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调『看过』诅咒娃娃屋的那天晚上。
向她袭来的最初的怪事,就发生在小木家一家四口围坐的餐桌上,而且是在包括她父母在内全家所有人面前。
事情来得很突然。一家人正在吃饭,忽然整个房子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摇晃。在全家人震惊的时候,墙壁、地板、家具都在猛烈晃动,程度猛烈到没法顺利从椅子上起身。桌子、柜子,还有放在橱柜里的餐具发出声音,其中一些甚至掉了出来,随着巨大的声响摔碎在地上。
地震来了!还是大地震!
一家人陷入恐慌。
他们在恐慌中忍受着摇晃,但摇晃没过多久便平息了下去。
一家人姑且松了口气。可是他们后来发现,这场『地震』很奇怪。
首先,电视上网上都完全不见类似地震的报导。
哪里都没有报导……当天,一家人在纳闷中就寝了。可是到了第二天,他们跟其他人谈起,但其他人全都如出一辙地回答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地震。
没发生过地震。
尽管全家人都经历了大约震度5的摇晃。
就像是只有小木家的房子……不对,是只有那个房间,从外部被巨人摇晃过似地。
小木家发生的这起怪事,还仅仅只是个开端。
在那之后————调和她的家人,在家中能够频繁地听到奇怪的声音。
主要是敲击墙壁、门之类的声音。一家人开始觉得奇怪,不久察觉到调的态度十分可疑。
但就在家人们决定询问的时候,通常对家人态度十分叛逆的调,竟然沉默了。
而这段时间,怪事还在持续。有声音响,东西的位置会被挪动,而且是在一家人都看不到的时候。结果,一家人忘记了最开始的怪事,开始怀疑家中的现象是调在恶作剧。
一天,父亲大发雷霆吼了调,调在那天之后就不去学校了。而这反倒令家人们怀疑的目光更加强烈。
就在那样的一个早晨,家中客厅、餐厅等公共空间里所有的家具,都在一家人睡着的期间里被翻转了。电视机带着台座转面对墙壁,储物柜、橱柜的开启部面与墙壁紧密贴合,成了不还原没法打开取出里面东西的状态。
「你找麻烦还真肯下功夫!」
为了将家具回归原位,不得不一大早就干力气活的父亲,这次怒不可遏。但是母亲这个时候忽然说出了疑问
「……我说,装着东西的柜子那么重,调是怎么把它翻过去的?」
「啊?没问题吧。把里面东西拿出来就变轻了,就算是女孩子,高中生的话应该能勉强搬动的。等摆好位置再把里面的东西放回去就行了」
「柜门跟墙贴得那么严实,她要怎么把东西放进去?」
「啊……?………………啊」
对调的怀疑,在此时消除了。
但是,这对一家人来说绝不是值得欢迎的结论。
既然不是调干的,那就意味着……
就在那一刻不得不承认,这个家正遭受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的侵袭。
†
「灵骚〈Poltergeist〉?」
瞳佳说出这个词汇。真央点点头,表示肯定。
「没错,『灵骚现象』,也通称『闹鬼现象』」
「灵骚……」
瞳佳在嘴里鹦鹉学舌般又念了一次。在那之后过了一晚,现在到了第二天。
时间在放学后,地点在校心理辅导室。平时都在正常上学的瞳佳等人放学后再次聚在这里,重新向奏询问情况,并再次确认委托解决问题的意向。校心理辅导师的空子称「不上学的学生的事也跟我的工作有关」,也一同参加。就这样,真央等人就后面的行动规划开始进行详细讨论。
在讨论中,真央对这次小木调房间中目击的那例现象进行细致的解释,于是提到了那个词。
「灵骚……就是幽灵让东西飞起来的那个现象?譬如餐具」
「没错」
在现代风的柔和白色基调,有墙上的简约祭坛守护着的咨询室里,大家围坐在小圆桌旁。瞳佳确认式地提问,真央点点头。
「这个认识没有错」
「这样啊……」
瞳佳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碗盘刀叉飞出橱柜在房间里乱飞,还让人受伤的景象。那是在以前读过的灵异题材老漫画中看到的场景。
但是……
「就那个————弄出了那种东西?」
瞳佳忍不住感到纳闷。
在调的房间里所看到的异常景象,跟瞳佳所想像的灵骚现象比起来规模实在无法相提并论,难免让人感到肯定有着层次上的不同。
「多半是,极有可能。从头开始解说吧」
真央说道。
「嗯,有劳了」
「好——大家都没问题吧?」
瞳佳点点头。真央似是寻思些什么,扶正眼镜之后又扫了大伙一眼确认意见,然后再次开口
「首先,『灵骚(闹鬼)』是灵异现象中,对所有物理性现象的集中称呼」
然后,他以此为开端展开解说
「主要以被叫做『幽灵大屋(鬼屋)』的一类地点所报告为代表性事例,相反也有在普通家庭中突然出现类似鬼屋现象的情况存在。说到发生的现象,首先是出现物体敲击的声音、脚步声等,没有实体的,本不该出现的声音。然后是物体没任何人碰却飞起来,凭空消失或者凭空出现,还有家电等机械自行启动或坏掉,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掉石头下来。另外有很小概率出现神秘的发光、冒火等现象。小木学姐,你作为当事者有没有什么头绪?」
