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录入:壱级天灾
序章
仿佛滴了墨水似的浓稠黑暗当中,弥漫着恐惧的气息。仔细聆听,应该就会听见因恐惧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道这段寂静的时间过了多久。
「弦海、练角、新仪、圣良!」
在一片漆黑之中,回荡着男子的喊叫声,似乎是喊着人的名字。呼声化为坚硬的回响,回荡在黑暗中。
「弦海、练角、新仪,你们在吗?圣良!」
男人继续呼喊,但只听得见风吹动树木的婆娑声。四周都是已经腐朽的废墟,而夜色实在太深沉,让人产生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我在这里。」
「听这声音,是圣良吗?」
「是罗上师父吗?」
两人互相确认清楚对方是谁后,紧张的情绪中立刻掺进了稍微安心的气息。
「弦海他们怎么了?你没和他们一起?」
圣良对这个问题沉默不语,罗上立刻听出他不是因为不知情而沉默。
「被杀了吗?」
「是、是的,三个人都被那玩意……」
听到「那玩意」,支配罗上的不是徒弟被杀的懊恼,而是恐惧与震惊的情绪。
「你没事吗?」
罗上这么一问,圣良简短地回了声:「是的。」声音慢慢地接近,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似乎只能依据声音来靠近彼此。
至少还有一名徒弟活着,让罗上放心了些。
「我这就过去您那边……」
但圣良的声息却突然消失,同时飘来一阵血腥味。
「圣良,圣良!」
罗上持续呼唤了几声,但都得不到回应。四周的血腥味变得更重了。
「呜、哇啊啊!」
罗上胡乱挥舞锡杖。弦海、练角、新仪、圣良都被杀了。他不想自己独活。
不,真的是这样吗?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被杀。受到这股恐惧驱使,罗上更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停地乱挥锡杖。
究竟经过了多久呢?感觉不到异怪存在的声息。
他稍微放心了些。
但,仿佛早已看准这一刻般,死亡却在此时突然到来。
「啊,呜……」
罗上无法置信。他无法相信自己会死。
怎么会一
罗上得出某个结论,决定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杀死自己。但他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已经当场毙命。
1
「哼、哼、哼~」
沙耶边哼着歌,边用吸尘器打扫事务所。今天她也是一放学就跑来,身上还穿着西装制服外套与格子裙。一头留到背部的长发绑成马尾,随着哼歌声摆动。
勇气还没来,这间事务所的主人凑也是连门都没锁,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沙耶俐落地打扫着每天都会越来越凌乱的室内,让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在挑战凑所谓的熵定律。她明明是为了学习不靠法术打倒异怪的方法而来,却觉得自己磨练到的都是帮光棍男打扫事务所的技能。
「这是什么?」
沙耶捡起沙发上一张没看过的淡红色纸片,放到凑的桌上。她本来不打算偷看,但纸片上以明显出自于女性的笔迹写着「给小凑」,让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这是张什么名片。
这张名片尺寸较为小巧,边角裁成圆弧状,看起来十分可爱。正面并未写上姓氏,只印着「雪菜」,上面写着「给小凑:今晚真的很谢谢你,改天我再打电话给你」等字句与手机号码,背面则印着沙耶并不陌生的店名。每次来到事务所,都会在信箱里看到好几张粉红色的传单(注:粉红色传单是日本的声色场所或成人录影带店等色情行业相关的广告传单。),传单之一的店家名称就和名片上相符。
「这是……」
这是那种由男性把女性叫到家里或宾馆进行服务的行业。尽管传单上并未直接表明服务内容,但连沙耶也看得出肯定是不正经的特种服务。
沙耶又有了更进一步的预感,去到茶水间一看,那里果然放着一个咖啡杯,杯子上还沾着醒目的晶亮唇蜜没有擦掉。
「怎么?原来你来啦?」
沙耶没料到凑会正巧在这时回来,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她慌张地跑出茶水间,看到凑穿着黑色衬衫与皱巴巴的牛仔裤站在那儿。凑平常就是这副打扮,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只是随兴而是邋遢了。
「老、老、老老、老师。」
「干嘛?……你怎么啦?是吸了太多尘埃,搞到呼吸困难了吗?所以我才一直叫你不要认真打扫。」
「不、不是的!老师,这个,我,其实,我不打算连老师的私生活都要干涉,可是……」
「你明明就干涉得有够多。」
凑毫不掩饰那懒得理她的语气,朝拿着吸尘器的沙耶看了一眼。
「我不是说这个!老师已经是成年男性了,我无意说三道四。可是,不管老师的私生活如何,我觉得都不应该把这种东西,放在未成年的我和勇气看得到的地方!」
沙耶说着把手上的名片扔在桌上。凑似乎立刻就听懂她在指什么,以一副打从心底嫌麻烦的模样说:
「只因为看到名片摆在那儿,你就认定是我叫了小姐来?我不记得我曾经叫来一个叫雪菜的小姐,这只是你擅自这么认定而已。可是如果要说我没叫却自己找上门来的家伙,我倒是想得到几个。而且这不是我的误会而是事实,这才真的让人想哭。」
凑坏心眼地用食指指向她的鼻尖说:
「没错,就是你和小鬼。」
被凑这么一指,沙耶无话可答。凑说得没错,她是自己找上门来,所以没有立场强硬反驳。而且这里是凑个人的事务所兼住家,他想在这里做什么,本来就是他的自由。
这些沙耶都知道,但她一直期盼凑能当个更高洁的人。
堪称讨伐异怪两大权威的御荫神道与总本山都无法解决的异怪,眼前的这名男性却都能顺利解决。而且他并不依赖总本山的法力或御荫神道的灵力,只用自身智慧当武器与异怪对峙,顺利解决事件。
所以同行常会以嫉妒与猜疑参半的心态,揶揄九条凑是「零能者」。
而且他的态度幼稚到了极点,肆无忌惮地口出恶言、做出没礼貌的举止,更让这种情形火上加油。然而沙耶曾蒙凑救了性命,即使和他那种恶劣态度相互抵销掉,沙耶仍然对他抱持着近乎感动的尊敬。不,应该说沙耶很想抱持这样的观感。
「你一脸还没说够的表情耶?」
「我、我只是,希望老师,过得更像样点!」
明知这是自己擅自把期望加诸在他人身上,沙耶还是不由得越喊越大声。
「欸,我说你们两个也该吵够了吧?这里的墙壁很薄,你们这样大声吵闹,连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好这时勇气来了。他一脱下帽子,就看到一头有点卷翘的咖啡色头发晃了晃,露出一张年仅十岁却十分早熟,又或者该说是相当人小鬼大的表情。
「怎么啦?大叔你叫了应召女郎吗?」
勇气拿起桌上的名片,问得完全不当一回事。
「勇、勇气,就算你不懂意思,也不可以说出这种话!」
勇气的态度已经不只是人小鬼大,沙耶赶紧抢过他手上的名片,然而——
「我看你才不懂吧?」
凑却说得十分看不起她。
「这名片上的店,就是在斜对角有事务所的那家店吧?那边有很多漂亮又亲切的大姐姐。」
勇气的口气就像在讲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喂,小鬼,你弄错店了。那里哪有什么漂亮的大姐姐?就算我退让一百步好了,顶多也只有漂亮的欧巴桑,再不然就是年轻却长得丑的女人。」
「大叔,我觉得你这么说就不太对了。你自己爱住在这种地方,讲话却又歧视做这种职业的女性,我觉得实在很差劲,当男人当到这样真的很悲哀。」
年仅十岁的勇气,不知为何却是当中最冷静的人,讲出来的话也最是得体。
