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直到一切平息下来,他才颤抖著仰头看去,却在目睹眼前景象的一瞬间僵住了。

「埃尔……?」

少年正以求救的眼神望著他,眼珠子瞪得彷佛要掉出来一样。

口型僵硬地定格在没有说完的「等我」。

埃尔就这样睁大眼睛望著艾丹,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啊、啊、啊——呃啊、呃啊啊啊!」

艾丹自喉间挤出一声怪异的哀嚎。

他立即起身逃离原处。即使埃尔最后的眼神仍如芒刺在背,但他仍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逃跑。

心跳声有如晨钟的鸣响。像是有上百人同时朝自己叫嚷那样,他的脑中一片乱麻。或许是因为听见了枪声,又或者是因为埃尔最后那一声「等等」,此时艾丹的身体滚烫得彷佛能将身上的衣物点燃。

——埃尔死了,埃尔死了。

他不知道小队里其他同乡如今状况如何。如果踩到了地雷,或者中弹的话,恐怕也性命难保了。

——埃尔死了,埃尔死了,那么年幼的埃尔死了。

「啊、啊啊——呃啊、啊啊啊……!」

怀著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情绪,他发出一声声号哭。艾丹原本想要大声嘶吼,却只敢将声音压得极细极弱,或许并不能称为哀嚎。

「啊、啊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痛哭流涕,鼻中的堵塞使呼吸都变得困难,但双腿却一刻也不敢停歇地拚死狂奔。

——不要,我还不想死。

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对死亡的恐惧激发了他求生的本能。

——不、不要、不要……就算再也打不了棒球也好、怎样都好,我还不想死啊。

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根本不是自愿来这种鬼地方的。

「妈、妈……爸!」

——想再一次,还想再一次。

见见母亲和父亲。

——我还不想死。还有那么多想见的人。

脑海中接连闪过了家乡人们的面容,最后浮现的是一位女性的微笑。

那是他尚未道别、亦未能品尝嘴唇滋味的恋人。

「玛丽亚。」

——早知如此,当初哪怕强迫也要和她拥抱亲吻才好。

「啊啊,玛丽亚。」

直至如今才意识到,自己竟已爱得那么深。

「……玛丽亚!」

如果像那样做了,那么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吧。

「……玛丽亚、玛丽亚、玛丽亚!」

只是,一旦自己死去,她必定会陷入思念无法自拔,那样的话,未免太不幸了。

——不行,还不能死!

那样的话太可怜了,艾丹心想。

——我不想死!

他想著。

——不要、我不想死。

他想著。

——不要、我还不想死。

这样想著。

——不要、我还不想死啊。

心中的吶喊。

——我不要死。

惊慌。

——不、我不想死。

恐惧。

——别让我死。

祈祷。

——我还不能死。

执念。

——不想死。

他这样想著。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我……要活下去。

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名字都不知道的国家孤零零的天空冷冰冰的土地。我的人生明明还有那么多幸福的快乐的事,我才活了十八年,十八年而已,明明还有继续活下去的权利,我又不是为了像条野狗一样死在这种地方才出生的,我是为了幸福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是吗,父母生下我又不是为了让我痛苦死去的,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么,对啊我本来就应该有权利幸福的——再说了本来我就不想和这个国家这些家伙杀个你死我活,明明就是国家强制的啊!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被任何人杀掉也不想杀掉任何人,世界上哪有为了被杀而生的人啊那样根本就毫无意义吧,那样的话到底为什么要出生啊——所以说为什么只是因为住的地方不同就要战争啊?我们这些人战死的话还能剩下什么?还有谁会来善后?——我是个人啊,是父母的孩子,是深爱著我的父母的孩子啊,我还有想回的家,有等我的人,所以说为什么我这样的人要来打仗?所以说到底是谁发动的战争?反正不是我、肯定不是我、我根本没想过要这种事发生啊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啊啊啊我想回家我现在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想回到我的美丽的有麦田的家乡——现在立刻马上现在立刻马上现在立刻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马上我、想回……家……

「啊。」

艾丹古怪而迟钝地叫了一声。

他突然感觉到后背一阵烈焰焚身般的炙热,随即便被一阵冲击推得跪倒在地。双膝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艾丹脸朝下扑倒。

——这是怎么了。后背的某一处,就像是注入了岩浆一般。

滚烫。

胃中翻江倒海,艾丹痛苦地在地上打滚,不停地狂呕著。

明明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怎么会吐的?

他正这么想著,却突然注意到,那从自己口中吐出的竟是鲜血。

——咦、骗人的吧……血……吐血……了?我……怎么会?

艾丹这才扭过头,看向自己的后背。

虽说周围一片黑暗,他仍然能清楚地看见,衣服已被暗色的液体浸透。在这种时候,他自然明白那不可能是汗水。后方传来几名敌军的军靴行走的声音,看见他们是在向自己走来后,艾丹便知道是何人击中自己了。

看著艾丹试著动弹的模样,敌军的士兵们大笑起来。艾丹听见他们似乎说起了打赌的事情,八成是在赌能不能将自己一击毙命吧——也许对埃尔,以及其他的士兵也是这样。

「这么一来就五个了。」

身为狩猎一方的敌军,正享受著将艾丹逼上绝路的快感。这些为战争的气氛而陶醉的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与艾丹相仿的年纪。如果双方是在别处、以其他身份相遇的话——

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般情形。艾丹也曾不经意地在战场上杀过几个人,但直至今日,他才理解了战争的真正含义。

——杀人。就像这样,仅仅是杀人。享受杀人的快感。

这就是战争。无论披著多么道貌岸然的外衣,本质上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在将死之时才意识到这一点的自己,实在是太过愚蠢。国家间发动战争的所谓理由,在真正的战场上没有丝毫价值。

事实便是如此简单而残酷。艾丹是个杀人犯,对方也是杀人犯,两者相逢必有一死。只不过,此时此地死的恰巧将是艾丹罢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理会趴在地上的艾丹,敌人继续著他们的闲聊。

「后背的话30分咯。」

「不是说了叫你打头吗?白痴,赌输啦。」

「行了行了,找下一个猎物去了。反正这家伙也动不了啦。」

「给我好好地瞄准啊。」

当他们交谈结束,就会把自己彻底解决掉吧。残忍地,冷漠地。或许连衣服也会被人扒掉,就这样裸死在荒郊野岭。

——不要。

眼泪夺眶而出。

——不要、不要、不要。

听见笑声,艾丹不敢再往背后看。他拚命地扭动身体,匍匐著想要逃走。

——我不想像埃尔那样死去。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想就这样死去。

——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谁都好,神啊,神啊,神

啊。

——神啊。

「喂,你小子还想跑?」

冰冷的声音伴著枪声响起。艾丹的脚被击中了。或许是因为之前背部的重伤,艾丹感觉不到这一枪打在脚上带来的疼痛,只觉热得发烫。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痛觉,眼睁睁地看著动弹不得的腿脚,艾丹心里只剩下恐惧和哀伤,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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