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晴朗的蓝天显得阴沉。
阳光让男子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想着今天也没能睡着。不,睡是睡了,但身心完全得不到休息,疲惫感沉重地压在身上。
冬天的空气清透到了极点,干燥的风十分冰冷,让他不由得重新拉好脖子上起满了毛球的黄褐色围巾。
老旧的咖啡厅玻璃窗照出了他的脸庞。脸颊凹陷,眼袋发黑,表情中没有活力,简直像个瘾君子。
「其实说来也挺像的啊。」
男子朝玻璃窗上照出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也许真的是对那玩意成了瘾。最初的时候还觉得不知所措,后来渐渐开始乐在其中,最终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但自从知道那会有生命危险之后,享受就变成了恐惧。
现在他很怕陷入那种状况。如果可以,他不想见到那玩意,也不想陷入那种状况。但这是不可能的。既然人类不可或缺的行为和那玩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就根本无从避免。
为了打破这样的状况,他查过各式各样的对抗手段,但全都白费功夫。
如今他已经束手无策。即使找人商量,也没有人认真听他说话。不是一笑置之,就是当他在说疯话。他已经陷入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状况。
但他仍然找到了最后的救命绳。尽管情报来源可疑,但他也只能把一线希望寄托在这上面。他打算循着情报去见一个人。要是亲朋好友知道,肯定会说这个人可疑或危险,说不定还会被强迫推销昂贵的花瓶或是诡异的挂轴。但他已经别无他法了。要说奇怪,自己早就变得够奇怪了,事到如今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在意面子。
男子疲惫至极的脚步沉重得像是走在泥沼里。路上擦身而过的人们,都微妙地避开他,甚至有人露骨地以看可疑人物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跑开。他心想这也难怪,若遇到像如今自己这般模样的人,连他自己都会想躲开。
但即便如此心中还是会觉得凄惨与悲伤。他摇摇晃晃前进的模样甚至酝酿出一种哀愁。圣诞节将近,街上散发出欢乐的气息,更加让他产生一种只有自己陷在深海之中的无奈。
「讨厌,那是怎样?你们不觉得很恶吗?」
几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性不只用态度避开男子,经过时还口出不逊,在他背后嘲笑的声音多半不是被害妄想,是针对他而发的。
「我才不想靠近你们这些人呢!」
男子自言自语的话语并不是出于死不认输,而是由衷这么觉得。现在他是真心对异性感到厌烦。略有几分姿色的女性他根本看不上眼,若是令人惊艳的美女就更是糟糕。都怪那玩意,让他甚至会产生恐惧。如今年轻女性的魅力,已经会直接勾起他内心的恐惧。
也不知道是因为想着这种事,还是因为脚步无力,他被延伸到道路上的圣诞树灯饰绊了一跤。这一绊让他的包包脱手,里头的东西洒了一地。
他不禁对自己的失败啐了一声。这一声有着两种涵义,一是恨自己疏忽,没有好好拉上包包的拉链;二则是因为得在这周末之前提出的报告正被风吹得飞往四面八方。在这种状况下还想着报告,也让他对小家子气的自己感到厌恶。
但他不能留级。靠奖学金支撑的大学生活,绝对没有那么轻松。男子为了捡起报告,不得不弯着腰在道路上跑来跑去。每当有刺骨的寒风吹过,报告的纸张就被高高吹起,飞向别的地方。
看到他这样,只有人发笑,却没有人愿意帮忙。他虽觉得凭自己这副德行,会这样是理所当然,但也无法否认自己觉得恼火。或许就是因为这样……
「来,请。」
突然看到有人把几张报告页面递到自己身前,让他一瞬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慢吞吞地抬起头来一看,发现不知不觉间有一名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前,以清新的笑容递出纸张。
这就是所谓的乌黑亮丽吗?眼前少女绑成马尾的长发,是一头这年头学生少见的亮丽黑发,其中一束发丝垂于身前。
这名少女身着学生装扮,毛料外套下穿着西装制服外套与格子裙,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很可爱。若是在几个月前,相信这样的容貌足以让他雀跃。还会拿这件事当话题,邀对方去喝杯咖啡。
但现在他心中并未产生这样的情绪。少女让他觉得可爱的方向,并不是那种异性的魅力,而是一种能让人放松的特质,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与其说是迷人的高中女生,还不如说比较接近于看到小猫小狗时感觉到的那种可爱,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更是感到可喜。
「请问,你怎么了吗?还有缺页吗?」
男子只顾着回望对方,迟迟不接过纸张,让少女纳闷地歪了歪头。
「啊,不是,这些就是全部了。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
「是吗?那太好了。」
天真无邪的笑容让他觉得好耀眼,无邪得甚至令他担心。就连自己这种来路不明的男人,她也一样和善对待。承蒙她帮忙还这么想是不太说得过去,但他甚至担心起少女会不会被坏男人给骗了。不,说不定已经处于被骗的过程当中了。
他脑子里转着这些愚不可及的念头。
「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男子有礼貌地再度道谢,伸手要从少女手上接过纸张。尽管不是故意的,但他的手指头仍然微微碰到少女的指尖。这一瞬间,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痛楚,同时伴随一声爆裂似的声响。
「啊!」
少女也吓得缩起了手。失去支撑的报告再度散落一地。
是静电。虽是冬天常见的现象,没什么稀奇,却也使得他们两人得重新到处捡回报告。
「对不起。你还好吗?我吓了一跳。」
但少女再度面带笑容帮他捡报告,完全没有尴尬气氛出现的余地。
该怎么形容这样的少女呢?天使?女神?圣女?这几个词汇都让男子觉得不太贴切。应该有个字眼很适合,但他就是想不起来。他一边捡报告,一边怀抱着一种近乎感动的感慨。
「啊!」
风吹起的一页报告,被一只面相倔强的小狗叼走了。捡报告的少女和小狗目光交会,大眼瞪小眼地对看了一会儿,小狗随即拔腿就跑。
「小狗狗,求求你,等一下!」
男子看着少女跑去追小狗的背影,一时间忘了当初那种惨澹的心情。他注意到自己这几周来第一次露出微笑。
「那,请问您要谘询的是什么事?」
被那玩意困扰后,男子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似地,寻求尝试一个不科学的方法。他靠着各路朋友与网路上的情报找到的地方,有一名巫女等着他。这名巫女叫水谷理彩子。
但眼前的这名美女真的可以称为巫女吗?
与说到巫女这个词汇会联想到的清纯形象相比,她的容貌姿态显得太性感、太火辣。巫女这种工作,不是和所谓成熟女性的性感无缘吗?而且像她这样的年龄,真的还可以自称是巫女吗?
但男子当然没有勇气坦白说出这些想法。
不过,看着眼前的女性,他想起了几十分钟前想不起的一个名词。
那就是适合用来形容方才他在街角撞见的那名少女的名词。不是天使,也不是女神,而是巫女。用巫女来形容那名少女的清新,才是最贴切的。
「即使你觉得离谱,也请不要客气,尽管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情都好。我就是为此待在这里的。」
妙龄美女面带柔和的微笑,再度对陷入思索而沉默不语的男子发问。他觉得女性脸上那种令人安心的微笑,与先前那名少女倒也有点相似。
「啊,对不起。说来你可能会笑我,其实……」
眼前的巫女面对这名说到一半又停下来的男子,很有耐心地等他说下去。男子心想即使外貌完全不一样,这名女性果然还是和先前的少女有点相似。
这样的想法推了男子一把,让他鼓起勇气开始游说。
「其实……」
「其实?」
「其实……我被怪物附身了!」
1
山神沙耶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
「我说……老师?」
看到凑的脸庞近在眼前,沙耶只觉得不知所措。彼此的脸近得连呼气都会吹到对方脸上,凑更是露出了她从不曾见过的认真表情。
「老、老师……」
一股仿佛正要接受表白的紧张感,让沙耶紧握在胸前的双手不由得发起抖。脑子里明明一团混乱,偏偏只有接收周遭资讯的感官越来越清晰。不,不是周遭,而是对眼前这名男性的感觉越来越敏锐。他的呼吸、体温,甚至眨眼与嘴唇的动作,都鲜明地传达到沙耶脑中。
「不用怕,交给我。」
交给他是什么意思?混乱中涌现的疑问自然找不出答案,而且也没有时间让她寻找答案。
凑举起手,触摸沙耶的脸颊。他的指尖以抚摸脸上细毛般的轻柔力道,从脸颊滑向下巴。
沙耶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他抚摸。他抚摸的触感是那么温柔
,但身体中窜起的颤抖却十分剧烈。未曾体验的感觉让沙耶不由得紧闭眼睛。她只能透过这种方式来自制。
但这举动反而逼得沙耶更加无路可逃。失去视觉之后,其他知觉变得更加敏锐。皮肤感受到的温度、接触到的手指、呼气的声音……这一切都让沙耶的身心大乱。
「啊……」
仿佛要吐出一直强忍下来的感觉般,她不由自主地呼出热气。而听到那呼气的声音妖媚得完全不像自己所发,让沙耶大吃一惊,不由得捣住了嘴。
凑那温柔却又坏心眼的笑容就近在眼前。
「你就不肯让我多听几声?」
凑抓住沙耶按在嘴上的手,以缓慢而柔和,却又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的手从嘴上拿开。接着又抓住沙耶想抗拒的另一只手,顺势将她的双手手腕都按压在背后的墙上。
「不……不要……」
沙耶被钉在墙上,只能以沙哑的声音抗拒。凑是个男人,他的手强而有力,无论怎么挣扎她都不觉得有办法挣脱。
看到凑的脸越来越靠近,沙耶只能撇开脸去。凑毫不犹豫地把脸靠过来,靠近的脸颊与撇开的脸颊触碰在一起,轻柔地厮磨。
沙耶怕自己又喊出声来,紧紧闭上双唇。她任由凑摆布,全身僵硬,睫毛颤抖,只能等待这一刻赶快结束。
才刚发现凑的脸微微滑向下方,紧接着颈子上就传来一股湿暖的触感。
「啊……」
沙耶忍不住张口,但立刻咬紧牙关。她花了好几秒,才理解到是凑的嘴唇碰上了她的颈子。
在「咒」那件案子时,凑也曾经对自己做过类似的事,但当时被他以像狗一样的方式一舔,沙耶只觉得恶心。然而,刚才整个背脊上窜过的感觉,与那时完全不同,是一种她不曾体验过的感觉。
即使注意到凑正用力吸吮,沙耶却因害怕口中会发出自己无法控制的声音,而让她连拒绝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但连这样的抗拒也很快就再也撑不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背脊往脊椎尾端逐渐累积,沙耶磨蹭着大腿试图忍耐,身体核心却不由自主地被这股酥麻的热流所占据。
沙耶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张开双唇。
「啊啊啊啊啊!」
沙耶发出分不清是呻吟还是呐喊的叫声,坐起了身。
沙耶以茫然的表情环顾四周良久。四周光线昏暗,也看不到凑的身影。等眼睛习惯了黑暗,就注意到这里是自己的房间。朝时钟一看,现在是上午四点,天都还没亮。
「该不会……是在作梦?」
如果房间够亮,也许就能看见沙耶的脸迅速胀红的模样。
「啊啊——!」
沙耶发出与先前不一样,但又同样难以言喻的叫声,当场趴倒在棉被上。
会作这种不检点的梦,一定是因为自己态度松懈下来了。待在御荫神道的时候,每天从早到晚都在修行,但自从开始每天到凑的事务所报到之后,也许就在不知不觉间懈怠了。沙耶自认并未松懈自我锻链,但或许是锻链得还不够。她仍趴卧在棉被上,就这么喝斥着自己。
沙耶想起睡前倒了一杯热牛奶,于是伸手去拿放在床边桌上的杯子。本以为只喝了一半左右,却发现杯子已经空了。或许是在睡前无意识地喝完了吧?
