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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在自己家里的玄关,上演有如不良少年的互瞪场面。
对方是与我同年的女生,仅止于此──我是很想这样说,但实际上却不只如此,我也必须说曾经不只如此。
「……你要上哪去,水斗同学?」
「……我才想问你要上哪去呢,结女同学?」
女的这样说,我这样回,然后两人都闭上嘴。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事实上不用问,我也知道这女的要去哪里。就是乌丸三条汉堡店楼上的书店。今天是以推理小说为主要出版品的某书系发售日。我也要买那个书系的新书,而这女的也跟我有著同样目的。
所以,假如我就这样踏出家门,就会变成跟这女的一同前往书店,走到同一个书区,在柜台一前一后排队。
那样岂不是跟喜欢同一类书的情侣没两样?
别件事也就算了,我们双方都绝不乐见这种状况发生。
换言之,我们现在是陷入胶著状态。虽说必须错开出门的时间,但究竟该由谁先踏出家门──我们现在就是为了决定这件事,处于正在互相牵制的阶段。
坐下来好好商量?才不要。我跟这女的没什么好谈的。
「──咦~?结女还有水斗,你们在那里做什么呀──?」
穿著套装的由仁阿姨,从客厅走了出来。
由仁阿姨在大约一星期前,才刚成为我的母亲。
也就是说,她是我父亲的再婚对象──也是眼前这女人的亲生母亲。
「你们俩不是要出门吗?」
「现在正要走。」
趁著她问到,我本来打算顺势说再见抢先行动,但由仁阿姨抢在我前面说了:
「啊,该不会是乌丸通的那家书店吧?听说水斗你也喜欢看书~!既然这样,你跟结女应该是要去同个地方吧?毕竟这孩子每次出门不是去书店就是图书馆嘛。」
「……呃……」
「拜托,妈……」
「啊!你们该不会是正要一起去吧!我太高兴了,水斗!你这么愿意亲近结女啊!以后也要多拜托你照顾她喽。这孩子啊,就是比较怕生~」
「……我、我会的……」
被她这么说,我也只能点头。
可以感觉到身旁传来想把我活活瞪死的视线。
「那我要去上班了。你们俩慢走喔!兄弟姊妹要好好相处唷!」
留下这句话,由仁阿姨就消失在家门外头了。
徒留我与她──兄弟姊妹愣在原处。
对,我们是手足。
只不过,是继亲。
是再婚爸妈的,两个拖油瓶──
「……你干嘛点头啊。」
「……我有什么办法?她都那么说了啊。」
「凭什么我得受你这种人的照顾啊?」
「我哪知道啊。我也不想照顾你好不好。」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被动的个性,臭宅男。」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任性的地方,臭狂热分子。」
可是,我们的爸妈不知道。
只有我与她,知道我们真正的关系。
我,伊理户水斗──
与她,伊理户结女──
──在短短两星期以前,还是一对男女朋友。
◆
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年轻的过错,不过我在国二到国三之间曾经有过一般所说的女朋友。
我们的初次相遇,应该算是在刚进入暑假的七月底,下午的图书室──她站在脚踏凳上使力踮脚,伸手想构到书架上最高的那一层。
讲到这里各位应该就明白了,总之我帮她拿了她想拿的那本书。
假如时间能够重来,我一定要告诉这时候的我自己──别去搭理那种女人。
然而当时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我,看看我帮她拿的那本书的封面,竟然蠢到对她这么说:
──你喜欢推理小说?