「总、总之我觉得花钱买女人不是好事,何况这里还是工作的地方。」
凑被勇气说得答不出话,又被沙耶训话,所以以有点闹别扭的态度回答:
「就先不讲花钱买女人是好是坏,我可没买。」
「咦,可是……」
沙耶看了看放在桌角的名片。
「那,这要怎么解释?茶水间里还有沾着抢眼口红的咖啡杯没收……」
「我的个人资讯根本都被你看光光啦。」
「我、我没有这种意思……」
「算了。只是你平常像婆婆喊媳妇似地直嚷着要我工作,为什么就不会联想到这名片可能是委托人留的?」
「还不就是因为你平常做人失败吗?」
勇气用一句话打死,接着仿佛失去了兴趣般,一如往常地开始从漫画堆里寻找好看的漫画,翻垮了书堆,增加沙耶的工作。
「是什么样的委托呢?」
沙耶的
语气仍然含有几分怀疑。
「说是她每天晚上都被不知是幽灵还是妖怪的东西跟踪。」
「难道是异怪?」
沙耶不知不觉探出上半身。
「我说你喔,这种大都会里,哪可能整天跑出什么幽灵、妖怪还是异怪之类的玩意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只是被跟踪狂盯上而已。人类还可怕得多了,你要想想这里可是东京沙漠啊。」
这实在不像是以退魔师为业的凑该讲出口的话。
「那,该拿的谢礼大叔都拿了吗?」
「我从雪菜那家店的店长手上拿了谢礼。跟踪她的男人哭着求我们不要闹到警察局去,他付的赔偿金我们就五五分帐。」
说着凑挺起胸膛,举起了赛马报说:
「所以呢,这个月的业绩目标已经达成,这下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做我的本行了。」
「然后就在本行把副业赚的钱输光。」
「喂小鬼,你给我听清楚。这才不是输光,我是花钱买充实的时间和梦想。」
沙耶本来还乖乖听他们说话,这时终于忍不下去了。
「算我求你,拜托你好好工作!不要只顾着处理跟踪狂、色狼或是赛马!这里明明就有那么多委托书不是吗!」
沙耶指向堆了一大叠的委托书,但凑只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
「这些都和昨晚雪菜的案子差不多,大致上凭总本山和御荫就都能解决。你要的那种戏剧化的异怪事件,几乎一件也没有。」
「大姐姐,就说你期待太高了。对大叔抱有幻想也是白搭,来这里只要看看漫画就好了。」
说完勇气就继续在弄垮的漫画堆里翻找,想找出他看到一半的漫画续集。但勇气翻到一半却感到不太对劲,从书堆里头翻出了咖啡色的信封。
「大叔,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份藏在大堆漫画书里的档案夹,让勇气觉得好奇的不只是它散发出的感觉。档案夹只有一份,里面却有两个信封,分别装着来自总本山和御荫神道的文件。
凑似乎无意阻止,勇气也就擅自开始翻阅。
令人觉得不对劲的不仅是异样感。通常来自总本山与御荫的委托应该绝对不会重复,但两份文件上所写的异怪名称却完全相同。
「……鏖?」
这个不曾听过的名字引起了勇气的兴趣。
「欸,大叔,这到底是什么?」
勇气又问了一次,但得不到面答。凑在椅子上翘起腿,脸上盖着赛马报装睡。根据以往的经验,他知道一旦凑摆出这种姿态,不管问了什么也都是白问。
既然这样那就随便我查罗?勇气于是开始翻阅委托书。
日期是在五天前。
他先翻阅总本山的资料,上面记载了四名法师阵亡,一名身受重伤住院。死亡名单中有着勇气也听说过的知名法师。
「菱田罗上?怎么会……」
勇气觉得难以置信。无论是多么有实力的人,若是孤身迎敌,败在异怪手下而丧命当然并不稀奇。然而菱田罗上是连勇气都听过的知名高僧。勇气曾多次听人谈起,说罗上带着几名弟子走遍全日本,不断找寻强悍的异怪并加以讨伐,而这只是为了让天下太平。
看在勇气的眼里,罗上是总本山众高僧当中,少数不拿法力与权力当赚钱工具的像样僧侣。这样的罗上带着多达四名弟子,居然在一夜之间全军覆没,实在让勇气难以置信。
「勇气,你怎么了?」
沙耶用吸尘器打扫完,注意到勇气的表情有异,走到他身边坐下,歪了歪头表示疑惑。
「沙耶大姐姐,你听过一种叫做鏖的异怪吗?」
沙耶从勇气手上接过御荫神道的委托书,越看表情就越是严肃。
「这、这是什么……竟然有两位无眼大人阵亡。老师!这份委托是给老师的吗?」
沙耶大声喊着跑向凑身边拿起赛马报,但凑仍然只露出想睡的表情。
「有几天了。是你阿姨和孝元放的。刚开始我还以为会很有意思,但仔细一想就觉得好像会很无聊,所以我拒绝了。而且当时又卡到雪菜的委托。」
「无、无聊?难道老师要说赶走一般的跟踪狂比较有趣吗?」
「既然事件内容大同小异,当然是和女人在一起比较开心啊。而且要是放着不管,雪菜也可能会被那个男的杀掉。」
「这两起事件哪里大同小异了!如果报告书上说得属实,就表示总本山的高僧和御荫的无眼大人都被鏖残忍地杀害了。而且根据江户时代的纪录,鏖出现之后杀害了多达一千人以上啊,怎么可以置之不理……」
沙耶找不到适当的词汇来形容这穷凶极恶的威胁,但凑仍然一脸爱困的表情看着她,冷漠地说了一句:
「我没兴趣。」
说着就从沙耶手上抢回了赛马报。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这异怪不危险。」
「结束了?这委托书不是几天前才拿到的吗!」
「就是啊,这到底哪里不危险了?」
这次换勇气从凑左躲右闪的手上抢走赛马报。
「我说大叔啊,如果你真不是零能者,就别老是去追那些小家子气的跟踪狂,接下这种案件解决给大家看看啊。」
「就是啊,老师。这不是正式的委托吗?」
凑从正面接下勇气挑衅的眼神与沙耶认真的眼神,以夸张的动作叹了一口气。
「雪菜的闹鬼事件是小家子气的跟踪狂案,御荫和总本山的正式委托就是了不起的异怪大爷?唉,真受不了。」
凑从勇气手中抢回赛马报,一副嫌麻烦的模样站起身。
「有句话我先说在前头。想接这件案子的是你们两个,不要忘了这点啊。」
勇气露出意外的表情,沙耶则表情一亮。
「孝元跟理彩子那边就由你们去联络,告诉他们说,委托我会接,但是不要指望结果。」
「是怎样?你没自信解决吗?」
「老师一定可以解决的。」
听到两名少年的说法,凑只叹了一口气。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啊。等你们准备好了再叫我一声。」
凑无视于勇气抗议说他莫名其妙,又开始看起赛马报来。
2
沙耶照凑的吩咐联络理彩子后,理彩子就亲自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她当然不是穿着巫女装。理彩子一如往常,将一套现代风的裤装穿得有如模特儿一般得宜,英姿焕发地现身,但脸上表情却似乎少了些生气。
「事情就是这样,理彩姐姐。」
「是吗?凑答应接了?」
沙耶本以为理彩子会说些「既然这样,一开始乖乖接下来不就好了」之类的牢骚,没想到理彩子始终面露难色,默默从包包里拿出一本古籍。
古籍的封面写着《有记》。
御荫神道保管的古籍当中最古老的《伊记》撰写年代距今一千年以上,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御荫神道历史悠久。再看到接续其后的《吕记》、《波记》、《尔记》,便知道这些典籍是照《伊吕波歌》的顺序命名。
内容主要是记载御荫神道千年来所讨伐的异怪纪录。
而排在第二十四册的《有记》属于相对较新的纪录,因此记载的内容往往会比较详细。
理彩子默默翻到《有记》大约一半的页数。她说其中部分内容已经印给凑当资料,沙耶也在事务所概略看过档案。沙耶回想起这些事情,接着开始阅读理彩子递出来的古籍。
上面记录的时间是江户时代宽延二年,也就是西元一七四九年发生的事情。
内容不像其他古籍一样由御荫神道的神官记载,看起来似乎是抄自某个藩属国的年贡纪录。年贡分配状记载了村子应缴纳的年贡,根据上面的记载,该年并未核发证明已缴清年贡的年贡缴纳纪录。原因是村民全部死亡。
——会是疾病之类的理由吗?