总之现在就去冲冲水,让头脑冷静冷静,挥开杂念与邪念吧。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正巧,理彩子今天出差不在家。
沙耶一想到就立刻站起身。尽管正值寒冬,沙耶的行动却没有任何迟疑。
她换上一身白衣,正要走出房间,不经意瞥见挂在墙上的镜子,目光就此停住不动。沙耶皱起眉头,仔细看了看镜子。
沙耶将脸往后一收,露出脖子,立刻看见脖子上有一块皮肤变得通红,大小和硬币差不多。
简直就像吻痕一样。
2
沙耶一走进事务所,便看到凑一如往常地躺在沙发上睡觉。他头上盖着赛马报打呼的模样,十足十是个窝囊废。有谁会想到这名身穿黑色T恤与皱巴巴牛仔裤的青年,虽被称为零能者,却是以科学方式驱逐异怪的专家呢?
换做是平常,沙耶一定会先看不下去地叹气,然后叫醒他,但这天不一样。沙耶一看到凑,表情与身体都当场僵硬。她想起了昨晚的梦。
「嗯?」
凑注意到沙耶出现的声息,拿开盖在头上的报纸,看了眼呆呆站着不动的少女。
「偶尔也换点不一样的角色扮演啊。明明就还有很多其他选择吧,像是水手服或啦啦队装。」
沙耶还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学生,一放学就来这里,身上穿着学校的西装制服外套。这阵子她觉得特地回去换衣服实在太费事,常常穿着制服就跑来事务所。
「啊,呜呜呜,呃、呃呃……」
换做是平常,沙耶早就反驳了,现在却吞吞吐吐的,让凑讶异地看着她,接着以更加讶异的表情仔细打量她的脸。不,凑看的不是脸,而是脖子。
「你的脖子贴了0K绷,是怎么啦?」
沙耶赶紧伸手遮住颈子,但立刻注意到这样的举动反而很可疑。她尴尬地紧闭嘴唇,视线转到地上说:
「是、是被虫咬了。」
说完后连自己都觉得难受。也不知道是因为借口的内容太牵强,还是找借口这件事让她觉得难受,总之沙耶就是觉得难受,做了一次深而长的深呼吸,想多吸点新鲜空气。
「是吗?你贴在那种地方,我还以为你是在遮掩吻痕呢。」
「什……啊,怎么会……」
「别生气,我只是开玩笑。」
说完凑就摆出一副不再有兴趣的态度,又把赛马报盖到头上躺下。沙耶错过说出借口搪塞的机会,就像迷路的小孩一样呆呆站在原地。
「我回来啦~咦?」
勇气打开门,闯进了这阵沉默之中。他双手捧着一个装得满满的纸袋,对十岁少年来说未免太大了些。
「沙耶大姐姐已经来啦?你今天来得真早。」
勇气一边把纸袋放到桌上一边发问。
「期末考前只有上午有课。勇气你呢?」
「我跟平常一样喔。」
所谓跟平常一样是怎么回事?他有乖乖去上学吗?而且真要说起来,他到底住在哪里,又从哪里通学呢?沙耶脑中浮现出各种疑问。到现在她还是觉得勇气充满了不为人知的谜团。
「这纸袋是怎么回事?」
沙耶尚未提出疑问,凑就先发问了。勇气正从纸袋里拿出点心与水果,里头甚至有一整条的香烟。
「是我来这里的路上遇到的很多人给我的。像是在隔壁店里工作的大姐姐,还有楼下再楼下的大哥哥,大家人都挺好的呢。」
隔壁大楼开的是粉红沙龙(注12:粉红沙龙是提供情色服务的一种特种行业场所。),楼下再楼下则是地下钱庄。他们多半是觉得有小孩来这种地方很稀奇吧?勇气聪明有礼,又带有点忧郁气息,不难想像他会受到这一带的大人疼爱。沙耶看着把东西排在桌上的勇气,微笑着说:
「楼下的叔叔跟隔壁的哥哥也给过我东西,只是不像勇气你这么多。」
「我可没碰过。」
勇气以得意的表情看着凑,走向茶水间。
「小小年纪就习惯拿别人东西,长大以后可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凑这句怎么听都只像是死不认输的台词,让沙耶只能苦笑。
勇气来了以后,隐约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和缓了些。沙耶觉得若是现在,自己就敢向凑问出口。她怕决心会动摇,飞快地问道:
「老、老师。请问,老师会作梦吗?」
「梦?你是指想征服世界、想把全世界的美女都纳为己有,或是想造成金融危机让全世界陷入恐慌的这类梦想?」
凑嫌麻烦似地从报纸后头发声说。
「不,我不是指将来的梦想,是指睡觉时作的梦。」
「不要这么冷静地回应好不好?那,你是作了什么梦?啊啊,对了对了,不要相信拿佛洛伊德或荣格来解释梦的家伙。因为明明是绝对不可能知道正确答案的事,这些人却拿自己喜欢的解释硬套上去。然后呢,你作了什么梦?」
沙耶很庆幸凑的脸被报纸遮住,让她多少可以冷静说话。
「也没有,就是有点怪的梦……」
「梦到枪或蛇了吗?」
「没有。可是为什么这么问?」
「根据伟大的荣格大师所说,这是阳具的象征。听说如果想要男人、欲求不满,或对性饥渴,就会梦到这些。」
沙耶哑口无言,呆愣了好一会儿。
「怎么?你真的梦到蛇啦?」
「没、没有这回事……」
沙耶只挤得出沙哑的声音回答。凑再度从报纸后方探出头,讶异地看着她。
「别当真。而且这种分析只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是荣格自己性倾向扭曲。如果荣格是日本人,多半就会说是乌龟而不是蛇了。那么,结果到底是什么梦?」
凑微微歪起嘴角发问的模样
,就像嗅出案件味道的刑警。
沙耶毛躁地视线乱飘,扭捏地戳着手指头,不和凑的目光对上。
手刚要举起又赶紧放下,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遮住贴着OK绷的脖子。沙耶的羞耻心强烈抗拒让凑知道OK绷底下的红色记号与梦的内容。
「什、什么事都没有!」
沙耶呐喊似地抗拒回答,随即装作要去帮忙勇气而跑进茶水间。凑的视线直刺在背上,几乎让她觉得会痛。
3
「啊啊啊啊啊啊!」
沙耶一边发出娇喘似的声音,一边从被窝里弹起。她一脸虚脱的表情,维持坐起上身的姿势良久无法动弹。肌肤冒出薄薄一层汗水,呼吸粗重又灼热。
「又、又作了那种梦……和昨天一样……」
沙耶自言自语的同时,注意到自己在说谎。说梦境和昨天一样是有语病的。沙耶羞耻得用双手遮住脸。
她伸手去摸脖子上的OK绷。如果发生了和昨晚一样的事,证据应该会留在身上。
沙耶犹豫地解开睡衣的钮扣。她不太敢看自己的身体。
「……啊啊。」
沙耶口中挤出的声音令人分不清是绝望还是悲哀。
从锁骨到腹部,散布着好几个红色的记号。
「不要……我受够了。这绝对不是真的。」
沙耶只能按住嘴啜泣。
4
理彩子一走进来,凑就露骨地咂嘴。
「我在忙,请您打道回府吧。」
凑躺在沙发上打着呵欠回应,理彩予以扫兴的眼神看着他,一脚踢开他的说词。
「你的忙就是忙着午睡?」
接着她隔着茶几在另一头的沙发坐下,翘起穿着高跟鞋的脚。
「你没听见吗?我在忙,没有余力、时间和心情接委托。」
「不用担心,我今天不是来找你,是有事要请沙耶帮忙。她今天不在吗?」
她的视线往室内扫过一圈,歪了歪头。
「勇气呢?他也不在?我还以为他们随时都在呢。」
「他们两个最近都很晚来,我看应该是越来越不喜欢来这里了吧。我才要问你明明就跟沙耶一起住,为什么要特地跑来这里?」
「我是从出差的地方直接过来的。不过话说回来,这里可变得干净多了啊。之前明明就得让人搞不清楚是仓库还是事务所。」
「因为有个打扫魔人在。就算努力弄乱,也马上就会被收拾干净。」
「那你就是个马上就会弄乱的弄乱大魔神啊。」
边说着这句话边走进事务所的是勇气,他的双手又抱着纸袋。帽子滑了一半下来,大概是因为两只手拿满东西,没办法调整。
「怎么,又有贡品给我啦?」
勇气不理凑,直接走进茶水间,把需要的东西放到冰箱与架上。放不下的部分,就丢进一旁的纸箱里。
几乎就在同时——
「老师好。」
沙耶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走进事务所。
「咦?理彩姐姐,你回来啦。你来委托老师吗?」
沙耶泡咖啡给凑,泡红茶给理彩子,倒了果汁给勇气,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好。
沙耶一边喝着热牛奶,一边对凑施加无言的压力,暗示他说:「老师当然会接下委托吧?」但不管沙耶投以什么样的视线,当事人都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看着写真杂志。
「今天我来不是要找凑,是来找你的。我有事要请你帮忙。」
理彩子说出这番话,让沙耶露出意外的表情。
「真是遗憾啊,要工作的只有你一个。没办法,我就在这里努力读书吧。」
沙耶露出有点失望的表情。她本以为这是少数能看到凑施展手法的宝贵机会,没想到期望却落了空。
「我需要你的净化之力。有一块土地被玷污,要是放着不管,事情可能会变得很棘手。」
「啊,好的。既然需要我的能力,我会不遗余力帮忙。」
这时沙耶莫名地露出忧郁的表情。理彩于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失望以外的情绪,用比平常轻的力道伸手放到她肩上问:
「沙耶,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什、什么事都没发生。」
沙耶露出犹豫的表情,但随即又转为为难的笑容。
「你们说的土地,我也可以去吗?」
勇气从茶水间走出来,以惹人疼爱的表情向理彩子问道。他的手上还拿着看起来很适合搭配红茶的饼干。
「哎呀,谢谢你。」
理彩子朝勇气露出满面笑容,勇气也露出他这年纪该有的腼腆笑容。
「可不可以嘛?我不会碍你们的事,而且我也想学学御荫绅道的手法。」
勇气再度请求,让理彩子露出思索的表情。
「也好,目前不是处于危险的状况,而且总本山的天才少年肯来,也让人觉得很靠得住。」
「太好了,谢谢大姐姐!」
「我才要谢谢你。勇气真是个好孩子。」
凑看到理彩子高兴地道谢,嗤之以鼻说:
「你可别被他用别人送的东西给骗了啊。你一直给他好脸色看,这小子就更会变成那种觉得大人好应付的死小孩喔。」
5
理彩子的新车有着如镜面般亮晶晶的纯黑色,但后座坐起来还是一样不舒服。
「勇气对御荫神道有兴趣?」
理彩子透过后照镜,看着坐在后座的勇气这么问。
「嗯,有点兴趣。」
以十岁的小孩而言,他露出的含糊笑容显得相当早熟。
「这样啊,你真了不起。不可以学事务所里那个糟糕的大人喔。」
「他在事务所的时候,都跟老师一样躺在沙发上看漫画就是了。」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沙耶露出微微的苦笑。
「没办法,毕竟那里有个长不大的大孩子在。倒是勇气,你上哪间学校?」
「嘿嘿,这是秘密。」
「勇气他呀,不只是学校,连住在哪里都不肯说。你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
对于沙耶的疑问,勇气也只是笑而不答。她们两人都知道勇气无依无靠,在总本山的生活也绝对称不上幸福。理彩子心想他大概是有难言之隐,于是决定换个话题。
「既然有孝元照顾,我想就不用担心了。倒是沙耶你呢?你看起来好像有烦恼?」
沙耶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决定学勇气笑笑敷衍带过。
「不过沙耶大姐姐的净化好厉害呢。上次的案子里看到你净化诅咒的样子,我都吓了一跳。」
勇气似乎看出沙耶有点不知所措,帮她换了个话题。沙耶不由得佩服起来,觉得勇气在这种时候真的很聪明。
「沙耶的净化能力是从她母亲身上遗传来的喔。」
理彩子很高兴地替不知所措的沙耶回答。
「是喔?该不会沙耶大姐姐的妈妈也是巫女?」
「是啊,我妈妈本来是很厉害的巫女。」
沙耶答得骄傲,但她的用词却让勇气的表情黯淡下来。
「沙耶大姐姐的妈妈该不会已经……」
「她已经不在了。是因公殉职,算来已经有七年了吧。」
「那、那你爸爸呢?」
勇气以难以启齿,却又无法不问的语气这么问道。
「我爸爸在我一岁的时候就生病过世了,所以我只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
「这样啊。大姐姐也没有爸爸妈妈呀?」
「可是我有理彩姐姐照顾我。勇气才是,不寂寞吗?」
「我没事啦。我从出生就没有父母,所以也不太清楚要是本来有父母的话,现在会不会觉得寂寞。」
