对不能做喔,听懂了没?』
「欸,你是指不继续读高中吗?」
『没错。还有找工作和一个人住,通通都不行!』
悟郎听了边苦笑,边这么回答:
「可是继续待在这间学校,你的事总有一天会……」
穿帮。
没错,实际上明菜已经知道了。
前几天另外两名同学也知道了。
学生会会长似乎一开始就知情,但她从头到尾都打算静观其变。
整间学校都知道这件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悟郎一脸不能释怀的表情双手插胸。
「假如引起骚动,我是不在意其他人怎么在背后说我啦,可是小春你听了会不高兴对吧?」
『对啊。』
「我就知道。」
我不爽地马上回答。
因为他说中了。
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
但要是有一些家伙没头没脑地说悟郎的坏话,我一定忍不住。
只是觉得有趣。
只是想看热闹。
怀有明显恶意。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想看到。
我才不想看到悟郎碰上那种事!
可是,悟郎本人依然一派轻松。
用一副早就决定好目标的态度开口道:
「我不想做会让小春你难受的事。」
『所以你才打算离开学校,自己一个人生活吗?』
他点了点头,回应我:
插图013
「关于这个嘛,我自己也觉得挺有勇无谋啦。」
『你挺清楚的嘛。』
「当然清楚啊。不过啊,我还是认为非做不可喔。」
『………』
为了说服我,悟郎表情变得更认真,同时更使劲握拳。
「我现在总算理解小春你的状况了。但是说真的,我还是没有当时的记忆啊。」
所谓的当时,肯定是指我碰上事故那时候吧。
看着悟郎现在的模样,我不禁认为就是如此。
『……是喔。』
「说真的,到了现在我还是有很多不懂的事,可是最重要的是小春愿意陪在我身边。我想只要跟小春在一起,去到哪里都不成问题呢。」
『不惜让你高中退学?』
「是啊。虽然应该会挺辛苦的啦……」
『当然辛苦好吗。我不会硬叫你去读大学,但至少把高中念完……』
「你是我妈啊?」
『别把话叉开。』
「对不起……」
我叹了口气。
即使如此,悟郎依然抬头挺胸地说:
「我认为不好好重新来过不行呢。」
『重新来过?』
「嗯。总觉得发生了太多事情,所以为了整顿心情,我想是该把目前的状况暂时做出区隔。毕竟我不擅长说谎,待在目前的学校肯定会马上露馅啦。所以说——」
他以充满自信的眼神直直看向我。
不是那个时候像玻璃弹珠般空洞无神,而是看着活人的双眼。
想必他定是认真地想了又想,才得出这个结论吧。
只有这点我是明白的。
所以,目前我能说的也只有这句话了。
『唉……你真的很笨耶。』
「欸!?为什么啦小春!」
可能是没料到会听到这种回答吧,悟郎一脸错愕。
看来他是真的不懂。
『你听好了,悟郎。』
「怎样啦?」
『你这种做法去到哪,结果都是一
样喔。』
悟郎听了,把要迸出口的下一句话硬吞回去,同时尴尬地把脚换边翘。
看到他这个反应,我稍微安心了。
悟郎他自己也明白,所以我继续把话接下去:
『就算重头来过,还是不会改变的喔。』
「……」
『我觉得啊,要是现在选择逃避现实,往后无论去到哪边都一样的。』
我直直盯着悟郎,加重语气。
『再说啊,只要去到新地方,就一定有人会问起你以前的事。』
「唉,这倒是没错啦。」
『到时悟郎你打算怎么解释关于我的事?』
「这……就说跟女朋友同居……」
同居吗……这个词听起来有点难为情呢。
『咳咳……』
「你为什么脸红啊?」
『要你管!就算说同居没问题了,要是对方叫你拿照片给他们看,或是想和我碰面的话,你又要怎么办啊?』
「到时候就……想办法蒙混过关啰。」
唉,我想也是啦。
『悟郎有办法对人一直说谎下去吗?不是一次就好,是得一直持续说谎喔?』
「这……」
『你刚才不是才说自己很不擅长说谎。』
悟郎一听,突然面有难色地双手叉胸。
我一眼就看出说到他的痛处了。
打从幼稚园时代起,我就知道悟郎超不会说谎。
到了现在还是没变多少。
不过只要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交友关系。
我认为若不具备某种天分,根本没办法在那种状况下持续说谎生活下去。
我不觉得凡事据实以告的人就是好人。
即使是悟郎,一定也会隐瞒着某些事情。
偶尔也会说些很烂的谎。
说话时也会分场面话和真心话。
不过,听的人还是多少听得出来。
听出来后或者装做没听到,或者不全盘皆信,或者偶尔笑着吐槽等等,双方的沟通才得以成立。
也就是说,正因为平时的悟郎为人老实,交友关系才能持续维持。
所谓与其他人彼此体谅生活下去,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其他人之所以对悟郎温柔友善,无疑是悟郎平时为人善良。
不过若换成面对一个不断说谎的人,情况又会如何?
其他人有办法持续和那种人共事、生活下去吗?
社会会接受一再说着烂谎活下去的悟郎吗?
相信答案不言而喻。
我想悟郎也很明白这点,才会烦恼成这样。
『我说悟郎,无论去到哪里,只要你和我待在一起,得做的事都不会变喔。』
悟郎回不上话,只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实在不想继续这样逼他……
可是不把话好好说清楚不行。
『所以说啊,先好好待在目前的学校读到毕业吧。反正就算逃离这里去到任何地方,结果都是一样啊。我觉得只要能想办法撑过高中,往后无论去到什么地方也能过得顺利喔。』
「去到哪里……结果都一样吗?」
『对啊,不先待在这里好好过生活不行喔!』
我拼命挤出话说服他的同时,也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惊讶。
明明一直躲着他……
回过神来,我竟然已经和悟郎一起思考着往后活下去的方法。
明明认定自己不能和悟郎待在一起,一旦在他面前说着话,竟被自己内心的情绪影响了。
感觉就像做着一场既疼痛,却也甜美的梦。
我不晓得这场梦的意义何在。虽然不晓得,却不认为做错了事,顺着冲动把话都说出口。
悟郎听完后一脸纳闷。
「可是……那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问。
『这……』
「千夏和卫生纸那边已经穿帮了。明菜暑假过后就要转进这所高中,真冬学姐更是早就知情了喔。」
『是这样没错啦!』
「我们之间的事终究藏不住吧。要是情况变成那样……」
听他说到这,我不由得倒抽口气。
不做好觉悟不行。
从我出现在悟郎面前那刻起,就已经注定好了。
要和悟郎一起摸索生存之道。
思考生者与死者能共同生活下去的方法。
不过,光靠我还有悟郎难以达成。
既然如此……
『我们来拉拢伙伴吧。』
「伙伴……是表示知道我们秘密的人吧?」
『没错。至少要让认识悟郎和我的人成为伙伴,明白我们的处境且协助我们。』
「唔嗯……」悟郎双手插胸,若有所思地沉吟。
当他默默思考了好一会儿。
接着终于开口说:
「意思就是说,要找像明菜或千夏这类稍微了解我们的人对吧?」
我点了点头。毕竟不太可能找完全不知情的人。
就算不到完全不知情,应该也很少人能够理解我们两人复杂的处境。
「小春你希望这样吗?」
正经的眼神与坚定询问的视线。
『我希望看到的是还活着的悟郎能够幸福喔。』
「我也希望小春你幸福。」
『我知道。所以拜托你,这是为了悟郎你还有我,两个人彼此间都能幸福啊。』
「的确是呢。我的幸福就是看到你幸福啊。」
悟郎有点害羞地搔了搔头。
希望他别动不动就害羞。
岂不是害我也难为情起来了吗。
只不过,至少顺利让他明白我是认真的。
他马上整理好情绪,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会试着努力看看……也就是说,我不必继续打工和找公寓了呢。」
『这样不是很好吗……再说你啊,这种大事先找我商量行不行啊!』
「是你先躲起来了吧。」
『呜……你搬这点来压我的话……』
「哈哈〜不过小春你愿意现身真是太好了。我还想说要是你再也不肯出现的话怎么办呢。」
我根本没打算出现啊。
只想让露出那种眼神的悟郎早日回归正常生活。
眼神空洞无神,像玻璃弹珠般的悟郎。
现在他的视线仍会不时飘移。
不过比起那个时候好很多了……吧?
「好啦小春,既然你说要寻找伙伴,最先打算找谁?」
『除了她以外还能有谁?』
最该将我们目前的处境让他人理解的,除了那个女孩之外没有别人。
「明菜吗?」
我点点头回应。
跟我和悟郎从小学到国一时一起度过的朋友。
中间若算上彼此争夺悟郎的关系是有点复杂,不过仍算是我们最信任的人。
最初悟郎透过手机与明菜接触。
送出『我有话想和你谈谈。』的讯息。
可是,讯息连已读都没有,几天来毫无回应。
其实我相当忐忑不安,同时也明白她目前处于无法回应的状况。
毕竟她直到最近才知道关于我的事。
悟郎则身处无法理解事实的状态下。
可想而知明菜究竟感到多么煎熬。
该不会她根本是不愿意回信……
就在我开始浮现如此想法时,她终于传来回应。
『我该去哪里找你?』
收到这通简洁回复后,我和悟郎商量之下,决定将地点选在悟郎家。
隔天下午,她人坐在悟郎房间正中央。
只见她仍面有惧色,战战兢兢垂着头。
或许是前阵子大受惊吓吧,感觉她似乎消瘦了些。
不过她眼神中仍充满象征坚定意志的光芒。
接着明菜吞了口口水,下定决心似地开口说:
「悟郎,你所谓的有话想说……是指小春的事对吧?」
大吃一惊的悟郎和我不禁对望一眼。
因为这或许是我们头一次见到她如此凛然的神情。
「嗯,就是这件事。还有那个……之前的事……对不起啊。」
「不,突然说那种事的我才该向你道歉。我这段期间一直在反省,是不是该多站在悟郎你的立场来说话才对。」
不能怪她。
谁有权能责备将那件事实告诉悟郎的明菜?