但如果是这样的理由,没有道理会在御荫神道留下纪录。沙耶继续查阅项目,看到上面记载着全村村民的死状极为异常。
有的遗体全身喷血,有的被大卸八块,也有人只剩下一部分躯体。
还不只是人类。书上记载村子四处出现了小则一尺、大则十尺的大小凹洞。
下一份纪录是在两年后,记载某个旅站小镇的全镇居民,都死于和前述村民相同的状态,不分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上面记载着当时有人于白天离开旅站,而到隔日早晨前,一夜之间全镇的人尽数罹难。小镇面积约六町,一町约为一万平方公尺。整座小镇遭到彻底破坏,包括居民与投宿旅舍的旅客在内,共有一千二百一十七人死亡。
而在翌年的纪录中,显示总本山的一名高僧封印了异怪。但这名高僧没过多久也去世了,那异怪究竟是何方神圣,至今仍几乎一无所知。
发生上述犠牲惨案之处至今仍存有该名高僧封印住异怪的祠堂,由总本山所管理。
同时,将这异怪定名为——鏖。
「这表示,一夜之间杀死全村村民的异怪复活了?」
沙耶看完纪录,勉强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声音发问。
「也许是。虽然现在尚未有一般民众犠牲。」
理彩子重重叹了一口气,将古籍收进包包里。
过了一会儿后,沙耶向理彩子问起另一件令她一直挂心的事。
「老师说他会接委托,但不要指望结果,理彩姐姐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呢?」
凑要强好胜,没道理会乖乖接下他解决不了的委托。相信这应该表示他已经看出了某些端倪
来才是。
但理彩子答非所问说:
「想接这件案子的是你们两个,不要忘了这点……是吗?」
「咦,这句话怎么了吗?」
对沙耶来说,她只把这句话当成是凑在和勇气拌嘴,想不通理彩子为什么会对这句话感到这么在意。
3
『不要指望结果,是吗?』
孝元从电话另一头以困惑的声调这么问。
「他一定是没信心啦,所以才从一开始就先打预防针。」
但孝元却难以同意勇气的意见。
『据我所知,凑没能解决的异怪事件只有三件,他的成功率可是超过98%。』
「……真的假的?」
算下来等于他接了一百五十件以上的委托,而且几乎全部成功,数字远超过勇气所料。从凑现在这种解决一件案子就游手好闲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情形来看,根本完全无法想像他曾解决过这么多案子。
『也难怪你会吃惊,以前的他比现在要勤奋了些。另外我说的数字只包括总本山的部分,如果再加上御荫神道和他自己另外接的案子,数量就更惊人了。总之既然凑叫我们不要指望,就表示他应该另有深意。』
「我可看不出来。他一直都那么不像样又白痴。」
勇气回想起待在隔壁房间的凑那副邋遢模样。
『总之勇气你听我说,即使你再有本事,即使和凑一起,这次也万万不能轻敌。虽然本来就没有任何异怪是可以小看的,但鏖不一样,不但我们至今仍然没有任何对策,鏖杀人的方法还更为残忍,连菱田罗上这样的好手都被杀害了。坦白说,我实在不想让你到这样的现场去。』
孝元的话语中流露出真心担忧勇气安危的关怀。无论勇气的言行举止多么成熟,终究还是个只有十岁大的小孩子,孝元很清楚这一点,也不吝于付出关怀。
「我不是小看异怪,死状凄惨我也早有觉悟。我只是无法相信那个大叔而已。」
唉,话筒传来孝元叹气的声音。
『勇气,既然决定要一起工作,就不能不相信伙伴。姑且不论平常,一旦遇到与异怪有关的情形,你对凑就要像对自己的法力一样信任。无论他人品好坏,你自己与生倶来的感觉,不就已经认定他是真有本事了吗?所以你才会待在他那儿。若非如此,你就不应该和他一起工作,而是回到总本山来,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孝元提出的意见确实是正确的。接着孝元俐落地交代说若凑决定接受委托,总本山会替他做好各种安排。事情交代完后,孝元问出了每次都一定会问的问题:
『这次有没有要我帮忙事先准备的东西?』
勇气目前手边也只有两百年前的古籍影本。即使他被誉为天才少年,但若资讯不足的话,往往也什么都想不到。
「等到医院问一问,还有去到现场,我想应该会有点感觉。」
『我明白了。毕竟勇气你是感觉派的啊。只要你想到什么事情,无论什么想法都没关系,请尽管跟我说。』
孝元的语气一如往常,彻底相信着勇气,所以勇气也忍不住说出了心声:
「我现在最想要的,其实是可以想办法对付那个吹牛大叔的测谎器啊。」
结果,孝元绷着一张脸的表情仿佛出现在眼前一样。
『勇气,你听好了。有信赖和信任才叫团队,这我刚刚才跟你说过吧?』
「嗯,是没错……我知道了啦。」
再这样下去,多半得听孝元用温和有礼的语气训话训得没完没了,所以勇气总之先乖乖答应了下来,但其实挂断电话时心里还是不能认同。
「喂,臭小鬼,赶快准备准备。别听孝元那又臭又长的训话,那家伙可是个会拿款待贵宾当借口跑去酒店喝花酒的和尚啊。真是的,至少也该带我去啊。」
薄墙另一头传来凑喊话的声音,让勇气觉得他果然还是不像样又白痴。
4
当他们来到医院前,勇气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因为他在这里的回忆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刚认识凑没多久时,就曾和异怪打斗,身受重伤而住进这家医院。这不是偶然,在这一带活动的总本山法师受伤时,几乎都是送进这家医院。
「我总觉得最近才来过这里,是探望谁来着啊?」
凑说着轻轻敲了敲勇气的头。
「干嘛啦?」
勇气生气地按住头上被敲的地方,凑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快步往前走远。沙耶看着他们俩打打闹闹,不禁嘻嘻一笑。
凑在柜台问病房号码时,还企图顺便亲近年轻的护士,开始说起无聊的笑话。沙耶和勇气两个人一起拉走他,寻找鏖事件当中生还者住的病房。
「七一四号房的西宫圣良,圣良……搞什么,竟然是单人病房?男的伤患丢进八人病房不就得了吗?」
这么说着的凑,手上当然也是两手空空。虽然原本就不指望他会买鲜花水果来探望伤患,但照这样看来,他恐怕连记录用的纸笔都没带。
沙耶本想敲门,手却敲了个空,因为凑抢先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内,一名文静的男子在病床上坐起身看着窗外,他的脸慢慢转了过来。
他的面相实在太文静,一时间很难联想到他是名震总本山的菱田罗上之徒,也是唯一自鏖的攻击中生还的人。
他看到凑一行人突然进入病房,表情固然显得惊讶,但短短几秒钟后就转变为柔和的笑容。
「请问有什么事吗?」
他的年纪大约二十岁中半,看起来比凑更年轻一些,这多半是因为温和而纯真的笑容给人这样的印象。他鼻梁挺拔,瞳孔偏大的眼睛也让表情显得更加温和。
青年平静得让人觉得他和异怪之类的血腥世界完全绝缘,甚至令人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根本走错病房了。
但尽管表情显得与血腥无缘,其他部分却怵目惊心。不但胸部几乎包满了绷带,头上与手上也都是绷带,一眼就看得出他遍体鳞伤。
「几位是总本山来的?还是御荫神道的人士呢?」
他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和。
「这答案是YES也是NO。」
圣良还在思索奇妙的回答时,凑已经快步走进病房,坐到病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病房这么气派,椅子坐起来却很不舒服。意思是要来探病的人赶快滚出去?」
看到凑一坐下就开始抱怨,年轻人忍不住微微苦笑。
「啊,对不起,我们是御荫神道和总本山派来的。」
沙耶先鞠了个躬,表达打招呼与道歉的意思之后才走进病房。勇气也拿下帽子,轻轻点了点头之后进房。
「所以答案才会是YES也是NO啊?原来如此。」
他似乎想通了凑先前为何这么回答。
「我是西宫圣良,不过应该也不需要对各位报上名号了吧?我想各位此趟就是为了那件事前来的吧?」
圣良扭转自己应该还会痛的身体,向三人这么说。
「我来自御荫神道,叫做山神沙耶。」
沙耶报上名号。
「我是赤羽勇气,是总本山的人。」
圣良望向勇气,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你就是……嗯,我听过你的传闻,听说你是天才少年?」
「啊,呃,这个……」
勇气不习惯别人坦率地赞美他,不由得吞吞吐吐了起来。然而……
「要是我也有像你这么优秀的才能,也许就保护得了师父和几位师兄了。」
圣良落寞的笑容让少年少女说不出话来。
「不要被他给骗了。这小鬼中看不中用,是总本山最拿手的不实广告。」
凑从旁插嘴,毫不理会现场的气氛。
「哈哈哈,应该不会吧?我自己就待在总本山,经常听到他的传闻,而且其实我还亲眼看过次勇气解决异怪的情形,手法实在非常俐落。」
「圣良先生不也是知名的罗上法师所收的徒弟吗?你也很不得了啊。」
听到勇气这么说,圣良只是落寞地笑着回答:「我只是个凡人。」
「我是最近才蒙师父收为徒弟。我的双亲遭到异怪杀害,成了狐儿,就是罗上师父替我打倒了那异怪。所以我才会进总本山,拼命修行。好不容易得到师父的肯定,蒙他收我为徒。可是,我却保护不了我的恩人……」
他放低视线,眼神十分阴郁。
「这年来,我一直拼命努力,但还是一直在扯师父他们的后腿。打倒异怪的计划与手段
,都是罗上师父和师兄他们想的,我只是乖乖听命行事。到头来,我一点恩情都没能报答。」
圣良转身面向尚未报上姓名的凑。凑一坐下来就立刻伸手去拿别人探望送的苹果,擅自拿起水果刀来切。
「我觉得你也很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圣良一直看着凑,歪了歪头。
「先博取同情再开始搭讪?这是笼络人时常使用的手段呢,看样子和尚都爱男色这个说法果然是真的。」
凑用刀叉起一片把皮削成兔子造型的苹果,送进自己嘴里,从兔子的头部一口咬下。
「老师,这样很没礼貌。」
沙耶明知说了也是白说,仍以对圣良过意不去的表情提醒凑。
「不会,没关系的。毕竟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只是如果你愿意把尊姓大名告诉我,我会很高兴的。」
圣良的应对始终极为稳重,让沙耶与勇气暗自佩服。然而眼前却有个男人一点也不觉得佩服,削着第二只兔子的细节削得忘我,对圣良的问题充耳不闻。
圣良一直看着他,眼睛忽然眯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九条凑?」
「答得漂亮,奖品给你。」
凑用刀插着已经咬过的苹果递过去,没想到之前脸上始终挂着柔和笑容的圣良却以阴沉的表情瞪向他。
「我们的圣良先生,你称呼我的时候不用加上零能者这个头衔吗?要是你不跟着说我解决的异怪事件都是诈欺,在总本山会遭到霸凌喔。」
凑说得十分悠哉,仿佛随时都会打起呵欠来。然而圣良的态度却与他大不相同,转而以厉鬼般的怒容指着凑说:
「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在!」
但圣良的亢奋转瞬即逝,他随即眉头深锁,深呼吸好几次,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之所以会遭人误解,最根本的原因不就是你这种言行吗?像你这样故意装坏人,会被人说是零能者什么的又能怪谁呢?」
「不愧是和尚,这么喜欢训话。可是你骂的话还真是稀奇呢。」
凑手上拿着苹果,兴味盎然地回望圣良。他的态度让圣良有点不知所措。不只是他,年少的两人也不太懂凑这么回答的意思。对凑而言,被人谩骂应该已经是家常便饭了,那么圣良的话语又有哪里稀奇了呢?