「!」
话锋转了过去,奏一脸紧张地频频点头。
「有的有的……发光冒火倒是没有……不过其他的……」
「我想也是。据我所听到的描述,应该与该情况吻合」
真央回应后,继续往下讲
「这类现象集中发生的状态,便是所谓的『灵骚』。它是灵异现象的代表之一,案例多,而且有段专门把它区分出来进行研究的时期。在过去留下的大量报告、研究和记录中,存在『连成年人都很费力气才能搬动的大型家具被移动』的记录。所以我认定,在那个房间里疑似发生的情况,是充分可能出现的」
「这样啊……」
瞳佳听到这里,对于在调的房间里所见的东西,以及真央他们表现出的从容,有些能够接受了。
「但我并不是说,那个情况就不异常」
但真央这样作了补充。
「既然你这位『灵媒〈Medium〉』感到不对劲,那就不容忽视」
「啊……呃,不是的。我多半是因为不太懂那种情况,所以才会觉得特别不对劲」
瞳佳听到真央的补充,有些慌张地摆了摆手。
「你看,了解了相关知识之后,感觉也没那么可怕了。我就想,知识真重要啊」
她是这么说,但确实也有了一定的理解。
「不理解就觉得可怕,但听你这么解释之后,就感觉再回想『家具之塔』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就像那时那样,异常的东西没有任何解释就摆面前的话会觉得可怕,但经过了这样的一番解说之后,就渐渐觉得那是能够理解的东西了。真央他们之所以面对那个场景还能保持冷静,应该也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具备知识。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当时的意见就不要太当真了」
「……也对,『不了解』是恐惧的源泉,『了解』是对恐惧最有效的麻醉。这个道理没有错」
真央略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瞳佳之后,一副不好下判断的样子,不再继续提及那些,继续接着讲解
「的确,了解之后就不觉得可怕,就算是异常状况只要为其命名就变得不可怕,这种心理作用是实际存在的。包括现在讲的『灵骚』,实际上就是这么一个例子」
「是这样吗?」
瞳佳问道。
「嗯,它作为一种现象被人们过于熟知,研究得过于透彻,作为词汇也太过出名,都可以算老掉牙了。从很久以前开是就有无数文学作品写过,在科学性灵异研究的鼎盛时期做过无数研究,还直接成了一种电影题材,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不谈实际遭遇过的情况,现在的人光听到『灵骚(闹鬼)』这个词,应该基本上没人会害怕的」
真央这样答道。经这么一说,瞳佳也试着稍微思考。
「光听到确实不会觉得可怕吧……『灵骚』这个词跟其他怪谈之类的名字不一样,有点科学的感觉」
「科学吗。要是这么说,那就是灵异研究的馈赠了」
「是吗?」
「虽然使用『灵骚』这个词后恐怖度会减轻,但它本身是在科学研究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词。『幽灵移动物体』的现象本身早在很久以前便一直存在,似乎9世纪就已经有文献记载。从科学尚未普及化的当时开始,『那种东西存在』就作为一种神奇现象广为人知。『灵骚』这个词本身的诞生,与科学性灵异研究没有
关系。譬如说——『Poltergeist』这个词有据可考的最初使用者,叫做路德」
「路德,世界史的那个?」
「对,宗教改革的那位路德(Martin Luther)。文献中记载,他经历了屋子里物体动起来的现象,将其称作『Poltergeist(吵闹鬼)』」
「喔……」
这下了解了到教科书上登场人物有些意外的一面。
「『灵』的通译语源『geist』为德语,不过它在基督教的观点上似乎还有恶鬼、恶魔的含义,因此身为圣职者的路德似乎认为『灵骚』出自恶魔的手笔。我认为这对于当时的圣职者来说是相当普遍的认识。顺带一提,『灵骚』这个词直到十九世纪,在作家凯瑟琳·克劳(Catherine Crowe)的畅销书中出现之前都未在欧洲民间传播开。以当时民众的感觉,家中东西会动的原因,相传普遍被认为是爱恶作剧的小鬼〈Kobold〉所为。
不过不论属于哪一种,都可以说在有了判定之后,那类就不再是无法理解的恐怖现象。如果原因是妖精,当时的人们就会用咒语来应对,如果原因是恶魔,那就祈祷恶魔离开。附上了名称和解释之后,许多人就有了了解,虽说不确定有没有效,总之处理方法会跟着传播开来。只要不再觉得自己会遭遇袭击受到危险,也就不可怕了对吧?可以当做是妖怪。实话说,我看到昨天的『那个』的感想,也不外乎是让那么重的家具动起来所带来的物理危险性,灵异方面到没什么其他特别的感想」
