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年轻的过错,不过我在国二到国三之间曾经有过一般所说的女朋友。
每个人都有一段过去,这话说得有道理,即使是像我这样阴郁地回首往事的冷硬派,也有过不懂事理的青涩时代。
例如国二下学期的第一天。
那天,我带著近年罕见的惺忪睡眼,从床上慢吞吞地爬起──对现在的我而言,要解释睡眠不足的原因会让我痛悔不已,即使对当时的我而言也是极其羞耻的事,不过让我含羞忍辱地解释的话,原因出自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绫井结女向我告白了。
我当场看了她亲手交给我的情书,当场做了回覆──更正确来说,或许是「不慎回覆了」,但总而言之,从前一天起,我就正式成了有女朋友的身分。
这辈子的第一个女朋友。
即使心情多少变得浮躁一点,情绪亢奋一点,没特别理由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天亮,也可以说是相当自然的事──绝不是因为我觉得现实比梦境更美好而变得不想进入真正的梦乡。只不过受到生理性的自然现象影响,丧失了宝贵的睡眠时间罢了。绫井真是罪无可赦。
总之,那是我交了女朋友之后的第一个早晨。
而且也是仅此一次的国二下学期的,仅此一次的第一天早晨。
我急忙梳洗完毕,奔出家门。
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连入学典礼都迟到不是件好事。而是因为我跟人有约。
在日后将成为初吻地点的上学路交叉口,一个绑辫子的娇小女生把自己的书包提在膝盖前面,正在等我。
绫井结女。
就是我的女朋友。
──抱、抱歉!我睡过头了……!
──没、没关系……还不会迟到……
当时的绫井讲话还很笨拙,就连跟我讲话的时候都会结巴。真不明白这张嘴后来怎么会变成那个满口恶言的可恨臭嘴,一想起来就生气,不过这个问题现在先搁一边。
绫井偷偷抬眼瞄一下我的脸,然后露出一丝微笑。
──该不会是……昨天,没睡好?
──呃,嗯……对啦,有点……嗯。
──……这样啊……
绫井一边用手指玩弄长长的浏海,一边不动声色地调离目光,悄悄染红了脸颊,用好像会被风吹散的小小音量呢喃:
──我、我也是……昨天,完全,睡不著……
毕竟当时的我愚蠢至极,这段对话竟把我迷得神魂颠倒。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舌头变得比绫井笨上五倍,简直像是忘了上油的机器人。
我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算不上聊天的闲话,一边并肩走在上学路上。彼此的距离大约只隔半步,贴近到走路时晃动的手背都快要碰在一起了。
既然已经是一对了,也许我可以跟她牵手。
但昨天才刚告白,这样或许太急躁了。
总之我满脑子想著这些事情,但对于直到前一天连指尖稍微碰到一下都当成珍贵记忆的死白痴处男来说,牵手这回事的难度实在太高了。
一回神才发现,学校已经在五十公尺外的前方了。
而且也开始看到一些其他零零散散正要上学的学生,就在我依依不舍地心想,啊啊,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哈哈哈,我看你的人生才该结束吧──的时候,绫井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起来。
──啊……可不可以……就在这里……
──咦?
──一起,进教室……我、我会害羞……
听到绫井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这样说,我一时不察竟然觉得她好可爱,这决定了我的命运──从这个瞬间起,我与绫井的关系就变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假如这时候,我们俩光明正大地一起踏进教室,盛大地宣布我们已经开始交往了的话,或许我就不用为了奇怪的独占欲闹别扭,绫井也不会跟我无理取闹──更进一步来说,也许我们就不会分手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们既不是芳山和子也不是菜月昴,再怎么妄想那些如果要是的话,也只不过是在玩想像游戏罢了──可是,对,所以就把它当成想像游戏,让我说一句。
如果,假设……
那天,我与绫井就那样一起,一路走进学校的话呢?