「我平常就被人说是零能者,其中蕴含的情绪有嘲笑、有轻蔑、有嫌恶、有嫉妒,只是……」凑吃着连尾巴都削出来的第二片兔子苹果,煞有深意似地看了圣良一眼。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
圣良反问的口气不像生气,反而像是觉得想不透。
「我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凑无视于圣良的问题,单方面地问下去:
「第一,拖着一条烂命独活的感觉怎么样?」
圣良表情僵硬,沙耶与勇气则被这个无礼至极的问题给吓呆了。
「老师,你这样未免太——」
沙耶正要抗议,没想到制止她的却是圣良本人。
「我的感想就是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罗上师父和几位师兄都比我优秀得多,要是我可以代替大家死去就好了。」
「你这回答实在模范到无聊呢。」
凑说话的口气显得由衷觉得无聊,他的态度再度让圣良觉得很不是滋味。
「第二,你先把这个小鬼捧上天去,回头再说自己只是凡人,说穿了只是在替自己的无能找借口吧?」
接下来的问题却让圣良的表情产生明显的变化。
「……也对。也许你说得对。或许这只代表我没能正视现实。不,应该就是这样吧。」
圣良不再理会凑,难受地咬紧牙关,似乎又想起了师父与师兄的死。
「第三……」
「你怎么了?」
看到凑吞吞吐吐,圣良露出狐疑的表情。
「伤脑筋,我只有两件事想问。」
「大叔,你老化到连数目都数不清啦?」
勇气投来的视线已经不是傻眼,而是怜悯。
「我是想说讲三个问题比两个要有气势。」
「那么,你问完了吗?」
圣良静静地开口。
「不不不,难得要到了问三个问题的权利,怎么可以不用呢?」
「我倒不觉得自己给了你这样的权利啊。」
圣良回答的口气仿佛已经死了心。看来他已经从这短短的互动当中,了解到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对了,还有这个问题。」
凑一拳轻轻槌在手掌上,正视圣良提出问题:
「第三,你喜欢的性交体位是?」
病房里除了凑以外的每个人都叹了一口气。
「好了,该问的都问了,留着也没用,我们回去了。」
三人的叹气声尚未散去,凑已经站了起来,让叹息转变为惊讶。
「咦?」
三道惊呼声重叠在一起,三人都无法理解凑的意图。他只问了三个问题,其中一个还是非常低级而且没有意义的问题。不,另外两个问题也很难说会有什么用处。
「老师该不会真的要回去了?」
「因为该问的都问啦。」
「你不是来解决事件的吗?我也想替师父他们报仇。我对一开始怀疑你是零能者什么的,向你道歉。我也会尊重你的作风,请不要客气,尽管多问几个问题。」
「委托书上有你写的报告,看那些就够了。」
圣良态度软化,但凑的反应却一点都不给面子。
「报告书的确写得很完整,可是应该会有一些觉得好奇或是想知道得更清楚的地方吧?」
「就是啊,大叔,很多事情还是得问当事人才会知道。这应该比你的那三个问题更重要吧?」沙耶和勇气也跟着帮腔。
「用不着。」
然而,凑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打算直接走出病房。
「请你等一下!」
圣良加重语气叫住了他。
「你想回答第三个问题了吗?」
凑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回头以胡闹的神情这么问。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捧着原本放在病房里的哈密瓜。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希望你带我一起去。」
「我看起来像是有带男人到处走的兴趣吗?」
凑回答的同时,还用手指把哈密瓜当球似地转着玩,模样一点都不正经。
「你们不是想去罗上师父他们遭到杀害的现场吗?我可以带路,而且也可以把事情经过说明得更清楚。我想替师兄们还有罗上师父报仇。」
「当和尚的却说想报仇?小心找你们办丧事的丧家变少啊。」
「拜托你。」
圣良以真挚的表情看着凑。凑盯着他的表情好一会儿,说道:
「我只等两分钟。」
说完他就消失到门外去了。
5
「事情真的演变成了大叔说的情形。」勇气说得很不是滋味。
「老师好厉害。」
沙耶则率直地觉得佩服。
「可是老师为什么知道他会跟来?」
「那还用说?要是我有什么事情自己没做完,才不想交给这么可疑的大叔去处理呢。」
沙耶与勇气的见解完全相反。
「勇气,你这么说就太没礼貌了。虽然老师非常邋遢又糟糕,但至少他解决异怪的手腕真的很厉害。」
「你这种不带恶意的话中有剌,还真是捅人肺腑啊。不过我犯了一个重大的失误,这失误实在非常致命……」
凑的侧脸流露出深沉的后悔。两人几乎从未看过他这么认真的表情,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等他说下去。凑所说的致命失误,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起哈密瓜,我更喜欢整箱的西洋梨。要拿就应该拿那个才对。」
看着咂嘴的凑,两人转眼间换上懒得理他的表情。
「我觉得圣良先生根本就没说过要给你啊。」
「可是圣良先生修养真的很好,竟然没有对老师的这种态度生气。」
「不就是因为气过头所以根本不想理他吗?像我就是那样。」
他们说到这里,病房的门打开了。
「各位久等了。」
圣良穿着破烂的僧袍站在门后。尽管衣衫褴褛,坚毅凛然的站姿却营造出一种高贵的气息,让人不禁看得出神。
「那我们出发吧。」
圣良一踏出脚步,四周病患与护士的视线就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他身上。不只是因为外表醒目,圣良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是会自然而然地吸引人们的目光。
「大叔,这样好吗?」
「参考一下熟手会怎么做,应该也不是坏事吧?」
「是啊,我想一定可以学到很多。」
听到凑难得说出像样的话,沙耶开心地表示赞同。
「你在说什么鬼话?还不就是个失败的家伙?我们是要拿他当负面教材。」
6
凑粗暴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就偏出山上的国道,开进一条算不上道路的
路。
车子开在没有铺柏油的路面上,就像游乐园设施似地上下剧烈摇晃。不用说被塞进后座的沙耶和勇气,连副驾驶座上的圣良也铁青着脸紧紧抓住握把。跑车的底盘很低,能够听见石头摩擦过底盘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响,从旁伸来的枝叶也剧烈地刮过车身。
唯有凑一个人哼着歌,享受着在恶劣路况上开车的乐趣。
凑把车停在一处看得到有大型栅栏的地方。一块写着「私有土地,禁止进入」的招牌遭保险杆一撞,发出巨大声响掉了下来。
「到啦。」
凑说了这么一声,但三人好一阵子都答不出话来。抓在握把上的手都僵了,迟迟无法松开。
「别发呆了,下车吧。」
凑一开门,车门就撞到一旁的树,三人这时才总算慢吞吞地下了车。或许是因为身体长时间过度紧绷,变得像坏掉的机器一样有些生硬。
沙耶看了车子一眼,当场「呜!」的呻吟了一声。
原本一眼就看得出是高级车的车子,已经刮花得令人惨不忍睹。
「喔,这样好看多了。」
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老师,我想理彩姐姐应该会气得不得了……」
「这车变得很野性,不是很好吗?是男人就不要小家子气地洗什么车。亮晶晶的新车只会让人想拿十圆硬币去刮而已。」
「理彩姐姐是女性。」
「本质明明就是男人吧?」
沙耶说不下去,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
「几乎都变成废车啦。」
「别说傻话了,我才不会让它变成废车。要是回程没办法开它回去,我也很伤脑筋好不好?一部车只要引擎能发动,踩油门会前进,踩煞车会停,就永远都不用退休。」
连勇气傻眼的表情,都被凑四两拨千斤带过。
圣良也傻眼地看着车子,但他什么话都没说,指了指挡在车子去路上的栅栏与更遥远的前方。这片有着许多高耸树木的林子完全看不到尽头。
「只要从这里顺着路走,就会到一座废村,那里有着封印了鏖的祠堂。那是过去曾有着旅站的土地,也就是被鏖消灭的小镇。」
四人走在羊肠小径上。即使仰望天空,也有一半被树木遮住而无法完全看清。地面生长了茂盛的草,难走到了极点。
「老师,如果要走在这种山路上,至少请你先说一声。我几乎什么都没准备。」
沙耶还穿着从事务所去医院探病时的服装,也就是学校制服加上大衣,脚上也还穿着学生皮鞋,实在说不上是适合登山的服装。
勇气穿的是球鞋,所以还算好一些,但他也只带了一个五百毫升的保特瓶瓶装水来补充水分,装备十分简陋。
勇气抱怨着应该先做足准备再来,这样未免太走一步算一步了。而凑则回答说:
「你们应该学学这位大师,他的模样可跟乞丐没两样啊。」
他指着身穿破烂僧袍拨开杂草的圣良,对两人这么开导:
「以前的山伏(注:山伏为在山中徒步修行的行者。通常头部会配戴多角形的小帽子,手持锡杖,身穿袈裟等麻织类法衣。)也都只穿这样就去爬枪岳或立山三山这种险峻的高山,不要撒娇了。」凑嘴上这么说,自己却穿着中筒登山鞋,身上的外套也是防寒与活动功能兼具,还背着一个中型登山背包,身上的装备怎么看都像个轻装的登山家。
凑从后车箱拿出只给自己的那一套用具时,沙耶与勇气都看得十分纳闷,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了这样的准备,甚至连换洗衣物都不缺。
「这样有办法顺利走到吗?」
看到勇气显得十分不安,圣良满脸笑容对他说:
「不用担心。只要往前再走个两公里,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如果不是被异怪杀死,而是发生山难,那可就好笑了。」
「不好笑!」
「这不好笑!」
两人同时吐槽凑开的玩笑。凑当作没听见,轻快地沿着山路往上爬,仿佛在炫耀自己那一身齐全的装备。
「喂~再不走我就要丢下你们啦。年轻人怎么可以这么不中用?」
凑从几十公尺远的前方说了这句充满优越感的话,但沙耶不理他,向圣良问起:
「罗上大师驱逐异怪已经很多年了吗?」
她话说出口后,才后悔这个问题问得似乎有点愚蠢。
「五十年了。」
但圣良并未表现出受到冒犯的样子,简洁地回答她。
「五十年……」
这个数字足足是沙耶人生的三倍有余,让她深深感动。
「是喔?」
至于勇气,更是高达年龄的五倍。
「所以他是想搞个盛大的五十周年讨伐异怪庆祝活动,却死在异怪手里了?」
凑说着还一边大笑,圣良以尖锐的眼神瞪着他,但也不知道凑是没注意到还是根本不在意,笑声始终不停。
「老师,你这种说法太过分了。除了罗上大师,还有很多人也犠牲了性命,这样太失礼了。」
即使难得看到沙耶放粗了嗓子斥骂,凑仍然没有半点反省的迹象。
「反正有和尚在,总肯帮我们念一句阿弥陀佛吧,这样不就扯平了?」
当每个人都不再说话,只一心一意向前走时,四周的情形也开始慢慢改观。但那并不是森林变得稀疏或茂密,路也始终一样难走。
表情最先改变的是勇气,其次是沙耶与圣良,凑则始终面不改色地走在前方。
「浮妖好多啊。」
勇气皱起眉头,看向四周。少年看得见树木间无数形体不定的异怪,形态看起来像是用显微镜看到的浮游生物。
「我也看得见。这也就表示我们越来越接近污秽的地方了吧?早知道就该带梓弓来。」
沙耶也大起戒心环顾四周。浮妖只是成不了异怪的低等灵,几乎完全无害,但数量这么多,还是令人不舒服。
「真不巧,我什么都看不见啊。」
只有凑笑得十分悠哉。
「你还真的是个零能者,一无所有啊。」
圣良以甚至有些怜悯的语气这么说完,就挥动锡杖往地面一敲。高亢的音色回荡在四周,浮妖立时烟消云散。以清澈的声响进行净化的除灵手法并不稀奇,祈祷时的拍手动作就是个例子(注:日本神道教在向神明参拜祈祷时,以「二拜二拍手一拜」的形式最为普遍。其中拍手道项礼拜供式,主要用于惊动神灵与祖先的灵魂,使神明注意到自己),此外也有以钟或铃做为法具的例子。
「喔喔,好厉害,浮妖一口气就都消失了。」
这一击非常完美,甚至让勇气难得称赞起同是总本山的人来。
但过不了多久,浮妖又开始出现、聚集。
三人绷紧了表情,但走在前面的男子却悠哉地哼着走音的歌,一毁整个严肃的气氛。
之后他们在山路上走了约一个小时。这条路无人行走,一路上都长满了野草。
再加上路途始终是起伏明显又消耗体力的陡坡,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分成了两组。
一组是圣良与沙耶,他们两人脚步稳健,姑且不论圣良,沙耶也展现了出人意料的脚力。另一组则是慢了前一组三十公尺左右、拖着脚步爬上山的凑和勇气。在他们脸上只看得到劳累与疲惫,脚步像是浸在沥青里一样沉重,身体也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他们到途中都还勉力支撑,不想输给沙耶,结果却适得其反,无谓地消耗了更多体力。他们以蜗牛般缓慢的步伐,从下方怨慰地看着沙耶与圣良。
「老师、勇气,请加油。」
她加油打气的喊声似乎让凑更火大,每到他都不禁咂嘴。
「沙耶大姐姐都不累吗?」
满身是汗的勇气这么问道。
「因为御荫神道的修练场就在山上,我一直都在山上跑步。」
「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山上的猴子。」
凑的咒骂也少了往常的精采。
「老师,要不要我帮你背背包?」
凑背的背包一看就很沉重。
「你是想把我男人的自尊踩得稀烂吗?这里面装的东西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我绝对不会交出去。」
「请问里面装了什么?」
「装了水、干粮、登山头灯、地图、指南针、防水火柴、雨具,还有换洗衣物……」
「还不都只有你自己的份?大叔,你这个人真的差劲透了。」
勇气呼吸粗重地回嘴。凑慢慢抬起头来想反击,但或许双方都知道彼此的体力负荷不了,所以并未发展成争论。
众人又走了一会儿,沙耶便说还是让她来背,凑则对她说:
「走在前面得意洋洋的那位山猴姑娘,我告诉你一个情报,你内裤都露出来了。」
「咦,不会吧!」
沙耶赶紧按住裙子。
「我对小鬼的内裤没兴趣所以无所谓,可是这边这个纯情少年就不一样了吧?要在早上偷偷洗自己的内裤,你要怎么补偿他?到时候
你肯定是让他留下苦涩青春回忆的共犯。」
「我听不懂。」
「不用担心。虽然十六岁的丫头听不懂,不过我们十岁的臭小鬼可清楚得很。真不愧是天才少年呢。」
勇气喃喃骂了声:「你白痴啊?」但也不再多说什么。
沙耶为了避免在山路上发生更多危险,同时也为了另一个目的,特意放慢脚步,走在原本落在最后的凑身后。
「我想两位无眼大人丧命的现场,离这里应该不会太远,我们要去调查吗?」
沙耶在凑耳边这么问,凑则轻轻耸肩回答:
「御荫神道所受的损害不是最高机密吗?应该不能就这样让你们的对手总本山知道吧?」
沙耶看着圣良走在前面的背影,简短地回了声:「说得也是。」
7
领头的圣良在一个稍高的地方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眼底的光景,仿佛特意不让表情显现在侧脸上
「我们到了。」
沙哑的说话声终于顺着风送到众人耳里,同时勇气小跑步跑了过去,沙耶跟着也立刻就要跑去,却突然赶紧按住裙子,回头望向身后的凑。
「是要我说我对你的内裤没兴趣,或说以这坡道的斜度根本看不到,还是出柜说我其实是同性恋,哪一种最能让你放心?挑一种你喜欢的吧。」
沙耶不理他,往前走掉。
「一直这样跑会累的好不好?」
凑照自己的步调行走,看了看其余三人站在前方发呆的背影。无论沙耶或勇气,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表情僵硬。
「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
凑说着站到三人身旁,望向眼底的光景。
约一百公尺远的平缓坡道下方,可以看到曾是旅站小镇的残迹。纵贯小镇中心的一条大道,过去多半曾有无数旅人来往,道路两旁则有好几间旅舍,还有快要朽坏的茶馆与商店。
但现在这些建筑物全都不再有人使用。视野中的建筑物有一半都已经损坏,镇上随处可以看到不自然的凹陷,这些凹陷都呈现着磨药钵或炒菜锅似的形状。镇外有个圆形的大池塘,池塘正中心有着一座毁损的祠堂,渡过桥就可以到达。
整幅光景就像有人拿着巨大的某种物体在镇上到处乱砸一通一样。从这样的角度来想的话,就觉得能够解释建筑物为什么会有这般不自然的毁坏情形。
「这都是鏖做的……?」
勇气茫然地自言自语,圣良站在他身旁说:
「你看看那边。」
圣良所指的地方,也有着和镇上同样的凹陷,直径约一公尺左右。靠近一看,发现凹洞的曲线平滑得惊人。
「没有想像中那么凹凸不平啊。」
勇气用手指摸了摸凹洞内侧,还捡起散落在附近的石头。这些石头的表面都反射出朦胧的光泽,纯黑的颜色更让人觉得有种不祥的气息。
「深山幽谷之中,连串凹洞有如足迹。小则二尺,大则十尺,草木人屋尽数崩灭为烂泥……」
沙耶念出《有记》当中的一节。
「没错,这就是以前鏖肆虐过的痕迹。」
圣良十分难受地略作停顿。
「同时也是我的师父和三位师兄被杀害的地方。有某种巨大的物体压扁了他们,无论什么样
的法力都不是它的对手。」
「巨大的物体是吗?」
众人都露出沉痛的表情,唯有凑兴高采烈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8
接下来继续前往小镇的路上,也看到了许多凹洞。有些凹洞甚至有三公尺大,让沙耶与勇气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圣良始终以沉痛的表情看着这个地方。在他脑海中来来去去的,或许是他和师父与师兄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也或许是惨剧当天的光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觉得无法随便和他攀谈。