「是这样啊……」
瞳佳明白了真央的说法,开始深思。她与真央他们之间对昨天那场面认识上的龃龉,渐渐填平。
那琴坐在基本能算她固定位置的床上,说道
「要论屋子的凌乱程度,还是我更厉害」
「你倒是有什么好骄傲的」
芙美当即对那琴额头一记手刀。那琴还是面无表情,不开心地捂住额头。
不过她们这一串互动,倒是让现场的气氛缓和了一些。尤其是对于瞳佳和奏来说,芙美和那琴的态度成为一则明确的信息,表明她们对调房间里发生的异常现象是过分害怕了。
「……不管怎么说,尽管那情况看上去时很糟糕,收拾起来也不容易,但就灵异现象而言是种常见现象」
真央说道
「冷静应对,切莫过分恐慌,反倒是物理层面上要注意别受伤。回去后也请把意见传达给令妹。不过,如果谈及那些而让本人精神变得不稳定就本末倒置了,尽可能吧」
「好、好的」
「另外,能否劝说令妹配合?不能配合的话请早做判断,告诉我们。还有,这件事是否要继续瞒着令尊令堂进行,也要先做决定。根据情况,我们的行事方式也会做些改变」
真央一边先设法让总是很不安的奏放下心,一边传达联系事项。奏看上去表情很认真,可是对于跟她说的那些事情不怎么想拿决定的样子「好……好……」地应和着,态度总觉得有些让人觉得不靠谱。
「嗯……还有就是」
真央略微地把眼睛眯了起来,说道
「我希望学姐注意的其实不是灵异现象,而是家庭关系」
「好————咦」
奏本来还是像个只会点头的人偶似地随意应和,但毕竟这句话来得太突然,隔了几秒钟后她就像意识被突然拉回来一般,下意识发出疑惑的声音,抬起了视线。
「家、家庭关系吗?」
「没错」
面对感到困惑反问回来的奏,真央明确地点点头。在旁听着对话的瞳佳也对这个意见非常惊讶。真央再次给出肯定,并说道
「灵媒能力的显现————其中尤其是灵骚现象,在关系不睦的家庭中相对容易发生」
「咦……」
「你有头绪吧?其实青春期的人内心会不稳定,而且该人群本身的对灵亲和性非常强大。满足这些条件,再加上家庭纠纷,在这种情况下,不论当事人对家人是否有所依赖或指望,影响都会占据很大的部分,导致内心不稳定的状态常态化。这样的话,精神防御会丧失功能,让当事人更易受灵的影响,像灵骚那种规模较大的现象也更容易发生」
「…………」
「那么,今天就谈到这里」
在真央解说的过程中,奏彻底沉默了下来。说完,真央结束了话题。
「请放心。既然接受了委托,我们一定会行动起来去解决问题。你那边要是出什么事,请联系我们」
真央以嘱托的语气再次跟她这样讲道,站了起来。
他一边陪着依旧一声不吭的奏往门口走……
「也请将这些意见转告萩童学长」
「…………」
一边在最后这样说道,打开房门,将奏送出了辅导室,目送她离开。
Ⅱ
「……然后就是,那个……最后托我,跟狮朗同学,问候一声……」
「哼,只是跟我这个介绍人问声好的意思吗?还是说,他觉得以你的立场没了我在背后做指示就什么都决定不了呢?」
地点在学生总代室。奏站在房间里低着头,把跟真央他们对话的内容报告给狮朗。狮朗飞扬跋扈地靠在沙发上翘着腿,嘴上挂着轻浮的浅笑眯起眼睛,说出了这番感想。
「不、不清楚……」
「罢了。啊,我没征求你的意见喔」
奏以为在问自己的意见,嘀咕起来。狮朗却摆摆手,让她闭嘴。
「我轻轻松松就知道你那脑子能怎么想,所以问你是浪费时间」
「……」
「你表达能力很烂,说出来反倒不好理解,我可不想无谓地浪费脑力。这对你来说也更轻松不是?」
他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奏对此无言以对。狮朗脑子转的比她快的多,她很不擅长表达,不被询问意见反而松口气,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对于这一点,奏并非完全不想表达意见。
敏锐的狮朗,当即看穿了奏的想法。
「咦?难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狮朗这样问道,但奏钳口不语,也不看着狮朗的眼睛,只是在身前摆弄着手指。
「……」
「有意见就说。我可真想听听,参考参考」
狮朗笑着探出身子,等奏回答。到这里,奏总算把脸微微抬起来,开口了
「那个……我觉得,那个娃娃屋,还是别碰的好……」
「喔?为啥?」
「太、太危险了……那个真的,很、很可怕……」
「哎,果然白问的」
嗙!狮朗双掌拍在一起,发出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奏。奏吓得浑身一颤,说的话也戛然而止。狮朗以这种方式让奏闭嘴后,从沙发上起身,挺起他高挑的身子。
光凭那英俊的面容和挺拔的身材,已是那么美型。
这样的狮朗朝杵在房间中央的奏大步走去,绕到身体不禁蜷缩起来的奏身旁站在一起,接着毫不顾忌地搂住奏的肩膀,把脸猛地贴过去。