……纵然是我这样的冷硬派,也万万没料到这个「IF」会有实际上演的一天。
◆
我这辈子当中最可恨的一段时期──升上高中之前的春假,终于要结束了。
这件事本身虽然值得真心祝贺,却有一个全新而巨大的问题挡在我面前。
「……………………」
「……………………」
我一碰上从洗手间现身的继妹──伊理户结女,就一言不发地跟她互瞪。
我们眉头紧皱瞪视的,正确来说是双方身上的制服。
制服有著深蓝底的西装外套,采用给人假认真印象的稳重款式设计。红色领带或是缎带都是一年级新生的象徵。
我与结女,穿著同一所高中的制服。
讲到这里,就不能不提到仅次于我跟这女的变成兄弟姊妹的,老天爷设下的另一个悲剧性陷阱。
去年,当学生正式开始为考高中做准备时──我与结女的感情,已经走入了僵局。
当然,我们完全没商量过要怎么填志愿。我反而还为了避免跟她念同一所高中,而把我们那所国中完全没有过升学实例的私立明星学校排在第一志愿。
虽然单亲家庭出身的我也得担心学费问题,不过这点只要通过特待入学考就解决了──听说这女的也是单亲母女家庭,我认定只要考上这所高中就绝不会跟她重逢,于是努力K书准备考试。
然后我成功了,考取了特待生资格。
跟结女一起。
……没错。
这女的跟我,完全是同一个想法。
她一心只想著不要跟我念同一所高中,于是选了我绝不可能去念的高中当志愿,读书冲刺准备考试。
结果,达成了同一所国中占据两个稀少特待生名额的壮举。
当我们俩被一起叫去教职员办公室,受到「你们是本校的骄傲!」的赞美时,各位能理解我那种绝望吗──坦白讲,受到的打击比没考上更大。打击太大,害我只能一直陪笑脸。
世界上有不少情侣为了想念同一所学校而用功,但是以绝不想念同一所学校的心情为动力用功的情侣,铁定只有我们了──而且结果还是得念同一所高中。这下稀有度就更高了。
该死的老天爷。
……不,关于这点只能怪我们白痴,没有好好把事情查清楚。
就这样,对我们来说,光是对方跟自己穿著同一套制服,就足以成为憎恶的对象。
「……那件制服,你穿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结女用冰冷的声调与阴暗的目光说了。
「……你才是。尤其是百褶裙,你穿起来特别难看。」
我用酷寒的声调与黑暗的目光说了。
「制服大多不都是百褶裙吗?」
「我说错了。你根本不适合当高中生。」
「喔,是吗?你才是不适合当人类呢。」
「那你就是不适合待在地球上。」
「那你就是不适合待在太阳系!」
「那你就是不适合待在银河星系──!」
然后我们概念一路扩大到宇宙甚至是三次元的不适合争论,被一位从客厅探出头来的女士打断了。
「哎呀~!你们俩穿起来都好好看喔!」
正是我的继母由仁阿姨。
比平常更朝气蓬勃的由仁阿姨,硬是让气氛险恶到最高潮的我们俩站在一块,一张娃娃脸开开心心地不住点头。
「明星学校的制服就是不一样呢~!你们俩真的都好棒喔!竟然能考上那么难的高中!不愧是我们的小孩!」
……我们即使互相骂对方穿制服难看,却绝不说「你去念别的高中啦」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们的爸妈,对于我们考取高中的事情非常高兴。
我与结女的家境有些相似──所以彼此都知道这点是碰不得的,不用说也感觉得出来。
「有了,来拍照吧!来,你们俩靠近一点!」
别开玩笑了。
我是很想这么说,但看到由仁阿姨兴致勃勃地拿好智慧手机的开心神情,我一个继子实在不好意思泼她冷水,而亲女儿结女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
我们并肩站好,把笑容挂在脸上,拍下照片。
不得不说我装笑脸真是越装越专业了。人类的适应力真强。
「──呵呵。像这样一看,你们还真有点像一对呢?」
我正在沉思时忽然来这么一招,吓得我心脏一跳。
……要不要紧?有没有显露在脸上?