「没办法啦……」
勇气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么说。
「你说什么没办法?」
「就是没办法。对手是可以毁坏一整个小镇的异怪,像我们这样什么准备都没做就跑来,根本就错得离谱。我们得做更多准备才行。」
「怎么,原来是在说丧气话啊?亏我本来还很期待你看穿异怪本质的能力呢。」
勇气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但似乎不打算撤回前言。
「我也赞成勇气的说法。至少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只凭我们这几个人,就有办法对付这么可怕的异怪。我认为需要请御荫神道加派人手协助,可以的话,最好总本山也能一起合作。」
沙耶不安地环顾四周,似乎想到能毁掉一整个小镇的异怪随时可能出现,就觉得心神不宁。但沙耶的主张也同样被凑嗤之以鼻。
圣良静静向前踏上一步。
「各位不必逞强。这异怪并不寻常,我自己来想办法。这里太危险了,你们还是离开吧。」
「我可不要。」
凑立刻回答,不给沙耶和勇气机会答话。
「看了这里的情形,你总该知道有多危险了吧?」
「危险?哪里危险了?跟理彩子的怒气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儿科。」
——看样子他对刮花车子的事倒是有自觉。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看到这些情形你还不懂吗!」
圣良激动了起来。他看起来随时保持平常心,其实是因为一直压抑心中澎湃的情绪。圣良指向一处明显全新的凹洞,这个凹洞染成红褐色,颜色越往正中央就变得越浓。
「你看看那里!罗上师父就是死在那里。他被压扁,整个人四分五裂,成了惨不忍睹的尸体!我的几位师兄则是在那边,尸体全都混杂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谁是谁了。」
圣良所指的另外一个地方,也有着全新的凹洞与染成红褐色的岩石。
「这下你总该懂了吧?就连我们现在这样对话的时候,鏖也随时可能跑出来杀了我们。」
「等我看见你所谓巨大的东西时,自然会拔腿就跑。」
凑说得悠哉,无视于圣良说他师父师兄遭到异怪杀害的坑洞,一路朝位于镇外巨大池塘中心的祠堂走去。三人目送他的背影慢慢走远,看到凑始终没有要回头的迹象,只好跟了过去。
9
渡过池塘上的桥,就来到一座小小的祠堂。对开的门扉被破坏得残破不堪,状似从内部受到强大的力量挤压而破损。数条被扯断的绳子与撕破的符咒散了一地。
「鏖就封印在这里。」圣良说得郑重,凑却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这建筑物挺破的。」
说着还嫌坏掉的门碍事,一脚踹开,鞋子也不脱就踏进祠堂。
「老、老师,你等一下。」
沙耶赶紧想制止,但凑已经走了进去。沙耶只好从后跟去,勇气则耸耸肩膀随之走入,一脸僵硬表情、站着发呆的圣良也终于死了心,走进祠堂。
「以封印这种可怕异怪的场所来说,这地方还真是小家子气。不只格局低廉,还又旧又破,又臭又小。」
凑一走进去,就接连说出许多难听的话。
他随手拿起装饰品端详,随即又失去兴趣似地丢开。沙耶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没让东西摔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就是因为你老是这种态度,才会被人说是零能者、说是诈欺师,不是吗!」
「无聊。」
「你说无聊?」
「没错,太无聊了。不管是这个吓唬人的地方、煞有其事的装饰品、看似大有玄机的祠堂,全都无聊透顶。做这么无聊的事情还死掉,真的是死得一文不值。好啦,说是封印了鏖的玩意儿,到底放在这个祠堂的哪里?」
圣良的手粗暴地抓住凑的肩膀。他的手指深深掐进肩膀,以蕴含杀气的眼神瞪着凑。
沙耶与勇气都不敢说话,只能屏气凝神地旁观。要是贸然说话,说不定反而会引爆剑拔弩张的情势。
「放开我,会痛耶。」
凑明明不可能不了解状况,声音却十分悠哉,仿佛随时都会打起呵欠来。
圣良咬紧嘴唇,似乎强行按捺住情绪,慢慢放开手,顺势指向祠堂更里面的方向。
「被封印的鏖就沉睡在这里。听说它的外表就像是憎恨的结晶,只是很不巧的,等我们来到这里,封印已经解开,鏖也不见了。」
「哎呀?不是乱它大得可以踩扁人吗?居然可以封印在这么小的祠堂、而且还在这么小一个容器里?」
圣良也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对凑放话说:
「你还真的是个大外行。只要封得住异怪,容器是大是小根本无所谓。把巨大异怪封在小小的岩石或器物里的例子,根本要多少有多少。」
「是吗?」
沙耶与勇气对他们两人的谈话内容感到不对劲。凑不可能连这种基本知识都不知道,但他为什么要特地问圣良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你想看鏖还受到封印时的照片,我倒是已经拿到了。虽然大小只有十几公分,我还是可以看出鏖有多可怕。」
三人一起探头去看圣良拿出的照片。
那是个深绿
色的石块。外围微微透明,大概是因为呈玻璃状。石头表层有着大波浪似的扭曲痕迹,整个石块歪七扭八。
从照片只看得出外观,但看在沙耶眼里已经觉得十分可怕,勇气也同样看得直吞口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有凑高声大笑。
「这可真妙。是太笨、搞不清楚状况,还是耍小聪明?不管是哪一种,都只是闹笑话啊。」
凑似乎已经对照片失去了兴趣,转而在祠堂里到处张望。圣良忿忿地看着这样的凑,小声问了一句:
「我实在想不透,你们为什么要在那种人手下做事。」
沙耶勉强尝试打圆场:
「老、老师的为人其实不像圣良先生想得那么差劲。虽然他的言行的确很……那个,可是他真的会想出我这种人作梦也想不到的方法,来解决异怪事件,而且手法高明得不得了。对吧?」
沙耶看向勇气征求同意,但却只在他脸上看到厌烦的表情。
「沙耶大姐姐太看得起他了啦。」
连勇气都反驳自己,让沙耶变得毫无立场。
「勇气不是也蒙老师搭救过吗?」
「才没有。」
「咦,奇怪?没有吗?」
「嫉那次让大叔救了性命的是大姐姐,我是受伤住院。呪那次被对方丢蛊毒又靠他挡住的,也是大姐姐。我只是被拿来当诱饵,还差点被怨灵附身。」
先前到处查看祠堂的凑这时回头说:
「喂,勇气,这应该就是据说封印了鏖的小石块留下的残骸吧?你看得出什么吗?」
凑说着随手抛来一块小石子。勇气慌忙接住,盯着这块石子看。这块只有指甲大小的石子,是一块绿色的半透明石头碎片。
「难道这就是刚才那张照片里的……碎片?」
如果异怪曾被封在这块石头里,碎片上也许会剩下一些气息的残渣。勇气用力握住石子,试图从中感觉出某些迹象。
「勇气在做什么呀?」
圣良感到不可思议地对沙耶这么问。
「勇气很厉害喔。他非常擅长看穿异怪的弱点,连没见过的异怪都可以用直觉看出来。即使看不出来,我想他也一定会为我们找到鏖的线索。」
沙耶以期待的眼神看着勇气,但勇气盯着小石子,表情却越来越黯淡。
「我什么都想不到。」
「我想也是啦。」
凑的回答让勇气表情僵硬。这等于在说从一开始凑就不指望他。
这会是凑一贯的坏心眼揶揄吗?还是说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个解决了无数难题的凑说得没错,自己现在就是无法从这块小石子上感觉出任何迹象?勇气找不出答案,只觉得懊恼。但凑还是维持老样子。
「好了,接下来就让我们前去看看,睽违了几百年后再遭到鏖毒手的罗上大师一行人遇难的地点吧。」
圣良咬紧了牙关,一脸压抑怒气的表情。凑则哼着歌从他身边走过。
10
「唔,是这里吗?」
凑眯起眼睛,仔细观察还留有血痕的全新凹洞,并与从怀里拿出的照片做比对。
「请问老师在看什么?」
「小孩子要看这个还太早了,这是限制级的。」
「相信老师总不会在这种地方还看色情图片吧?如果是资料,就请让我们也看个清楚。」
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照片交给沙耶。
「老师对我们应该更……」
沙耶抱怨到一半就说不下去。照片拍到的光景血腥而残忍,四肢断裂,血肉横飞。
「这照片拍的是罗上他们遗体的状况,所以我不是说小孩子要看还太早了吗?」
凑从按住嘴的沙耶手上拿走照片,从四面八方观察罗上死亡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满意了,接着跑去观察徒弟们死亡的地方。
不过这项过程也只花了五分钟左右就结束,接着凑走向无关的凹洞,随手捡起周围的石块又丢掉。
然后他开始反复进行这样的举动。
「喂,你们几个还杵在那边发什么呆?都没有人会主动说要帮忙或代替我做事吗?」
「请问老师在做什么?」
「我在找有意思的石头。」
「咦?」