然后……
「对你啊,果然不能指望脑子。你笨透了嘛」
「……!」
狮朗把嘴靠近奏的耳边,低声细语道
「你啊,不仅懦弱还优柔寡断,靠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决定,你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对吧?不过放心吧,这方面大家一样的」
「…………」
接着,他又把脸贴得更近,说道
「大家都一样。
一样的讨厌你喔」
「………………」
奏深深、深深地埋着头。
就算这样,她还是没有任何反驳,也无法反驳。狮朗向奏的耳朵吹着气,接着把带毒一般更过分的话往里灌。
「不过啊,我对你呢,想要的就是『这一点』啊」
狮朗说道
「我最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了,所以说咱们超合拍不是?」
「………………」
「一切我来做主,你就不需要自己做决定了对吧?这不是挺好吗。我之所以养着你,就是因为你是个不会反抗,对我唯命是从的方便家伙————另外,就是这个呢」
「!?」
说着,他同时把绕过肩膀的手伸向在同级生中算得上非常丰满的胸部,从下面猛地托起来。
「————!!」
「总之吧,你现在就照我说的当好『委托人』就行了。你听话,我就继续养你」
奏一脸苍白浑身发抖。狮朗对害怕的她,说道
「你比你妹妹强的地方,就只有这玩意,然后就是顺从了呢」
「…………」
一听到妹妹,奏埋着的脸便紧绷起来。狮朗瞬间察觉到她这个反应。
「哎呀?你难道不满意?」
「…………!」
奏一下子就害怕了似地,连忙摇了摇好几下头。
狮朗浅浅一笑
「可不是吗?」
「……」
奏被体格高大的男性像压在身上一样搂住肩膀,重量和体温都施加在
肩膀上,无法动弹。她感觉身体和内心都在被渐渐压垮,无能为力地只能沉默到底。
………………
†
奏离开后,在心理辅导室。
「……守屋,真正的是怎样的情况?」
「是个棘手的案件,不容乐观」
「我想也是」
「咦」
奏的身影从走廊上消失后,真央一关门芙美就和他这样谈起来。瞳佳不禁屏住呼吸,瞪圆眼睛。
「咦?咦?按刚才的说法,不是说不危险吗?」
「总之是按消除不安的方向在说。从经验上讲,那种类型的委托人太过不安的话,容易采取不好的行动」
瞳佳感到吃惊,问了出来。真央作答后,接着说道
「另外,还不清楚萩童学长的意向。既然不知道,我认为委托人多半会对萩童学长唯命是从,甚至提供虚假证言,因此很难无条件去信任委托人。但就算是这样,也总不能因此去怀疑一切」
只见除瞳佳之外的其他人都露出严肃的神情。看到大家的态度,让瞳佳觉得只有自己被骗了,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动摇。
「班主任老师好像对妹妹不上学的情况主动提出过辅导」
这个房间的主人——校心理辅导师观音崎空子老师开口说道。她把手轻轻贴在脸上,但语气十分严肃。
「班主任和我都提出面谈,但家长坚持主张『等稍微休息下应该就冷静下来了,不需要面谈』。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上学的原因跟灵异有关的这种情况其实偶有发生,不过很多因家人隐瞒而被耽误。不论老师还是辅导师,没有家长同意都不能强行干涉……」
空子叹着气,把脸撑在手掌上,忧郁地微微歪着脑袋。她现在穿着一身休闲套裙,肩上披着白大褂,色调略淡的长波波头发型,刘海随之摆动。
「那么,不上学的情况确有其事?」
「嗯。这件事要是能解决的话固然是好……」
「我会妥善处理。不过我们的工作跟老师的心理咨询一样,不得到委托人的协助就难以开展」
「是啊……」
真央和空子这样交流道。瞳佳一副愣愣的表情听着,始终没能掩饰住内心所受的冲击。
「原、原来是这样……」
瞳佳开口说道
「奏学姐……不像是那种会说谎的人……」
「只要她没在演戏」
真央冰冷地回应道。
「咦?演戏……也不像啊……」
「我也这么觉得,还是理解为她受骗了比较好」
「唔……」
「有的时候,人会无心地去骗人。不论在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都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或许是吧……」
瞳佳的内心五味杂陈。她在这里,的确是因为受雇于真央以及『罗萨莉娅结社』,但最根本的理由终归是出自『善意』。因为,瞳佳对身处那种诡异现象的漩涡中的小木调和她的家人感到同情。
「……那,刚才那些解说,也是骗人的?」
「并没有骗人,只是对危险性作非常低的评价来说的」
瞳佳有些失落地问道,真央摇摇头这样答道
「整体上是正确的,但谈论时有意避开了『娃娃屋』。有了那东西的存在,情况将完全不同」
「啊……!」