他说这些话的口气显得很早熟。勇气也许是真的这么想,但问起这件事的沙耶与理彩子都感到无比惆怅。
「我不像勇气这么坚强,可是,最近我觉得没那么寂寞了。因为有勇气你陪着。」
勇气的脸微微泛红。
「真的?大姐姐有我在就不寂寞?」
「嗯,就好像多了个可爱的弟弟一样,每天见到你都好开心。」
纯真的笑容看在勇气眼里显得十分耀眼,让勇气自然而然跟着微笑。然而……
「可爱的弟弟啊……」
勇气的笑容立刻变得复杂又惆怅,不像十岁的小孩。
沙耶与勇气被带来的地方,是开车两小时加上走路三十分钟才到达的深山。
「就是这里。」
理彩子指的是一座看似随时都会崩塌的祠堂。
「哇啊。」
勇气在山路上就已经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物,发出厌恶的声音。
「就是这个地方,你净化得了吗?」
「我试试看。」
沙耶拿起梓弓,绷紧表情望向空地。浑浊的空气沉积在半毁的祠堂周围,要是就这样放着不管,也许真的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沙耶举起弓,手指搭上弓弦,顺势往后方一拉一放,奏出人耳听不见的净化音色——本来
应该是这样。
「怎么了?」
理彩子以担心的表情看着沙耶。
「好、好像是太久没做所以失败了。我真是糟糕,一定是平日疏于锻链才会这样。」
沙耶赶紧又拉起弓弦一弹,但结果还是一样。
「你冷静点,我们还有时间。」
理彩子露出微笑想让沙耶安心。沙耶微微点头,深呼吸几次,接着慢慢举起弓,手指搭上弓弦,以庄严的心情放弦。
但仍然什么事都并未发生。空地的浑浊气息依然存在。
「箭,我要用箭。」
沙耶赶紧将垂在身前的一束头发绕上手指,但缠上手指的几根头发就只是无力地垂下。换做是平常,应该已经塑造出用头发形成的箭矢了。
「不会吧……」
沙耶又试了两三次,想塑出箭矢,但都以徒然拔下头发收场。
「怎么会?骗人,这是骗人的。怎么办……」
沙耶以快哭出来的表情说:
「我的灵力,施展不出来。」
6
「凑!」
理彩子一脸严厉的表情过向凑,以话里藏刀的声调喊了他一声。
「你干嘛一脸凶狠样?」
「沙耶的灵力施展不出来了。理由你应该知道吧?」
「不就是碰到不净的日子,碰到生理期吗?」
「这次不是。」
「那就是她江郎才尽了。」
拍打桌子的声响中蕴含了怒气。凑的咖啡、理彩子的红茶与沙耶的热牛奶,演奏出剧烈的三重奏。
「不要装傻。她的灵力施展不出来,最可疑的原因就是你!」
「为什么这种时候会提到我的名字?」
「使不出梓弓的力量,就表示她不是处女了!也就是说你终于伸出魔掌了!」
凑说了句可笑,从赛马报后探出头来:
「我看是她自己交了个男朋友吧?」
「她每天都只在这里、家里跟学校之间往返,根本没有时间和男生交往。有也只有你一个。」
「也说不定是她财迷心窍,在路上随便找个有钱大叔就张开双腿了吧?再说我可是喜欢大胸部喔。」
凑用下巴指了指坐在理彩子身旁低着头的沙耶说:
「我对这种就算拍成3D影片也没东西跳得出来的幼儿体型根本没有兴趣。」
「谁知道?说不定你是为了掩饰恋童癖,才说你喜欢大胸部。说不定是你忍太久,胸部是大是小你都不在乎了。说不定你和沙耶相处久了,培养出新的性嗜好。我根本找不到任何不怀疑你的理由!」
「不要把我当变态。」
「不用担心,就算没有这次这件事,你也已经是个十足的怪人兼变态了。」
沙耶在一旁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听着他们两人说话。
「来,沙耶,你老实说,他对你做了什么?」
即使理彩子这么问,沙耶仍是一脸快哭的表情摇摇头。
「凑,你是用什么招数封她的口?」
「就说我什么都没做了。」
即使理彩子投来锐利的视线,凑仍然只打着呵欠回答。
「倒是你们说的那个危险的地方怎么啦?你们不是过去净化的吗?」
凑这时才想起似地问出这个问题。
「我请勇气帮忙解决了。他说对净化不拿手,可是手法却很完美。还好有请他一起去,真不愧是总本山的天才儿童。
「只可惜他太有才能,反而招人嫉妒啊。什么事都有好有坏。」
「也许吧。可是我很感谢他。」
「可惜把你感谢的对象赶出去的人就是你啊。」
「那还用说!我们要谈的话又不能让小孩子听到!」
「那个臭小鬼知道的性知识,可远比你侄女丰富多了。啊,我要订正。我们的沙耶小妹妹看起来没经验,却在不知不觉间有了经验呢。」
「我才没有!」
沙耶忍不住吼了出来。理彩子大吃一惊,凑却只露出贼笑。
「你终于开口啦。」
「沙耶,是真的吗?」
「看表情也知道好不好?她没说谎,但是隐瞒了些什么。」
凑代替沙耶回答。
「上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事情跟你脖子上的OK绷有关吗?」
沙耶不由得按住颈子。
「你也太容易表现在表情和态度上了吧?你这样子,将来连个男朋友都骗不过。」
「我为什么得骗男朋友?」
「男女关系还不就是这么回事?」
「你扭曲的恋爱观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
但凑不理会理彩子在说什么,大步走向沙耶,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扭。
「啊!」
凑也不理沙耶小小的尖叫声,将她的袖口往下一扯,白色肌肤上露出多个斑点似的红色印记。再把颈子上的OK绷撕开,底下同样红肿的皮肤揭露在阳光下。
沙耶紧咬嘴唇,低头不语。
「我们没见过世面的巫女也终于尝到男人的滋味啦?」
「才、才没有。」
沙耶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却否定得十分明白。表情一直僵硬的理彩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是吗?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
沙耶露出担心害怕的表情,理彩子神情僵硬,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被异怪附身了。」
凑以带有几分开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7
「……我作了、作了很怪的梦。」
过了一会儿,沙耶冷静下来,这才支吾地说起事情原委。但她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又满脸通红,随时都会哭出来似地低下头。
「不必再说了。我知道了,你是被梦魔附身了。」
「梦魔?」
沙耶一头雾水,理彩子则懊恼地咬牙。她也依稀猜到了附在沙耶身上的异怪是什么来头。
梦魔是所有寄生在人类梦中的异怪总称。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让人作淫秽梦境来吸取精气的男梦妖(Incubus)与女梦妖(Succubus)。沙耶明明还是处女,却失去处女性而无法动用灵力,让理彩子考虑到这个可能。
凑面对说不出话来的理彩子与低着头动也不动的沙耶,独自开心地笑说:
「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被异怪的封印附身,这次又是梦魔。记得你还有办法进行降神是吧?我看你根本有容易被附身的体质吧?」
「降神跟被异怪附身不一样。」
「还不是差不多意思?说穿了就是精神构造容易让非人类的事物入侵啊。」
神道仪式被凑说得一文不值,让理彩子显然很不高兴,但随即担心地看了看身旁的侄女。
「你真的被梦魔附身了?」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确实每天都作怪梦。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们。」
她回答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
「可是啊,为什么梦魔会跑到沙耶这种彻头彻尾的洁癖患者身上?」
凑的语气始终事不关己,但理彩子不一样。
「对、对了!」
她以差点掀翻沙发椅的势头站起。
「沙耶回御荫没多久,就有个被梦魔附身的男人来找我商量!」
理彩子说起三天前的事情经过。凑听完整件事后,耸耸肩膀表示不敢领教:
「喂喂,那不就是典型的女梦妖吗?」
「可是,他来到我这时,虽然身上还剩下一些残渣,梦魔本体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三天前……」
方才一直被动回答问题的沙耶首次主动开口:
「那位男性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典型的自力苦读型大学生,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他身高挺高的,如果不是这么削瘦,应该还挺帅的。」
「他该不会手上拿着条纹包包,围着黄褐色围巾吧?」
「你认识他?」
「我想就是在三天前,我前往御荫的路上遇到了那位男性。那时他的文件散落一地,我帮他捡起来。」
「沙耶,这是真的吗?可是沙耶是女生呀,女梦妖应该只会附身在男性身上。」
「就算是这样,劈头就怀疑我又该怎么说?也有人说男梦妖和女梦妖根本就是同一种异怪,应该和性别无关吧?还是说女梦妖错把沙耶当成男的了?我就不提为什么会弄错了。」
「我……真的被附身了吗?」
「算啦,大概是梦魔对已经吸干精气的男生腻了,换到粉嫩的高中女生身上,这也是有可能的。我看只是时机太巧了点。」
「竟然被梦魔附身……该怎么办才好?」
理彩子铁青着脸自言自语。
「理彩姐姐,别担心,我不要紧的。既然知道异怪的来头,应该就有办法驱逐。」
「是啊,但愿如此……」
「咦?这种异怪很难对付吗?」
「没这么简单啊。梦魔在吸光人类的精气之前都不会离开,何况现在你就算想驱逐梦魔,也施展
不出灵力。你可能会像之前那个男人一样被吸光精气,衰弱到死亡边缘。这不但会让你无法动用巫女的灵力,失败的话甚至有可能变成废人啊。」
8
沙耶觉得很不习惯。
沙发睡起来的感觉当然和被窝不一样,何况还感觉得到别人的视线,更让她感到不自在。
「那个……」
她战战兢兢地对坐在对面沙发的理彩子说话。
「睡起来不舒服吗?毕竟这沙发太破旧了啊。」
说着理彩子在沙发上轻轻一动,就听到弹簧发出沉闷的哀嚎。
这天晚上,他们决定让沙耶睡在凑事务所的沙发上,还说要监视她睡觉的情形。凑提议要去沙耶的房间,但被理彩子驳回。她的眼里充满了戒心。
于是只好让沙耶睡在凑的事务所。凑一装好摄影机,就被理彩子赶到里头的房间去了。
理彩子内心深处或许还在怀疑凑。
「竟然要把花样年华小女生的睡脸拍成影片,那家伙的神经到底是有多粗啊。」
理彩子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摄影机。要不是沙耶说以前的异怪事件中,录影曾经成为解决的线索之一,也许理彩子二话不说就会撤下这些摄影机。
「好了,你别放在心上,睡吧。」
「好的……」
尽管觉得不自在,但一闭上眼睛,睡意立刻涌了上来。这几天来她都没办法好好睡,再加上虽然有点不自在,但理彩子陪在身边的安心感,让沙耶迅速进入梦乡。
看到侄女短短几分钟就开始发出鼾声,枕边的理彩子温和地露出微笑。
隔天早上醒来,沙耶一时间无法理解自己身在何处。随着思绪慢慢清晰,想起自己是在凑的事务所睡觉,也想起了理彩子就在旁边看着自己入睡。
清爽的冬日阳光从窗户射了进来。天气有些凉意。
「已经早上了……」
沙耶惊讶于自己完全没作梦,发呆了好一会儿,接着立刻起身想把这件事告诉理彩子,但眼前却没看到理彩子的身影。沙耶起身到茶水间与隔壁凑的房间,连厕所都看过,但别说理彩子,连凑的影子也没看见。
沙耶找到了理彩子留下的便条,上头写说她去工作,以及她已经帮沙耶向学校请假了。最后还写说梦魔不再出现真是太好了。
「果然没出现啊。」
沙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留有疑问。昨晚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沙耶担心起来,把摄影机接上电视,开始播放昨晚的画面。上面拍到自己入睡,以及理彩子以温柔的表情在一旁照看着她的模样。