叫明菜闭嘴不提不是反倒更残酷吗?
知道我已经变成现在这样,却看到悟郎没有发现。
这究竟对明菜而言会有多震惊?
突然明白惊人真相,却只能一个人闷在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何况她才刚离开家人身边开始独居。
一想到她一个人在房内以什么样的心情度过夜晚,我就悲痛万分。
明菜像是在拼凑只字片语似地,开始小小声又断断续续说道:
「那个,悟郎,我还是,不太懂呢。对悟郎来说啊,小春是
不是,还没有死呢?」
悟郎瞥了我一眼,接着转向明菜点头回应。
她见状后似乎接受了什么,倒抽一口气。
「……这样子啊。也是呢,没办法那么轻易接受呢。」
「不,不是什么接不接受的问题。」
「什么意思?」
「该怎么说好呢……」
悟郎不时瞄向我这,思考该说什么话。
大概是在烦恼该从哪开始说起吧?
尽管如此,他仍努力拼装语句,稚拙地开口说下去:
「我这不是心理发生问题……呃,的确有一点没错啦。」
「现在不是吗?」
「对、对啊。我已经明白小春发生什么事,同时明菜你告诉我的都是事实。不过小春她现在——」
悟郎说到这,突然像鲠住喉咙般不再往下说。
——我就在这里。
他本来打算这么说。
不过他明白,这是一句多么缺乏常识的话。
突然间就对人说这种话,下场会怎样?
这点事连小孩子都明白。
我们需要能够接受,理解我们两人目前处境的人。
可是一旦搞错顺序,一切苦心都将白费。
一开始就会给她一种「悟郎看到的根本都是幻觉」的坏印象。
即使是长年来一同相处的好友,要她马上相信我就存在于这里实在很困难。
毕竟明菜她根本看不到我啊。
所以他才犹豫该不该把自己的感情毫不掩饰地说出口。
「你听我说喔,明菜。我想起小春的事了。我和真冬学姐到处走遍,然后被明菜你那么一说,才终于明白了事实。」
「……」
「所以说,我终于能确切体认到这个现实。可是呢,我还是想不起那一天的事啊。」
「那一天该不会是……」
悟郎缓缓点头。
就是我被卡车撞上,不再继续成长的那一天。
「直到听你说之前,我一点都没发现到啊。从我生日那时起到放完春假的期间,记忆都模糊不清。」
「那……你入学时的记忆呢?」
悟朗搔了搔脸,像在翻找记忆。
「那段期间还记得很清楚。」
「春假中发生的事呢?」
「到中途为止都算模糊不清吧。」
「这样啊。」
明菜仍显得半信半疑,继续问:
「那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得?」
「呃,与其说什么时候……不如说春假中我只记得小春来我家时说过的那段话呢。」
「小春去……悟郎家?」
感受到明菜深受动摇。
搞砸啦——我整个人顿时僵住。
笨蛋笨蛋!你干嘛现在说那件事啦!
你不是也注意到了吗!
要是现在拿这件事来说,明菜可能就不会相信我们了耶!
只不过,悟郎竟一副泰然自若,不慌不忙的样子。
「没错,就是小春在我家和我说话的记忆。」
我战战兢兢望向明菜。
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显得镇定。
还留有足以继续听悟郎说下去的冷静。
「我说啊,虽然你大概不会相信,但小春现在人在这里,就在我旁边喔。」
明菜抽了口气,朝悟郎看着的方向——也就是我盯来。
可是视线却和我对不上。这是当然,因为她根本看不见我。
「虽然我无法碰触,却能和她交谈。即使明菜你可能看不见,但小春她依然存在于这里喔。」
沉默垄罩房内。
明菜直直注视着我这边一会儿后,咬起了下唇。
「对不起喔,悟郎。」
「……!」
「我果然……还是看不见小春耶。」
一脸哀伤的明菜静静露出微笑。
「其实打从悟郎你说想让我跟小春和好,把我叫来这个房间那时起,我就猜到事情是这样了。」
啊,对耶。
之前有一次,悟郎已经在我存在的前提下和明菜谈过了。
那时候我根本不晓得明菜要来,真的吓了一大跳。
当时我不知所措,做出了一些逃避的行为。
明菜经历过这件事了。
悟郎以平静的口吻问了明菜:
「你会觉得一切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妄想吗?」
明菜一听,稍稍歪过头。
「怎么说呢……?我……很想相信悟郎……可是内心深处大概仍存在着不相信的念头……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
「说得……也是啊。」
「对不起喔悟郎。我很想相信悟郎你说的话,而且也希望小春真如悟郎你所说,现在依然待在这个地方。可是我……真的搞不懂啊。」
她紧紧咬着牙,似乎在强忍着泪水。
活像良心受到严厉谴责。
「……我不懂……一直、一直……到了今天还是不懂。」
「嗯。」
「不懂该怎么做,该做什么,又该相信什么。」
「嗯。」
「不能问,也不能依赖任何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嗯。」
悟郎他只能点头。
我想换成我也一样吧。
没办法帮她什么。
就算要求他人相信这种缺乏常识的事,也很少人会轻易相信吧。
反倒会担心起说这种话的朋友。
就如同现在的明菜一样。
将困惑与期待放到活到现在建立起的天秤两端,仔细评估悟郎所说的话。
真的有办法能够让这样的她相信我确实存在吗?
『……!』
不,有办法。
只有我做得到的办法。
正因为我才做得到的办法。
我能让明菜或多或少减缓痛苦。
『悟郎。』
他惊讶看向我这边。
『拜托你告诉明菜。』
什么事啊?他的嘴型这么说。
『要告白等你回来再去,别给我说完就逃跑啦!因为你喜欢上的……可是这个世上最棒的男人啊!』
悟郎将我的话一字一句,完完整整转达给明菜。
明菜听了后,脸上表情逐渐浮现不敢置信的惊讶。
「……欸?骗人……为什么悟郎你会知道这件……」
这个瞬间,明菜双眼中溢出泪水。
这是只有我和明菜才知道的对话。
这句话只属于那一天因为吵架而分离的我们两人。
她应该能理解。
悟郎口中说句话所代表的含意。
她抬起头,将视线朝悟郎望着的半空中看去。
没错,就是我所在的位置。
「……真的吗?小春真的就在那里吗?」
『我在喔。』
我的话无法传进她耳中。
尽管明白这点,我还是忍不住回答。
『我就在这里喔,明菜。』
一句绝对传达不到的话,但是……
「小春就在那里,没错吧?」
滴下泪的明菜露出微笑,简直就像话真的传进她耳中。
※※大庭千夏※※
好久没来学校了。
虽然暑假期间广播社也有聚会……结果一次都没去。
拿身体不适当借口也有个极限。
实际上比起身体,更该说是心情上的不适。
我知道就算用一如往常的态度去到学校,依然什么事都办不到。
不过实在很难想象凡事只讲究一股气势的社长会接受我的说词。
经再三苦思后我考虑退出社团,也找了社长商量。
没想到社长给我的回复却是:
「哦不,拜托,千夏退社真的会很头痛啊!你的人气太高了,虽然也有人不爽你,但更多人是你的粉丝!你绝对该坚持下去才对!」
如此不知所云的激励。
本来想吐槽竟然有人不爽我,结果连开口都懒了。
这手段虽然有点卑鄙,不过多亏我提出想退社的意愿,让我得到暑假期间不需参加社团活动的许可。
然后当暑假结束……
没能得出任何答案的我就像这样来到了学校。
停在校门前,抬头看着校舍。
高耸攀升的积雨云与清澄蓝天。
这片夏日的天空,晴朗得根本不了解我心中的苦闷。
我连看到这样的天空都难受,于是低下头往换鞋区走去。
要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和暑假前一样不变——如此催眠起自己。
换下的鞋子感觉沉甸甸的。
不行不行!得维持平时那个开朗的大庭千夏啊!
我伸掌轻拍双颊来替自己打气。
「早安呀〜好久不见耶!」
眼前同班同学晒成古铜色的脸上露出灿烂笑容。
「哦哦,千夏!你还是一样这么有精神呢。」
「对啊!毕竟精神充沛是我唯一的强项嘛,哈
哈哈!」
「才刚收假耶,你有精神过头了吧?」
「哪有差啊!看招看招!」
「哇哇〜〜别黏过来啦你!」
与班上同学吵吵闹闹地说着和放假前一样的对话。
什么嘛,没事的。
这不是做得很好吗我!
笑得多开心啊!
这么一想,感觉直到刚才还和铅块没两样的鞋子顿时变轻不少。
赶快换上室内鞋进教室去吧。
在我这么想,并将室外鞋放进柜子时,他出现了。
「嗨,千夏,早安啊。」
瞬间呼吸不过来。
心跳加速。
抬起头来出现在我眼前的,正是自暑假前就没说过话的大贯悟郎。
光是一和他四目相对,我脊背一寒,整个人瞬间僵住。
他脸上呈现的似乎是一如往常的笑容。
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眼神深处彻底失去光泽,唯有表面灿烂得诡异。
我有种整颗心被狠狠揪住的感觉。
然后边全心留意讲话别断断续续,边挤出了回应:
「……早安啊……悟郎。」
结果竟是细若蚊蚋的声音。
不是我原本想象的声音。
明明再三练习过了……
然而,他似乎毫不在意。
「总觉得好久不见了耶,暑假期间你有来学校过吗?」
被他这么一问,我竟慌了手脚。
「啊……呃,嗯……」
搞不懂自己在讲什么,回过神时脚已往后退开。
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烦恼了这么久该怎么和他说话,想出的计划却在脑中化为白纸。
回过神来,我已像在逃命般往教室走去。
快步走着的同时,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烂透了……
为什么我只能摆出这种态度?
