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斗◆
如同我不可能知道那女人的所有遭遇,那女的也无从得知我的所有遭遇。也许各位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但以我这种行动模式极少的人来说,其实还蛮容易忘记这一点。尤其是彼此的实际生活距离很近,就更是如此了。自认为对这家伙的事情无所不知的傲慢心态,会引发不存在的错觉。
我活的是我的人生,那女的也活在她的人生里──即使如今住在一起,甚至共享半个名字,这点也不会有所改变。
话说回来,让我将时间稍微拉回。
事情发生在那女的──我的继妹伊理户结女得感冒请假,没去上学的翌日。
在冷清的学校图书室,她主动来向我攀谈。那个戴黑框眼镜绑著发辫,简直跟以前的绫井结女一模一样的女生,那天,跟我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这么说了:
──请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
在夕阳斜照的书架旁,她向我求婚了。
◆结女◆
我承认。我受到了打击。
昨天。那已经是昨天的事了。放学后,我造访常去的书店时,在楼下的汉堡店里,发现了继弟伊理户水斗的身影。
没错,我亲眼看到──继弟在跟我不认识的女生一起吃薯条!
当时我一时吓得逃走,不知道那到底是在做什么?约会?是约会对吧?因为我,跟他交往时,也在同一个地方……唔呜呜唔呜呜呜呜呜呜!
我心里一整个不痛快,于是在家里不动声色地刺探了一下。
「……最近在学校过得如何?有……有没有交到女朋友?」
「嗄?这是哪门子的酸法啊?托某位小姐的福,我已经受够啦。」
这是我要说的好吗!我才是明明很受欢迎,却没心情交男朋友!托某位先生的福!
总而言之,他看起来平静如常,丝毫没透露出跟那女生在一起的感觉。这男的还是一样擅长摆扑克脸,完全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那个女生,究竟是谁?
她土气得简直跟以前的我一样──是怎样?他喜欢那一型的?哦──喔,是这样呀。真对不起喔?我现在不是你喜欢的型了。
虽然跟我毫无关系,但我好歹跟他是一家人(好歹是一家人!),想了解一下对方是哪里来的什么人。
因此,放学后,我趁著聊天的机会,向交游广阔的南同学问了一下。
「戴黑框眼镜绑发辫的女生?嗯嗯──毕竟是明星学校嘛~这种女生很多喔?」
怎么会有这种事……我看这所学校对土气女生爱好者来说,根本是天堂吧?
我正因为心生危机意识而簌簌发抖时,南同学咧起嘴角露出下流的灿笑。
「不过话说回来,放学后在麦当劳约会啊~伊理户同学看起来乖乖牌,没想到这么有一套~!也是啦,他既文静又温柔,仔细一看长得还满帅的,会怕生的女生可能很容易煞到他喔~!」
正如您所说的啦!对不起喔,我就这么单纯啦!
回想起来,昔日的我之好骗程度真是无法用笔墨形容。应该说与男生毫无接触点的阴沉女,只要被温柔对待一下就会喜欢上对方了啦!这是大自然的天理!
换言之那男的,因为平常那副德性没女生爱,所以尽挑难度低的女生下手。真是小肚鸡肠,竟然想玩弄纯洁无瑕的柔弱女生!
既然这样我可不能默不作声。为了不让第二、第三个我出现,我必须帮助那个女生。趁现在还来得及!
「……啊!已经这么晚了。」
南同学看看智慧手机,把书包挂到了肩膀上。
「抱歉,结女!我今天也要打工!」
「喔,好。我一个人没关系,打工要加油喔。」
「那就之后见喽~!」
南同学朝气十足地挥挥手,就用小跑步奔出了教室。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我没什么预定计画,目前也没加入社团,再来就只剩回家了。
这样正好。我得趁这个机会,想想如何从那男的手中救出无辜女生才行。
然后回到家中……
我在玄关看到了女生的乐福鞋。
「……………………」
我再看一遍。
我家的玄关,有一双女生的乐福鞋。
────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凝视著这双随便脱在水斗运动鞋旁边的鞋子。不是我的,也不是妈妈的。以我们来说尺寸太小了。会穿这么小号乐福鞋的女生,想必身材相当娇小──对,就像日前,跟水斗在一起的那个女生。
那、那男的……!骗人的吧?已经带回家了吗!