「理彩姐姐,谢谢你。」
最初的几十分钟没有任何变化。沙耶发出平静的鼾声,理彩子一直在看书。从途中开始快转,就看到理彩子合上书本站起,走出了画面。让人意外的是当她几分钟后回来时,凑也跟着她一起出现。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在里面睡死了呢。』
凑听到理彩子说话半取笑半认真,便说:
『要是这丫头不中用了,我不就得自己工作了吗?』
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沙耶,在理彩子身旁的沙发坐下,以嚣张的态度把脚放到茶几上。
「老师跟理彩姐姐,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沙耶听说他们以前一起工作过,但并未详细了解到底是什么样的合作情形。她莫名地不敢问出口,虽然沙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问。
沙耶内心深处怀抱着无法处理的情绪,看着影片看了好一会儿,但除了凑进入画面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理彩子仍然在看书,凑则靠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的脸朝向沙耶的睡脸。一想到自己的睡脸不设防地被他这样一直看着,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握紧的手无处可去似地在胸前游移。
沙耶忍不住按下快转,深深吸一口气,让心情镇定下来。也不知道快转了多久,看到画面中理彩子起身面向凑,沙耶赶紧恢复正常的播放速度。
『凑,你醒着吗?』
『嗯。』
两人的谈话就这么开始。
沙耶觉得自己仿佛在偷听他们谈话一样而产生了罪恶感,但她拿也许和梦魔有关,所以非听不可这有如借口似的理由,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
凑以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的表情看了理彩子一眼。他的表情和平常一样佣懒。
理彩子上半身一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理彩子露出犹豫的表情。
『我问你,你打算瞒着沙耶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让沙耶的心跳突然加快。他们到底瞒着自己什么?脑海中有个角落注意到一种可能性,但沙耶的情绪却企图否定这种可能。
『你是指什么?』
凑回答的态度显得无聊又没趣。
『就是我们的事。』
说着理彩子靠在凑肩上,伸出手缠上凑的手指。理彩子脸上有着沙耶没见过的女人味。
『喂喂,你也太没节操了吧?『
凑半取笑地说出这句话。
『你真是的,就是这么坏心眼。』
理彩子整个人压到凑身上,把脸靠了过去。凑的手绕上理彩子的腰,把理彩子拥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身上。
沙耶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不敢想,就只能凝视着录影画面。
就在睡着的沙耶面前,凑与理彩子的脸越来越近。近到只剩几公分的距离时,两人似乎都犹豫了,动作停了下来,只剩视线深深交缠。
但他们也只停了几秒钟。停住的距离迅速缩短,两人的嘴唇重合在一起。渴求着对方的激情接吻持续良久,理彩子发出沙耶从没听过的女人呼吸声,凑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这些声响的一小部分被麦克风收进影片中。
凑的手翻弄着理彩子的身躯,并不时用力拥紧她。每次紧紧相拥,理彩子的唇就吐露出火热的气息,滚烫红润的脸颊难受地扭曲。
『不可以……继续了,凑……沙耶会醒来的。』
她的视线朝向房间角落的一扇门,门后就是凑睡觉的房间。两人起身后再度深情对望,漫长地一吻。理彩子被凑用力抱紧,身体弯得像是一张弓。
接着两人就消失在里面的房间。
「……骗人。」
沙耶从电视前退开几步,表情扭曲。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她不知道是被什么背叛,只知道一颗心强烈抗拒刚才看到的画面。
「不要……我不要这样,不要,不要,不要!」
沙耶用力闭上眼睛,掺杂哭声的悲痛呼喊回荡在室内。
沙耶坐起上身悲鸣。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沙耶喊叫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不对劲。
现在自己的确待在凑的事务所,但窗外的天色已经转暗。刚刚明明还是早上。
还不只这样。在沙发上看漫画的勇气以惊讶的表情看着沙耶,凑似乎也听到叫声,从里面的房间跑出来。电视与摄影机没接在一起,电源也关着。
「沙耶大姐姐,你怎么了?」
勇气担心地问起。
「啊,咦……我……咦?刚刚明明还是早上……明明只有我一个人。为什么大家都在?」
沙耶脑子里一团乱,回答得断断续续。
「喂,你脑袋还正常吗?」
凑以一如往常的态度看了沙耶一眼。
「老、老师,摄影机呢?理彩姐姐怎么了?」
「摄影机?你在说什么?理彩子今天可没来。」
「没来?今天,还有昨天都没来?」
「对,有一阵子没见到了。她都没发现每次隔太久没见,她脸上的老化就会醒目得很悲惨。」
沙耶搞不清楚状况,抱住了头。刚才的事情是梦吗?不对,到底从哪开始是梦?她自以为已经找凑和理彩子商量过梦魔的事,但眼前的情形是否表示连那些记忆都是梦?
「大姐姐,你真的不要紧吗?以打瞌睡来说,你喊得很凄厉耶?是作了恶梦吗?」
勇气担心地这么问道。
「嗯、嗯,我不要紧,好像是作了怪梦。」
「要不要我拿点喝的来?」
勇气仍然显得很担心。
「我真的不要紧。饮料我来拿好了,勇气你想喝什么?」
「我要喝咖啡,要热腾腾的黑咖啡。」
没被问到的凑却先回答了。
「我喝苹果汁就好。记得应该有前阵子别人给的罐装果汁。」
「我要咖啡。」
「我知道了,请老师乖乖等着。」
不答话多半会让凑说个不停,沙耶只好应了一声。她走进茶水间,准备罐装果汁与杯子。她自己则倒了一杯热牛奶。沙耶决定一边磨咖啡豆,一边让心情镇定下来。
她完全不明白到底从哪里开始是梦境,哪里才是现实。朝时钟一看,日期与时间都和她找理彩子与凑商量的日子一致。到底是怎么回事?
茶水间突然变暗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原来是凑的身
体遮住了事务所的光。
「啊,老师。什么事都没有,我马上泡好咖啡。」
凑以正经的表情凝视沙耶。
「请、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就是你脖子上的红色痕迹。」
沙耶赶紧按住脖子。本来应该贴着的OK绷不见了。不对,自己都已经找凑商量过了,根本不必在他面前遮掩。不对,找他商量是梦里的事,可是那真的是梦吗?是的话未免太真实了。可是要说逼真,现在也一样逼真。
沙耶已经什么都搞不清楚了。
「让我看一下你的脖子。」
沙耶不由得从靠近的凑面前退开,拿着的热开水不小心泼到手上。
「好烫!」
沙耶还来不及按住自己的手,就先被凑用手轻轻捧住。
「喂,你小心点。要是你的身体有了什么瑕疵,我会被理彩子给宰了。毕竟胸部大的女人,都会觉得只要胸部小就是种身体障碍了。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世上也有很多男人喜欢洗衣板,虽然我不是。」
手上的触感明明那么温柔,凑说的话却一如往常地坏心眼。
沙耶只觉得害羞,用力闭上眼睛。她还想把耳朵也捣住,但一只手被凑抓着不放。
「不过啊,至少泡咖啡这种小事要好好做啊。如果想当我工作上的助手,总不能连点事这都不会吧?」
这是凑一贯的玩笑,但这句话现在却深深刺进沙耶心里。直冲脑门的血液瞬间退去。
「我、我……都没帮上忙吗?」
「不会啊。自从你来了以后,事务所变干净了,冰箱的东西也都可以放心吃了,盆栽也活得很好。」
「老、老师是说我只是个帮佣吗!是说我除了泡咖啡跟打扫以外什么都不会吗!」
平常文静的沙耶突然放声大吼,让凑似乎有点震惊。而不知不觉大吼出声的沙耶本人则比凑更加震惊。
「对、对不起,那个……我……」
沙耶本以为凑会回嘴,但他什么都没说,就只是看着沙耶。
「对……对不起……」
她以蚊子般细小的哭泣声道歉,但凑没回答。不但没回答,笼罩在她手上的触感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连凑的身影都消失了。
失落感让沙耶抬起头来,睁开眼睛。这里已经不是茶水间了。一个景象模糊的幽暗昏黄世界,一路延伸到地平线的另一头。
这个空间中有着一对男女和她对峙,是凑和理彩子。理彩子担忧的表情与凑坏心眼的表情,都朝向沙耶。
这也是梦吗?和先前梦魔那些太过逼真的梦境比起来,这个梦显得既虚幻又不真实。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凑与理彩子明明都站在走几步就能到达的距离,却又让她觉得好遥远。
意识越来越浑浊了。一阵朦胧梦境般的感觉中,能隐隐听见理彩子与凑之间的对话。
「凑,这样下去沙耶她会……」
「也对,还是一样处在危险状态中。虽说生死问题更重要,但难保不会危及沙耶身为巫女的前途。」
沙耶在朦胧意识中听到的这几句话,让她产生了无比的恐惧。
如果可以,今后她希望继续当巫女,尽好自己的职责,就像她尊敬的母亲与理彩子一样。
要说被梦魔以淫梦吸光精气,让她的巫女生命遭到剥夺,被迫走上不同的人生,这种事她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而且沙耶担心的还不只这件事。
凑与理彩子的谈话中,出现了更令她在意的话。
「可是这孩子不会因为巫女这条路危险就轻易放弃。」
「也是啦。你以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她坏心眼的眼神和倔强都跟你一模一样。」
「是吗?也许吧。毕竟我们三个人联手的那时候都还年轻。现在回想起来,虽然也有太过乱来的时候,但是真的好开心。要是没有发生那种意外就好了。」
「问题只有那次意外吗?我可是一直认为你不错,也认同你身为巫女的才能。明明是你不顾我的制止,跑去找那么无聊的男人。」
理彩子嗤之以鼻地轻笑。
「你在说什么?你根本就从来没追过我吧?你只是因为自己的玩具被别人抢走才觉得不甘心,就跟幼稚园小孩差不多幼稚。」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什么话都不说了。
他们两人的过往没有沙耶介入的余地。说来理所当然,但沙耶就是感到一丝落寞。
凑只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
当然自己也并未将凑看作能当成情人的异性。
但话说回来,自己在凑眼里没有半点性感魅力,对正值青春年华的沙耶来说仍然觉得失落。
还有一件事让她不安。
——我,真的有帮上老师的忙吗?我没有勇气那种强大的力量,也不是理彩姐姐或孝元先生那样成熟的人。老师原本就没打算依靠灵力,而且说不定老师真的觉得我在这里是给他找麻烦。
沙耶也有自觉,知道即使是为了学习,终究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她也知道将来有一天,自己得像理彩子一样回到御荫神道。
但一想到只有自己在凑身边学习,却并未给予凑任何帮助,就觉得好悲哀、好悲惨。
理彩子与孝元是为了什么理由与凑分道扬镳呢?