「妈你在说什么啦,我们不是才刚认识吗?」
结女一边平静自若地说,一边踢我的小腿一脚。看来是显露在脸上了。
「可是你看嘛,结女你长得像我,水斗又长得像小峰不是吗?我是在想假如我们是高中生的话,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不要拿小孩来晒恩爱啦。更何况我哪里长得像妈了?」
「对不起嘛。」
小峰指的是我爸,本名伊理户峰秋。
「你们俩先去车上好吗?我们打点好之后马上就过去。」
留下这句话,由仁阿姨就回客厅去了。
今天是入学典礼。不只我们两个新生,身为监护人的老爸跟由仁阿姨也会来学校──各位认为这代表什么意思?
「……唉。」
「不要唉声叹气,会传染给我的。」
「这怎么能不叹气?如果只是考上同一所高中的话,至少还能装做互不认识的说……」
那所高中没有人认识我们。
所以,我们本来大可以假装成陌生人。
谁知道,我们竟然成了兄弟姊妹,被迫跟同一对父母坐同一辆车,一起上学去。
在这种条件下要假装成陌生人,难度实在太高了。
「那么,晚点见喽──」
「水斗──要多认识朋友喔──」
到了学校,经历过校门前拍照等大致上的通过仪礼之后,我们暂时与老爸他们分开。在入学典礼之前要先去教室,跟班上同学还有级任老师见面。
我们事前已经接到了分班的通知。学校似乎是以入学考的成绩分班──换言之就是几乎不考虑家庭问题,所以我们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同一班(一年七班)。我已经不会为这点小事唉声叹气了。
老爸他们一走,「嗯──」结女立刻伸了个懒腰。
然后……
「臭宅男。」
「臭狂热分子。」
「瘦皮猴。」
「矮冬瓜。」
「我现在不矮了!」
「在我心目中你还是一样矮。」
我们释放了累积在心里的恶言恶语。不适度发泄一下的话会爆炸,所以是必要的措施。
我们走进校舍,往一年七班的教室前进。
「所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打算就这样一起进教室吗?」
「反正我们同姓,注定会引人注目啦。就看开点吧。」
「……跟以前那么怕羞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呢。」
「你有说什么吗?」
「没有。」
的确,也许在意太多会适得其反。
我们找到七班后,从前门光明正大地进了教室。
视线聚集到我们身上。教室里已经集合了大约二十名学生,正在拚命挑选货色……不对,是朋友。
根据贴在黑板上的单子所示,我的座位在窗边的最前排。
由于我与结女都姓「伊理户」,座位必然是一前一后──「Mi」的我坐前面,「Yu」的结女坐后面(注:日文五十音顺序)……我对于结女坐我后面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姑且先坐下再说。
──砰!
「好痛!」
她从后面踢我椅子。
也太不辜负期待了吧!
我转头瞪她,凶手却一副故作正经的样子眺望窗外。这女的……
恐怕要再等一个月,才会换座位吧。这段期间内,我将被迫在背后随时受敌的状态下上课。这真是太吃亏了,得尽早研究对策才行……
很多班上同学,都在远远观望我们的这种情形。
「……你还有闲情逸致踢我椅子?」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赶快交朋友没关系吗,高中出道小姐?」
「你说谁高中出道?」
这家伙在国三时还带有一点土气的印象,现在的她几乎已经变了一个人──有了成长,外在内在都变了。换言之,她跟暑假结束时给我情书的那个绫井结女简直是两个不同的人。
她在这种状态下进了只有我一个熟人的高中,不是高中出道是什么?
