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
「你们喔……」
事到如今七海还想从刚走过来的走廊折返回去。
「不准逃!」
「这、这并不是那样的。」
「哪里不一样了?」
面对空太追问的眼神,戴着眼镜、连帽子都戴上的七海别开视线。
「是巧合喔,空太。」
表情丝毫没变地这么说着的人是真白。
「哪有这种被设计好的巧合啊!别说蠢话了!」
「笨蛋。」
「那是什么意思?」
「……」
「椎名?」
「笨蛋。」
「我不是那个意思!话说回来,另外两个人在哪?」
空太从走廊转角处露出脸警戒周围。没看到仁与美咲的影子,但是,他们绝对就在附近。
七海保持沉默;真白也面无表情地反抗着。
「老实招了吧?」
「算了,有什么关系呢?」
丽塔介入空太与真白之间。
「难得在这种地方巧遇,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来?」
「不、不,不用了。」
看来七海也不想再继续丢脸了吧。
「还问要不要一起来,丽塔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里是饭店;男女比例是一比三。
「当然就是空太正在想的事啊?」
「不,那是不行的!」
「你、你在想些什么啊?神田同学!」
「那么,就让我们四个人好好期待吧。」
「所以到底要做什么?」
「就是前面展示大厅所举办的『现代美术展』。」
空太与七海内心的动摇,因为丽塔的这句话立刻冷却下来。
「你以为是什么?」
明明很清楚还这么问,之后丽塔便先往走廊走去。
付了高中生的鉴赏费一千六百圆,空太、真白、丽塔与七海四个人便走进举办期间限定的现代美术展会场。
感觉脚步往下沉,原来是因为地毯,实在令人平静不下来。就算被说不用脱鞋子还是会想脱,因为是日本人的关系吧?或者单纯只是贫穷个性使然?总觉得以上两者皆是。
丽塔在前面缓缓前进。宽广的大厅由伸缩围栏分隔开来,等间隔展示着以华丽外框装饰的绘画。
挑高的天花板,走动时也几乎没有脚步声。仿佛图书馆般的安静,加上豪华排场的高度紧张感让人窒息。
其他一幅幅仔细鉴赏的客人全都是成人,有蓄胡具威严的老人家、穿着和服的女性,还有穿西装的男性。不知道是不是场所跟气氛的关系,大家看起来都像是知性的有钱人。
他们的步伐仿佛小溪流般缓慢,甚至让人觉得就连时间的流逝也跟着变慢了。无法产生共鸣的空太,拼命压抑住想要超越其他客人的心情,竭尽全力试图缓慢地行走。
他想赶快抵达出口。才这么想,就走到了解开伸缩围栏的宽广大厅。三三两两的客人,正兴致盎然地欣赏着绘画。
因为视野一下子变广的关系,使得不舒服的感觉更加严重了。失去隐身的处所,便在意起周围客人的视线,让人忍不住想说「我马上就离开,请饶了我吧。」
在这当中,丽塔的态度始终落落大方,两手背在身后,或远或近仔细看了每一幅画。毕竟一直学习绘画,所以大概对于这种地方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空太却连该怎么欣赏绘画都不知道。
「有点紧张呢。」
对空太这么耳语的人是七海。
「青山你真是厉害啊。我可是一直都超紧张的呢。」
「抱歉。我刚刚是虚张声势。」
七海诚惶诚恐地畏缩了起来。同样是不习惯的伙伴,只能相依为命、互相帮忙了。
好奇真白又是怎么样,空太回头一看,发现她正盯着一幅画。与丽塔一样融入周围的空气,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空太站在旁边看着画,七海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老实说,完全不知道为什么真白会停在这幅画前面。那是被雪覆盖的老街街景画,地点大概是欧洲的某处吧。虽然画得很棒,但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空太感觉自己果然缺乏理解艺术的资质。他与七海对看,七海仿佛同意空太的意见般,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这时丽塔走了过来。
「空太,还有七海小姐。有东西想让你们看,请往这边。」
丽塔在耳边窃窃私语后便走了,空太与七海跟在她身后,而真白依然站在画前动也不动。
跟随着丽塔,空太与七海被带往大厅中央——本次美术展主题绘画的展示区域。
这里展示着一大幅画——想象的海洋的画。与真实的海洋略有不同,让人觉得那是实际有生命的东西。
这幅画一开始并没有带来什么感觉,但是看了一会之后,传来了风的味道;海浪声搔着耳朵;身体感觉到海洋的声音。
脚边逐渐失去感觉,全身仿佛麻痹似地无法动弹。空太心里才正这么想着,就被海洋给吞噬了。
受到粗鲁的欢迎之后,紧接而来的是温柔的拥抱。平稳的海浪仿佛搔着全身肌肤般轻抚着,终于渗透到体内,浮现在胸口一带。
像是被直接触摸神经似的,一阵快感窜过全身,感觉到全身的毛细孔都张开了。
不可思议的是,身体并没有流汗。
空太无意识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注意到画底下画家的名字。
刚开始映入眼帘时,空太并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上面写着认识的名字。
椎名真白。
是非常熟悉的名字。
「这是真白的……」
被带进梦中的七海,以茫然的眼神看着画。
「这是来到日本之前……真白最后画的作品。」
不管是丽塔或是七海的声音,空太听来都觉得好遥远。
意识与感觉都受到真白绘画的囚禁,而这令人感觉很舒适。
技术上非常优秀,或者艺术上相当卓越,这些东西空太完全不懂。但是,这幅画所释放出的压倒性存在,确实地抓住了空太内心深处。