当初他们三人又为什么会一起工作?好多事情她都不懂。
唯一清楚的事,就是迟早有一天会结束。
她不喜欢自己在意理彩子与凑的关系。也不知道为什么凑会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淫梦当中。
——总觉得,我不喜欢这种心情,非常不喜欢。我明明是想更加努力学习,成为一名了不起的巫女,一直和老师还有勇气一起讨伐异怪。
「理彩子,你不打算让她回御荫吗?」
「咦?」
凑的一句话让沙耶与理彩子同时抬起头,连感叹声都是异口同声。
「照这样下去,沙耶根本派不上用场。小小的梦魔就让她变成这样,根本就没得商量吧?我有勇气当助手就够了。」
凑冰冷地吐出舍弃沙耶的话语,让她觉得全身的血气都在消退。
「等一下!老师,理彩姐姐,等等我!」
但两人已经在她僵住的空档走远。沙耶赶紧追向他们,距离却始终不曾缩短。
「老师,求求你,我不要紧的。这种、这种梦我一定会克服,一定会克服给老师看!」
身体核心被不安与恐惧所占领。接着,这些情绪更仿佛具体成形,一阵令人作呕的声息从背后悄悄涌来。转身一看,一阵仿佛要把一切都染成黑色的黑雾逼近,缠上了沙耶。使她的身体变得更加沉重,不听使唤。
「老师!理彩姐姐!」
她出声呼喊,但两人不但不回头,反而越走越远。雾气缠上手脚后继续延伸,连沙耶的身体和脸都遮住了。
无以言喻的不安与恐惧占据了沙耶内心。
连想呼喊的嘴里都被雾气入侵,肺腑都被黑雾填满。沙耶连叫声都发不出来,就这么被黑色浓雾吞没。
9
「啊啊啊啊啊啊!」
沙耶的身体在尖叫声中弓起,在一旁沙发打盹的理彩子惊醒过来。
「沙耶,你怎么了?」
理彩子刚醒来,眼睑显得沉重,但一看到沙耶的情形就瞪大眼睛。沙耶的表情难受得怎么看都不像在睡梦中。
「啊、啊啊……」
沙耶口中发出细小的叫声。那是痛苦的叫声。
「沙耶、沙耶。」
理彩子摇晃她,但她毫无醒来的迹象。即使用力摇晃,结果还是一样。
「你怎么了?你梦见了什么?」
但沙耶没有回答。
「凑,你快来!快点!马上过来!」
理彩子的喊叫声让凑从房间里出来。
「怎么了?」
「沙耶突然开始挣扎,可是不管怎么摇她都不醒!」
理彩子说明情形时,沙耶的身体弓得更剧烈,尖声大叫。
凑用力摇她,但结果还是一样。她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反应,就只是痛苦呻吟。
「我不要……不要……我不要。」
只听得见沙耶呼救的声音。她流下泪水,全身流出大量汗水,使衣服紧贴在皮肤上。
「沙耶,我求求你,你醒醒啊!」
无论理彩子怎么用力摇晃,甚至拍打她的脸颊,沙耶丝毫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啊啊啊啊啊啊!」
沙耶发出一声更为剧烈的尖叫声,身体后仰得像一张弓。理彩子的身体被她胡乱挥动的手臂挥开,凑从后支撑住她。
「显然跟之前的淫梦不一样啊。」
凑脸上也有着浓厚的着急神色。他没料到梦魔如此棘手,本以为等发现沙耶有作恶梦的迹象时再叫醒她就好。
「凑,你按住沙耶的身体。」
「晚点你可别抱怨说我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凑整个人压上去按住沙耶的身体。即使凭着男人的力气,也只能勉强不被她推开。
理彩子手按沙耶的额头,小声咏唱祝词:
「神居高天原上。天皇奉亲神漏岐、神漏美之命……」
凑一边制住沙耶,一边对理彩子问说:
「不是没办法直接对梦魔出手吗?」
「你不要说话。既然没办法攻击梦魔,当然就只能让沙耶身心清净了啊。」
大祓词是用来去除人所犯之罪孽与污秽的祝词。理彩子的想法,就是如果梦魔会让她作淫梦,那么即使只能间接对付梦魔,也要把淫梦去除掉。
「为什么?为什么不管用?」
「难道不是淫梦?」
凑的声调中难得显示出惊讶与缺乏自信。如果不是淫梦,去除污秽也不会有效。即使沙耶是作恶梦,梦的内容也有可能与凑和理彩子所想的不同。
理彩子不甘心地咬紧嘴唇。
「沙耶,沙耶,我求求你,醒一醒啊!」
尽管一再被痛苦挣扎的沙耶挥开,理彩子仍然试图抱住沙耶的身体按住她。理彩子的身体也沾满了沙耶黏腻的汗水。她流汗的量显然不正常。再继续以这种速度流汗,甚至有可能死于脱水症状。不,也许在这之前就会发狂致死了。
「再这样下去,沙耶她、沙耶她会——!」
理彩子努力想叫醒沙耶,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沙耶,我求求你。沙耶,你醒醒啊!」
理彩子流下眼泪,和沙耶的汗水混在一起。凑在一旁看了一阵子,下定决心说:
「再这样下去沙耶会有危险,我们去屋顶。」
「屋顶?」
理彩子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凑这句话的意思,凝视他的脸好一会儿,但凑也不对理彩子多做说明,回到房间拿出一个手提箱大小的塑胶箱子。
「拿着这个跟我来。」
凑扛起痛苦挣扎的沙耶,带着她到屋顶去。
扛着沙耶走在前面的凑罕见地显得可靠。理彩子心想自己连按都按不住沙耶,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得靠男人。
凑前往的是对付「嫉」时沙耶用来净身的屋顶。从那次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站上屋顶,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白色的。
凑从附近找来一个水桶。
「我要放满水,忍耐几分钟。」
一开水龙头,水猛烈地灌进水桶。冬天的自来水冰冷得像是会结冰。
「幸好现在是冬天,轻易就能弄到冰水。」
「这样就能叫醒她吗?」
理彩子终于理解凑想做什么,担心地看着沙耶的情形。只要用刺骨的冰水泼向全身,说不定就会因此醒过来。
虽然可能性很低,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让理彩子只能以祷告的心情在一旁守候。
但这解释会留下一个疑问——凑交给她的手提箱是做什么用的?
凑罕见地以认真而紧张的表情看着沙耶。
沙耶在寒天下痛苦挣扎,几乎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也许冰水也不会有效果。理彩子心中已经开始萌生黯淡的念头。
「理彩子,麻烦你去冰箱拿冰块来,我想尽量让水冷一点。」
理彩子点点头,离开屋顶,正要去拿冰块,背后却传来关门的声响。几乎就在同时,响起了一道金属声响,那是从外侧上锁的声音。
「凑?」
她知道凑在门后的屋顶做什么,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要上锁?你在做什么?」
得到的答案令她难以置信。
「为了救沙耶,我要杀了沙耶。」
凑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理彩子一瞬间将理智抛诸脑后。
「凑,你在说什么鬼话?你疯了吗?开门!马上打开!你开门啊!」
门后只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水声。
「你对沙耶做了什么?我求求你,开门啊!你开门啊!」
理彩子用力敲门,但凑没有开门的迹象。她看不见门外的情形,只知道凑用冷水做了某种处置,而沙耶剧烈地挣扎。
理彩子一再猛烈地摇晃门,最后甚至用身体撞起门来。或许是门锁本来就很松,一撞之下门竟很干脆地开了。
眼前的光景让理彩子无法置信。
凑把沙耶的头按压在放满冰水的水桶里,也不管她如何剧烈挣扎。沙耶吐出的气息化成水泡浮上水面。
「住手!你在做什么!」
理彩子想抓住凑,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挥开。
「难道你是想说与其让她痛苦,不如让她安乐死吗?你有毛病!」
理彩子槌打着他的背呼喊,但凑连头也不回。
「我就是有毛病,这就是我的做法。」
「别说那么多了,放开沙耶!马上放开她!」
理彩子再度揪住他,没想到凑很干脆地放手。
「好啊,已经结束了。」
看到沙耶的脸沉在水桶的冰水里不再动弹,理彩子发出了不成声的尖叫。
「这样一来脑波就停了,至少刚刚的恶梦会暂时告一段落。」
凑说得全不在意,理彩子卯足全力打了他一巴掌。
「你不是人!你这个杀人凶手!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疯狂到这种地步。还给我,把我的沙耶还给我!」
「不用这么吼,我也会还你。」
理彩子听到这句意外的话而瞪大眼睛之际,凑把不再动弹的沙耶从水桶里拉起,让她躺在地上,接着解开胸前湿掉的衣服。沙耶那绝对不算大的胸部与内衣上,少了该有的东西——少了呼吸的起伏。
「沙耶……」
沙耶死亡的事实摊在眼前,让理彩子当场崩溃。
「喂,没空让你发呆啦。马上用毛巾擦干她的身体,然后把那边的AED充电。」
凑用下巴指了指她带上来的塑胶箱子,把手放到沙耶胸口,开始以一定的节奏按压。
「AED?」
「自动体外心脏除颤器(Automated External Defibrillator)。现在就连这种破大楼都会摆了。快点,不要发呆,我们要用电击救活她。动作快。」
凑的脸上难得滴下了冷汗。
10
沙耶看着病房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梦魔让她作那么危险的梦境固然难以置信,而凑为了解决这个状况,竟然先一度杀死沙耶本人,让她脑波停止以中断梦境,之后再救活她,这种手段更加令人难以置信。
意识恢复时的情形,沙耶记得意外清楚。一睁开眼睛,理彩子哭肿的脸就近在眼前,一边连连喊说太好了,一边抱住沙耶。在她身后还可以看到难得会因为松了一口气而瘫坐在地的凑。
「身体感觉怎么样?」
说着这句话走进病房的是理彩子。
「是,我不要紧。」
「是吗?太好了。医师说你身体没有异状,今天之内就可以出院。」
但理彩子的态度却与说话内容不同,显得欲言又止。
「沙耶,你要不要回御荫神道?」
理彩子的提议一点都不令沙耶意外。沙耶感受到了她的担心,也觉得出了这种事情,她会这么说是理所当然。但沙耶口中说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要是回到御荫,就很难天天去老师那里了。」
理彩子保持沉默。
「还是说,理彩姐姐会这么提议,是因为我还不成气候,待在老师的事务所,又会给大家添麻烦?」
心中酝酿的不安之一,终于从沙耶口中说了出来。理彩子露出困惑的表情,赶紧摇头说:
「不是。不是这样……是因为我觉得很害怕。」
理彩子真的十分害怕似地抱紧沙耶,全身发抖。
「我想凑昨天的做法是对的。可是,看到当时他毫不犹豫地就让你溺死的模样,我就害怕起来。看到你一动也不动,我不知道有多绝望。沙耶,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我无法承受失去你。」
理彩子的语尾微微颤抖,或许她正在哭泣。
然而沙耶低下头,过意不去地低声说:
「可是老师救了我的命两次。」
沙耶摇头回答理彩子的话,以平静中蕴含着坚定意志的语气回答:
「而且,就算我就这么回到御荫,也不会有所长进。只会照御荫的手法,只会用既定的方法执行巫女的工作。我想成为像理彩姐姐还有妈妈那样的巫女。」
沙耶拼命地诉说,让理彩子再也说不下去。
理彩子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于是拼命按捺住自己的感情。当时她也不喜欢在御荫就只是听命进行仪式,任人使唤,也讨厌青春少女时期力量被人大肆利用。所以她离开了御荫,后来认识了凑与孝元。