我懊悔得不得了。
受伤的明明是悟郎。
痛苦难受的明明是悟郎。
结果我知道真相后不只没能替他打气,甚至从他面前逃走。
悔恨逐渐在胸中扩散。
难道我已经习惯逃跑了吗?
打从透过网路新闻得知那位素未谋面,名叫杉崎小春之人的真相那天起,我就开始逃离大贯悟郎身边。
平时从悟郎口中听说的恋爱对象。
那个人早在许久前就已身亡。
悟郎却每天说得她好像还活着一样。
究竟是抱持着怎么样的心情?
难不成在悟郎心中,整件事被当成根本没发生过吗?
要是平时的话,我早就克制不住自己那强烈的好奇心。
可是,悟郎所面临的问题根本没有用这种看热闹的心情介入的余地。
理所当然啊。
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到——悟郎究竟经历了多么难受的时光。
也因此……我才忍不住逃离他。
让我痛切体会到自己有多么卑鄙。
明明是自己做的事,却不敢负起责任。
我走到教室,和同学们打起招呼。
「啊,千夏!好久不见。」
拼命想把刚才的自己给甩开的我,在脸上挂起灿烂笑容。
「早啊〜」
「你没事吧?」
「你是指什么?」
「因为你暑假期间什么活动都没参加不是吗?大家都吓到了耶。我们都想说千夏你一定很喜欢这类的活动啊。」
「哈哈……我陪妈妈回外公外婆家,然后还得了感冒啦。」
用来撑场的空虚谎言。
拙劣到往往会瞬间被戳破。
就算是这样,同学们仍讶异睁大眼说:
「咦,这样子哦?」
「我们可担心了耶,因为你根本没回应嘛。」
这句话让我良心刺痛。
明明说的是这种不伤害到任何人的谎。
良心依然会痛。
「抱歉喔,明明你们一直在约我。」
「没关系啦。比起这个,那件事结果怎样了啊?」
闪闪发亮的眼神中充满好奇心。
「是说哪件事啊?」
「就是那个啊,暑假前你不是说已经揭露大贯同学的八卦了吗?」
感觉心脏再度被狠狠一揪。
是我之前提过的——悟郎和杉崎小春的约会。
那时因为悟郎提供了假情报,我没能实际见到两人约会的场面。
事实上也不可能见到。
毕竟杉崎小春同学早已不在人世。
所以我一听到她的名字出现在话题当中,全身冰到快僵住了。
要是大家知道这位名为「杉崎小春」的人物已经不在人世会怎么样?
一旦得知事情真相时,情况又会变得如何?
我光是想象,就感到有股沉沉的麻痹感从头颅深处扩散出来。
「欸,千夏,你还好吧?」
听到同学的呼唤,我才惊觉自己埋头于思绪中。
随即变回平时的态度打圆场说:
「啊,抱歉抱歉。」
「没关系啦。你身体状况是还没恢复吗?」
「啊、嗯……有一点啦。」
这并非谎言。
由于的确是事实,她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这时,教室后方男同学们的聊天声传进我耳中。
「蛤!?不是吧悟郎,都拖多久了,你竟然还没跟小春妹妹交往喔!?」
「唉唷,别闹我啦。」
「是说悟郎,看你双眼无神的,会不会打工打太凶啦?」
不知何时进到教室内的悟郎和同学聊起天来。
明明若是不久之前,自己早已过去凑热闹。
现在已成了光听就难受的内容。
好想马上捂起耳朵。
同时,我也在意起悟郎现在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着关于杉崎小春的话题……
——果然还是没能认知到她已死的事实吗?
我没能把视线移过去,只好把注意力往那边集中。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教室门打开的声音。
走进来的是比嘉久礼人。
悟郎一见状,开朗地朝他挥挥手。
「喂,卫生纸!你听我说啦!」
「……!」
比嘉顿时错愕地停下脚步。
他和我一样是得知事情真相的人。
因为那一天一起搭电车时,我们同时发现到真相。
比嘉一瞬间转向悟郎,皱起眉头。
「……别和我说话。」
冷冷丢下这句话后,便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班上顿时因为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鸦雀无声。
因为大家认识的比嘉,根本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难以想象总是活泼开朗、对每个人都友善相处的他会做出这种行为。
知情他行为背后的理由,使我真的很想当场抱头蹲下。
得知真相的那一天——
在朋友家吃饭时,得知悟郎心仪对象全名的那一天。
对「杉崎小春」这个名字有印象的我,心里总是有点纳闷。
于是在回家途中的电车上,搜寻了「杉崎小春」这个名字。
智慧型手机画面上显示出数笔同名同姓人物的Twitter和Facebook资讯,我却马上看出那些都不是激起我记忆的目标。
然后,我没花多久就发现了一直以来在意的报导。
今年年初发生于隔壁镇的交通意外。
与自己同年纪的少女死于白雪纷飞之日的报导。
不只学区不同,连见都没见过的人。
国中三年级时,我是在全校朝会上听闻这起意外。
校长说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城镇里,发生了国中生因车祸过世的意外,呼吁全校学生注意交通安全——内容就是这样。
相信当时每个人听完后,都只有「发生了这种事喔」的感想。
因为我正是其中一人。
要是发生在自己的学校内,事态或许会变得更严重吧。
等到全校朝会一结束就会忘记。
我听闻的不过是一起如此不具现实感的意外。
不过由于当时我参加广播社,所以又有机会听一次。
其实那时身为考生,我早已淡出社团活动。
不过一有空闲,仍或多或少会去社团教室露个脸。
然后学妹就会拜托我帮忙看看她写的报导文章等等。
我本身并不讨厌这件事。不如说,其实我很希望她来仰赖我。
那一天放学后,心想离补习班还有点时间,我稍微去社团教室露了脸。
结果看到的是手拿从图书室借来的资料在想点子的学妹。
「啊,大庭学姐,你可以帮我看看这个吗?」
「什么什么?快让我瞧瞧,什么样的案子啊?」
「不是案子。朝会时校长不是有说了一件意外事
故吗?」
当时我早已忘光,直到听学妹一说才想起来。
「啊〜对耶。所以是怎么了?」
「那真的发生在离我们很近的学校。我想说既然搭电车能到,要不要干脆去调查看看啊。」
她说完后,将刊登于报纸地区专栏的一篇小报导拿给我看。
虽然她说很近,从离学校最近的车站搭车过去仍得花将近一小时。
报导中似乎只写了整起意外的重点。
因雪打滑的车撞上了与我同年纪的少女,如此一起不幸的意外。
看到上面写着「杉崎小春同学(15)」,我这才头一次倒抽一口凉气。
在意外中丧命的是个有名有姓的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可是直到我看到姓名为止,只认为对象是个不知从何来,根本不认识的人物。
就算确实存在,也是我一辈子不会牵扯上、处于遥远世界的人。
我这才惊觉原来自己是这么想的。
不过一看到杉崎小春这个名字,脑中突然与模糊不清,处在遥远地方的某人通上线了。
这个女孩有家人,有朋友啊。
真实感瞬间涌上心头。
尽管如此,我在学妹面前还是摆出一副可靠学姐的表情。
「你说的调查是要做什么啊?」
这么问她。
结果她一听,正经八百地回我:
「实际去这间国中试着采访看看啊。」
毫无恶意。
纯粹是好奇心的流露。
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可是,我对她摇了摇头。
「嗯〜采访喔,我觉得不太行耶。」
自己心中浮现的情绪,否定了学妹打算去做的行为。
然而学妹并不退让。
依然维持正经八百的表情,努力想说服我。
「不行吗?因为虽然报导写得这么简单……可是这个人周遭应该有朋友和家人才对啊。」
她的话让我浑身一颤。
因为她和我想的一样。
「可是就这样让这件事埋没,仅剩下描述事情结果的报导岂不是太可怜了吗?我想让大家都知道,这个过世的女孩和我们大家一样,还只是国中生而已啊!」
学妹的热诚和行动理由其实让我有点惊讶。
原来她不是纯粹出于好奇。
是和我同样经过思考,然后得出了不同的答案。
我那时觉得她其实很认真地在面对这起意外。
和朝会一结束后就忘得干干净净的我不一样。
大概一听校长讲完,她就想到了这个念头吧。
既然如此,我没有资格再多说什么。
「这样子啊……那你就去试试吧。」
「真的可以吗!?」
「可是呢,相信一定有人为了这件事伤心难过,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喔。」
「好,我会努力的!」
我怀着既放心,却又有点畏惧的心情盯着学妹。
接着再度拿起了让学妹燃起斗志的报导心不在焉地看着。
——大概就是有过这段经历,我才会对这起意外印象深刻。
不过我当时怎么都想不到,主角竟是如今高中同班同学的青梅竹马。
果然无论国中还是现在,我一点都没有改变。
毕竟我再度惊觉,直到现在我心中还是隐约认为,这起意外只存在于报纸或其他媒体的另一头,一个和我无关的遥远世界。
完全没有去想事情就发生在同一块土地上的不远处。
我在摇晃的电车内读着关于杉崎小春同学的报导,缅怀起往事。
然而透过手机萤幕传来,感觉仍显遥远的新闻报导上,显示着比报纸记载更详细的内容。
那起意外发生的具体位置、距离最近的车站、以及她曾就读的国中。
正是悟郎住的城镇,悟郎会搭乘的车站,还有悟郎毕业的学校。
我读着这篇报导,整个人在电车里傻住。
直到被身旁的比嘉摇了肩膀,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顾旁人眼光掉下泪来。
「大庭同学,你怎么啦?」
比嘉这一问,我实在无法隐瞒,于是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他看了报导也顿时僵住,接着似乎像在整理思绪似地陷入恍神状态。
最后比嘉终于开了口:
「欸,大庭同学,这是悟郎他那个?」
光这一句问题就足够了。
我只能缓缓点头回应他。
事情就是如此。
比嘉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
一阵久久的沉默。
还记得当时他的侧脸极为严肃,看起来似乎在生气。
「大庭同学,我这下……不晓得该怎么办了啊……」
他就像在寻找着能表达自己目前心情的话语般缓缓开口:
「那家伙……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我也不懂。
因为我现在脑袋仍然一片空白,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甚至不晓得该做些什么才好。
不过,或许我不该把这篇报导拿给比嘉看的。
我开始这么想。
插图049
从那时候起,我没再和比嘉联络。
当时他那副像在生气的表情,让我犹豫起该不该和他商量。
结果整个暑假期间,我都在想着这件事。
我和国中的那个学妹联络,请她把写出的报导给我看。
她竟然连续四个月去到悟郎的国中实际取材。
我和她也去了意外现场。
那里如今仍供奉着鲜花。
看到这副景象,我又忍不住想哭了。
至今以来存在于遥远世界的悲剧,突如其然化为血淋淋的现实出现在眼前,实在让我内心承受不住。
一直以在班上开朗交谈、嬉闹、互相斗嘴的悟郎背后所隐藏的东西,着实让我畏惧三分。
然后到了今天——
相信比嘉也是久违见到悟郎。
而他选择了拒绝。
他在这个暑假期间究竟看了什么,得出了何种答案?