以前曾经在网络上看过真白的画,那时也起了鸡皮疙瘩,仿佛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情感。
现在则不是那么回事,情感想从体内爆发出来,想要冲到绘画的世界里去。
「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自觉说出口的感想,确切地表现出空太的心情。
丽塔拉着他的手让开,让后来过来的客人欣赏。
情感无法立刻回到自己的身体。
「这个,全都是真白吗?」
发着呆的空太意识,因为七海的声音终于醒了过来。
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玻璃柜。啊啊,对了,因为刚刚被丽塔拉走了。柜子里放着的是外国的报纸或杂志的评论报导。
照片上有年幼的真白。在画前跟她握手的,是两年前还任职英国首相的人物,旁边则站着好莱坞的知名导演。其他还有有名的足球选手及演员,好几位名人都以兴奋的笑容看着真白,这些尽收照片当中。
再次从较远的地方看着真白的画。对于其他画只是经过的客人,都在真白的画前停下脚步,就像蝴蝶群聚在有甜美花蜜的花朵上。真是不可思议的光景。
有点年纪的女性直盯着真白的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的心被完全夺走了吧?空太心里这么想着。刚刚自己也是如此。女性发出不成言语的感叹,眼角开始浮出泪水,但并没有动手拭去眼泪,大概是没察觉吧。
至今从未接触过的情感,现在也还存在自己体内。空太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东西,唯一想得到的词句,就是丽塔之前说过的……
「这就是所谓的压倒性吗?」
「有稍微了解真白的事了吗?」
丽塔的目光落在正欣赏着对面墙上展示画作的真白背影。而当中所蕴含的情感,被厚重的门所遮蔽,因此空太无从辨别。
「如果这只是稍微,我实在没有全部都能了解的自信……」
空太说出实在的真心话。七海则咬着嘴唇。
「我相信真白只有在艺术的世界才能够绽放空前的光芒。所以,你们两位能不能也帮我跟她说『希望她回英国』?」
「会说这种话的人,为什么要教椎名怎么使用计算机?」
空太提出问题来取代回答,说不定只是想岔开话题。
「丽塔应该也知道那是为了画漫画吧?」
「那么我反问你,如果是空太,会不教她
吗?」
丽塔直率地看着空太的眼睛。
「如果是我……应该会教吧。」
空太仿佛把话硬挤出来似地这么回答。
「是因为想为努力要当漫画家的真白加油吗?还是因为敌不过真白的坚持?或者是因为别有用心?」
面对丽塔调侃的开朗语气,空太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他正潜入更深层的地方。
「因为会觉得受不了。」
「……」
丽塔的吐息夹杂着些微的紧张;七海则是难受地低着头。
「因为在自己想前进的道路前方,有像椎名这样的人……」
他抵抗着侵蚀内心的感情,不让声音变调,好不容易说出话来。
「答对了一半。」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现在才要把她带回去?椎名以漫画家为目标,这对丽塔而言不是比较有利吗?」
「就是因为不知道这-点,所以才说你只答对了-半。不过比起-直在真白身边而知道-切,那样还比较好。所以,请协助我,为了能将真白带回英国去。」
「这种事怎么可能办得到?真白并不想这样。」
先如此回答的是七海。
「如果真白回英国去,对七海小姐而言不是比较有利吗?」
「什么意思?」
「我可以说出来吗?」
丽塔瞥了空太一眼。
「……」
七海那看着丽塔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了。
「你很清楚嘛。」
「别开玩笑了……我没有那样想过。」
「那么,对于今天看到的东西感觉如何?」
「那是……该由真白自己决定的事。」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喔?而且你刚才说的,不就像是表明已经察觉自己的心情了吗?」
「……我都说不是了。」
七海背对着丽塔,接着逃也似地往真白的方向走去。
「真可惜,我被甩了。不过就算只有空太,如果你愿意协助我,我会很开心的喔?」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种话?」
怎么可能说服得了真白?自己不可能有这样的影响力。
「因为我觉得如果是空太说的话,真白就会听进去。」
「别开玩笑了。」
空太不想被看到窝囊的表情,深深地低着头。
不可能让她感受到;至今也从未让她感受到过,而且未来也不可能吧?空太现在深刻地这么觉得;看了真白的画之后便如此确信。
空太无法理解艺术的美,也不知道真白的画有多大的价值。不过,名垂青史的名画这句话,已经在空太心中产生了现实感。
正因如此,所以更加觉得不了解真白了。
拥有独一无二的才能,已经获得极高的评价,为什么不朝着这条路走呢?真白到底在追求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痛苦折腾着继续画漫画呢?明明没必要这么做。
真白拥有所谓绘画的世界,只有自己的世界……已经拥有能够断言就是自己的东西……空太或其他人想要的东西。
如果自己也有像真白一样的才能,会毫不犹豫地朝那条路迈进吧。
空太惊觉心中这个萌芽的想法而抬起头来。丽塔已经不在眼前,她正在看其他的画——说不定这是最起码的救赎。
「……是这么回事吗?」
犹疑动摇的情绪聚合为一,心中莫名地沉稳——空太客观地看着这样的自己。
——真白应该回归艺术的世界。
这就是空太归纳出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