「另外,我把一部分分析瞒了下来。柳,你一定要记好。『灵骚』这一灵异现象,经常是以现象附近的青春期少年少女为原点发生的。以这次的情况来讲,成为『焦点』的人,非常有可能就是那对姐妹的其中一个」
瞳佳眨了眨眼。
「焦点?那是什么……?」
「过去的研究结果表明,在有人住的地方发生『灵骚现象』的情况,几乎必定在相对很近的范围内有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并判定现象以该人物为中心发生。于是,就把那个人物称为『焦点』。让符合『焦点』的人物离开现场后,现象有的会消失,有的会随该人物向其他地点转移」
「咦……」
「受害者家庭中有青春期少女,对该少女进行精神治疗或托付给亲戚等寄养后,现象便消失或转移。记录中这些事例很多」
瞳佳总算意识到了,随后感到一阵寒意,就像是身上血被抽走了一些。
「这么说……」
「那对姐妹其中之一,不,也可能两人都是那个『焦点』。拥有确实超出平均水平的灵感,而且是拥有引发物理现象之性质的『物理灵媒』,大多数情况始终收敛于灵媒本人精神内的灵异能力将因此受到激发,危害周围的人,成为字面意义上的『原因』。也就是说,跟你——柳的情况非常相似」
「!」
瞳佳倒吸一口凉气。她心想,果真是这样。
真央说过,瞳佳是物理灵媒中能够对灵赋予实体的『物质化灵媒』,是会牵连他人的类型。听到刚才那番解说,瞳佳自然非常认同。
「……上面说的,千真万确?」
「正如前面所说,对灵骚已经进行过大量的研究。上面说的研究结果,是西方近代进行的研究所得出的,但事实上在日本也存在完全类似的故事,留存下来的江户时代的相关随笔要多少都找得到。所以我认为,这不仅仅耐人寻味,而且还非常可信」
真央答道
「日本的记录——鹿岛应该更熟悉吧?」
「从江户到明治的随笔中,这类故事出现得不少呢」
话锋转了过去,站在房间里的芙美把手指放在下巴上,一副寻思的眼神向上看去,答道
「著名的有叫『池袋飞石』的故事」
「池袋?东京那个?」
「对。当时还是村子,池袋村」
瞳佳问道,芙美点点头。
「然后,基本上都是这么个情节差不多的故事。
某户人家里碗盘石磨飞起来,在客人眼前锅盖飘起来,有石头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怪现象连日发生。把最近雇来帮工的池袋村出身的女孩解雇之后,现象突然就停了。
另外相传,雇了池袋村出身的女孩之后,就会盘子乱飞,大院起火,屋子里下石头。说到特定出身地的女孩,总觉得像是一种凭物筋(※注1)」
「就无意识引发现象这一点来说是一样的么……实质上是妖怪呢」
「有『天狗砾(※注2)』之类的说法,下石头可是妖怪的拿手绝活」
「原来如此,确实是呢」
芙美这么说道。真央点点头,并从话中提取特征,一边列举一边弯起手指来数
「总之吧————『本人无意识』『物体飞行』『着火』『落石』」
「嗯……」
「不论时代还是文化都完全没有交集,然而与后来研究中整理出来的『灵骚』现象的特征相吻合」
「是啊」
面对这些论据,瞳佳也只能点头。
「从这些可以了解的是,该现象在很久以前就被目击过,而采取的处理方式是将『焦点』人物赶走。这在近代的灵异研究中,其实也是一样的。至少科学性研究的结果显示,对灵骚现象的处理方法是将『焦点』人物带离现场,用时间来等待现象平息,尚未找到除此之外更好的解决策略」
「原来是这样……」
「关于这类灵骚现象发生的理由,主要是从超能力的角度在研究」
「超能力?」
「对,超能力。当时整个社会燃起一股强烈的主流意识,想用科学的光辉来照亮无法解释的神奇现象。其中代表,就是『幽灵』和『超能力』。两种立场对灵骚现象原因的解释不同。超能力研究观点认为,青春期儿童所怀的压抑等情绪会以强大的精神能量的形式蓄积起来,该能量化作无法控制的超能力,引发灵骚现象。所以在超心理学用语中,将灵骚称作『频发性自发式PK』。这个『PK』是psychokinesis的缩写,指手不碰就能移动物体的力,简单说就是『念力』。
对此,在灵异研究的观点中,倾向于将原因归结于『焦点』人物的灵媒能力。他们的解释是,幽灵通过无意识的灵媒————『焦点』,凭借某种意志或目的施展力量的现象,就是灵骚现象。灵媒引发的灵异现象,跟灵骚现象本身就有许多共通之处。让灵媒最初进入公众视野的福克斯姐妹,她们也是成为『焦点』的青春期少女,擅长通过对灵进行提问并通过『物体敲击声』得到回答,这也可归类灵骚的现象。因为我也在暗中从事灵异研究,当然,以我的立场会采用这种解释。
所以以我的理解来解释,就是这样的。灵骚『焦点』与『灵媒』之间,差别仅仅在于本人有无意识,本质是相同的。灵乃死者信息烙下的痕迹,通常没有自发引起物理现象的力量,因此要引发伴有物理现象的灵异现象,还需要灵媒之类的其他东西。青春期少男少女较大概率拥有『灵媒』的潜质,存在巧合下无意中觉醒为『物理灵媒』的人物。这类人物接触到灵,开启通灵状态,灵异现象由此发生,于是该人物成为灵骚『焦点』。灵是通过灵媒