一方面是想问的心情,另一方面则是要我别去碰触的理性。
如今他究竟做何感想。
我无论如何都没有足以跨出这一步的勇气。
※※仓町真冬※※
发生令人震惊的事。
他做出的行动和我所想象的不同。
就是大贯一如往常来学校这回事。
那一天我告诉大贯的,对他而言无疑是件残酷的事实。
因为我等同做出「告诉大贯悟郎他最爱的女孩已经不在人世」的行为。
在他心中,杉崎小春本来就没死。
恐怕是他无法承受杉崎小春之死导致的吧。
持续逃避着她死亡的事实。
但是我却为了让他想起,将事实一件件堆积在他眼前,引导他回忆出以前主动封印起的记忆。
光是把事实说出口,他也绝对不会相信。
我是如此确信的。
所以我设计让他自己想起事实。
他得主动想起并接受,这么做才有意义。
大贯大概想起了杉崎小春之死吧。
这将使他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我设想了几种可能的情况。
一种是他无法接受事实而逃跑。
也就是说他想起了记忆,变得更加痛苦。
就结果来看,他否定了杉崎小春之死,无法面对自己的记忆。
这种行为同时也在逃避现在的自己。
所以我才以为,这会导致他无法再来上学。
另外一种的话,大概会尝试再一次消除记忆吧。
其实这不算是种他能自己做决定的选项。
当面对难以接受的事实,本能便会窜改、或是掩蔽记忆。
理由是肉体会认为不这么做的话——精神将承受不住。
一般被认为最好的结果,就是他接受杉崎小春之死,继续走着自己的人生。
不过想接受一个人的死并非那么简单。
尤其当原因是不幸的意外时更为困难。
无论经过几年甚至几十年,人的心中都难免存在着「假如」二字。
假如那个人还活着的话——会不禁这么想也是人性使然。
这样难以算是真正的死亡。
一个人的死并非靠着医学给出的死亡证明,而是当周遭的人接受了这个事实,死亡才终将成立。
因此在人死后,才有施行各种仪式的必要。
透过仪式来让心灵做出分别,告一段落。
话虽如此,看大贯那副模样,就晓得这些风俗习惯并非万能。
每个人接受死亡的方法没有所谓的标准公式。
所以我才会注视着大贯悟郎的行动。
到头来,他还是来上学了。
既然如此,最有可能就是他又把记忆遮蔽了吧。
是封闭?是抹消?还是除此之外的方法……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开学后过了一星期。
从远处进行观察,逐一搜集情报后,我开始觉得自己猜错了。
因为我感受到,他是不是已经明白了杉崎小春之死?
其实打从新学期开学后,看得出大贯有几项行动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他变得不太在学校内提起有关杉崎小春的话题。
原本对这件事最有兴趣的大庭千夏也和他疏远了就是。
话虽如此,他的恋爱状况在校内已是众人皆知。
所以仍有许多人拿这个话题来问他。
不过大贯巧妙地四两拨千斤,并且特地不说出「她的名字」。
感受得出他正在缓缓从众人的记忆中抹除杉崎小春这个大家素昧平生的对象。
既然这样,我有义务确认他做出什么选择,现在又打算怎么做。
现在的他究竟和杉崎小春之死做了什么样的了结。
不,他抱持的不是能轻易了结的问题。
尽管如此……
想到这里,我久违地联络了他。
传过去的讯息内容是——有些话想和大贯你谈谈。
他可能不会回复我。
毕竟他恨我这个把事实告诉他的人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大贯他竟然回复我了。
『我也有点事想跟学姐商量。』
而且是如同救命绳般的内容。
这点同样让我大吃一惊。
要是他还记得我所做过的事,应该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才对。
可是如果他已忘记,又无法解释他近来的行为。
因此今天不好好确认不行。
放学后——
他来到学生会室。
不过人却杵在学生会室门前,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此时应该由年纪较大的我主动伸出援手吧。
「嗨,大贯,你终于来了啊。」
我过去从未做过所谓「干劲十足」的行为。
如同刚开学时的大庭千夏那样的举止,我反倒做不到。
假如我真是干劲十足的性格,恐怕没办法在知道他的真相下还面不改色地和他聊天将近半年吧。
大贯略显害臊地移开视线。
「打、打扰了……」
用有点小的音量回应我。
看起来他果然记得当天我所做的事。
「杵在那边也不能做什么,进来吧,我至少还能替你泡杯茶呢。」
我带头快步走进学生会室。
他迟疑了一下,结果跟我走进来。
在平时坐的椅子上坐下后,他以近乎瞪视的眼神看向我。
我用电热水瓶煮好开水,拿出煎茶的茶叶仔细冲泡。
先以聊天来慢慢切入话题吧。
「怎么,终于下定好决心要来揍我了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随口开句玩笑就让他整个僵住。
看来他果然没有忘记那段记忆。
那一天我对他做的事,以及因此得出的结果仍然残留着。
「我想也是呢。看你的眼睛就明白了。」
大贯做出烦恼该如何回话的反应,结果却一句话都没回。
这时理应由我主动开口。
「来,快喝吧。不过小心还很烫喔。」
「谢谢。」
「突然把你找来真是抱歉呢。」
「不会。既然学姐说有事,我想一定有什么意义在……」
真是乐观的发言啊。
「其实没什么意义呢。」
「是吗?」
「我只是希望能让这次交谈变得有意义罢了。」
我这么一说,大贯静静笑了。
「我挺意外学姐会回这种像浪漫主义者的答案呢。」
「我是啊,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或者应该说,我以为真冬学姐是现实主义者啊。」
「现实主义者其实一直都向往着浪漫喔。所谓只懂得否定,自称现实主义者的人们不过是群井底之蛙,以为已经看遍世界。我觉得实在有够愚蠢啊。」
「学姐真不留情呢。」
「我说的是事实。」
坐回铁折椅上,直直注视着大贯。
好啦,应该是时候了。
「好,可以开始谈正题了吗?」
「我就知道,学姐会联络我果然是为那件事呢。」
他脸上写着已经做好觉悟的表情。
「我仔细观察过放完暑假后的你做出的行动了。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件事。」
大贯一听完,露出了料个正着的苦笑。
「没问题喔。其实我也想找学姐讨论这件事啊。」
「讨论是吧……」
到底想和我讨论什么?
现在应该克制住想这么问他的冲动,先确认正事才对。
「那么马上开始吧。回答『对』或『不对』都没关系。」
「好的。」
「首先,杉崎小春是你的青梅竹马,没错吧?」
「对。」
「你和杉崎小春关系良好?」
「……对。」
这段间隔是怎么了?
「你一回到家,就看到杉崎小春待在房间里?」
「呃……这个嘛……对。」
他在烦恼什么?
不过问到这里,至少明白他仍与暑假前的状态相同。
问题在于自从那天过后,他心中究竟有没有多了至今为止没有的情报?
也就是晓不晓得杉崎小春已死之事实。
他是窜改记忆,还是接受了现实?