升上高中以来连一个月都不到耶──我们开始交往的时候,要等上半年他才让我进家门耶……!
想到这里,我忽然间想起一件事。
……那男的把我带进他家时,目的是什么?
我从玄关望向楼梯上方。
……不会吧。难道现在……就正在……?
不……不不不。太扯了太扯了!别人也就算了,那个窝囊废出手哪可能这么快狠准!
……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
假如他拿跟我的关系当前车之鉴,执行电击战术的话呢?
假如我经过房间前面时,邪恶淫秽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传来慌张忙乱的声响呢……?
不……不要!简单一句话,不要!
…………总之,先窥探一下吧。
我先用手机录下乐福鞋的影片。拍照会有声音,所以用录影的。
接著我悄悄踏上玄关,拎著脱下的鞋子躲进盥洗更衣室。
如此这般之后,我打给水斗的手机。
『……喂?』
「是我。」
『你要干嘛?』
「你现在人在哪里?」
『嗄?在家啊。』
我凝神注意水斗周边的声音……没听见什么。
「我想起爸妈有托我买东西。我现在在忙,你可以代替我去吗?」
『什么──』
口气听起来一百个不情愿。这……这是因为女朋友来到了家里,还是只是单纯不想代替我跑这个腿?
『好啦,我去总行了吧,去就去……』
「拜托你了。」
『拜托我?』
电话另一头,传来嗤之以鼻的哼哼笑声。
『你竟然会拜托我,我看天要下红雨了。』
「……你很烦耶。不要每件事都跟我顶嘴。」
『我是代替你去跑腿,你就让我酸两句吧。』
怎么会有个性这么扭曲的男人?如果有哪个女人想当这种人的女朋友,那一定是同样个性扭曲的家伙。
『所以我得买什么?』
「现在正在想……」
『现在正在想?』
糟了!一不小心就做出了现在才在想的反应。
「啊,没有啦……面线!我是说我正在想面线!」
『面线……?还没到夏天耶。』
「春天吃面线有哪里不对?面线业者也不是只有夏天才在工作呀。」
应该吧。
『知道了,面线就对了吧。还有呢?』
我随便讲几样日用品,然后挂掉了电话。
我在更衣室里屏气凝息了一会,就感觉到门外有人经过。
然后,喀嚓……接著是大门关上的啪答声。
很好很好,他出去了,他出去了……
我竖起耳朵偷听一下,确定水斗没折回来,才离开更衣室。
现在这时候,那女的应该一个人被留在水斗的房间里!看我去逮住她,跟她讲清楚……我并不是要威胁她「竟敢勾引我弟,你好大的胆子」,而是要稍微提醒她「不可以随便跑进男生的家里」。我的善良让全美观众都感动落泪了。
我步上楼梯,伸手握住水斗房间的门把。
我想把水平门把往下压──但还来不及这么做……
房门先从内侧打开了。
「咦?」
「嗯?」
我跟一张熟悉的脸孔不期而遇。
我惊吓过度,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咦?
怎么会?
这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
水斗神情诧异地看著我的脸。
「你叫我去跑腿,自己怎么会在家里?不是手边忙不过来吗?」
「咦,不是……等等,等一下。」
我脑袋混乱,回头看了好几次楼梯。
……他,
刚才出门了……对吧?
这男的刚才,的确经过更衣室门口,走出了大门……
可是,水斗现在,却一脸怀疑地盯著我看。人就在我眼前。
既然这样──刚才走出大门的是?
「──啊!」
我火速冲下楼梯,从走廊跑回玄关。
……不见了。
乐福鞋不见了!
刚才还在这里的,女生的乐福鞋不见了!
「你是怎么了啊,忽然跑走。急著跑下楼梯会摔死的。」
「你让她跑了!」
我一把揪住走过来追上我的水斗胸襟。
「呜哇!你、你干嘛!干嘛突然这样!」
「你让她跑了对吧!刚才!你放走了你带回家的女生!」
「啥、啥啊……?女生……?」
水斗显得相当困惑,皱起眉头。
中计了。
他假装是自己出门,其实是让女生逃走!
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看穿了我已经回到家里……!