沙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找有意思的石头。
「看到觉得奇怪或有意思的石头就拿来给我看,我帮你们鉴定。」
「请问,这是为了调查鏖对吧?」
「那还用说,不然你以为在干嘛?来山上捡贝壳吗?」
沙耶死了心不再问,开始帮忙找石头。
「喂,那边那个小和尚,你也来帮忙。伤患,你也一样,还活着的话就动动你的手脚。」
凑连对圣良都用命令的口气。
「你们平常都被他叫去做这种事?」
「呃,是啊,差不多……」
沙耶答得含糊,勇气则连连抱怨说这种事让人做不下去。
在无数碎裂的石子里,也有不少和被挖开的地面岩石一样,散发着朦胧的黑色光泽。
「老师,我找到了。」
沙耶说着递来一块石子,凑看了之后露出讶异的表情。这颗石子怎么看都寻常得很。
「这石子怎么了?」
「老师你看,从这个角度看去,不是很像老师的侧脸吗?」
「哈哈哈哈。」
凑发出干笑,用力将石子抛得远远的。
「谁叫你找这种东西了?」
「可是明明就很有意思啊。」
「你脑袋里装的是石头吗?用点脑筋想。」
沙耶被凑用指骨敲了好几下脑袋,双目含泪地回去找石头。
「那大叔你自己又在做什么?」
勇气白眼看着坐在地上仰望天空的凑。
「你们说愿意帮我找,所以我在休息。」
勇气默默将双手拿着的石头举到头顶,在凑的头上放开。
「唔喔!」
看到凑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勇气啐了一声。
「我觉得懒惰鬼最好都被马踢死算了。」
「你这明明就不是马的脚吧?真是的。」
勇气放下的石头,大小说是岩石也不过分。凑捡起这块石头,仔细地一看再看。
岩石上有个小洞。洞口一端只有指头大小,另一端则约有拇指与食指圈出的大小,是个圆锥
形的洞,洞里有着高热熔解过的痕迹。
「喔,真亏你找得到这种东西,做得好。」
「是吧?那我的进度都做完了,可以休息了吧?你背包里的点心给我吃。」
「不对,找石头的工作要收工了。」
「是喔?那你接下来又打算命令我们找什么?」
「我们要打倒杀死罗上和他徒弟的家伙。」
「意思是要打倒鏖?」
勇气吃了一惊,但凑只对他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11
「要打倒鏖?你疯了吗?」
圣良听到凑与勇气的谈话后吓了一跳,走了过来。
「可是要怎么打倒?什么时候动手?」
沙耶还显得很不安。
「你们有点误解了我的语意,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就在这里动手。」
凑的这回答实在让人吃惊。
阳光已逐渐西斜,夕阳将山顶染成一片鲜红,景色非常漂亮。但要是不提早撤离,这一带的气温将会降低,在此露营很可能会有危险。
凑看了圣良一眼。
「你说有巨大的物体压扁了罗上他们,是吧?」
「对。只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物体。」
看到圣良难过地摇摇头,凑轻蔑地嗤之以鼻。
「真的有那么大吗?」
「我认为你会怀疑鏖存在与否,实在不能怪你。可是它真的存在,你看这里就知道了吧?这许多的大凹洞就是鏖存在的铁证。是某种巨大的物体,杀了我最敬爱的师父和师兄。」
「哼~?」
凑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望向圣良所指的大凹洞。
「看了这个你还不相信?你看看这凹洞有多大。」
圣良说话的声调流露出微微的不耐烦,瞪了凑一眼。
「大叔,你也太不干脆啦。圣良先生说的话很合理。」
凑低着头抽动肩膀。看得出他在笑的,就只有沙耶与勇气。而且那是嘲笑,是看不起人的笑。
「真是够了。以当和尚的来说,这谎言也太粗糙了。你说谎的本事这么差劲,小心以后连想从丧家骗一笔法号的命名费,都会骗得很辛苦啊。」
「我到底说了什么谎话!就算我修养再好,也受不了你这傲慢的态度了。你在污辱我的师父和师兄!」
圣良指着凑痛斥。之前他的表情始终温和稳重,现在却瞠目而视,满脸怒容。
「你还问我哪里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假的,要找出真的还比较难啊。」
圣良的表情已经扭曲到暴怒的地步。
「被你这种人说成这样,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凑的态度怎么看都只像是拿圣良的反应找乐子,而他拿出来的,就是勇气刚才找到的那块穿出一个小洞、模样十分奇特的扁平岩石,上面的洞形成浅浅的圆锥形。凑将手指放进小洞中开玩笑的模样,更是深深激怒着圣良。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这石头又怎么了!」
「你仔细看洞的内侧。就像经过高热熔解一样平滑,有着朦胧的黑色光泽。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就是和鏖弄出的痕迹一样吧?」
立刻答出这句话的是勇气。
「答对了。小和尚脑筋动得快,真是帮了我大忙。没错,也就是说,这个洞是鏖的攻击弄出来的,鏖本来就只有这么点大。」
「老师,你在说什么呀?鏖明明留下了这么大的痕迹。」
沙耶说着站到凹洞前摊开双手,这个熔解的凹洞大得足以容纳人的上半身。
「就是啊,鏖应该不只这么点大。」
勇气与沙耶各以傻眼和失望的表情提出异议,而盛怒的圣良更笑了出来。
「哈哈,你的厚颜无耻令我叹服。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你竟然说这是鏖通过的痕迹?这个洞明明只勉强插得进一根手指,鏖不可能是这么小的异怪。我实在搞不懂要怎么解释,才能把这种东西当成证据。」
「你突然变得很多话啊。你就真的松了那么大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喂,不要没话找话讲了。你什么都不懂。不然难道你想说这么大的痕迹,是钻得过这么小一个洞的东西弄出来的?」
「没错。」
凑回答得毫不犹豫,反而让圣良乱了阵脚。凑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那么他是疯子?或是一点常识都没有的傻子?圣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凑捡起了脚下一片约有小指大小的石子。
「我算算,秒速大概十公里,不,大概二十公里吧。」
「你在说什么?」
「就是打出这些凹洞的东西的真面目。如果这种小石子以秒速十公里,也就是相当于全球最快战斗机十倍的速度,打在地面或岩石上,你觉得会怎样?」
凑用左手的小石子,作势砸向右手上穿了洞的岩块。
「小石子应该会粉碎吧?」
「答错了。如果小石子以秒速好几公里的速度撞上岩石,其庞大的位能——在这种情形下想成速度会比较简单,总之当小石子高速飞行的动能打在岩石上,就会转换成热能。也就是说,小石子会像熔岩一样熔成泥浆状,但即使形状改变,这一小团熔岩仍然有着大量的动能,会继续在岩石中挺进……」
凑将左手的小石子往右手岩石上的洞一扔,小石子从另一头滚了出来。
「随即会因为热膨胀而爆炸。这块开了洞的岩石,就是爆炸炸出来的碎片。小镇里到处都有的凹洞,都是爆炸炸出来的。」
凑将右手上的岩石随手朝圣良一扔。圣良反射性地接住,下意识地往小洞看了看。
「看到了吗?这就是鏖的真面目。它真正的大小就只有这样,并不是用大得离谱的身体压扁人。古时候的人看到这种状况,只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但现代已经能用更科学的方式来解释。我已经请有权威的大学教授做分析了。」
说着凑从怀里拿出一叠文件。
「我怎么可能对这种异怪没有兴趣?我早就查证过了,才会马上看出这小子在说谎。」
凑朝圣良走上一步。
「巨大的异怪压扁人?哈!就是因为参考御荫神道那些错了十万八千里的文献,你才说得出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话。鏖的真身是一种能射出超音速的细小物体来进行破坏的异怪,那种异怪根本无法用肉眼看到。鏖并不是用巨大的身体压扁人,那么你的目击证言又是怎么回事?」
圣良表情僵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沙耶与勇气屏气凝神地看着圣良,凑则只是一脸嫌无聊的表情望着他。
「哈,我有什么理由说这种谎?难道你要说我是在袒护杀了师父和师兄的异怪?」
圣良总算开口,瞪了凑一眼。
「理由简单极了,因为杀他们的人就是你。」
凑先前那种看不起人似的声调,忽然变得平静却带有压迫感,让圣良不由得狼狼起来。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那你要怎么解释我们遭到鏖攻击的痕迹?难道你要说是我一个人在岩石上凿出那么大的洞?你以为这种大工程一个晚上就做得完?」
「一个人应该做不完,但是有四、五个人多半就做得完了吧?你的师父、几个师兄,再加上你,你看,正好五个人。」