我是大家公认的滥读派。就是纯文学也好,爱情小说也好,轻小说也好,只要是小说什么都看的那一型──所以,当时拿起的古典推理小说的书名,我当然也看过。
只是看过,并不喜欢就是了。
总而言之,出于爱书人的天性,看到别人拿起自己看过的书,就是会自动觉得高兴。这就跟牛看到红色的东西会兴奋一样,是无法控制的习性,我猜八成是老天爷设下的陷阱。
老天爷设下的陷阱。
换言之就是命运。
在命运安排下相遇的我们,在命运的引导下意气相合,在无人造访的暑假图书室一再相会。然后在暑假结束的八月底,她对我表白了爱意。
就这样,我交到了人生当中第一位女友。
她的名字是绫井结女。
当时,她还叫做这个名字。
言归正传……不用说也知道,这就成了崩坏的序章。
应该说国中生的爱情告白没成为崩坏序章的机率,大概不到百分之五吧──国中生情侣能够相守一辈子,就现实情况来考量,不是一件常见的事。
然而,当时的我们,却相信有这可能。
一方面也因为双方在学校都是不显眼的类型,我与绫井就这样静静谈起了恋爱。在图书室的角落、假日的图书馆,或者是结合咖啡馆的书店等地方,偷偷聊我们的兴趣聊得起劲。
当然,也做过男女朋友会做的事情。
约会、牵手、笨拙地接吻──我们用慢吞吞的速度,依序进行了这些不值得一提,反倒还值得唾弃的,情侣之间稀松平常的小事情。
我们的第一次接吻,发生在夕阳泛黄的上学路交叉口上。在那个与其说是嘴唇相触倒比较像是轻轻掠过的接吻后,绫井脸上带著淡淡红晕微笑的神情,至今仍像照片一般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对于这幅画面,现在的我只有一句话可说。
去死吧。
这女的,还有当时的我都是。
……总之,我们就那样顺利地发展关系,但差不多就从升上国三开始,我们之间的分界线渐渐开始有了变化。
事情的契机,是绫井的怕生逐渐有了改善。
大概是与我交往了一段时间,锻炼了沟通交流的能力吧──她在新班级交到了好几个朋友。想到她在二年级时连体育课都找不到别人跟她一组,实在无法想像她能有这么亮眼的成长。
她本身对这件事也很高兴,我也有开口恭喜过她。
对,只是嘴上恭喜。
那么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这就不得不忏悔一下了。我嘴上祝贺她的成长,难看的独占欲却在心里无理取闹。
我心想──以前明明只有我一人,知道绫井那些可爱的地方、笑起来的模样,以及开朗的个性。
这个想法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变得忍不住在言词当中透露出这种心情。绫井被我弄得很困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试著讨好我。这种做法却又惹恼了我。
没错,我明白──虽然远因是绫井的成长,但近因却是我无聊的独占欲。她没做错任何事,是我有错在先。这点我承认。
可是。
可是,让我说一句。
容我为自己辩护一下。当时我虽然愚蠢,但终究还是认错悔改了,于是向她低头赔罪。我跟她说我是因为这样这样的理由,一个人在那里乱吃醋。对不起,我不该拿你出气。我向你道歉,所以希望你能不计前嫌──
结果,那女的……
猜猜她怎么说?
──你不喜欢我跟其他人做朋友,自己却跟其他女生要好?
啥?
我这样回答,又有谁能怪我?
照她的说法,我好像是在我们俩相遇的那间图书室,劈腿跟别的女生在一起──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八成是看到我跟图书管理员还是谁说话就误会了,但绫井坚称那绝对是劈腿,不听我解释。
结果,我只好跟她低头赔不是。
凭什么啊。
关于拿她出气这件事,是我不对。所以我道歉了,低头了。要不要原谅我是她的自由,这我能谅解。
可是,为什么我得让她拿无中生有的误会一口咬定我劈腿,把我臭骂一顿?
好吧好吧也罢,人有时候难免会有口无心。毕竟我之前也犯过这种错,所以才会跟她道歉。但是,既然我道歉了,那她是不是也该道歉?只会不讲理地让我道
歉,自己却连个对不起的对字都不说,太扯了吧?说不过去吧?