「什么带回家啊?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看见了!看见这里有一双女生的乐福鞋!看,这就是证据!」
我把智慧手机摆到水斗眼前。「看到也就算了,你干嘛还录下来啊……」水斗一面显得有点吓到(我又没怎样!)一面看著乐福鞋的影片,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个……是今天录的对吧?」
「对啊。而且,这跟我的尺寸不同,我捏造不了这种假证据。」
「这倒也是。」
水斗把脚塞进自己的鞋子里,喀嚓喀嚓地转动大门的门把。
「门没锁……」
「我说了,这是因为你放你带回家的女生逃走,不是吗?我可是有锁门──」
「──你去检查你的房间。」
水斗神情严肃地盯著我的眼睛。
「去检查就对了。」
我照水斗说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房间。由于水斗说话的神情实在太严肃,我本来还以为在更衣室听见的脚步声可能是小偷,觉得有点害怕──
「……什么异状都没有啊?」
我如此告诉在楼梯下方等我的水斗。
水斗的表情流露出明显的困惑。我才是一头雾水好吗?
「不要吓我啦……害我还以为有小偷呢。」
「……真的吗?房间没有被收拾乾净,或是书架上的A书变多什么的?」
「谁会去收拾啦!还有谁跟你变多,我一本都没有好不好!」
干嘛提到A书?莫名其妙。
水斗微微皱眉,用力搓揉自己的脖子。这是他想事情时的习惯动作。
「好了没啊!可以跟我解释清楚了吧!搞半天,那双乐福鞋不就是你带回家的女生穿的吗!」
「啊?喔……是是是。对啦,带回家了带回家了。」
「嗄啊?承认得也太乾脆了吧……!」
水斗一副厌烦的态度抓抓头,转身背对我。我看他打算直接进客厅,于是从背后追过去堵他。
「……干嘛啦,我很累了。你应该懂吧,让我补充水分啦。」
很、很累……?意思该不会是──
我的脑中鲜明描绘出之前看到的那个土气女生,跟水斗在密室里做会让人「很累」行为的场面。
「你、你这,你这个人,跟那个女生在房间里做什──」
「嗄啊?」
水斗眯起一只眼睛,定睛瞪著我的双眼。
「凭什么我得跟你说这么多啊,结女同学?」
「…………!」
我答不上来,抿起嘴唇。
……他说得对。就算水斗真的带女生回来了,我也没资格生气。也没有权利叫他跟我道歉。
因为我们,只是继兄弟姊妹罢了。
──我明明知道,为什么心里还这么不痛快?
「……好啦,我下次会顾虑一下的。这次的事你就忘了吧。我闪啦。」
水斗对著闭口不语的我轻轻挥手,然后打开了客厅的门。
霎时间,他停住了。
简直像冻结了一般──盯著一个地方,愕然呆住了。
「…………?」
我顺著他的视线看去。
我知道水斗在看什么了──但果然还是不懂。
──餐桌旁,摆著五张椅子。
就只是这样而已。
「……到底是怎样啦……!」
一整个莫名其妙。
水斗就那样满脸惊愕,一言不发地缩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没给我半句解释。
「唉……真是。」
我姑且先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一样,没有特别可疑之处。我觉得就跟早上起来的时候一样……那家伙为什么叫我检查房间?是为了掩饰带女生回家的事情,还是有其他理由──
……算了。
我迅速脱掉制服换上居家服,砰一声倒在床上。
披散的头发盖住身体。明明是费尽心力留长的宝贝头发,现在却觉得有点烦。
「……我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女生的乐福鞋。在汉堡店跟他坐在一起的女生……我是不是又把芝麻小事看得太严重了呢?
一叹气的瞬间,慵懒无力的感觉一口气来袭,我的意识落进浅眠当中──
──你不喜欢我跟其他人做朋友,自己却跟其他女生要好?