我不禁犹豫该不该问这个问题。
不过还是非问不可。
「你已经明白杉崎小春不在人世,对吧?」
他没有回答。
不,他在思考。
边发出呻吟,边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经过久久沉思后,他总算抬起头来这么回答:
「不对。」
他的回答听得我有点不能接受。
因为我感觉这个回答在他心中并未定型。
在我的预测当中,他应该是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
无论身处哪一种状况下。
然而他却能熟虑,回答出这声「不对」。
我揉了揉太阳穴好一会儿,再度开口问:
「抱歉,这是个很难只靠对或不对来回答的问题呢。希望你能用你自己的话再回答一遍。」
「我知道了。」
「最后我还有个问题。你为何对这个答案犹豫呢?」
我这一问,大贯面露有点伤脑筋的表情,摸着膝盖笑道:
「学姐,我很难回答你那个问题,不过这正是我今天想找学姐商量的事,应该算是刚好呢。」
看来他确有要事找我。
考虑到如今他仍处于不稳定状况,会有这种反应并不奇怪。
然而就算撇开这点不谈,他还是有某些奇怪之处。
我心中总感到不对劲。
「既然这样,你可以告诉我详细内容吗?」
此话一出,大贯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学姐,刚才你顾虑到我了对吧?」
「你指什么呢?」
「你顾虑到我有可能还无法接受小春的事,因此用了『不在人世』这种说法。」
的确,我避开使用「死亡」这个忌讳的词。
毕竟这个词太过血淋淋,我没能轻易说出口。
当我点头回应后,大贯将上半身往前倾。
「可是……小春她还在人世喔。」
我愣了一下,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学姐是顾虑到我才没有说得那么直接,但实际上那种说法并不正确。」
「是啊,『死亡』并不等同『不在人世』。两者间有着『事实』与『概念』的差别。」
然而大贯听完,却摇了摇头。
「不,不是那么复杂的问题。小春她的确……」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把话接着说出口:
「在医学上被判定为死亡没错,但是小春如今就在我面前,她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啊。」
我听到这里揉了揉眼角。
思考变得断断续续的同时也在剧烈运转。
对照他过去的言行举止,他所说的话并没有矛盾之处。
可是却充满了科学上的矛盾。
「你的意思是她成了所谓的幽灵吗?」
「这个……其实我也不晓得,但至少我不认为是幽灵。因为我从没听过有这种明显出现在眼前,甚至还能彼此沟通的幽灵存在啊。」
他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看来这确实该好好追问一下。
「你所谓的明显是?」
「我不只能正常和她交谈,也能看得很清楚,不像一般认为的半透明或没有脚那样。」
「原来如此。那么希望你告诉我,所谓正常交谈是到何种程度呢?」
「就像我们现在的对话,表情也
看得很清楚,唯一办不到的大概只剩触摸了吧。」
我再度揉起眼角。
我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打从入学起,大贯的言行中就存在着与杉崎小春之间的对话。
我本来把这些行为视为妄想。
就是只存在于他个人脑中的东西。
大贯把他回到家中后,在脑中和杉崎小春进行的对话内容带到学校来说。只要这么一想,就能理解他这些行动。
其中看得出类似多重人格的征兆。
然而从刚才他的回答,让我确信事情并非如此。
现在他说杉崎小春就在眼前,视网膜上清楚映照出她的身影。
伴随着幻觉或幻听等等症状……假如是这样,他抱持的问题恐怕另有真相。
不过这属于医生的职责,不是我该轻易插嘴的事。
何况若跳脱了医疗这块领域,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可能。
……不,这对我这个门外汉而言同样是束手无策。
我该做的除了学生会长的职责〈、、、、、、、〉之外,别无其他。
「你的状况我明白了。」
「很高兴能听到学姐这么说。」
「你病得比我所想的还要严重。我替你介绍我所认识的医生中最好的一位吧。」一听我这么说,他脸上的表情变为惊恐。
「请你等一下。」
恐怕他是认为——我愿意站在他那一边吧?
很可惜的,我不能那么做。
所以说,就让我来点醒梦中人吧。
「你看见的是幻觉,也能说是一种脑部罹患的重大疾病。我不打算现在说出病名,但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生了病。」
「不对!小春她就在这……」
「可是只有你能看见,对吧?」
「……对。」
「很可惜的我并看不见呢,恐怕其他人也是一样。除了你以外,究竟有几个人看得见杉崎小春呢?」
「……没有……可是!」
「别再找借口了。杉崎小春已不在人世,这点是铁铮铮的事实。你需要和医生好好谈谈,并接受适当的治疗。」
「请等一下,我没有说谎啊!」
「是啊,没错,自己并没有说谎——你这么相信着,且认为杉崎小春就在你眼前,把已不存在世上的人视为仍然存在。」
「小春她在啊!就在这里!」
他这么说,看向一无所有的空间。
「假如真如你所说,你要怎么证明?就算用哪一种测定仪器,都只能从那个空间测出正常的大气值。温度不比其他地方高,拿红外线或紫外线来测也没有意义。无论再怎么检查,都测不出让你满意的数据喔。」
只见他紧紧握拳浑身颤抖,似乎是在动怒。
「这种事我当然明白!可是……」
「既然明白的话,为何还如此冥顽不灵?既然她不在人世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怎么想都知道出了问题的是你的头脑,因此你需要接受的只有现代医学的检查分析。你为何不懂这个道理呢?」
「我就是不懂啦!」
他「磅!」地一声用力拍桌。
感觉整个空间震动,空气随之紧绷。
「我以为学姐你至少愿意听我把话说完。」
「抱歉无法达成你的期待啊。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再给你一个忠告吧。」
他一语不发,只默默瞪着我。
这样就对了。
「我劝你马上转学离开这间学校,去到没有学生认识你的地方,隐瞒一切关于杉崎小春的事好好生活。这是目前对你最好的选择。」
听了我这番无情的话,他以像是挤出来的细微声音回答:
「就算逃离……」
「嗯?」
「逃离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去到哪的下场都是一样。这是小春她教我的。」
他克制住激动情绪,静静把话说下去:
插图067
「所以我不会照学姐的话做,会在这间学校继续努力。感谢你今天拨空听我说这些。」
他丢下这句话就飞快冲出了学生会室。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叹了口气。
「可是大贯啊……世界没有你所想的那么温柔喔……只要你选择待在这里,总有一天你必定会后悔。」
这算接近放弃的心声。
或许是莫可奈何吧。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我该做的只剩一件事了。
身为学生会长该做的行动。
「我保证,一定会请你离开这间学校。」
下定了这个让我的心极度沉重的决定。
※※杉崎小春※※
看着明显垂头丧气的悟郎,我努力思考该和他说什么。
听了原本信赖的学生会长出乎意料的话,深受打击的不只是悟郎。
我也相当错愕。
因为我本来以为至少那个一直以来近距离观察着悟郎的学生会长,大概会是最能体谅他的人。
以前宣称自己是个浪漫主义者的她,到头来果然是现实主义者啊。
然而真冬学姐说的那些话,也确实戳中我们最大的要害。
当面被点出想要证明我的存在是件多困难的事,我才清楚明白一个道理。
就是即使勉强让明菜相信,但换作想让他人相信我的存在,果然是非常不切实际的行为。
我想悟郎一直不吭声,也是因为有了同样感受吧?
『悟郎,你还好吗?』
「嗯?还好啊。」
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
『抱歉,都是为了我才……』
「别道歉啦。」
『欸?』
「小春你用不着道歉。你有做了什么坏事吗?」
『这……』
我从未怀着恶意做出任何行动。
但结果还是造成了悟郎的困扰。
可能是猜到我心中在想什么,悟郎爽朗笑道:
「总有些事会让别人不愿相信,我再笨都明白这个道理。虽然真冬学姐说的实在太中肯,害我一点都回不上话就是了。」
看到悟郎这一笑,我也稍微受到他的影响。
我从以前就认为悟郎的这一点实在很狡猾。
明明自己也很难受,却只顾着担心别人……
「总之,接下来不更谨慎行事不行。因为得到明菜的信任,害我得意忘形起来,得好好反省了啊。」
『不只有悟郎,我也要好好反省。』
「你也要?为什么?」
『因为这是悟郎和我的问题……没错吧?』
悟郎一瞬之间愣愣张嘴,但马上又露出笑容。
「是啊,是小春和我的问题呢。」
『我们要两个人一起解决喔。悟郎你不可以一个人闷在心里喔。』
「我知道,谢谢你啊。」
『嗯……』
我感觉害羞到有点受不了,只好撇开视线。
如果是之前的话,我根本没办法和悟郎聊这种话。
以前只要能和悟郎待在一起就很满足,不过现在我更喜欢能或多或少展现真正心意的时光。
这样我应该算是终于能发现自己的改变了吧……
※※小久保明菜※※
要是所谓的「命运」真的存在,我想我一定恨死它了。
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只有恶魔会嘲笑着痛苦挣扎的我们吧?
假如是这样,像我们这些无力的人究竟能做到什么?
我对眼前的景象束手无策,只能傻傻愣在原地。
感觉外头的蝉鸣声离我好遥远。
此地像是从世界中隔离般寂静无声。
让我身陷外头是个完全不同空间的错觉。
学校已经开学。
不过我还没去上学。
原因在于我还没做好转学过去的准备。
原本安排的行程就十分紧绷,只有一个月的期间实在难以完成。
再加上,在此其间我得知了小春身上发生的事。
知道后——变得什么都做不了。
整个八月份我都窝在房内,身体连一下都不想动。
而就在几天前,悟郎传来讯息。
『我有话想和你谈谈。』
这样的内容。
可是我只能看着他传来的讯息,哭了整整一天。
等到隔天泪都哭干后,我才终于有了「想想该怎么办吧」的念头,并顺利动起身体。
结果仍是空有念头,事实上根本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悟郎身上发生了什么状况、抱持什么想法?而我该做的,想做的又是什么——
无论从哪一方面开始思考,都会马上进入死胡同。
回过神来,我发现我连思考这些事都会害怕。
不过其实最可怕的是在放弃思考后,我那变得一片空白的脑袋当中。
要是没有想着其他事情,脑中就会浮现以前的回忆。
三人共处的欢乐时光接连浮现。
简直就像在看照
片似地,画面一个接着一个掠过眼前。
每看一个画面,本以为已哭干的泪水再度溢出眼眶。
再这样下去不行。
这么心想的我,终于下定决心回复悟郎。
其中或许蕴含着向他求救的心情。
到了约好的这一天,当我准备外出而站到镜子前,照出来的模样实在吓死人。
不能顶着这副模样出门——当时我可说冷静到足以客观的省视自我。
抹了层不太习惯的薄薄粉底后化了妆。
外头是个爽朗的晴天。
本来在我的想象中,外头应该会更加炙热难耐。
不过,我还拥有一丝希望。
名为「也许」的可能性。
不,不是可能性这种充满光明的希望。
不过是我在听了悟郎的话之后,怀抱起或许真能再和小春讲上话这种微弱的痴心妄想。
然后,当妄想成真的现在——
我其实还是有点不能相信。
不过至少比起先前的自己来得乐观许多。
赶忙把先前搁置的手续通通办完后,才终于能够去学校上学。
到了学校后,首先去了教师办公室打招呼。
「哦,是你啊。看样子你一个人过得很辛苦呢。」
「是的,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
接着我被带去见将担任我班导的老师,聊了些关于日后的事后,跟着老师一同前往班会。
转学第一天从办公室走到教室途中经过的走廊,总是那么令人忧郁。
不过现在倒没那么痛苦。
我明白这并非我已经习惯。
只是现在脑中没空去想其他事而已。
进入教室时也不像漫画里画的,先由老师进教室,等被喊到名字后才走进去。
基本上都是和老师一起进去,开始自我介绍。
很少有那种充满干劲的老师会帮忙热情介绍,也让我乐得轻松。
一同走进教室后,首先由老师简单向同学介绍。
尽管没有很紧张,但不擅长活力十足打招呼的我只有垂着头自我介绍。
「我叫小久保明菜,请各位多多指教。」
话一出,班上瞬间为了我这个在诡异时期转入的转学生引起一阵骚动。
在骚动声中,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有僵在座位上动也不动的同学。
在骚动的教室内,这种停住不动的存在是很显眼的。
不过一看到这几个同学,马上换成我当场愣住。
没错,我眼前的就是比嘉久礼人同学,大庭千夏同学,以及悟郎。
世上真有如此偶然吗?