──我们心里存著这种疙瘩,只是表面上假装和好,后来又维系了几个月的感情。
但是──咬合的齿轮一旦错开,就再也无法修复了。
以前觉得吸引人的那些特质,如今都变得让人火大。我们变得会互相酸言酸语,曾几何时连用手机联络都开始觉得是种煎熬,但又不准对方不回手机,这种心态更进一步加深了我们的隔阂。
感情之所以能维持到毕业,不过是因为我们都很没种罢了。只不过是因为我们都没那份勇气。
只不过是巴著过去的幸福回忆不放罢了。
即使如此,当情人节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时,我体会到事情已成定局。
体会到,我们已经无法回到从前。
所以我趁著毕业这个机会,主动提出了。
──我们分手吧。
──嗯。
简单得很。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她甚至没发脾气,反倒一副就等我这句话的表情。我猜我的表情可能也差不多。
明明曾经那么喜欢……那么重视对方。
但看在这时的我眼里,她已经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真的必须说,恋爱不过是一时的迷惘。
我总算从这种迷惘,获得解脱了──
就这样,我怀抱著放下重担的轻松心情,心无罣碍地从国中毕业了。
然后,那天晚上。
老爸神情严肃地开口跟我说:
──爸爸打算再婚。
哎呀。
看来人类不管活到多大,都还是躲不过一时的迷惘。我不禁可怜起这个独力把儿子养大的单亲爸爸来,但无意反对。再婚,很好啊,请便?正好我也名正言顺地结束了义务教育。
我当时心情正好。所以当老爸接著说出这句话时,我一不小心就宽宏大量地当成了耳边风。
──对方也有小孩,是女儿……你不介意吗?
喂喂,我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来个继妹?简直跟轻小说没两样嘛。哈哈哈!
我反而越听越兴奋。我想我大概是不够冷静。
所以过了几天,当老爸介绍我跟继母与继妹认识时,我感觉就像被人浇了一桶冷水。
──……………………
──……………………
在我眼前的人,是绫井结女。
错了。
当时,她已经变成了伊理户结女。
我们目瞪口呆地注视著对方,心里一定在吶喊著同一句话:
──该死的老天爷!
就这样,前女友变成了我的继妹。
◆
「……我吃饱了。」
绫井──不对,结女声调冷淡地说完,叮叮当当地把晚餐的碗盘叠起来,拿到厨房去。
……可恶,时机真不巧,我也正好吃完了。继续闷不吭声地坐著也很奇怪。
「我吃饱了。」
我也把碗盘叠起来前往厨房──看到结女在那里洗自己的碗筷。
留长到看了就烦的长发,散发故作清纯的乌黑光泽。身材不健康地消瘦,感觉与其在厨房洗碗,还不如站在井里数盘子比较适合。
结女长长的睫毛低垂著,瞄了我一眼。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把碗筷敲得叮当作响。
我也没什么话好跟她说的。我沉默地站到她旁边,开始洗碗。
我实在很不乐意跟这女的一起站在厨房,但硬是躲著她又不妥当。因为──
「哎呀,老实讲,本来还以为年轻的男生女生突然住在一起会有困难,没想到他们似乎处得还不错,真是太好了。」
「就是呀!像今天啊,水斗还跟结女一起去逛书店唷?拥有相同的兴趣,果然就是比较容易打成一片呢!」
「这下我放心了。毕竟就属这件事最让我担心嘛。」
我的父亲与结女的母亲,坐在餐桌旁开心地谈话。
才刚再婚的两人,每天看起来真的很幸福──与我们这对儿女正好相反。
「……你明不明白?」
「……明白什么?」
身旁的结女用哗啦啦的水声做掩蔽,跟我小声说话。
「千万不可以做出让他们俩后悔的事喔。」
「我知道啦。关于我跟你的关系,我会带进坟墓里。」
「很好。」
「……你一定要每次都这样高高在上的吗?你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假如以前不是的话,那百分之百是你害的。」
「你说什么?」
「你想怎样?」
「喂──!你们俩在聊什么啊──?」
老爸从饭厅跟我们说话,让我们收起了险恶的表情。
「没什么,就聊今天买来的书,没什么。」
「是的,对,就是这样。我们是在聊书。」
「──好痛!」
结女一边声调开朗地回答,一边在老爸看不见的地方给我来了记低踢。
「(不用说两遍『没什么』。现国(注:指日本高中国语科中的现代文)的成绩行不行啊?)」
「(很不巧,我的现国成绩是全国模拟考前一百名。你又不是不知道。)」
「(……真气人。气的是以前的我竟然还说什么『好厉害喔~』把你捧上天。)」
「(我也很生气。气的是以前的我竟然还虚心接受。)」
我们表面上,扮演著一对关系良好的继兄妹。
不能够让老爸与由仁阿姨因为得知我们的关系,而后悔不该再婚──
这是我与结女之间,唯一成立的共识。
只是反过来说,也就表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成立。