我还记得自己嘴里一冒出那句话时的情形。
那一瞬间,向来彷佛体现泰然自若、冷静沉著这两个词汇的他,神情困惑为难地摇摆不定,用迷路小孩般的眼神望著我。
我立刻就明白到,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已经道歉了,试著想跟我和好。他赤裸地告白了自己难看的独占欲,一反常态地主动向我示好。但我却──
在图书室看到的光景一再重回脑海……在我们相遇的地点,充满回忆的地点……他在那里,跟其他女生有说有笑的光景。
我很明白那是我误会了。
即使在当时,我的理性大概也明白这点。
可是,一度留下的印象永难抹除。一度留下的伤痕永难抚平。
──在充满回忆的地点,我所信任的人,做了我最不愿相信的事。
那种印象,早已将我的回忆、我的心情……撕成了碎片。
所以,在那种状态下,不管有何种理由……一旦他对我摆出冰冷的态度,讲话刻薄带刺…………那教我如何承受?
我本身是个沉默寡言又笨嘴拙舌的人。
但这不表示内心也一样沉默寡言。
反倒因为真正的嘴巴不说话,使得内心沉眠著比他人多出几倍、几十倍的话语。
这所有的话语……
我竟然像感情溃堤了一般──全当著他的面讲了出来。
……本来,是想跟他和好的。
为此,我还为即将来临的暑假,想了好多计画……而且本来想在那天,把这些都告诉伊理户同学。
结果,一切都白费了。
我们没能迎接第二个暑假。
──自浅眠中醒转过来,我缓缓起身。
可能因为趴著睡的关系,床单上有一片水渍。不知是口水,还是……
我没打呵欠,却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
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看来我睡得比想像中更久……也许是因为心神疲劳吧。这全都是那男的害的。
我照镜子检查一下脸庞。口水痕迹,没有。眼睛有没有变红?没有。很好。
家里有个年纪相仿的男生会让女生一刻都松懈不得,真是辛苦……虽然说真的,我在那男的面前其实没有必要在乎外貌。
「结女──?你醒了没──?下来准备吃饭喽──!」
「好──」我应了一声。虽然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不过一定是因为肚子饿了。绝对是这样没错。吃过饭应该就会好了。
我如此心想,打开门走到走廊上,但就在这时……
从旁伸出一条手臂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把我拉了过去。
「呀……!」
我绊到脚,背部撞到墙壁才好不容易站稳。干嘛突然这样啦……!我火大地抬起脸一看,只见伊理户水斗的脸就在眼前。
咦?
水斗握著我的手腕,用莫名充满紧张感的目光定睛注视我的眼睛。明明感觉不到温度,那眼神却直率而坚定不移。那跟国二的我愚昧地为之心荡神迷的,是同一种眼神。
我竟一时受到震慑
,但总算是瞪了回去,挤出声音说:
「你……你要干嘛……」
「我要实行上次的惩罚。」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的脑袋一瞬间跟不上。上次的惩罚。惩罚?啊。大脑搜寻出了最近的记忆。
他是说那场令人恐惧作呕的内衣裤事件的惩罚啊。根据「谁做出兄弟姊妹不该有的言行就算输」这项规定,当时的结论是只要不违反公序良俗,彼此可以向对方下一次命令。
他现在,要行使那个权利──究竟打算要求我什么?
……他带女生回家时,不许我管东管西之类的?假如他真的这么说,看我不痛骂他一顿才怪。
我下定了坚定的决心,但水斗却说出了我想都没想到的要求。
◆水斗◆
──餐桌旁,摆了五张椅子。
在看到这一幕时,为何我会受到那样大的冲击?
我所有行动的理由,最终都汇聚在这一个谜团上。
从在汉堡店跟我一起的女生、突然出现在玄关的乐福鞋、我叫结女检查自己房间的理由,到我问她A书数量的原因──这些对结女而言想必莫名其妙的事情,全部起因自五把椅子当中暗藏的讯息。
我不惜实行兄弟姊妹规定的惩罚,向结女要求了什么?