的能力对物质界进行物理干涉,灵媒从灵所存在的地点离开后,现象自然就会平息。或者,灵媒转移之后『连接』被维持住,现象就会在灵媒移动后的地点继续发生。
……这次的情况,以现有情报来考虑,可以推断是疑似『盒〈Cabinet〉』的『娃娃屋』将小木姐妹作为灵媒进行了『连接』————换种说法就是『附身』,最终以灵骚的形式表现出来。我认为十有八九是妹妹,但毕竟姐姐也不能完全排除。然后要说的是,通常光凭『灵媒』就能引发的灵骚现象,现在是以『灵媒』加『盒』的状态引发,而且那个『盒』恐怕还是很可能非常强力的『诅咒娃娃屋』,这个规模究竟有多大,实在难以估量。另外,实际上小木家和『诅咒娃娃屋』已经是物理分离状态,可现象却仍在发生,由此可以认为,转移『焦点』的应对方式恐怕难以奏效」
说到这里,真央以确认式的表情对在场的一行人环望一圈。
「情况就是这样。我会根据这个情况思考对策。要说现阶段我们后面能采取的手段,最终也只能像平时那样了。
首先对『诅咒娃娃屋』进行通灵,探明原因,如果可以最好切断它们的连接。只不过,如果得到当事者的协助,我就要帮柳进行训练灵媒能力的控制,以实现对能力、对灵以及对『盒』连接的要求」
「啊,要是可以就好了呢……」
「嗯,这确实是最佳方案」
真央也同意瞳佳的意见。
「但是,如果都不行的话,也要考虑破坏『娃娃屋』」
「……」
怎么说呢,虽然觉得这是最方便最现实的手段,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象不出来,总觉得这个方案一点都不现实。
「哎,这终归只是假设。那个『娃娃屋』本就已经在散播强大的灵异现象了,破坏它不知会引发多大的灵瘴。而且,那是跟创建者关系颇深的学校备品,恐怕还是贵重物品,破坏它会造成各种问题的吧」
真央所枚举的困难跟瞳佳所怀的感觉不一样,要更加现实。
「另外————如果通过收集情报能找到其他手段的话,也要讨论可行性」
真央说到这里也没了其他点子,于是面对大家,总结性地问道
「大家还有意见吗?」
「没问题」
「……」
芙美和那琴都点了头。
接着真央又再次转向瞳佳。
「然后,这次最关键的就是你,柳」
「咦?」
「怎么做?尤其是降灵方面,你认为要放弃的话,现在应该是能事前终止的最后机会了」
「我做」
瞳佳答得毫不犹豫。
「我已经决定了。能帮则帮,至少这个原则不变。既然小调跟我一样,那就更要帮了」
「我明白了」
「另外——」
真央点点头,准备做最后总结,但瞳佳又对他补充道
「我觉得不光是对我而言,帮助『妹妹』这种事,对守屋君也应该是有意义的」
「……」
真央一瞬间露出被打了措手不及的表情。
「有『妹妹』遇到困难,不想帮一把吗?」
「…………这样啊」
真央想了一会儿,这样说道
「原来如此,或许是吧」
他嘟哝一般说出这句话时,脸上虽然是和平时对待工作时一样的贯彻『道具』身份抛弃自身感情的表情,但——尽管非常非常细微,但还是隐约给人一种仿佛内心绷紧的东西松开了一般的感觉。
………………
瞳佳在打工当灵媒与真央接触的过程中,另外也在与唯一从以前开始就属于真央的东西——『罗萨莉娅的棺柩』的接触中,对真央这个人的了解逐渐深入。
他是高中生。
职业占卜师。
实际上是灵术师。
因为专业而秉持着一套麻烦的准则。
讨厌一时兴起而接近的人。
大多数人便是以这正反两面来来看待真央这个人,但这一切都是真央为了将自己维系于这个现实世界而自己施加上去的,又或者是他人施加上去的配重。
大家,也包括真央自己,都认为那配重本身就是守屋真央。
实际上这也没错。只不过,对他而言重要的东西以及真正想做的事情,其实是存在的。但是,这大概连他本人都不知道。
因为守屋真央这个人的大部分,几乎已经丧失了。
瞳佳将零零碎碎得知的东西拼在一起,所得出结论中守屋真央的形象是这样的。他出生并成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性格一板一眼,会回应自己所受的期望,认为维持对自己身边事物的保护是自己应该做的。怀着这个想法长大后的他,在所守护的一切突然消失得一点不剩时,构成他这个人的东西也丧失过半。
然后,形同鬣狗的亲戚夺走了留给他的家和财产,甚至因为来找麻烦,让最后留给他的妹妹也被夺走了。真央向那些加害者报复,最后成功复仇。当他连复仇这个动力也丧失时,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如果这一连串事情让他耗费更多的时间,或者当时他不是初中生,而是更加成熟的话,或许结果会有一些不同。可是,他这么个认真的孩子,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失去了一切。这份丧失无法靠自愈来弭平,他最终只能带着装着他家人的『棺柩』,连生存的意义也找不到,一板一眼地拖着别人硬分给他的责任而活着。