「用不著你来为我担心,水斗同学。」
结女用一种瞧不起人的表情微笑了。
「我有必胜法宝。」
「伊理户同学,你之前念哪所国中呀?」
「就只是很普通的公立中学,没什么好夸耀的。」
「你平常喜欢做什么?」
「阅读吧。抱歉不是什么有趣的兴趣。」
「听说你是入学考榜首对吧!你用功了多久呀?」
「我是很想说没多久啦,但其实是用功到废寝忘食,到现在都还有种解脱感呢。」
一群人在我背后笑语喧哗。
……伊理户结女,入学第一天就登上班级阶级制度的顶点。
入学典礼结束后我们回到教室,结束了简单的班会后,事情就发生了。刚才还在远远观望的班上同学,忽然都像找到砂糖的蚂蚁一样簇拥过来。
没错,就是入学典礼。结女所说的什么法宝,就在典礼上发挥了功效。
原来这女的──是新生代表。
这件事等于证明了她是榜首。在这个无可怀疑的明星高中当中,这件事实将成为一大强项。原来伊理户结女并不是需要忙著到处交朋友的贱民。
然而,对我来说,这种事根本不重要。
可恶啊……!
为什么这女的成绩比我好!可恶啊……!
看来在新生代表此一头衔的光环之下,不知为何与她同姓的我,整个存在被彻底盖过了。这样正好。我像是被挤出人潮一般从座位上站起来。
既然入学典礼与班会都结束了,继续待在学校也没事做。去跟老爸他们露个脸,就早早走人吧。
反正又不是非得跟这女的一起回家才行──又不是情侣。
「……………………」
感觉结女好像偷偷看了我一眼,但八成是我弄错了。
哼。
恭喜你有机会交到一大堆朋友。
我窝在自己房间里看书,看著看著太阳就下山了。
觉得口渴,下楼想找点饮料喝时,大门正好打开了。
「我回来了。」
是结女,就她一个人。老爸他们早就回来了──因为从入学典礼结束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钟头。听老爸他们说,班上同学找结女去参加恳亲会,她就去了。
真是成功的首度亮相。跟以前连上体育课都没人一组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结女沉默地沿著走廊走过来,与我擦身而过时咧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有没有很寂寞?」
「……嗄?」
见我皱起眉头,这女的嗤嗤窃笑起来,令人看了相当不爽。
「我以后没办法整天陪著你了,对不起喔?」
「……无所谓,别客气。祝你每天回LINE回到忙不过来。」
「我会的。」
结女泰然自若地说完,就上楼去了。
……啧。凭什么我得为了这种事看她得意的嘴脸?
我倒想问问她,我有什么理由需要觉得寂寞?
被弄得一整个想不通之后,到了第二天早上。
「伊理户!你以前念哪所国中?」
「……没什么,就普通的公立。」
「平常喜欢做什么?会打电动吗?」
「我不太玩电动……」
「入学考考得怎样?毕竟是伊理户同学的兄弟,一定很聪明吧?」
「自己是觉得考得还不错……」
为什么啊。
为什么现在换成我被围堵?
真是怪事一桩。早上我只是照常来学校,就忽然变成这样了──不只如此,我与结女是继兄弟姊妹的事已经传开了。那女的,该不会是在什么恳亲会上大嘴巴了吧?虽说被大家知道是迟早的事……
我大概从母亲在分娩室把我生下来的时候以来,就没被这么多人包围过了。而且此时包围我的男生人数,看样子应该远远多于当年的妇产科护士或医生。
连珠炮般来袭的追问搞得我差点头晕眼花。那女的,应付这种近乎拷问的场面竟然能那么得心应手?她是受过训练的特务吗?
正当我就这样被弄得奄奄一息时,与我错开上学时间的结女进到教室来了──她一边跟女生们打招呼,一边看到被包围的我,悄悄动了一下眉毛。
然后,她把书包放在我背后的座位上坐下后……
──砰!