在公布答案之前,我必须先请各位正确理解那一幕代表的意义。为此,没错,我有必要从我的视点,将那场求婚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重新爬梳一遍。
──请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
如同我不可能知道那女人的所有遭遇,那女的也无从得知我的所有遭遇。
因此就让我来述说始末吧。
述说在结女懵然无知的状况下,逼近她的某种危机。
结女得了感冒,请假没去上学的隔天。
我如同前来发掘化石的学者一般,开挖名为书架的地层。
地点在放学后的图书室。
财力匮乏的一介学生想过著充实的阅读生活,绝不能少了图书馆。就这点而论,这间图书室从专业书到轻小说无所不包且藏书丰富,正适合我的需求,于是我刚入学没多久,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这天发掘到的是年代久远的轻小说。封面插画让人感觉到时代的眼泪,书衣边缘磨损得破破烂烂。抽出借书卡一瞧,最古老的纪录可追溯到二十世纪。我一边对迸发的历史情怀感到兴奋雀跃,一边移动到平常的固定位置。
我来到入口斜对面的墙角。在这个半密室型的空间,几乎所有视线都会被书架挡掉──我在图书室看书时,总是让屁股轻轻靠著那里墙边的空调设备。
背部沐浴在色调柔和的阳光下,我翻开书页。嗯──这些独树一格的文章表现,简直像直接刺进脑部一样──正在沉吟时,我发现有人站到我身边。
嗯……是从窗户可以看到什么东西吗?
我从书本中抬起视线,看到一个把两条发辫垂在胸前的女生,用戴著粗黑框眼镜的大眼睛望向我这边。
「…………?」
我转头往后看。背后只有墙壁。
她在看什么?又不可能是在看我……
「…………你是,伊理户同学…………对吧。」
绑发辫戴眼镜的女生,声量小得听不清楚,但紧盯著我的眼睛说了。
哦,看来她是在看我。这还真不可思议。
「呃──抱歉,我有在哪里见过你吗?」
「我……那个……有话想跟,伊理户同学,说……」
绑发辫的女生双手手指在肚子前面扭来扭去。她给人的感觉与态度,让我觉得似曾相识──就在无法忘怀的国二暑假尾声,绫井结女给我情书的那个瞬间,与现在这个状况重叠在一块。
嗄?
不,怎么可能──我跟这女生是初次见面耶?一个陌生的女生,哪有可能突然──
我定睛注视低垂著头的眼镜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女生……?
就在我产生这个疑问的瞬间……
「──噗哧!」
眼镜妹忍不住喷笑,摀住了嘴巴。
「噗,呵呵,呵呵呵呵呵……!哎呀──竟然都不会穿帮呢!伊理户同学你一直没发现,害我都不知道该何时收手了!」
女生的说话口吻突然变了。外貌没变,还是一副「我很认真」的模样。但从嘴里冒出的声音,却给人一种快活欢乐的感觉。
感觉真怪。就好像外国电影的日语配音完全不搭的情况一样。
「嗯──还是没认出来吗?那我就重新来个自我介绍吧。等我一下喔──」
眼镜妹低下头把脸藏起来,摘下眼镜,拿掉绑头发的发圈,将放下的头发抓到后脑杓,用这副模样再次抬起头来。
「你好!这样就认得出来了吧?」
「──啊。」
什么认不认得出来──我昨天才让这人来过我家。
马尾发型,加上仔细一看同样娇小的体格──以及给人小动物印象的氛围……
「……南同学?」
「答对了!如何?认真读书型也挺适合我的吧!」
南晓月重新戴起眼镜,迅速把发辫重新绑好,咧嘴开朗地笑。
我完全没认出来……光看外貌的话,不管怎么看都是个认真读书型女生──难怪都说做人九成看外表。
「我有点不太想被人看见,所以试著换了个造型──!尝试打扮成适合跟伊理户同学讲话的模样了!」
「……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还以为你要跟我告白咧,吓了我一跳。」
「啊,这你不用担心。尽量吓到没关系。」
「嗄?」
「伊理户同学。请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
我就像在看翻译很烂的小说时那样,阅读能力罢工了。
「…………抱歉,你说什么?」
「咦──?讨厌啦,要专心听啊──」
南同学稍稍向我靠近过来,隔著黑框眼镜直勾勾地注视著我,重讲一遍:
「伊理户同学。请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嘛。」
……奇怪?我真是的,怎么好像又听错了?
交往……应该说,怎么好像听到她说「以结婚为前提」?
「奇怪──?还是没听见吗?我是说请伊理户同学以将来结婚为目标,让我当你的女朋友,跟你谈恋爱。Doyouunderstand?」
「…………Idon’tunderstand.」
难道说,我升上高中还没过一个月,就被班上同学告白了?
应该说是被求婚了?