所以,他眼中的自己,只有那块被套在身上的配重,看不到别的东西。尽管他自己察觉不到,但是他所缺失的最重要的东西——『家人』『妹妹』,以及夺走她妹妹的原因——『欺凌』,这类关键词会令他无意识地受到牵动,而且他现在也正被牵动着。
瞳佳很清楚。
因为,尽管不及真央,但自己也是同类。
瞳佳理解真央。恐怕————要比守屋真央本人更加理解。
※注1:『凭物筋』指灵媒体质的家系,例如『犬神筋』则是易被『犬神』附身的体质。
※注2:『天狗砾』指在山里不知从哪里飞来碎石的现象,被认为是天狗所为。
Ⅲ
「那、那个……调,你有空吗?」
「————吵死了」
「那个,那个啊,守屋同学说……」
「吵死了!别跟我说话!从我门口走开!」
「唔…………」
†
第二天。
「那个,对不起……我没能够说服调……」
接到奏的报告后,与『诅咒娃娃屋』通灵的方案便当即确定。
放学后,一对哥特风盛装男女将道具暗中搬进校内。他们动作之快,只能认为他们早已料到并做好了准备。现在,被服室的窗户被暗幕彻底盖住,『降灵会』的准备已经就绪。
在通常的『降灵会』中,多数情况会将四面的墙壁全部用暗幕盖住,但堆在被服室里面大大小小的用品和收纳柜实在太多,无奈之下就只盖住了窗户。即便如此,房间依然被堵得严严实实,连外面一道光都进不来,黑暗的状态跟平时相比毫不逊色。
老样子,黑暗中依旧是不点灯便伸手不见五指。
可是,展现出细致而娴熟的技术的他们两个,对这项工作似乎有所不满。
「这场『降灵会』不用到我们引以为豪的『罗萨莉娅的棺柩』。这让身为『舁棺人』的我们怎么提得起干劲啊」
盛装美型兄妹中的哥哥——结城凪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叹了口气。
「我认为这世上比『罗萨莉娅的棺柩』还要出色的『棺柩』可不多。搬运收纳着更加可怕的东西的,更加美丽的棺柩,这是『舁棺人』的荣誉。只搬运半吊子的东西,我们士气低落也是情理之中。所以,请作为灵媒的您务必在这场『降灵会』上,从那盒子里拖出不会辱没我们名誉的地狱」
「哦、哦哦……」
凪表面恭敬却充满恶意地对行了一礼,这么说道。他的妹妹在他身后静静地,恭恭敬敬地向瞳佳致礼。面对这么一对兄妹,瞳佳一边回应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这对兄妹是『罗萨莉娅结社』的工作人员,在准备执行『降灵会』时分别负责打理真央的发型和服装。瞳佳尽管已经跟他们打了不久的交道,基本跟认识真央差不多久,对真央也都有一定的理解了,可对他们净是还无法理解的事情。
可是,将『诅咒娃娃屋』从准备仓库搬入被服室的人,正是满腔怨言的他们。
这对兄妹以『舁棺人』这个奇怪的头衔自居,而且他们完全配得上这个头衔。以那个『罗萨莉娅的棺柩』为代表,他们对受强力诅咒的物品的搬运任务没有半点犹豫。
真央拿那些受强力诅咒的物品比作放射物,人光是靠近就会受到影响。可他们竟然不当一回事,不,甚至还非常开心地去碰那种东西。瞳佳本以为他们完全感受不到那种东西,或者掌握着不受影响的秘密,但事实似乎都没猜对。
他们真的只是不会犹豫而已。
瞳佳曾问过真央。
「那个啊,似乎是他们特有的自残行为」
真央这样说道
「他们好像是通过经受灵障来体会活着的实感。我是不懂」
这个说法,瞳佳实在难以理解。要说自残行为倒是说得通。灵感强于常人的瞳佳通过真实感受了解到,那种行为别说是自残了,甚至比越轨自杀更可怕。
「他们最后大概不会是正常的死法吧。死后要么是被他们喜欢的『罗萨莉娅的棺柩』,要么是被其他的诅咒『力场』困住。就算不是那种结局,他们受过那么重的灵异污染,所留下的灵魂也不可能形成正常的人格信息」
算了,先不谈这些了————
「接下来」
准备工作经那样的两人之手已经就绪,『诅咒娃娃屋』被搬进被服室中。在被服室的黑暗中,真央的声音静静地,却又清晰地响起来。
房间正被红光照亮,然而充斥其间的黑暗仿佛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醒目。
真央站在安置于房间中央的灵盒娃娃屋旁边,发出那红光的方柱型铜制电红提灯就提在他手中摇晃着,发出噌楞、噌楞,金属间微微摩擦的声音。
提灯发出的黯淡红光,照亮了那块盖住娃娃屋的,刺有精美图案的布。真央一动,红光一晃,布的表面似是泛起涟漪,屋里的影子如幻灯般时隐时灭,时伸时缩,时而扭曲,带来强烈的眩晕感,晃荡着。
「……现在开始『降灵会』。目的,与寄宿于这个『诅咒娃娃屋』的存在进行交流」
真央静静地宣布道。
在他两侧,分别有巫女和魔女守候。
瞳佳在这红黑色的黑暗中,像一位等待人偶剧开幕的小朋友似的,坐在娃娃前面的一张椅子上。迄今为止,她从未如此靠近过这个娃娃屋。屋内的室温异常的低。眼前的娃娃屋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能从搭在娃娃屋正面的布后头感觉到又像视线又像气息的东西,让人感到有些不寒而栗,总有点喘不上气。