她踢我的椅子。
为啥啊。
这正是所谓的祸不单行。
可能因为是明星学校的关系,第一天上课就已经没在客气了。一整天足足有六堂课,上课内容也不会只是课程说明会。不过,比起近乎拷问的逼问攻击,这简直就跟天堂没两样。上课最棒了。
一到午休时间,我马上溜出教室,逃之夭夭。
到了开始上课的时间我才知道,那群拷问官,一半以上都是别班的──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聚集过来。这段空档正是机会。
我把自己关在厕所马桶间里避风头。厕所是乾净的西式,比想像中舒适。私立超强的。
真是,不过话说回来,我怎么会忽然变成大红人?──又不是被网路新闻报导的推文,我有什么能爆红的要素吗?
硬要举出什么的话,应该只有我与伊理户结女是继兄弟姊妹这一点吧──
『你中午还要去吗?』
『去啊去啊。我绝对要跟她当上朋友。』
忽然间,马桶间外面传来了声音。
原来不是只有女生才会在厕所聊天啊。真是太令我惊愕了。
『那个女生啊──超正的。而且入学考还榜首,简直学霸女神嘛?』
『真的,你说得对。我看到LINE转传的照片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入学考榜首?……他们在说那女的吗?
竟然说那女的正……你们该去看眼科吧?
『所以你就黏著她继弟不放?不会直接去找她啊。』
『她绝对会嫌我烦的。就这点来说,如果经由弟弟认识她不是比较自然?』
…………嗄?
『一堆人都跟你同样想法就是了。』
『可是她那个小弟,感觉蛮阴沉的耶。都聊不起来。』
『应该是因为你太烦了吧──?』
『啊!你很毒耶~噗哈哈哈哈──』
……喔,这下谜题解开了。
换言之,我是他们别有用心接近结女的垫脚石就对了。
原来如此喔?
我走出了马桶间。
「呜哇!」
「吓我一跳……」
我无视于那些吃惊的男生,径自离开男厕。
「……咦?刚才那个人是……」
「啊──」
来到走廊上,很快就有好几个男生凑了上来。
或者应该说,来巴结我了。
面对这些卯起来找我说话的家伙,我想都没想就随口回话应付他们。
──假如是纯粹为了做朋友而来找我说话,我多少也会认真一点跟他们相处。
但是,假如不是的话──那么连让我开溜的价值都没有。
当晚──吃完晚饭,我在厨房洗自己用过的碗筷时,结女似乎也跟著吃完了,站到我的身边来。
有一段时间,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结女低喃般的轻声说:
「……你都不觉得气恼吗?」
「气恼什么?」
我一反问,结女皱起了眉头,好像显得很焦急。
「你明知故问。」
「你是说那些挤在我身边的家伙?」
「对。」
不愧是女生,消息真灵通。
「他们……根本没把你摆在眼里。」
「我想也是。」
「他们不敢直接找我说话,就想从乍看之下是个乖乖牌的你这边下手……可是如意算盘一落空就开始乱讲些有的没的……我很不喜欢那种人。」
「我才不管你怎么想呢。那种人别去理他就好。海底捞月,瞎子点灯。身为明星学校的学生,这点成语总该知道吧。」
「可是,这样的话你岂不是……!」
结女语气强硬地开口,但说到一半就打住了。
洗碗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我也停止洗碗。
水龙头的水继续流个不停。
「……我怎么样?」
我平静地反问。
结女有好一段时间既不说话也不洗碗,不久之后,才继续用菜瓜布刷碗盘。
「…………没什么。」
隔天。
升上高中第三天的早晨──昨天我跟结女应该已经说好要错开时间上学,但合约签订后才过了一天,她就不守信用了。
「今天我们一起上学吧,水斗同学。」
好恶!
她温柔的声调害我反射性地这么觉得,但她是趁吃早餐时当著爸妈的面提起,我没办法冷漠对应。
「你们感情真的好好喔~」
「哈哈哈,就让人家教教你怎么对待女生吧,水斗。」
结女这家伙笑得甜滋滋的。摆明了是看准我无法回绝,才会在爸妈面前做这种提议。
她是什么意思?