我待在自己房间里看今天买来的书时,听见有人叩叩敲门。
「爸?什么事?」
来者没回应。我虽然看书看到一半很不想被打断,但又不想用冷淡的态度泼正处于新婚的老爸冷水──我拿书签夹进书里站起来,打开房门。
站在走廊上的,是我在这世上最厌恶的女人。
也就是伊理户结女。
「……什么事?」
我用温度比刚才降了大约一百度的「什么事」来迎接结女。
结女用鼻子哼笑一声,高傲地抬起下巴。一副好像在说「这点程度的冷言冷语连凉凉贴都算不上」的态度。
让我用最委婉的措辞形容我目前的心境吧,真想扁她。
「我有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可能有空?你应该也知道我今天买了什么吧?」
「知道,所以我才会过来呀。因为我已经看完了。」
「啧!」
看来她是专程来妨碍我看书的。
这女的从还在交往的时候,看书的速度就比我快一点点。我们如果在同一时间买书,又在同一时间开始看的话,每当我正好看到高潮情节时,这女的都已经先看完了。
超阴险的。
我就是讨厌她这种地方。
幸好已经分了。
「……干嘛啦。有话快说。」
「让我进房间啦。我不想让妈妈他们听到。」
「啧!」
「可以请你不要一直故意啧给我听吗?」
「只要你从我眼前消失,我马上停止。」
「啧!」
虽然没看到老爸或由仁阿姨,不过我还是小心谨慎地环视一下走廊,然后才让结女进了房间。
结女一边看著脚边,一边往房间里头走。
「满地的书,乱七八糟的。光是待在这房间里就要把我弄脏了。」
「以前你趁我爸出差时跑来这个房间的时候,明明还两眼发亮地说:『好棒喔……!好像一间书库!』」
「真是世事无常呢。现在就连看到全套夏洛克•福尔摩斯全集整齐地摆在那里,都让我感到无穷无尽的烦躁。」
「你就这么去死吧。看我把你像莫里亚蒂教授那样推进瀑布深潭底去。」
我不屑地说道,坐到被书淹没了一半的床上。
「所以?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再也受不了了。」
结女继续站著,用冷然的表情对我说道。
「我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我到底得容忍你态度随便地直呼我『结女』多久才行?」
我皱起眉头。对这家伙不需要隐藏不愉快的感受。
「你不是也都叫我『水斗』?」
「
我叫你还好,但我无法忍受你直呼我的名字。就连交──念国中的时候,都没让你这样叫了。」
连说出「交往的时候」这几个字都不愿意就对了?很好,我懂了。
「有什么办法,谁教我们同姓。不然要怎么叫?」
「不是有个更适当的称呼吗?」
「什么称呼?」
「『姊姊』。」
……嗄?
「我们是姊弟,所以你本来就该叫我一声『姊姊』。」
「不,不,你给我等一下。」
我扶住自己的头。
「你?姊姊?我的?……少说傻话了。应该是反过来吧。」
「嗄?」
「是『哥哥』才对。我是你哥,你是我妹好吗?」
这家伙在鬼扯什么啊。
「……真是败给你了。看来我这继弟的脑细胞都在放假呢。」
「信不信我来让你放假?放一辈子。」
「就让数学成绩在全国模拟考前一百名的我来解释给你听吧。你可要听好了。」
竟然擅长数学超过现国,这女的真不配当个爱书人。不可原谅。
结女摆出一副老师架子竖起食指。
「在这世界上,先出生的就是姊姊或哥哥,这是大前提。而我出生得比你早,这是小前提。因此,我才是姊姊,这是结论。懂了没?」
结女得意洋洋地论述的并不是数学而是逻辑学,但比起这个,有一点对我来说更不可忽视。
「……假如我记得没错,我与你的生日应该刚刚好是同一天吧?」
没错,这又是老天爷的另一个陷阱。
我跟这个女的,生日恰巧是同一天。
虽然并不是因为这样才意气相投,但我也不是不记得我们曾经说过「那就可以一起庆生了!」之类的恶心话,还进行过互相交换礼物的邪恶仪式。虽然这段记忆已经被我上锁摔进垃圾桶了。
「所以我们之间应该无所谓兄姊之分吧。」
「我怎么记得你刚才还高声宣称我是妹妹?」
我只不过是因为继姊与继妹比较起来,好像继妹比较顺耳才会那样说,没有其他意思。
「总之不管怎样,这项前提不会因此而动摇。因为我们只是生日同一天──出生时间可就不是了。」
「出生时间?」
「我已经查清楚了。」
结女用刑警的口吻说道,拿出智慧手机的萤幕给我看。
「你看。」
智慧手机的萤幕上,显示著婴儿的照片。看起来似乎是拍下了相簿的页面,照片底下有写字。
「你的出生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四分。」
她滑动萤幕切换到下一张图片。同样也是婴儿的照片,结女指出照片中的时钟。
「然后,根据这张照片显示,我至少在上午十一点零四分之前就已经出生了。我最少也比你早出生半小时,懂了没?」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连我家的相簿都翻出来调查?