在一年级共计十三班之中还能被分到同一班,几乎等同于奇迹了吧。
当然,我已听说他们三人是同班同学。
但我们如今聚在一起的话……
「…………!」
这时,悟郎对着不知所措的我摇摇头。
由于动作实在轻微过度,恐怕谁都没有注意到吧。
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想他是在说——最好别把我们四人之间的关系说出去。
一旦被人知道,小春和我之间的关系也会被拿来当话题。
假如情况变成那样,便再也无法隐瞒。
所以说,什么都不能泄漏。
我如此确信。
一下定决心,感觉胆子顿时大了不少。
在我思考的期间,老师还在向同学介绍我。
等到大致介绍完后——
「你先去坐那边的位置好吗。」
我在老师的指示下坐到教室后方多准备的座位。
班会一结束,班上的女生纷纷围上来找我聊天。
「你一个人很辛苦吧?」
「有什么事尽管跟我们说喔。」
从这类客套话到与个人相关的问题。
「欸欸,你之前住在美国对吧?」
「咦?嗯,我读那边的日侨学校。」
「是喔,那你在这边不是没半个认识的朋友吗?」
「这……」
我一瞬间看向悟郎的背——随即撇开视线。
「……对啊。」
我撒了谎。明明眼前就有一个相处到国一,我一直喜欢的人啊。
女生们依然开心地找我聊天。
「这样喔〜那么——」
充满好奇心的问题接连迸出口。
只是纯粹出于兴趣的质问。
比起无人问津,这样反而落得轻松。
不过根据前几次的经验,我很清楚。
这些同学不久后便会疏离我。
我从来没有和一开始来找我聊天的人好好相处到最后的经验。
不能期待出于善意的好奇心能持续多久。
所以我也只随口回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答案。
在同学的包围当中,我在后方看到了大庭千夏同学的身影。
她脸上浮现着略显哀伤的笑容。
我从悟郎口中听说了。
她已经知道小春身上发生的事。
胸口一阵刺痛。
当我犹豫该开口和她说什么时,她已转身走回自己座位上。
刚才她那哀伤的微笑,大概和悟郎摇头的意思相近吧。
班上女生们看到我的模样,都显得一脸讶异。
「你怎么啦,小久保同学?」
「没有,我没事。」
勉强挤出这句话已是我的极限。
虽然我做出有点诡异的行为,但同学们可能认为我刚转学来太紧张,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不一会儿,智慧型手机收到悟郎传来的讯息。
『放学后找地方碰个面吧。』
我左思右想后,回复他『去我家可以吗?』
我明白他想说的大概是有其他人在听就很难开口的事。
随即便收到了『了解』的回应。
直到放学前,我一直处于紧张之中,根本没办法好好听课。
一到放学后,我马上回到家中做了简单整理。
尽管本来也不算凌乱,但至少得整理到能迎接客人的程度。
因为想必小春也会来。
没过多久,门铃声响起。
「抱歉喔,突然拜托你这种事。」
「不会。」
我请他进房间坐下。
边准备饮料,边思考该从哪边开始聊。
明明该聊的只有那件事。
结果,先开口的是悟郎:
「其实我也吓到了耶。」
「对啊,根本没想过会分到同一班呢。」
「对啊,连小春都吓到了喔。」
「这样啊。可是……」
我改用正经口吻说下去。
不把最重要的事说出来不行。
「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没错,假如分到不同班,我和悟郎间的关系就能不被任何人发现。
不过若身处同一班且有所互动,情况就不同了。
悟郎也似乎感到困扰,双手叉在胸前。
「我刚才也和小春讨论过这件事,果然我们之间还是该装成第一次碰面呢。」
「是啊。」
和我刚刚所担忧一样,悟郎也是这样想。
「不要和大家提到小春的事,不过也不能撒太严重的谎言,没错吧?」
「就是这样。」
「可是,千夏同学和比嘉同学呢?」
悟郎一听我说。
「呃……」
他有点伤脑筋地搔了搔头。
「其实啊,我和那两个家伙从新学期开学来就没讲到几句话耶。」
「这样……子吗?」
「是啊,卫生纸更彻底无视我喔。」
「怎么可以这样!」
「不,这不能怪他。因为我以前等于一直在对他撒谎啊。」
「可是你并没这种打算吧?」
「当然啊!……可是我想看在那家伙眼中就不是这样了。他肯定觉得自己遭到背叛。」
「那么比嘉同学他不就……」
然而悟郎摇了摇头。
「我想他不会和别人说。那家伙就算再怎么讨厌一个人,也绝不会做出那种事。所以说……我想等到他愿意主动听我解释。」
「比嘉同学果然是个好人呢。」
一听我这么说,悟郎简直像自己被夸奖似地高兴笑道:
「对啊,那家伙是个好人喔。」
这样啊,那我就稍微安心了。
再来剩下千夏同学。
我没办法忘记千夏同学的那副表情。
我所认识的她,是个总是天真活泼的人。
所以那副哀伤的笑容才会让我挂念于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那么悟郎,千夏同学那边呢?」
「嗯,问题就在她身上啊。虽然我想千夏也不是那种会到处张扬的类型啦。」
「有什么……问题吗?」
「那家伙看起来很怕我啊。」
害怕……
吗?
我有点能够体会。
毕竟不久前的我也是这样。
不过,感觉我现在能怀着自信这么说——
「试着和她说说看嘛。如此一来,我相信千夏同学她一定能理解我们。」
可是悟郎仍一脸伤脑筋的样子。
视线飘移不定,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接着看向身旁,大概是小春存在的位置,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什么。
大概是我听不到的话。
接着悟郎再度抬起头,张开他沉重的嘴:
「其实啊,之前我还跟另外一人说了小春的事。」
「……是你暑假跟我提过的学生会长?」
「嗯。」
暑假和悟郎讨论往后该做的事时所提及的名字。
知道关于小春实情的三人。
其中最有可能帮助我们的人。
「会长她说什么?」
「她说不能帮我们。」
「怎么会!」
「那个人也不会到处张扬,只是她明确拒绝不会帮我们,甚至连小春的事都不愿意相信。这点最让我震惊啊……」
他变得垂头丧气。
尽管我还没见过面,但听悟郎的描述,会长应该是个头脑灵光思绪清晰,并且最了解悟郎现状的人才对。
我的印象是这样。
「唉,虽然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被真冬学姐那么一说,总让我难以开口去找千夏啊。」
我想也是。
即使不能说学生会长背叛了悟郎,但无法获得她的协助,情况确实变得很艰辛。
又有谁能谴责因此变得却步的悟郎呢?
我想悟郎光是把事情告诉我,都花费了不小的勇气吧。
毕竟没有保证先前的我到底会不会相信小春的事。
虽然抱持希望,同时也心存怀疑。
或许千夏同学也会变得和我一样。
既然如此……
「悟郎。」
「怎样?」
「那个,可以试着让我和千夏同学说说看吗?」
「让你去说?」
「嗯……我当然不会说一切是悟郎你告诉我的,毕竟由我说出口只会让她更不相信。不过我能去找千夏同学谈谈,问出她怎么看,又打算做什么。所以让我来做吧。」
这时悟郎问起了大概就在旁边的小春。
「……这样啊,也是呢。」
不知小春说了什么,让悟郎频频点头附和。
接着他重新转回我这,正经地说:
「可以拜托你吗?」
「嗯,包在我身上。」
本来打算拍拍胸膛,结果做得不太帅气。
※※大庭千夏※※
「——所以说,期待各位的来信啦!那么〜今天的广播到此结束啰。」
中午的广播结束。
广播室内垄罩着一片寂静。
人在包厢外操纵的悟郎,现在开始收拾起器材。
和平时一成不变,跟暑假前毫无两样。
关掉麦克风开关,将耳机挂回固定位置。
其实关于他的状况,我最近也是再三苦思。
结果就是,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亲眼看到喜欢的女生死亡,他还能够如此平静?