我疑惑的视线,被毫无破绽的微笑反弹了回来。
我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她两个人一起走出家门。
我一边走在上学路上,一边用充满戒心的眼光瞪著结女,但她本人却若无其事的样子。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一路心里发毛,走到离校门只有五十公尺的地方。附近有越来越多正要上学的学生。
……记得以前,我们差不多就是在这里分开的。
我不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才会说要一起上学,但这女的总不至于说要两个人手牵手一起进教室吧,那就在这里──
这时,我的思考停摆了。
问我为什么?
我才想问咧。
为什么,这女的──一派自然地把手臂缠到我的手臂上来?
「嗄?等、等……!」
「好了啦。」
结女用呢喃般的音量说完,就挽著我的手臂径自向前走。我只能被她拖著走。
感觉得到大家在看我们。这是当然的了,因为身为话题人物的新生代表,居然一大早就跟男生勾著手臂走在路上!
我、我说真的,这女的到底在想什么啊!竟然故意秀给大家看,连正在交往的时候都没这样做过啊!
可怕的是,结女就这样缠著我的手臂通过了校门──校园内当然有更多的学生,因此让我感到如坐针毡。就算不是我们,哪对男生女生勾著手臂来上学都一定会引人注目的啊!
「嗨,这不是水斗同学吗──!」「我们今天也一……起……?」
跟昨天一样,想追结女的几个男生围了上来──然后忽然停住了。
怪不得他们。
因为他们想亲近的正妹本尊,与本来只是个垫脚石的我,亲近到非比寻常的地步。
结女勾著我的那条手臂,顿时加重了力道,使得我们的身体贴得更近──啊啊,该死!碰到胳臂了!太软了吧,笨蛋!一个矮冬瓜妹发育这么好要干嘛!
「抱歉喽?」
结女笑容可掬,面露让人一个不注意就要被迷倒的美丽微笑。几个男生都看呆了。
「就如大家看到的,我正在跟水斗说话──可以请你们别来打岔吗?」
几个男生瞠目结舌,手指在我与结女之间来回。
「伊理户,同学……?」「这、这是……」「你们俩是……兄弟姊妹,对吧!」
「是呀。」
就在这一瞬间,结女的微笑达到了冷艳的最高峰。
「抱歉,我就这么恋弟。」
我当场当机。
几个男生自动关机。
周围看热闹的气氛快速升温。
「那么,就这样了。」
结女拋下一句话给完全当机的几个男生临门一脚,就拉著我离开了。
一直要等到进了校舍,结女自然地松开她的手臂,我才从当机状态恢复过来。
「你、你这……你怎么敢做出这么可怕的事啊!」
「怎样啦?这样那些家伙就不会再接近你啦。」
「这还用得著你说吗!」
因为你这个真正目标,已经向众人宣布你只对继兄弟有兴趣了!
「不用担心,我会跟比较要好的朋友解释清楚的。」
「问题不在这里吧!你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
「……因为,你好歹也是我的家人啊。」
结女迅速别开视线,轻声低喃著。
「我无法坐视家人被人看扁。就这样,没别的意思。」
……这家伙……
啊啊,真该死──受不了。你用这种态度回答我,要我怎么用玩笑话带过?
我压下少许的犹豫──尽可能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只不过是这样一句话,就让结女吓得肩膀抖动了一下。
这不是接受人家谢意的家伙该有的反应吧。
「怎样啦。我都老实跟你道谢了耶。」
「……没怎样啦!」
结女把整张脸扭到一边,想一个人走去教室……但她突然转过头来,死瞪著我的胳臂。
「…………刚才那个……」
「嗄?」
「刚才……那个,我……贴在你胳臂上的感觉,你必须从记忆中抹消掉!」
「喔……」
我反射性地,摸了摸刚刚才被这女的用胸部按住的地方。
「~~~~唔!」
霎时间,结女的脸变得像警示灯那么红,遮起了自己的胸部。咦?怎么了?