凑始终保持冷静,还捉弄他似地掐着手指慢慢数。无论圣良怎么反驳,他都以绝对的自信,回以事先准备好的答案。
「你讲的话根本说不通。难道你要说他们帮忙凶手进行为了杀他们而做的伪装?天底下哪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凑用手指把玩一叠厚厚的信封继续解释: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菱田罗上。这个人是知名的高僧,事实上却是个大骗子。他屡屡制造异怪出现的假象,又或是把弱小的异怪问题闹大,装成是强大的异怪,然后再加以驱逐来提高自己的名声。为了达到目的,更不惜犠牲无辜的民众。也就是说,罗上等人削凿岩石,就是为了伪装成和鏖打斗并获胜的痕迹。而你就利用了他们安排的伪装,杀死师父与师兄,加上了他们被压扁的伪装。你用炸药炸得他们血肉横飞,还细心用石头磨碎,可真是不辞劳苦啊。」
沙耶想像圣良犯案的情形,不由得按住了嘴。要是凑说得没错,这种杀人方式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
「你在医院里刚知道我就是人称零能者的人物时,当场就怕了。看到被说是诈欺师、骗子的零能者来探病,你想到的是:既然我和你同样是诈欺师,也许我会看穿你做的伪装。」
圣良已经不再反驳了。
「是不是伪装,只要请专家来鉴定这里的痕迹就可以见分晓。可是你多半也考虑到了总本山那种凡事都爱隐瞒的封闭体质,你知道在这里伪装,总本山就不会委托外界人士来搜证。可是只要把该查的地方都查过,遗体的伪装工作马上就会拆穿喔。让遗体血肉横飞的是不是炸药?只要检查一下,相信很快就会查出一些硝烟反应吧。」
现在明明是冬天,圣良额头上却有着大颗汗珠流过的痕迹。他拿着锡杖的手在发抖,不停发出小小的金属撞击声。
「我何必杀人?我没有动机杀死他们……」
他好不容易以沙哑的嗓音说完这句话。、
「你说过你的家人受到异怪攻击而丧命对吧?我查过了。你没说谎,事情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二十年了。」
圣良脸上老神在在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
「罗上替你的双亲报仇,所以你拜他为师。可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罗上其实是个骗子的?你怀着纯粹的感谢与尊敬拜罗上为师,后来却得知他是个诈骗者一更知道了你的双亲根本就是罗上沽名钓誉行为的犠牲品。亲人被他害死的憎恨,多半也是你动机的一部分。而连我都只要查一下就知道的事,罗上却根本不记得。你知道他根本不把你双亲的死放在心上,当然会恨他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把伪装成鏖的工程放在心上,兄是恨他入骨,才选了最残忍的杀人方法。」
圣良不再反驳。锡杖脱了手,在岩石上撞出坚硬的声响。
12
「好了,这下鏖事件就解决了。怎么样?很有意思吧?」
凑得意地笑了。但沙耶与勇气都根本不觉得有趣,露出疲惫的表情。
「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种结果……」
「我不是说过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吗?我之所以优先处理雪菜的委托,也是理所当然的。」
凑幼稚地洋洋得意,两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保持沉默。太多事情深深打击了他们。
「那,鏖还继续被封在这里吗?」
勇气总算开口问出了问题。
「你不是什么都没感觉到吗?所以鏖早就不在这里了。圣良拿出来的照片上那块说是封印了鏖的石头,就和玻璃陨石或黑曜石一样,是一种在高温下形成的天然玻璃。由于外观让人看了不舒服,很容易让人误会。我想古时候也有像罗上或圣良这样的诈欺师吧。他们看准鏖不再出现,就吹嘘说是自己封印了鏖。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沙耶听完凑得意洋洋的解释后,并不觉得佩服,只觉得震惊。
原来以残忍手法杀死罗上等人的不是异怪,而是人类。
人类远比异怪可怕多了。常有人这么告诉她,而她自己也曾这么想过。自己所属的御荫神道这个组织,也绝对不是完全廉洁耿介,这点沙耶自认理智上知道,但仍然会感到震惊。
果然是自己太天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
——想接这件案子的是你们两个,不忘了这点啊。
事到如今,沙耶才知道凑不想接这件委托,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看穿了整起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诈欺师,大叔也是个不得了的诈欺师啊。」
说着勇气朝凑背上的背包拍去。随着一阵空气被挤出的声响,背包直接被拍扁。
沙耶回过神来,摸了摸凑扁掉的背包。
「咦?为什么这么轻?来的时候看起来明明很重。」
「不是啦,之前是装了这个。」
勇气拿给纳闷的沙耶看的,是一块开了洞的岩石。
「咦,可是,这不是勇气你刚刚找到的吗?」
「我本来也以为是这样,可是你不觉得太巧了吗?都被爆炸炸成碎片,却只有洞的部分保留得这么完整,然后还很巧地在这里放了两百年以上,碰巧被我找到。这再怎么说都太扯了吧?刚刚拍了他的背包,我就确定来的时候里面装了这块岩石。果然大叔才是个不得了的诈欺师啊。」「哪里哪里。我只是想说这样可以帮助圣良老弟自白呀。」
凑道貌岸然地这么说,勇气回以白眼,沙耶则更加为自己的天真沮丧。
「你骗了我们对吧?」
「你至少该说是诱供。我只是节省时间,案子是他做的,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凑说着用下巴指了指还抬不起头来的圣良。
「山猴姑娘,回去路上给你背。」
凑说着就把背包塞给沙耶。沙耶不由得先接过,才沮丧地想着也许凑说得没错,自己真的太死脑筋了。
「可、可是,那,御荫神道的人呢?他们是怎么被杀的?」
沙耶对很多事情都无法认同,问出了另一个疑问。
「御荫神道神官遇害的现场离这里只有几公里,多半是看到罗上他们在进行伪装工作,才会被杀了灭口吧。喂,我没说错吧?」
最后这句话是对仍然站在原地发呆的圣良问的。
「咦?」
圣良以鬼魅般缺乏生气的表情回望凑等人。
「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你御荫神道的神官。他们死的地方离这里没多远,是你们杀的吧?」
圣良呆滞地看了凑好一会儿,才慢慢摇头说:
「不是。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凑傻眼地呼出一口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装傻?算了,盘问他的工作就交给警察吧,我只想赶快离开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去喝杯啤酒。啊,报酬可得分文不少地要到啊。就先去找总本山谈吧。他们怕闹出丑闻,委托费应该会加码吧。」
「老师!」
就在这时,沙耶突然叫住凑。
「圣良先生他——!」
圣良难受地抓住自己的喉咙,眼睛瞪得眼球几乎都要掉出来,全身也像水肿似地胀起。
「怎么啦?难不成你要说老毛病发作了吗?」
圣良的嘴又张又合的,却未发出声音,就只是在痛苦挣扎。
「如果你要模仿金鱼…」
凑这句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圣良身上出现了更多异状,模样显然不寻常。他的身体肿胀得更厉害了,仿佛随时都会从内侧胀破皮肤。
「老师,他真的很难受丨」
「绝对有问题!」
两人正要跑向圣良,凑却用力抓住他们的手。
「不行,不可以靠近!」
两人几乎从未听过凑用这么紧张的声调说话,不由得停下脚步。
圣良求救似地朝他们伸出手,这一瞬间,剧烈的强光笼罩住四周,沙耶与勇气被凑强行按倒在地。
沉闷的轰然巨响与地面的震动传到全身。
等声响与震动平息下来,沙耶与勇气才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往前看。
圣良已经不见踪影。不,是只剩他的双脚还留在原地,再上去的部位都不见了。背后的岩壁被挖出一个大洞,高热烤得岩石表面发红变形。
圣良剩下的两条腿分别往前后慢慢倒下。
「……不、不会吧。」
突如其来的凄惨光景,让勇气瞪大了眼睛动弹不得,沙耶更差点晕了过去,得靠凑伸手抱住。勇气以如坏掉的玩偶一般生硬的动作,转头望向凑。
「这,该不会是……」
「……鏖。」
凑僵硬的话声,被岩石在高热中熔解、变形、崩塌的声响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