「我知道了。你就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可是,当你觉得没办法信服凑的手法时,随时都可以回御荫神道来。」
理彩子按捺住种种感情露出笑容,沙耶也回以虚弱的笑容。
理彩子走出病房,在前方看到凑靠在墙上。
「喂喂喂,梦魔都还没解决,就已经开始商量今后的事情,你们的人生规划还真
是充满前瞻性啊。」
理彩子睁大眼睛,盯着凑的脸打量。
「我可没觉得结束了。也许当时梦魔的确和沙耶一起死了,但后来又一起复活了。这点小事我还知道。可是跟现在的沙耶说这件事,会变成什么情形?」
「说得也是啦。」
凑也不再追问。在「嫉」那次事件中,理彩子就曾为了沙耶而背叛御荫神道。凑很清楚理彩子有多么重视沙耶。
「可是我要为说你不是人,是烂人、杀人凶手的事道歉。」
「怎么啦?突然讲这种话?你平常明明在我面前骂得更过分,说我是变态啦、社会适应不良症患者啦、不工作的尼特族(注13:尼特族(NEET,Not in Employment, Education or Training),泛指不就业、不就学,靠家人供养的青年族群。)之类的。」
「因为那些都是真的。」
重重压住理彩子内心的,并不是只有沙耶的事。她救不了沙耶,却单方面责怪救了沙耶的凑,她也想过自己这样和排挤凑的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对不起,我好像太慎重了。」
「慎重?是胆小吧?」
凑的话毫不留情。但现在这样的说法反而减轻了理彩子内心的负担。
「也对。我变得胆小了,真的是很糟糕呢。」
「少恶了,你乖乖听话的样子很恐怖耶。」
「偶尔这样有什么不好?」
「胆小也不是什么坏事。胆小的人往往意外地能够活下来,只是胆小保护不了任何人。」
理彩子无力地微笑,让凑有点伤脑筋似地搔了搔头。
「你还好吗?我这个温柔的男人是可以把胸膛借你靠啦。」
「也对,偶尔这样也许不坏。」
「喂,你真的不要紧吗?」
「怎样啦?说可以借我靠,其实却怕了?」
「不是;只是想到以前的你明明比我还乱来啊。当时想借胸膛靠的反而是我或孝元吧?」
「以前有姐姐在,我只要保护自己就够了。可是现在我有沙耶。」
「要是为了保护沙耶而变得胆小,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我就是会联想到姐姐的死。」
凑难得尴尬地沉默不语。
但理彩子说出的却是完全无关的另一件事。
「凑,我跟你说,沙耶她呀,在害怕。御荫神道的人一直很重视她,每个人都肯定她的才能。可是现在她和你跟勇气在一起,一直害怕着自己是不是派不上用场,只会扯你们后腿。」
「沙耶这么跟你说?」
「不是。可是我懂,我是她阿姨。总不会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
理彩子落寞地笑了。凑不怎么开口,专心聆听着,但听到这句话时,他一贯的剽悍笑容又回到脸上来。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当这句话开始带有另一种涵义时,凑已经找回了一贯的表情。那是一种像在强调他什么都知道的讽刺笑容,强烈得甚至会让有些人看到就觉得不舒服。
「我就觉得那个梦很奇怪。寄生虫不会轻易杀死宿主,梦魔也是一样。可是梦魔却在吸光沙耶的精气之前就引发那样的状况,显然不对劲。以梦魔来说,根本是犯了天大的错。」
「犯错?」
「对。这个梦魔迷失了梦的走向。沙耶强烈的自卑与不安,扭曲了梦的走向。从这里也许就能找到解决的头绪。」
11
「为了寻找方法来打倒让人作淫梦的梦魔,我去了一趟总本山。」
傍晚时勇气再度来到事务所,摆出英勇的表情这么说道。但下午出院的沙耶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勇气,你知道淫梦这个词的意思?」
「嗯,知道啊。」
听勇气笑嘻嘻的回答,沙耶不由得当场就用力地垂头丧气。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她每天作着不可告人的梦。
「别摆这种脸,这小子的性知识本来就比你丰富吧?」
凑还补上一刀。
「不用担心,我会保护沙耶大姐姐。」
「谢谢你,勇气。」
沙耶握住勇气的手,勇气害羞地笑了笑。
「男人这种生物真是单纯得可悲啊。」
看到勇气这样,凑小声自言自语。
「我来之前也想过该怎么样才能打倒梦魔,可是为什么合适的会是这种东西,我也有点……这个……」
勇气难得地显得缺乏自信。不,也不太像是缺乏自信,或许应该说是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明才好。
「怎么啦?你没把握?」
「才不是。」
听凑在一旁取笑,勇气咽不下这口气,立刻反驳。还趁着这股气势,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木制的棒子递给沙耶。
「这、这个……根据我的感觉,我想这个最管用。」
沙耶歪了歪头。勇气为什么会满脸通红呢?凑则贼笑兮兮地看着勇气递出来的东西。
「还挺写实的嘛。」
沙耶不明白凑的话是什么意思。勇气递出来的东西,是仿造某种物体雕成的吗?
「这很有效?是一种护身符吗?」
沙耶一头雾水地从勇气手中接过棒状木雕。其中一端胀成奇妙的形状。
「是观音菩萨。你应该心怀感谢地收下。」
「有这种形状的观音菩萨呀?我都不知道。可是祂对梦魔有效的,是什么样的保佑呢?」
「毕竟梦魔的能力和这位观音菩萨的保佑有共通点,两种力量多半会起冲突吧?遇到观音菩萨,就连异怪也打不过。」
「啊,是这样啊?」
勇气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挑上这个。
「相似的能力……这观音菩萨会让人作梦?」
「都说到这里你还不懂,我就给你个提示吧。这观音菩萨是仿身体的某一部分雕成,先不讲尺寸,形状可相当逼真,几乎会错认成真的。」
「仿身体雕成?可是身体没有这样的部位啊?」
说着沙耶拿手上的观音像和自己的身体比对。该不会是内脏之一?但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有这样的地方。
「啊,你再怎么看自己的身体都是白费功夫,你是女的,身上没带把。」
「没带把?」
「虽然尺寸太超出现实,但是这种黝黑又隆起得雄纠纠气昂昂的形状,相信每个男人都想要吧。不,说不定其实想要的是女人这一方?」
「黝黑?隆起?」
沙耶盯着观音像打量了一会儿,表情慢慢变得僵硬。
「顺便告诉你,这位观音菩萨叫魔罗观音。」(注14:魔罗观音为阳具崇拜的信仰之一,「魔罗」即指阳具。)
「不要!」
沙耶反射性地丢出观音像。观音像猛力砸在地上,纵向裂成两半。
「啊啊!」
勇气赶紧捡起观音像,但摔破的东西也无法恢复原状。
「沙耶大姐姐,不可以这样啦。这样会得不到保佑的。」
「对、对不起。」
「不管怎么说,凭魔罗观音顶多只能预防,应该没办法驱除吧?如果这样就能解决,对抗梦魔的方式应该早就确立了。」
「怎样啦?也不想想你自己只会坐着不动,还挑剔?」
勇气闹起别扭,没想到凑却摸摸他的头。
「不过啊,你拿来的这东西是正确答案的一种,对沙耶的确有效。」
他开心地把裂成两半的魔罗观音当积木堆着玩。
「旁人无法干涉别人的梦。只要这道法则不消失,要打倒梦魔,就只能靠作梦的人自己。」
「也就是说必须由我来打倒是吗?」
「没错。知道自己正在作梦的梦境,叫做清明梦。梦这种东西,终究只存在于当事人的脑子里。只要知道是在作梦,有着坚定的意志去对抗,应该就能够控制梦的内容。不过我自己是没成功过啦。我一发现自己在作梦就去联想后宫,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醒过来。」
「是喔……」
「不过,这也就是说,只要你能自觉到自己正在作梦魔让你作的梦,就有手段能够对抗。梦魔是待在梦里,那么只要在梦中动用御荫神道的灵力就行了。知道是梦之后,就找出梦魔,用梓弓射它,这样就能解决了。」
听完凑的提议,沙耶露出黯淡的表情。
「可是,我已经施展不出御荫的灵力了。」
理彩子不想让两个男生听到,在她耳边轻声问说:
「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回答,可是你在梦里上到几垒了?」
在恶梦中所受的影响,甚至会反映到沙耶现实中的身体上,理彩子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或许就是因为沙耶的身体已经被玷污,才会施展不出御荫神道的灵力。这样一来,就表示沙耶已经没有能力对抗梦魔,就此束手无策。
「这个……呃……」
「应该没被梦魔强暴吧?这丫头有洁癖,对性怀抱着生理上的厌恶。就算被迷得昏头转向,也不会陷进去。所以梦
魔也拿她很没辄。」
凑代替欲言又止的沙耶回答。理彩子原本以为说话音量不至于让他听见,但凑似乎听得清清楚楚。
「那,沙耶为什么会失去巫女的灵力?」
「既然你是御荫神道的巫女,不就表示你是处女吗?毕竟我听说她们的法术是失去处女就施展不出来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
沙耶红着脸瞪向凑,回答得语尾颤抖。第一次见到凑那一天的情景在脑海中苏醒。
「可是巫女除了失去处女的情形以外,还有一种时候也会没办法顺利施展法术,那就是生理期。我听说像初潮来了以后,会有好一阵子都没办法顺利施展法术,你当时也是这样吗?」
「凑!」
理彩子一巴掌打了过来,但凑轻巧地后仰上身躲过。
沙耶低头不语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回答:
「是,当时我也没办法顺利施展。」
「很好很好。我要说下去了。为什么御荫神道的法术不是处女就施展不出来?为什么?」
「是因为污秽的身体不可以侍奉神。」
「留下子孙的神圣机制是肮脏的?这概念可真够奇怪了,简直和路上的色老头一样。我看再过一阵子,难保他们不会说一定要美少女才能施展法术之类的。你就是因为被这种无聊的概念绑得太死,而不去思考施展不出法术的真正原因。你放弃思考,将别人说的话照单全收,就这样停滞了多少年?」
凑又重复了一次他常说的话。不要对常识照单全收,要起疑、要思考。
「生理期跟失去处女的共通点在哪里?再给你一个提示。巫女到了某个时期就会施展不出法术,是什么时候?」
「是年老吗?有些人老了以后就施展不出法术。」
「连一半都没猜对。过了五十岁以后的确就会施展不出来,但只要想想当时发生的身体变化,就会知道生理期与丧失处女的共通点在哪。是女性荷尔蒙平衡的变化,这就是让巫女施展不出法术的真相。」
「女性荷尔蒙的变化……所以初潮和生理期都是?」
「对于未知事物的幻想一旦揭穿了真相,往往都无聊得很。所以我们才要盖上盖子,不让幻想幻灭。」
「也就是说,现在沙耶的荷尔蒙平衡明明没有剧烈变化,却施展不出法术,是因为……」
「沙耶之所以施展不出灵力,只是因为在梦中有过性方面的经验,于是就认定自己肮脏而导致法术无法施展。洁癖也该有个限度。荷尔蒙分泌不会因为作过一、两次色一点的梦就失衡。你已经知道是梦,现实中的身体仍然完好如初。既然知道这点,应该就施展得出来。」
沙耶的巫女灵力也许能够恢复。这带来了一点希望,但仍然有问题尚未解决。
「可是老师,即使恢复灵力,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分辨梦境与现实。」
「也对,这是个问题。可是这也不用担心,说到这分辨梦境与现实的方法……好,你画出成年男性的性器官给我看看。」
「什么?」
沙耶无法理解凑说的话,拿着纸笔呆呆站在原地。但理彩子似乎想通了,这次并没有反驳凑。