「……唔!你这个……闷骚色狼!」
拋下无中生有的一句恶骂,结女就跑走了。
干嘛忽然骂人啊……我感到一头雾水的同时,没多想就揉了揉胳臂。
──啊。
「所以这算间接碰触吗?」
我都没想到。
◆
结束了风起云涌的早晨与一派和平的上午课程,午休时间有个男生来找我攀谈。
「嗨嗨,午安啊,伊理户水斗同学。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没想到居然有强者能撑过那场弟控宣言,我不耐烦地抬起头来。
这个男同学给人一种轻佻的印象。就读校规严格的明星学校,却挑战底线地把颜色明亮的头发烫成微卷。个头算高,体格像是会打篮球的那种人。挂在脸上别有用心的浅笑虽然看了有点讨厌,不过整个人散发一种轻浮与认真取得平衡,又多少比较偏轻浮的绝妙气质,我看一定很受女生欢迎。
……昨天那些死缠烂打的家伙当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吗?但总觉得有点眼熟,也许是班上同学。
总之不管怎样,我能说的都一样。
「……抱歉,我必须给你两个回答。」
「说来听听呗。」
「首先,午饭我已经吃过了。」
「那真是遗憾。」
「其次──我绝不会让你这种一副轻佻样的家伙接近结女。」
遭到我彻底拒绝的轻佻男同学,不知为何咧嘴露出了令人不快的笑脸。
──是怎样?
「那么作为回应,我也来告诉你两件好事吧。」
「…………?」
「首先,我不是为了亲近伊理户同学才找你说话。」
「…………!」
「其次──本人好像听到你刚才说的话喽?」
男同学的手指,动作俐落地指向一旁。
结女似乎是刚吃完午餐回来,就站在我们旁边。
……………………呃呃。
我回顾一下方才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话。
──我绝不会让你这种一副轻佻样的家伙接近结女。
……………………我她男朋友啊!
我很想认为结女的脸看起来比平常更红是因为灯光的关系,但她目光四处游移却是无法忽视的事实。
结女用一种令我怀念的鬼鬼祟祟动作,双手毫无意义地乱抓空气之后,以彷佛机器人般的不自然动作,坐到我后面的座位。然后……
──砰!砰!砰!
她踢我椅子,而且是好几下。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其名的轻佻男同学,不知为何爆笑了起来。我遭遇到家暴有这么好笑吗?
「哎呀~哈哈哈!跟我想的一样。我的嗅觉果然是对的!」
「啥?嗅觉?」
「没什么没什么,跟你没关系。」
男同学擦掉眼角的泪水(笑得太夸张了吧),向我伸出手来。
「我叫川波小暮,是第一个来跟你单纯做朋友的男人。」
「……坦白讲,我觉得你可疑到爆炸。」
「别这么说嘛,兄弟。」
「我不记得有跟你变成兄弟。」
「这就怪喽?你不是很擅长跟陌生人做兄弟姊妹吗?」
「反而应该属于不擅长的那类吧。」
「这样啊。那就折衷做个朋友吧,请多指教!」
自称川波小暮的男同学,态度十分强硬地握住了我的手……看样子,我似乎跟一个挺麻烦的家伙变成朋友了。
「话说回来,我的老友啊。」
「你也太快开始装熟了吧。」
「为了纪念我们成为朋友,我打算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川波咧起嘴角,又露出了那种令人不愉快的笑脸。
「你现在转头看背后,可以看到超精彩的画面喔?」
背后?我照他说的转过头去。
「……………………」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结女显得有些闹别扭的表情。
她微微噘起嘴唇,视线拋向窗外的远方。
……哦哦~?
我优秀的头脑仅一瞬间,就计算出了现在该说的台词。
「有没有很寂寞啊?弟控姊。」
砰!我的椅子被踢了。
这是迄今最重的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