为什么又说得一副她还活着的感觉。
尽管脑中浮现了诸多想象,我依然鼓不起勇气和他搭话。
明明真是朋友的话,这种时候更该互相扶持才对……
可是到头来,心意与实际行动又成了两回事。
当他把器材都整理完后说:
「千夏,我得先走了,可以麻烦你关门窗吗?」
他举起广播室的钥匙。
被他搭话而心跳飞快的我连一声都吭不上,只默默地不断点头。
「可以吗?那就拜托你啦。」
悟郎说完便拿起随身物品走出广播室。
这才让我终于松了口气。
悟郎一不见,我顿时感到安心。
实在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到底在怕什么啊我?
难道就不能装得若无其事和他讲话吗?
——实在办不到啊。
虽不到一句话都说不上,但我实在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和他互动。
加上几天前,小久保明菜转学来了。
即使我先前就已知道她要转进这间学校,但自从那天后我就没跟她联络了。
虽说她原本就很少和我联络,不过仍然有交流。
突然之间音信全无,恐怕她是在我得知杉崎小春一事的同一时期,也知道了这件事吧。
她原本和杉崎的关系十分要好。
只要稍微联系以前的同学,或直接打电话去杉崎家,这件事迟早会进到她耳中。
所以我才会非常担心她。
然后,所谓无巧不成书,明菜竟然被分到跟我们同一班。
要是被同学知道我们早已彼此认识,就会被问到相遇时的事。
肯定也会提到悟郎的话题。
如此一来,悟郎身上发生的事将会众所皆知。
说什么都不能让它发生。
所以我决定和明菜保持距离。
更何况,如今的我根本连和她说话的勇气也没有。
实在是个超级胆小鬼。
沉浸在忧郁心情中,缓缓整理起使用完的广播室。
整理得差不多后,拿起调光室桌上的钥匙走出广播室。
当我确认门窗都关好,吐了口气的同时——
「千夏同学。」
背后响起的声音让我肩膀一颤,转过头去。
「……明菜?」
「抱歉,突然来找你呢。」
看到她一脸愧疚的样子,我尽可能开朗回答:
「哇哈哈〜这是我要说的。之前真是抱歉啊!」
我对于特地疏远她的事道歉后,她摇了摇头:
「别在意,当时只能那么做,而且算是帮了我大忙喔。」
「也是呢!嗯嗯,就是说啊。」
我半开玩笑地笑着回应她,但依然显得有点僵硬。
「千夏同学,你现在有空吗?」
「这……」
这个提案让我吓到,乱了阵脚。
不过我还是拿出了手机确认时间。
离下午开始上课只剩二十分左右。
由于我吃便当都慢慢吞吞,原本就打算放弃吃午餐了。
何况我也没什么食欲。
「我没问题喔。」
「这样啊。可是不能让班上同学们看到呢。那我们……要约在哪里,顶楼之类的地方?」
听着她接连主动开口提议,我整个人目瞪口呆。
因为我在心中讶异「原来她是这么积极的女生吗?」
不过如果要和她交谈,还有个问题。
无论去到校内哪个角落,都还是有被其他人撞见的风险。
所以我稍微思考片刻,这么提议:
「嗯〜既然这样,我们要不要翘掉下午的课?」
「翘课?唔……」
看来她骨子里是个乖宝宝。
对翘课这种行为会感到愧疚这点,挺符合明菜的风格。
但最后她还是轻轻点头答应,抬起脸来。
「就这么办吧。那我们之后约个地方碰面?」
「了解了解!就约在车站前那间泡沫红茶店行吗?」
「泡沫红茶店?」
啊,这种说法太古老了吗……
「就是那间以前开到现在,类似咖啡厅的店啦。」
「喔喔,我懂了,那家在电玩中心旁边的店?」
「对对对。」
「嗯,那就约在那边吧。」
接着明菜和我暂时分开,去做起别的事。
原本就把书包等随身物品带在身上的我,就这样直接离开学校。
走在路上的同时,思考起她的事。
她突然主动找我,肯定是要说悟郎的事吧。
不过打从她转学以来,我从未看她跟悟郎说过话的场景。
会是透过智慧型手机来沟通的吗?
还是说正因为没办法和悟郎交谈,才会找上我呢?
尽管我试着思考,仍想不出答案。
没差,反正等等直接问她就好。
其实这是个好机会。
当我想着想着,便抵达了车站前的咖啡厅。
一打开店门,一阵「叮当当」的清脆铃声跟着响起。
当然,明菜人还没到。
于是我先到位置上等她。
「您决定好要点什么了吗?」
「啊,那个,你们有拿铁咖啡吗?」
「抱歉,我们没卖拿铁,欧蕾的话就有喔。」(注1)
「那就来杯那个吧。」
我点完餐随意望向店外,马上就看到她经过。
明菜一副在确认「这里没问题吗」的态度,最后好不容易才走进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
看着她说
完微笑的模样,让我再度明白我的改观并没有错。
以前的她显得更畏畏缩缩。
可是如今的明菜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为了不让她察觉我的胆怯,我装得开朗活泼。
「哎呀〜我才该说不好意思呢,让你陪着我一起翘课。」
「不,是我希望能够聊聊才邀请你的。」
「这样啊,那就没问题了呢!哈哈哈!」
我从新学期开始后都在假装自己很有精神,不过在明菜面前却感到格外空虚。
所以我做好觉悟,开口提出那个话题。
「呃……所以你是想谈悟郎的事……没错吧?」
她轻轻点头回应。
我想也是,毕竟没其他话题好聊了啊。
「千夏同学,你已经知道小春的事……对吧?」
听到从她口中说出这个名字,感觉心脏剧烈震了一下。
明明我是做好觉悟才来到这里……
「那么你明白悟郎目前的状况吧?」
「嗯……算是吧。我看了以前发生意外时的报导……本来想说或许是不同人……但我毕竟一路听悟郎讲,才确信就是这个女生没错啊。」
「这样子啊……」
她紧紧抿起嘴唇,直直盯着我的双眼。
「千夏同学,虽然现在还没办法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过希望你能听我说。」
「嗯。」
「就是啊,悟郎的言行举止虽然和周遭状况不一致,但那不是因为悟郎脑袋有问题喔。」
「可是悟郎的言行举止……」
果然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把已死之人说得好像还活着。
然而明菜似乎早料到我心中所想,斩钉截铁地回应:
「他既没有看到幻觉,也不是活在妄想之中。我希望你至少能明白这点……」
「假如我问『为什么』,你愿意回答我吗?」
啊,伤脑筋的表情。
那是我曾看过几次,代表着她原本性格的表情。
「这……」
「抱歉抱歉,我没有要刁难你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啦。」
「这样……子啊。」
她的视线开始飘移。
明显在迷惘着什么。
我想明菜她大概很想说出口。
要是我此时再使劲推一把,或许她就愿意把悟郎的秘密告诉我了。
可是我有种这么做太卑鄙的感觉。
简直就像掌握她的弱点趁虚而入的感觉。
「只要以后愿意告诉我就够了,别太在意啦。」
听了我坚定回答,她露出灿烂笑容点点头。
「嗯,我一定会跟你说。」
我想那肯定是现在的我无法接受的内容吧。
不过不必急着现在知道。
因为还有时间啊。
而且老实说,我认为这件事不能急。
要说年轻气盛我不能反对,毕竟我确实有这种倾向。
不只性急,更什么都想要知道。
明明世上有很多慢慢去认知就好的事情,我却想马上、在这个当下去知道。
不是什么事都该急着知道啊。
至少现在我明白了这个道理,这样就值得庆幸了。
「话说回来,总觉得发生了太多事,脑袋一片混乱耶。」
明菜一听我说,像是认同似地笑道:
「是啊。大家都是这样子吗?」
「大家是指?」
「例如班上的同学们……或者日本的高中生。我忍不住觉得,该不会大家都各自默默抱着类似的烦恼,在不被其他人知道之下过活啊。」
「哈哈,这很难讲呢。或许只是没说出口,实际上大家都有自己的困扰之类的。」
「如果是这样,每个高中生都很辛苦呢。」
「就是说啊。」
到底隔了多久?
让我能像这样毫无顾忌地谈天说地?