「我说的话有那么难懂吗?我叫你画小鸡鸡给我看。不是叫你画小孩的,要画大人的。」
「这跟分辨梦境和现实有什么关系吗?」
「别问那么多,你画就对了。先解释过理由就没有意义了。」
沙耶的表情还显得有话想说,但仍然开始画,是因为理彩子不说话默默观望,以及凑有着用奇特方法解决异怪的实绩。
沙耶面有难色地皱起眉头,以没什么信心的动作描绘。勇气似乎也起了兴趣,默默地注视着她画画的身影。
「画、画好了。」
沙耶紧闭嘴唇,战战兢兢地递出画好的纸张。
「我看看。」
凑一把抢过纸张,看她画的画。勇气也从旁靠过来观看。纸张角落勉强画了一个小小的物体。
「谁叫你画小孩子的小鸡鸡了?」
这是凑看了画之后的第一句话。
「沙耶大姐姐,我想再怎么说也不会是这样。」
勇气也以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的尴尬表情表示赞同。
「有什么办法?我又没看过。」
「多少应该有看过吧?像是回家路上遇到的暴露狂外套里面,或者是躲起来看的无码A片,还有偷偷买的BL书籍(注15:BL是Boys Love之简称,意指描述男性耽美恋情的作品。)或魔罗观音。」
「又是……罗观音?我没买这样的书,也没一直盯着看。」
「你少讲了魔字。」
「老师无论如何都想逼我讲出来吗?」
「好了,我要揭晓正确答案了。」
凑说着就伸手到勇气的裤子上。
「哇啊,不要!」
勇气拼命挣扎,但凑巧妙地脱下他的裤子。
「凑,你脱男人衣服的技术挺高明的嘛。」
看到他这样,理彩子冷淡地说出评语。
「啊啊,仔细想想,这小子也是小孩啊,这样沙耶画的就会变正确答案了。」
凑立刻放开勇气的裤子。
「那,让我画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意义?画不出来就不行吗?」
「不,画不出来很好。要是你画得清清楚楚,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咧。」
「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的东西就画不出来,这是绝对的真理。」
「不知道的东西……就画不出来?」
「啊,原来是这样啊?」
勇气难得佩服起凑说的话。
「梦魔这种异怪,是拿宿主的知识为基础来让人作梦的吧?也就是说就算沙耶大姐姐作了怪梦,梦的内容也有极限。」
「没错,天真又无知的小丫头,描绘不出该有的东西,顶多只想像得出好莱坞电影里谈情说爱的场面。所以梦魔能让你作的梦也有极限,你就要从这里分辨。」
「没办法梦见不知道的东西……」
沙耶说得不怎么有信心。
「你可曾在梦中看过小鸡鸡?可曾看过像刚才魔罗观音那样的东西?」
沙耶用力摇头。
「下次你再作梦,相信对方的那里一定大得不自然,一脱下裤子就会看到像刚刚那尊魔罗观音那样的东西。这样一来你就一定看得出是在作梦。眼前就先用黏着剂把这玩意黏好,放到枕头边吧。」
说着凑把裂成两半的魔罗观音扔给沙耶。
「可、可是……」
在梦到这一步之前,就会先被做很多害羞的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一点,想知道真相,就摸摸自己的胸口仔细想想。梦魔不只会带给人快乐,还会在梦中实现人的愿望,企图把人留在梦里。最后关头要相信自己。」
「最后关头要相信自己……」
沙耶就像找到稀奇东西的小孩一样,凝视着凑好一会儿。她万万没想到凑会说出这种精神论的话语来。
但正因如此,沙耶用力地点了点头。正因为是由与这种思想极为遥远的凑所说出口,这句话听来更有着不一样的分量。
何况这句话是相信沙耶而发的。
沙耶只觉得满心喜悦。
「好、好的!只要观视自我,自然就会看出真相。老师要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沙耶老实地连连点头。
「大叔,那样真的好吗?」
勇气说要代替刚出院的沙耶去采买,和凑一起出门,脸上却完全看不到刚才的开朗神情。
「你叫我要像个白痴一样装开朗,我是照做了,可是那样真的好吗?」
勇气毫不掩饰怀疑,出口问道。
「要是让她不安,又让梦魔的梦走向乱七八糟的方向,那不是很糟糕吗?总之像个白痴一样装开朗就对了。这没什么,做你自己就行了。」
「像白痴的是大叔好不好?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办法我已经想好了。」
「就是这么回事,戴上这个。」
沙耶看着凑戴在她头上的带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老师,这是什么?」
缠在头上的带子上有电线延伸出来,连接到一些机械上。
「是测量脑波的机器,名称叫做脑波测量器。」
凑正在调整仪表板,回答得非常马虎。
「这名字还真直接呢。」
「你想要测脑波小弟之类比较顺口的产品名称吗?不巧的是医学用的器材没有这种时尚的名称啊。」
沙耶左右歪了歪头,确定头上的带子缠紧了。
「先不说测脑波小弟这名称时不时尚,这机器看起来满类比世代的呢。」
沙耶看到机器本体上放了纸卷来记录测量到的脑波,显得十分不安。
「真的耶,有够老掉牙的。」
勇气也表示赞同。
凑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不悦地回答:
「这种老式的才有气氛啊。数位的波形图一点味道
也没有,这年头的小鬼都不懂这些吗?」
「老式不就表示性能也比较差吗?」
「如果用数位处理过,应该会比较方便进行资料分析吧?」
「你们当巫女跟和尚的说这是什么话?你们应该活得更类比一点。」
「明明就是大叔平常一直要我们用科学方式思考吧?」
「电脑对资料解析很有用呢。」
被他们两人反驳的凑咽不下这口气,继续反驳:
「少罗唆,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小鬼不懂机械式手表的好,说什么有石英表就够,才会让钟表文化衰退。机械式手表是一种浪漫啊。」
「你干脆老实说是最新器材太贵买不起不就好了?」
理彩子直捣核心地这么一问,让凑尴尬地撇开脸去。
12
沙耶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又是事务所的天花板。
今晚沙耶也在事务所过夜。理彩子和凑不用说,这次连勇气也一起在这里过夜。理彩子在沙发上打着盹,凑和勇气应该是睡在里面的房间。
枕边放着那尊魔罗观音。
这表示眼前的情境是从黄昏延续下来,自己身上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还是说,这也是梦?
沙耶坐起上身,环视四周,找不到足以让她确信是梦境或现实的事物。头上戴的脑波测量器头带与一旁的摄影机,都和睡前的记忆一致,但这不能当作用来判断是梦境或现实的材料。
「老师,勇气醒着吗?」
沙耶轻轻打开房门,看到凑与勇气在睡觉。凑的身体摊成大字形,脚跨到勇气身上,让勇气显得很难受。沙耶想起他们两人昨晚都为了自己而没得睡,决定晚点再报告。
沙耶轻轻关上门,望向窗外。冬季晴朗的夜空中升起了满月。
「……好宁静。」
她对这条街只有肮脏拥挤而吵闹的印象。明明快到圣诞节了,街上却静得鸦雀无声,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平常就算只从窗户往外看,也看得到穿着暴露的女性、拉客的男性或醉汉等不正派的人,现在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是梦……吗?」
理彩子也在沙发上睡得很熟。她和凑与勇气一样,昨晚一直照看着自己,相信她一定累了。如果这是梦,叫醒她也没有意义;如果是现实,也同样不必特意叫醒她。
沙耶下定决心,决定出去看看。她觉得大家都睡得香甜的这里,不是会作平常那种淫梦或恶梦的情境,而且她也必须分辨出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下了大楼走出去,街上的宁静仍然不变。要说有什么东西在动,也就只有被风卷起的报纸而已。整条街看起来像是成了幽灵城。
沙耶缓缓地走在平常走着的大路上。
「竟然这么安静。」
这句话一说出口,巷子里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女性尖叫声。沙耶反射性地飞奔而去,同时咒骂自己太轻率。伸手去摸口袋也摸不到行动电话,想报警或跟凑联络都没办法,现在也只能期待四周居民听到尖叫声后帮忙报警。
弯进传来尖叫的巷子,看到几名面相凶恶的男人与一名衣服被撕开的女性。
说这街上很宁静根本是大错特错,这条街始终肮脏拥挤又没有秩序。
沙耶身上并未发生与性有关的事。眼前发生的事情尽管同样与性有关,但和梦见凑时那种令她害羞的情境无从相比,而是在她心中唤起了剧烈的愤怒与嫌恶。
——不可饶恕。我非得救她不可。
但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梓弓。虽说自己多少练过武,但真的能够完全击退好几名高大的男性吗?如果打不过他们,是梦的话就只是一场恶梦,但如果这是现实——
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老师说要我相信自己,但是我不明白。不知道该相信什么才好,不知道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是,有一件事让沙耶觉得不对劲。
凑真的会讲那种精神论吗?但他确实说了那句话,说真相就在她心中。
——不对。
「想知道真相,就摸摸自己的胸口仔细想想。你的愿望应该会反映在梦境里……老师是这么说的。」
但真要说起来,沙耶的愿望不可能是和凑发生性关系。
何况直视自己自卑感的梦,或是现在看到的这种光景,都不可能是在实现沙耶的愿望。
沙耶尽管这么想,却仍然照着凑的话做。她手按胸口,试图观视自我。
就在这一瞬间,沙耶忽然觉得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来自身体,而不是心里。她放开手,再重新慢慢按上胸口。想了几秒钟后,立刻想到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劲。
「呵、呵呵呵呵呵呵,真的是什么都逃不过老师的法眼呢。老师真的好厉害,真的……」
她口气显得佩服,笑的方式却蕴含着某种黑色的情绪。
「梦魔让人作的梦,真的很讨厌。差劲透了。」
斩钉截铁断定这是梦的瞬间,弓出现在沙耶手中。
沙耶拉起惯用而称手的梓弓,拔下头发,毫不犹豫地朝几个男人放箭。箭插入一名跑过来的男人眉心,射得他往后一倒,不再动弹。
看到他倒地,其他几个男人也因此动摇。
「他死了。你杀了他!你这杀人凶手!」
男人指着沙耶非难,但沙耶不予理会。
「啊啊,是吗?」
沙耶冷静地说完,同时射出箭矢。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男人增加到两名。
「好了,你们要怎么办?谁要当第三个?反正都是要射,要是梦魔先生本人自己过来,倒是能帮我个大忙呢。」
说着,沙耶以弓箭射杀了每一名暴徒。
13
「嗨,你醒啦?」
沙耶醒来后,还来不及看凑一眼,手先按上自己的胸部。接着她的表情转变为惊讶。
「……不见了?」
她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按胸部检查,但还嫌不够,最后甚至解开钮扣亲眼看个清楚。
「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真的不见了!我的胸部不见了!没有反映出我的愿望。太棒了!」