「我看你有病~」
听我说出诚实的感想后,结女蓦地脸红了。
「什……为什么啊?完美的推理本来就需要完整的证据啊!」
「又来了,本格推理狂热分子。你这么重视拼图式推理,何不乖乖玩拼图就好?」
「呜哇!你找碴了!你跟整个本格推理界找碴了!要吵就来啊!」
「好吧,假如要我特地配合你这爱争公不公平却从不在解决篇之前做推理的人玩游戏的话,很遗憾,你的论证有漏洞。」
「什么漏洞啊!我看你的眼睛才是两个大洞吧!」
面对被说中痛处而进入愤怒模式的冒牌推理迷(刻意忽视给读者的挑战书的那一型),我提出了反证。
「『在这世界上,先出生的就是姊姊或哥哥』──你拿这点当前提,但这里有个谬误。日本自古以来,双胞胎都是以先出生的为弟弟或妹妹。」
「咦?为什么?」
结女露出单纯感兴趣的表情,微微偏了偏头。
「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先出生的人要为了兄姊开路,也有人说是因为晚出生的在子宫内的位置较高,不过总而言之,假设将我们这对同日出生的继兄弟姊妹视为继双胞胎,那么先出生的你就是妹妹。好了,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可……可是我们,又不是双胞胎……」
「要追究这点的话,那我们根本也不是兄弟姊妹,只是两个拖油瓶罢了。」
「呜……呜呜呜……」
结女一边不甘心地低吼,一边用满怀怨恨的目光瞪我。哈哈哈,乖乖臣服于我吧。
「……咦,等一下?」
「不等,给我滚出去。」
「你刚刚说的双胞胎顺序,是以前的事了吧?现在不都是先出生的当兄姊吗……」
「……啧!乖乖被骗就没事了。」
「啊!原、原来你想设计我!」
「总之,我才是哥哥。好了,QED(证明完毕)。解散解散。」
「我才是姊姊!要我当你妹妹会让我毛骨悚然!」
我们面对面互瞪。若是形容成视线迸散火花,那还算委婉的了。看在我眼里倒觉得彼此的视线就像山田风太郎的作品那样互相砍杀,迸射血花。
从结女愈增凶险的瞳仁之中,我看到天草四郎还是谁就快透过魔界转生复活了,于是叹口气,不再与她呕气。
「……继续互瞪下去也不是办法。这种时候应该找个游戏一较高下,才是理智的人类该有的行为。」
「虽然讲话口气惹人厌,但说得没错。」
「要比什么?猜拳、抽签,还是掷硬币?」
「等一下。」
「不等,给我滚出去。」
「不要跟我来自动回应这套啦!」
哎呀,忘了关掉Bot了。
结女用手遮著嘴,装聪明地说:「让我想想……」
「……趁著这个机会,这样做怎么样?」
「我是很想全面否定你的意见,所幸我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就听听你怎么说吧。」
「气死人了……我们今后必须隐瞒真正的关系,假装成感情还算不错的继兄弟姊妹一起生活,对吧?」
「极其遗憾地。」
「虽然目前还没怎样,但也许两人之中迟早有人会露馅──换句话说,搞不好会做出继兄弟姊妹不该有的言行,对吧?那么谁做出那种言行就算输,怎么样?」
「唔嗯……你可以吗?」
「什么可不可以?」
「照这个规定,肯定是我赢喔。」
「我看你是把我当白痴吧!」
只是参照事实进行合乎逻辑的推测罢了。
「……好吧,就这么办。这样能带来紧张感,对隐瞒我们的关系会有帮助……顺便问一下,这项规定在老爸或由仁阿姨不在的地方也适用吗?」
「当然。此时此刻也适用。」
「原来如此。『谁做出继兄弟姊妹不该有的言行就当弟弟妹妹』是吧。」
「每输一次就当一次而已喔。具体上来说要如何当『弟弟』或『妹妹』,看每次的情况决定。」
「一失足成千古恨没什么意义就对了吧。OK,就这么决定。」
「好,那就从现在起──开始!」
啪!结女拍了一下手──接著事情发生了。
结女迅速移动到我的书架前,大摇大摆地开始挑书。
「等……你怎么擅自翻我东西啊!」
「咦──?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是兄弟姊妹呀──」
看到这女的笑得贼头贼脑,我才终于理解到这项规定的真正概念。
只要是一般被认为兄弟姊妹之间不用计较的行为,就算摆明了在整人,也不能毫无理由就说不。因为那样就会变成「继兄弟姊妹不该有的言行」。
换言之……这项规定,等于是整人行为的免死金牌!