我一直以来都不晓得,能够在不顾虑任何问题之下畅谈原来是件如此美妙的事。
本来以为自己算是挺聊得开的人,实际上却根本什么都不晓得。
这时,明菜突然把脸凑近我,细声说道:
「千夏同学,可以问你一下吗?」
「什么什么?」
「虽然这么问有点不好……你果然还是难以和悟郎交谈对不对?」
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我讶异瞪大双眼。
「……果然还是瞒不住吗?」
即使我留意不要表现得像在特意闪躲他,但想法和实际行动间果然有差异。
实在难逃明菜法眼呢……
「虽然我觉得很抱歉,只是又不晓得该怎么和他搭话……」
「很难释怀啦,之前我也跟你一样喔。」
「明菜已经释怀了吗?」
她一听我这么说,看向半空中轻轻吸了口气。
「……要说释怀也不太正确呢。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小春发生意外。就算明白是铁铮铮的事实,还是有股想问『为什么?』的冲动。或许只是每天在世界上发生的诸多意外的其中一件,但是……得知对象是自己重要的朋友,实在没办法轻易接受啊。」
我连见都没见过,名为杉崎小春的同年纪女孩。
可是对明菜而言,却是一起度过了青春期的好友。
「是啊……不像我这副德性,明菜你总是那么乐观呢。」
「……我只是为我自己着想。」
她紧紧咬唇。
「像现在这样代替悟郎来和千夏同学聊天,我想也是为了自己吧。」
「也是为了自己?」
「对,为了让自己接受没有做过任何坏事的小春遭遇如此不幸意外的事实……所做出的最佳选择。我想我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行动喔。」
我没有否定她这番自嘲的话。
因为我明白她虽没有说谎,但原因并不只有这样。
特地不去否定,是明白一旦否定只会让她更难受。
我清楚感受到她对悟郎与杉崎同学的善意。
现在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谢谢你,明菜。」
结果她回我:「我才该道谢。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喔。」
看了她的笑容,我确信一件事。
她是个远超乎我想象的坚强女孩。
※※仓町真冬※※
「大贯,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欸……真冬学姐……?」
埋伏在放学路上并非我的兴趣。
只是我认为情况刻不容缓,于是决定强行与他接触。
我直接来见不回应我的大贯,因为有件不得不告诉他的事情。
因此才会选择先绕到大贯回家的路上,埋伏起来等他的办法。
大贯虽对我保持戒心,似乎仍愿意听我说话。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学姐?」
「我不把这个交给你不行啊。」
「这是……」
我把一个塞得满满的A4信封递给他。
里面放的是高中转学用的文件。
「这是什么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应该离开这间学校。」
「是说过没错……可是为什么我不转学不行啊?」
「为了帮助你逃离日后会更加逼迫你的环境啊。」
然而大贯盯着信封。
「我不打算转学。」
他以坚定的口吻说道。
「为什么?」
「我之前同样说过,就算逃离现在这里去到其他地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我想我非得待在这里,和小春一起跨过这道难关不可。」
他说完便转过身。
「我不晓得学姐是抱着什么打算帮我准备这些……可是我不会逃跑。就算碰上任何事,这都是我和小春之间的约定。」
「既然如此,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对策是什么意思?」
「这间学校内或多或少存在着想知道你事情的人。对策就是如何不让他们知道啊。」
「这……」
「我就直接问了,你打算对那些知道你状况的同学怎么解释?」
他低下头沉思了片刻。
然后对着我明明白白地这么说:
「请你听我说。只要学姐你不到处张扬,大家根本就不会知道啊。」
我想也是。
所以你才会来到这间离家遥远的学校上学。
「可是,你搞错了一点。」
「搞错什么啊?」
「有时远超乎周遭他人的想象,人其实是种能轻易打破常识的生物喔。」
「……会因为某些奇怪的契机穿帮的意思吗?」
「没错。到那个时候,你必须准备好逃亡路径才行。」
「根本没有必要逃吧。假如穿帮的话,和身边的人的确会变得尴尬没错,不过那也没办法的事啊。」
正当我听他说完,打算反驳他的话张开口——
「……」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胆小的心灵夺走了我的言语。
明明不告诉他不行,我却没能办到。
大贯讶异地看了一语不发我一眼,继续踏出他的步伐。
——等等!
我在心中大喊。
结果却连一步都无法往前踏。
双脚简直就像长了树根,紧紧扎在地面。
罪恶感在体内蔓延开来。
难道当真已无计可施?
状况的变化比我想象中来得更迅速。
想必这将对整间学校带来不好的影响。
无论我愿不愿意。
可是我又能做些什么?
一想到这里,阵阵无力感朝我袭来。
居上位者应当表现得更加狡狯,更加充满算计才对。
我总是如此告诫自己。
然而心中同时存在着一种反驳这个道理的精神。
并不是所谓正义感这种崇高的理念。
为救百人而舍一人。
不选择救多数,而是朝那一人伸出援手的人,不该站在他人之上。
如此常识就像一种本能,谁都清楚得很。
正因为明白,人们才会喜欢看那些为救一人鼓起勇气的故事。
毕竟知道不过是个虚构故事。
理解实际上不可能发生。
这也是为何上位者总得担任坏人角色的原因。
但多亏如此,得以正常与社会接轨。
然而,我依然希望大贯能获得救赎。
就是直接请他离开这间学校。
明明只剩这条路可走,我却没有足以说服他的说辞。
如今只能无语问苍天。
一片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苍天。
※※大庭千夏※※
有件一直让我很在意的事。
就是比嘉久礼人的事。
暑假结束后对悟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同时,他连和其他同学都不太说话了。
看到原本和大家相处融洽的比嘉变成这样,周遭的人无不困惑。
也因为如此吧,到了即将迎来文化祭的这个时期——
已经没有人会轻易用「卫生纸」这个绰号称呼他。
下课时间他就坐在位于教室正中央的位置上,不去靠近任何人独自度过。
明白背后原因的我,实在无法对比嘉这副模样坐视不管。
话虽如此,我既不能正大光明在教室里喊他,透过手机传讯息他也不回。
试着直接打电话给他,也从未接通过。
当然更没接过半通回电。
最近连讯息都没有已读显示。
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得和比嘉谈谈。
放学后——
我追着一个人走出教室的比嘉。
出了校门后,往车站方向走去。
在他正准备要过天桥时,我出声喊住他。
「比嘉同学!」
声音没有颤抖。
他缓缓转过头,面不改色地看着我。
「什么事啊,大庭同学?」
「呃,那个……」
当我还在支支吾吾,比嘉毫不犹豫地回问:
「你想说悟郎的事?」
听到比嘉冷不防切入核心,我怀着有点七上八下的心情点头回他:
「嗯……对啊。你有空吗?」
「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耶。」
「没这回事吧,因为你在那之后一直都怪怪的啊。」
「怪怪的?」
带有嘲讽意外的笑容。
他缓缓往我这边靠近。
「怪怪的到底是悟郎还是我?」
「这……」
「大庭同学要帮哪一边都无所谓,只希望你别再管我了。」
「这怎么行!」
「拜托别再管我了啦!」
我倒抽一口气。
我被比嘉的气势震慑到发不出声音来。
一阵沉默垄罩在两人之间。
彼此都找不出该说什么,只能杵在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比嘉率先打破沉默,微弱开口道:
「……我问你啊大庭同学,你觉得什么才是最好的选项?」
口吻十分平静。
「最好的选项是什么意思?」
「是要和以前一样跟悟郎讲话吗?还是要替他分忧,跑到他家去听他解释详细状况呢?」
我回答不出来,只能默默愣着。
比嘉瞥了我一眼后,接着说:
「我大概……哪一种都办不到啊……」
他的声音在颤抖。
「知道了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可是我又没办法直接去问那家伙啊。」
什么话都回不上的我只能默默看着他,听他说下去。
「什么都搞不懂,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变成现在这副德性啊。」
他陷入混乱的理由我再清楚不过。
正因为是关系亲密的友人,才更不晓得该怎么面对。
就算采取不懂装懂的高姿态和悟郎说话,最后还是无法互相认同。
话虽如此,轻易去深入问题核心又有可能会伤害到他。
我感受到比嘉是很认真看待悟郎。
「我一直在思考啊,悟郎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以前可是认真听了悟郎的恋爱烦恼。每天回到家后和青梅竹马说了什么话,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等等。听着听着,我真的希望那家伙能得到幸福啊。」
没错,我也是一样的心情。
我一直以来都在替距离太过靠近而反倒不敢告白的悟郎,创造能跨出一步的契机。
理由当然是我明白悟郎的确真心喜欢着她,同时也认为两人间的关系真的很棒。
结果他的对象早已不在人世——即使得知这个真相,至今我仍怀着不能置信的感觉。
「我到现在啊,还是不相信悟郎是在说谎。但是悟郎那个青梅竹马确实碰上意外,而悟郎那家伙更一脸没事地说着他与青梅竹马的事。放完假回来还是和之前不变的态度,这要我怎么相信啦?」
没错,他变成了我们都想象不到的模样。
所以才会深感困惑。
「我想……悟郎他大概是记不得了。」
「记不得?」
「就是杉崎小春同学已经过世的事……以前报纸上有篇稍微讲得比较详细的报导……」
我从书包中取出剪贴报导下来的笔记本。
「你看这个。」
我把笔记本递过去,比嘉开始专注读起上头的报导。
报导的内容便是关于「杉崎小春」遭遇意外当时的详细状况。
傍晚5点32分——
太阳已下山,周遭变得昏暗的同时,雪势也增强的时间。
而在结冰的路面当中,这一带因为整天都是阴天,有时即便到了中午也不会融化。
最糟糕的状况就是再碰上下雪。
雪掩盖住结冰的路面,即使驾驶再怎么注意,轮胎仍有打滑的危险。
冲向杉崎小春同学的那台车也属这类的不幸意外。
并非驾驶开车过快所导致。
被打滑车辆撞上的杉崎小春同学弹飞了将近10公尺。
打119通报的,是从斑马线另一头目击整起意外,与被害人就读同所国中的男性朋友——以上。
「欸……大庭同学,这边写的……果然是悟郎吗?」
吸了口变得沉重不已的空气,我点头回应。
「大概不会错。在这之后的报导还有提到两人住在同一栋国宅。」
「是喔。」
「我去借了毕业生名簿来确认,结果查到除了悟郎以外,没有其他符合条件的人。」
「那么悟郎岂不是目击者吗?又为什么会——」
忘记了啊——他硬是把这言外之意吞了回去。
「大概就是因为亲眼目睹,才会从记忆里消除吧。毕竟记在脑中实在太痛苦了啊。」
比嘉缓缓撇开视线,仿佛在思考般开始沉吟。
最后他终于想出的答案是——
「如果真是这样,我更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了啊……」
我想不出话来安慰垂头丧气的比嘉。
因为我和他一样。
脑中突然掠过明菜的话。
——他既没有看到幻觉,也不是活在妄想之中。
假如不是这两种可能,那么悟郎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我也考虑过幽灵这种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可能。
可是所谓的幽灵,到头来仍是活着的人类脑中创造出的幻觉。
局限于在一种不知是谁遇害的距离感之下,才会带给人恐怖但有趣的存在。
可是换作交情匪浅的好友与幽灵待在一起,实在太缺乏真实感。
这样子总合下来,悟郎的种种行为看起来都变得诡异。
我想比嘉所怀抱的愤慨,以及我所感受的不安都是相同的东西。
无法和其他人讲,也不晓得该怎么讲,自己一个人根本想不出所以然的诸多诡异情报。
然后我们连直接去找悟郎问个清楚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