……OK,冷静点。这一定是某种陷阱,或者是误会。我得Cool地收集情报,Clever地下判断才行。
「……南同学,你想跟我结婚吗?」
「想。」
「……南同学,你喜欢我吗?」
「不讨厌吧。」
「……南同学……你为什么想跟我结婚?」
「这是因为啊!」
南同学表情瞬时变得光彩四射,用最灿烂的笑容回答:
「只要跟伊理户同学结婚,就可以当结女的妹妹了!」
「………………………………………………………………………………」
Idon’tunderstand.
『──然后,她就跟你滔滔不绝地阐述了伊理户同学哪里好,是吧。好像某种强迫推销似的。』
「就是这么回事……」
当天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用手机跟朋友川波小暮讲电话,叹了好长一口气。
「一整个莫名其妙……她那是什么意思啊……南同学原来是那种人吗……?」
『她就是那种人。糟透了吧?哇哈哈!』
川波不知为何心情好到不行。简直好像得到了知己的阿宅一样。
『现在有学会拟态已经不错了,她以前可是从来不隐藏的。之所以报考了几乎没有同一所国中同学的高中,铁定也是为了这方面的理由啦。』
原来她也是高中出道组啊。结女也是,出道组人数还真多。
「她,那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记得你很久以前就跟南同学认识,对吧?」
『容易一头热,丝毫没有要冷却的迹象──这就是南晓月。』
川波用比平常略为认真一点的口吻告诉我。
『一迷上什么就会勇往直前,而且无限升温。就跟失控的核电厂没两样,向周围散播有害物质,最后以大爆炸做结。』
轰──川波在电话另一头开玩笑地说。
「大爆炸……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样说好了。我是不太想让家丑外扬,不过还是跟你举个例子吧──国中时期,南曾经有个男朋友。』
「咦?」
南同学有过男朋友?……有点难想像。也许是因为她外貌很幼齿吧。
『那男的真是个笨蛋,对吧?当然,南迷恋他的程度非比寻常。她所有时间都跟那男的混在一起,什么事情都帮他做。她那男朋友,一开始似乎也很享受喔?喜欢的女生──而且是个还算可爱的女生把自己伺候得好好的,作为一个男人当然不可能不高兴喽。』
明明是转述听来的事情,却好像发自内心似的……川波并未察觉我内心想法,继续说:
『话说回来,过了三个月之后,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她怀孕了?」
『──是男朋友压力过大病倒,住院了。』
「嗄?」
不,等一下。
那男生不是被伺候得好好的吗?不是照顾人,是自己被照顾对吧?怎么会是轻松的一方病倒?
『这就是南晓月可怕的地方了……』
川波的声音,带有一种阴郁的味道。
『你没听说过猫也是这样,被人整天摸来摸去会累积压力吗?南晓月就是会用这一套对付一个活人。她投注过多的爱,疼爱喜欢的人事物疼爱到没有极限……疼爱到害死对方。』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一时让人难以置信……但的确,试著想像一下,就觉得不难理解。
假如我就跟那个男朋友一样,陷入生活大小事都被女朋友照顾的状态……恐怕会觉得生命尊严遭到否定吧。好像自己成了一只宠物似的……
『之前伊理户同学请假时,南有去探病吧。那时她应该有显露出一些迹象才对,你没有印象吗?』
经他这么一说……南同学喂她吃东西又帮她吹凉,以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朋友来说,照顾起病人来似乎是太不辞辛劳了点?