这、这女的……!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提出这种规定!真是坏到骨子里了!假如有哪个男的喜欢上这种性情恶劣的女人,那一定也是个天性乖僻的家伙!
……这下惨了。
我一边瞪著从书架上随便拿出书本,嘴里念著「哦──」、「哇──」或是「哎恶」的那个女人,内心一边产生越来越强的危机意识。
书架被人乱翻就像内心遭人偷窥般很不舒服,但所幸我没什么怕被人看到的东西。顶多不过就是有点情色的轻小说罢了。
问题是……书架旁边,那个做功课用书
桌的抽屉。
那个抽屉堪称我房间里唯一一个潘朵拉的盒子,里面藏了国中时期自创小说的笔记,以及出于一些原因而到药房买来的某种东西──还有跟这女的交往时,她本人送给我的礼物!
一想到那个东西有可能被她找到──
『天啊,你还把这种东西留在身边喔?该不会是还对我有意思吧?什么──?拜托不要这样好不好──!很恶耶──!』
──绝对不能被她找到。
再这样下去,结女的兴致迟早会移动到书桌那边。得在那之前设法吸引她的注意才行。而且必须是以继兄弟姊妹来说极其自然的行为!
我动员所有脑细胞寻找突破口。也许这是我自高中入学考以来最用脑的一次。
努力没白费──我想到这个「兄弟姊妹规定」的另一个运用法了。
「──拜托别这样。」
从我口中流露的脆弱声调,让结女晃动著黑发转过头来。
我从床边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结女的神情染上困惑之色,抬头看我的脸。
「我再也不想跟你这样,互相仇视了……」
「咦……」
结女微微睁大眼睛。眼眸中,映照出我严肃的表情。
「你对我不满意的话我愿意道歉,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所以……别再继续下去了。」
我把手放到结女肩膀上,用我最认真的语气告诉她。
结女视线四处游移,然后再度抬眼,瞄一下我的眼睛。
一双大眼睛细微地荡漾。她迷蒙地注视著我的脸,困惑之色渐渐消失。
最后她的眼瞳看著我不苟言笑的表情,慢慢聚焦──
「…………伊理户同学…………」
「好,出局。」
「咦?」
面对愣愣地张嘴当场僵住的结女,我不怀好意地冲著她笑。
「兄弟姊妹不会用姓氏相称。」
哑然无言的结女,脸庞就像泡了茶包的热水一样,逐渐染成了红色。
故意让对方想起过去的关系──看来她终于发现了,这才是这项规定的必胜法。
「你……哪、哪有这种的……那你不是也出局吗!」
「哪里出局了?不想跟你互相仇视,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因为我们是兄弟姊妹嘛。」
「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心满意足地低头看著面红耳赤、懊恼地抱著头的「继妹」。
「好了……按照约定,就让你当当我的继妹吧?」
「什……你想干嘛……!」
「干嘛抱住自己往后退啊。你把继妹想成什么了?」
我是有打算尽情羞辱她一顿,但可不会失了分寸。下次再让她当猫耳继妹女仆吧。
「毕竟是第一次,就单纯点吧。把称呼方式改过来。」
「改……改成怎样……?」
「随便你。」
让我见识见识你这家伙心目中的继妹吧。哇哈哈!大快人心!(张大嘴巴猛灌红酒)
「呜呜……」结女显得极其不满地发出呻吟,目光不知所措地四处游移,把柔弱地握起的手抓到胸前──用羞耻泛红的脸庞,抬眼注视著我。
轻轻颤抖的微弱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
「哥……哥、哥……」
「……………………」
我把脸别开了。
「啊,出局!你这反应算出局了吧!普通的兄弟姊妹不可能只是被叫到就害羞!」
「……我哪有害羞。」
「明明就有!你以为我看过你这种表情多少次了啊!」
「管你的。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吧,我是几天前才初次见到你的。」