沙耶高兴得雀跃不已。
「老师,我把梦魔赶回去了,我成功把梦魔赶回去了!梓弓我也射得出来了!」
「既然能够分辨现实与梦境,就可以解决了吧?而且大姐姐在梦中也射得出梓弓了。」
勇气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也极为担心沙耶。
「说得也是。既然能够分辨,之后只要不上当,保持恒心和毅力撑下去,我想迟早可以打倒梦魔。」
「毕竟你看起来对恒心毅力跟死撑这类不起眼的作业很拿手啊。」
凑说得话中有话,但沙耶全不放在心上。
「毕竟我就是靠这个打倒梦魔。」
「真的是这样吗?」
沙耶没想到凑会说出这句泼冷水的话,表情变得忧郁。
「可是,这是老师教我的方法呀。」
「梦魔本体还没除掉。」
「这是时间问题。凭沙耶大姐姐的本事,既然知道是梦,就有办法找出梦魔来打倒。」
「也许是吧。如果这梦魔够笨,也许从今天起又会回到令人开心的情色梦境,直到被除掉为止吧?」
「一点都……不令人开心。」
「对了,这么说来,淫梦的对象是谁?是你单恋的同班男生?还是喜欢的偶像明星?」
「我、我不想告诉你们。」
凑朝勇气瞥了一眼,用只有沙耶听得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我觉得就算是作梦,也不应该对十岁小男生出手啊。」
「我绝对不告诉你。」
沙耶以坚定的语气撂下这句话。
14
沙耶一进茶水间,勇气就收起笑容瞪了凑一眼。
「你为什么要说谎?」
但凑只用开玩笑的表情回应他咄咄逼人的语气。
「你说我哪里说谎了?」
「我不知道,可是大叔就是说了谎。毕竟我被你骗过好几次,慢慢看得出来了。」
凑不禁啐了一声,开口骂:
「你这小鬼真是的,就不能跟沙耶加起来除以二吗?」
他接着说:
「我没说谎,但是担心一件事。」
说着凑把一卷纸张丢给勇气。
「这是什么?」
「是沙耶的脑波图。」
「哦?」
「看了就知道,上面掺有杂讯。」
「杂讯?不是因为测脑波小弟太老式?」
「毕竟这机器很老旧,测量比较细微的脑波时,有时也难免不小心记录到一些杂讯。可是这种有固定波形的杂讯不一样。」
「是梦魔在影响脑波?」
「你猜对了一半。你觉得梦魔的真身是什么?」
「不就是让人作淫梦的异怪吗?」
「那你知道梦是什么吗?」
「不就是拿记忆或想像之类的东西胡乱拼凑出来的玩意吗?就是脑记得的东西。」
「那记忆又是什么
?要怎么样才能抽出脑子里的记忆?」
凑问得越来越抽象,让勇气掩饰不住不耐烦。
「大叔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猜谜游戏可以晚点再玩,你就快点说出答案吧!」
「怎么啦?难得我想锻链你一下。你听好了,播放记忆的方法,就是用电流讯号施加刺激。」
听到这里,勇气猜到凑想说什么。
「那这有固定波形的杂讯该不会就是……」
「我推测就是梦魔的真身。」
勇气从茶水间外探头,看看沙耶的情形。
「可是,不用担心啦。凭沙耶大姐姐的本事,应该又会像昨晚那样击退梦魔。」
「前提是异怪用的招数和以前一样。」
凑甩着脑波图的纸张讲解:
「淫梦对沙耶本来就没有多少效果。令人伤脑筋的是这位千金小姐从小就备受呵护,天真又有洁癖,对性有着强烈的嫌恶感。而且她又正好在这个时间点上,抱有自卑感和不安的情绪,一个弄不好就会刺激到这些情绪。所以上次的梦才会几乎没有她认识的人出现,为的就是不刺激到这样的情绪,只是这个选择也失败了。梦里的情感动荡太小,梦魔就吸不到精气,所以才会只平白送给沙耶逆转的机会。」
「说得也是。沙耶大姐姐跟梦魔处不来,彼此都是一样。」
「问题是下一步。梦魔注意到这点之后,会让她作什么梦?」
凑不但说恶梦还会继续,言外之意更在说事情还会变得更麻烦。
「像是先让她克服不安,建立自信,然后再让她作淫梦?」
「那还算好的。最糟糕的就是没有任何不安、令人满心安祥的世界。梦魔之所以让人作淫梦,是因为这种梦最容易让人类陷进去,而不是只能让人作这种梦。实现人的愿望,满足人的欲望,用这种方式让人陷进去,也一样吸得到精气。」
「怎么会!沙耶大姐姐那么善良,所以说如果她作了大家都得到幸福的梦,说不定会永远都醒不过来?」
「没错。人一旦沉浸在安宁的梦中世界,可没这么容易爬起来。」
15
基本上已经找到解决方法的这一晚,沙耶终于在事隔多日后独自上了床。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一些这阵子一直在烦恼的事。
没有人注意到沙耶睡在床上时,脸上黯淡而忧郁的表情。
从差点丧命的那一晚起,她就一直在烦恼。烦恼到头来自己是不是根本派不上用场,是不是在扯他们后腿。
还在御荫神道里按部就班地进行仪式的时候,大家都肯定她是个有才能的巫女,但那只是在御荫神道里听命行事。
她总觉得每次一遇到不太正规的工作,自己都在依赖凑和勇气。
这次的事也一样,她甚至没能察觉到男子被梦魔附身的迹象。
——我真的有才能吗?真的能成为像妈妈那样了不起的巫女吗?
这种情绪沉重地压在沙耶心头。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母亲的照片。
沙耶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看着温柔的母亲。
「也许我该回去过那种跟巫女的职责和异怪都无关的生活……」
沙耶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缺乏自信地喃喃自语。
接着,这几天来的疲惫,让沙耶抱着照片,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16
沙耶一醒来,就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她凝视着天花板良久。明明应该陌生,却又觉得熟悉。
「这里是?」
她坐起上身环顾四周。自己睡的床边,有着小小的椅子与柜子,除此之外几乎可说没有任何家具。墙壁是白色的,给人一种清洁感。
沙耶想起身,却有东西拉住身体。这时她才注意到好几条线接在自己身上。顺着线看去,就看到自己头上戴了某种仪器,那似乎是测量心电图与脑波的机器。
看起来比凑之前让她戴的机种性能更好,让人联想到尖端科技的数位标示更是再明显不过。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会是凑装的。除了凑以外,她只想得到一个理由会让自己装上这样的机器。
「难道说,这里是医院?」
是自己发生意外事故,被送到医院来吗?还是说这也是梦呢?自己的手脚比记忆中要瘦削,相信在这不只住了一天两天。
朝窗外一看,就看到绿意盎然的山丘棱线,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抚过脸颊,令她感到心旷神恰。
「……不会吧?」
窗外的景色怎么看都是夏天。也就是说,现在与沙耶最后有记忆的日子隔了半年以上。这也就能够解释身体为什么会瘦成这样。如果真的一直昏睡,相信一定会瘦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只有一件事无法解释,那就是窗外的景色。问题不在季节,而是地点。
窗外有着几乎看不见任何人工物的山上景色。即使自己出了事而被送进医院,也不应该是送进这种深山里的医院,多半会送到与御荫神道有来往的医院才是。
沙耶想下床,却因脚步踉跄而跌倒在地,装在身上的线也因而松脱,心电图与脑波的线条变成水平,仪器发出警报声。
「……脚使不上力。」
感觉简直不像自己的脚。但沙耶仍然手脚并用,难看地在地上爬行。爬到门边之后,靠着门勉强站起。双脚不断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沙耶打开门来到病房外。走廊也和病房一样朴素,显得有些老旧。走廊上几乎没有人,只看到一名老人在走廊的沙发上打瞌睡。
但这样的宁静立刻就被打破了,几个人匆忙跑来的脚步声响起。
是一群貌似护士与医师的人物。应该是仪器的异状传到了护士站吧。看到跟在他们后面的男性,沙耶露出复杂的表情。
「……爸爸?」
这个人和她只从照片上看过的和蔼父亲十分相似。这名男性显得十分温和,让人觉得如果父亲年轻时留下的照片脸孔老上十五岁的话,大概就会变成这样。
但当她注意到这名男性身旁的人物,表情立刻转为错愕。
「不会吧……这不可能。」
跑来的人们围住沙耶。
「真不敢相信,你怎么醒过来的?」
医师以惊讶的表情这么说。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护士笑着点头。
「沙耶,你还好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会痛?」
壮年男性混杂着高兴与担心的情绪,抱住她的肩膀。
但沙耶却答不出什么话来。她只是茫然自失,凝视着眼眶含泪的女性。
「沙耶,沙耶,真的太好了。」
女性说着抱住沙耶,拥抱的触感让沙耶嘴唇颤动。
「……妈妈。」
她以快要哭出来的嗓音,只说了这句话。
17
这是梦吗?不,肯定是梦。沙耶做出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自问自答。但要说这是梦,眼中所见的一切却又太过逼真。
过去所作的梦境时间都很短暂,像是电视剧的单一场面。但今天一整天都过去了,梦却还在继续。
上午接受检查确定身体有无异状,开始进行复健。虚弱的身体连路都走不好,但医师说如果复原顺利,到秋天就可以出院。
「我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是意外?生病?」
双亲染上喜色的表情一瞬间蒙上阴影。他们尴尬地对看一眼,接着看看沙耶。
「你不记得了吗?」
父亲以怜爱的表情看着沙耶。
「没关系的,不记得没关系,不必勉强自己想起。」
母亲如同沙耶的记忆般,说话声音又美又柔和。还用她柔软弯起的手指握住沙耶的手。
「沙耶,我明白你会觉得不安,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我买了你最喜欢的草莓蛋糕来喔。」
听他们这么说,沙耶更好奇了。但从他们的样子来看,现在多半不肯告诉她。也许等状况稳定点再问比较好。接着沙耶注意到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问。
「我昏睡了多久?感觉好像很久了。」
她说着举起自己的手,那是一种和减肥无缘的瘦弱手臂。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时,只是脸颊有点瘦削,但不像她自己想像中的那么憔悴,让她松了一口气。
双亲又对看了一眼。沉重的气氛与先前一样,但总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比刚才稍微轻松一些。
「你要镇定听我说。」
父亲先加上这句话。
「你失去意识,已经过了一年以上。你在去年五月……」
话说到这里就停住。
「一年。这样啊,已经一年了啊……」
沙耶这么说完,却不觉得有多震惊。毕竟还有什么事能比双亲还活着的状况更让她惊讶呢?
「对了,得跟御荫神道联络才行。」
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看到沙耶显得慌忙,双亲歪了歪头。
「御荫神道?那是什么?」
母亲担心地歪着头看向沙耶。她的模样和沙耶记忆中的母亲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