『哈!真是个没节操的女人,男人不行就换成喜欢女生啊。』
「怎么了?」
『没什么,一点私事……话说回来,伊理户,听完我说的这些,你会想跟南结婚吗?』
「一点都不想。我这人不喜欢别人管我太多。」
『那你就别摆出暧昧的态度,要清楚明白地不断拒绝她。你或许会嫌烦,但不能气馁喔……假如那家伙做得太过火了,你再找我商量。到时候我帮你想更直接的方法。』
「太过火?比方说呢?」
『嗯嗯……这样说吧。这也是我国中时期听来的传闻,是那个疯婆子实际上干过的好事──啊……不,还是算了,讲这个只会把你吓到。抱歉,当我没说。』
「……你是不是觉得故意吊人胃口很好玩?」
『实际上试过才知道……这可是超好玩的。』
川波哈哈大笑说:『好啦,有什么事再联络我。』就挂掉电话了。
我本来想问他怎么对南同学的事这么清楚,但直到最后都没机会问。
后来南同学继续缠著我不放。
「好嘛──我们结婚嘛──」「我是付出型的喔──?」「你说嘛──你就这么讨厌我吗~?」「我会生很多小孩喔──?」
就像这样,成天喊著结婚结婚。看来她连讲甜言蜜语的打算都没有。就连我待在汉堡店专心看书的时候,她都没完没了地死盯著我瞧,用视线跟我求婚。
然后,那件事就发生了。
「你让她跑了对吧!刚才!你放走了你带回家的女生!」
内衣裤事件之后过了两天,结女唐突地跑来骂人,拿这种无中生有的罪名怪我。
就她的说法,玄关似乎有一双陌生的乐福鞋。怎么可能。本来以为她一定是把自己的鞋子看错了,但一看到证据影片我就改变了想法,知道这并不好笑。
那双乐福鞋,是体格必须像南同学那样娇小才能穿的尺寸。
家里大门没上锁。这就表示刚才有人出去了,而且没有我们家的钥匙。既然这样,那么那人是何时,又是如何进来的?
……我心里有底。我回家上楼进房间时,觉得好像忘了锁门所以回去看看,结果有锁。大概在这时候,这双小乐福鞋已经在那里了。只是被玄关台阶挡住没注意到罢了。
被闯空门了。
南同学每天放学时照样缠著我,今天也是。她一路跟著我回家,因此只要竖起耳朵偷听,就能听出我忘了锁门内锁──
虽然这不是常人会做的行为,但只有这个可能。没把乐福鞋藏起来,表示她是一时起意而犯罪。突如其来的好机会让她行事不够冷静。
川波那些若有所指的话闪过脑海。国中时期,南晓月实际上做过的事──
我让结女去检查房间,趁这时候打给川波小暮。
『正如你的猜测。那女的啊,曾经闯空门进过男朋友的房间。』
川波立刻就告诉我了……果然。
『说是闯空门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房间被打扫过,在里面像案发现场一样狂拍照,然后电脑里的H图增加了。』
「还增加啊,不是减少?」
『是啊。而且是完全配合男朋友的喜好。』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比被删掉更可怕。
「总而言之,没有实际损失就对了吧?既然如此──」
『不,只少了一样东西……枕头套换成新的了。』
「…………啊……」
我想起上次结女说过的黑历史。难道JC(注:此为国中女生的简称)都会收集这种东西吗?
……不管怎样,我该怎么跟结女说呢?
你的朋友这么快就已经变成跟踪狂喽?说得出口才怪!给人的打击太大了。可是,不然该怎么做呢……?
我以为南同学一定是进了结女的房间,正在烦恼时──
「……什么异状都没有啊?」
这是结女的回答。
南同学并没有进结女的房间。这就是事实。
既然这样,那她去哪里了?
她不惜擅闯民宅,到底都做了什么?
──好,总算追上现况了。
我想各位已经猜到,后来我目睹的光景代表何种含意。
南晓月的目的,是跟伊理户结女成为一家人。跟我结婚不过是手段罢了。她的最终目的,终究还是跟结女成为一家人。
而我家是四人家族。
记住这些条件,现在再看一遍这个状况吧。
──餐桌旁,摆著五张椅子。
『那女的跨越底线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打电话后,川波小暮语气坚定可靠地宣布:
『看来那女的一点都没学乖。没办法,虽然我非到不得已实在不想这么做,但得给她一点教训才行。嘻嘻嘻嘻!』
「……怎么觉得你一整个开心?」
可靠的语气消失到哪去了?我可是保持著还算严肃的情绪耶?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照你这么说,应该是有想到办法吧?」
『当然喽。简言之,只要让那女的对伊理户同学死心就行了。说到这时候该用的手段,古今中外就只有这招了吧。』
我不知道他在讲哪里的古今中外,总之先安静听他怎么说。
川波语气庄严肃穆地宣告了:
『伊理户水斗。我要你现在去找伊理户同学,这样告诉她──』
然后,我后悔不该乖乖听他把话说完。
◆结女◆
水斗说出了我想都没想到的要求。
「──你明天,跟我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