「你好诈!你好诈你好诈你好诈你好诈你好诈!」
我坚持不肯把脸转回来,面对像小孩子一样跺脚的结女。虽然我完全没有脸部发烫、心跳加速或是希望她再叫一次,但撇开这些不论,反正我就是没义务把脸转向她。
结女还在抗议,但闹得有点太大声了。
「结女──?你在吵什么呀──?」
由仁阿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这声音对我来说如同天外救星。我笑容满面地夸耀胜利。
「时间到──」
「唔,呜呜呜呜……!」
「哎,你若是学乖了,下次就别再打歪主意闹我啦。你可能是看太多推理小说而有所误会了,但你跟我这个地方的层次可不一样。」
就是这里啦,这里。我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懊恼,结女的脸更加红了起来,搞到最后甚至还变得泪眼汪汪。
「…………你以前,都不会这样讲话欺负我…………!」
……不要哭啦,你这样很卑鄙耶。
我尴尬地玩弄浏海。
……或许是有点得意忘形了。拿读书类别当话柄中伤对方,对我们这类人种而言是最狠的人身攻击。我这样跟媒体乱翻罪犯书架就胡说八道没两样,嗯,或许的确是做得太过分了……
我叹一口气后,心不甘情不愿,挣扎了老半天才伸出右手──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结女的头。
「好好好,是我错了,对不起。姊──呃──老姊。」
……好怀念喔。以前每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这样做,然后欣赏绫井羞答答的神情──
然而,结女这时候,丝毫没有半点羞答答的样子。
她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那样,浑身剧烈颤抖──
「………………就……」
「就?」
「就是……你这种地方!我就是讨厌你随便都能做出这种动作!你这个臭哥哥!」
结女撂下一句稀奇古怪的狠话后,一边被书本高塔绊到脚,一边冲出了房间。
我反应不过来,一个人被拋下。
……连以前在交往的时候,都没看过她刚才那种反应。
「……真是……」
──我也一样好不好?
像你这样──个性内敛却又不服输,好像成熟但又有点孩子气……在别人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展现出以前从未显露的一面──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地方。
◆
从结果来说。
「……早,水斗。」
「……早,结女。」
称呼方式还是没变。
本来一开始就说好,违反规定时只需要当一次弟弟或妹妹就好。不然的话,就会变成互称「姊姊」、「哥哥」的谜样关系了。
如果要说有哪里改变了的话──
「水斗,可以帮我拿酱油吗?」
「喔,好的,结女。」
把酱油瓶拿给她的时候,我们的视线一瞬间产生交错。
──我死也不要当你的妹妹。
──真巧,我也打死都不要当你的弟弟。
这些想法尽在不言中。
我跟这女的合不来。国中的那段日子是一场错误,我们只不过是一时迷惘罢了。昨天的事情带来的收获,就是让我们更确切理解到这一点。
我们一同坐下来吃早餐,在餐桌底下用低踢互相招呼。身旁的老爸与由仁阿姨一副什么都没察觉的表情,恩恩爱爱地有说有笑。
只有我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知道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的一家人,其实是全世界最厌恶的,不共戴天的仇敌。
……不过话说回来……
「结女,把酱油还给我。」
「好的,水斗。」
就连正在交往的时候都一直以姓氏互称的我们,竟然在分手之后才变成以名字互称的关系──让我不禁觉得,老天爷这混帐也还真会挖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