寒气沿着地板滚来,就好像脚踝被无形的手抓住似的。
随着红光一次次摇曳,盖娃娃屋的布的影子一次次晃动,看上去总像是有几张脸浮现在布的表面。如今像这样坐在这里,内心的不安感就像是鲜血不停在往外渗。
瞳佳之所以置身这种状况还不拔腿就逃,无非只是因为她体验过『棺柩』所造成的,更加强烈更加可怕的经历。没什么比那个更可怕的了……所以在这层含义上来说,那对兄妹的说法应该没错。
可是不知是什么原理,能感觉到那个『罗萨莉娅的棺柩』有着从中将瞳佳和『棺柩』连接在一起的,类似于灵的存在。尽管她没做过自我介绍,没有与她交谈过,甚至没有理解过彼此的意思,但她恐怕就是真央那个失踪的妹妹——那个就在真央眼前消失在『棺柩』中的,大概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孩子的灵。
但是,这个『诅咒娃娃屋』中没有那种东西。
瞳佳将自己暴露在裸露的诅咒之下。瞳佳以开放状态,不带任何保护自己安全的东西,以毫无防备的肉身与诅咒之盒对峙。
这个『诅咒娃娃屋』,恐怕是跟那个『罗萨莉娅的棺柩』同样的『盒』。
那是一切灵异现象发生之原因的灵力池。它会长时间不断地积蓄灵力,超出临界点后无差别地激发周围的灵异存在,不断将其啃食,增加密度,化作小型的地狱。
呼唔————呼唔————
面对眼前的那东西,瞳佳拼命地集中意识,将潜意识变得激扬的呼吸压抑下去。
她按照之前的练习,调节着四拍呼吸。她意识集中在腹部将气呼出,四秒,之后停顿两秒,这次又吸气,维持四秒。
如此一来她会更加安全,将朝着灵感蜂拥而来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某种东西卸掉。
她利用呼吸让心灵变得灵活,一边承受着不让意志被蜂拥而来之物冲走,一边朝着其根源的眼前之物挺进,去看清并非其外表或物体本身的,存在于其本质的那个东西。
在黑暗中……
在乌红的黑暗中,闭上眼睛。
专心致志地,让呼吸沉静下来。
以呼吸平抚动辄欲乱的心跳,对眼前可怕之物所释放之气息解除防备,冷静下来,逐渐接受。
「………………」
忽然,周边的氛围变得风平浪静。
本来那么令人不寒而栗的蜇人冰冷可怕的七夕,突然之间便平静地静止了,周围那些本像在吓唬人一般摇摆的红光和影子,就像是之前身心缭乱的映射似地,如同时间静止一般刹那间便不动了。
睁开眼,娃娃屋还像原来那样立在那里。
在静止的红色世界中,那只被布盖住的灵盒孤零零地存在于房间中央。
一片死寂。
红色的世界,纯粹地静止着。
向那娃娃屋注视一阵子。
与那现已不释放任何气息的娃娃屋,如同相互凝时一般,坐在椅子上,面对面,静静地,注视许久。
「…………」
在静止的时间中,瞳佳忽然静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站起来后,她走向娃娃屋。她冥冥中知道自己会这么做,觉得这就像理所当然一般。
她站到了娃娃屋跟前,轻轻触碰搭在上面的布,然后一声不吭地,用手掌抚摸那刺着精致图案,触感丝滑厚实的布的表面。
然后……
嗖
她手指忽然伸进中间的缝。
先是伸进一只手,不久又把另一只手伸进去,缓缓地开始将盖住娃娃屋的那块布向两侧打开。
「……」
缓缓地,缓缓地。
合缝处出现缝隙,缓缓地越来越大。
合缝被打开,里面的玻璃窗逐渐露出来。
「……」
然后。
布打开了,娃娃屋的样子完全显露。
眼前是一个嵌有玻璃的仿窗式橱柜型娃娃屋。它的正面看起来像是能开启的门,但其实被完全嵌死,绝不会打开,也绝不可能打开。
「……」
玻璃内侧有房间。
那是人偶生活的房间……至少从之前的照片来看,应该是那样。
但是————
那里根本不是房间。
玻璃里面像水槽一样注满了水,四个少女的人偶就像一动不动的鱼,沉在水中。
那些人偶身上穿着的,是与娃娃屋格格不入的现代风格服装。
瞳佳忘也忘不了,那深深烙印在记忆中的衣服、发型,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影……那四个人在水中,在湖底,脚被水底伸出来的手,像锚一样的手抓住的样子——————
「…………………………………………!!」
瞳佳肺里迸出不成声的惨叫。哐!地一声,椅子被猛地向后一推,瞳佳突然起身。
「鹿岛!」
「嗯!」
真央下达号令,芙美当即行动,挥舞榊枝。瞳佳被淋到泡过水的枝条撒下清水飞沫,随即肩膀被真央按住。迅速靠近的芙美飞快地吟诵了好像是祝词的什么,在瞳佳的额头和肚子了点了两下,然后嗙!嗙!用力拍了两次手。随后,瞳佳僵直的全身松弛下来,真央就那么支撑住她的身体,将她放回到椅子上坐下。
「…………………………!」
瞳佳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拼命喘息。
她心跳快得像闹钟,浑身被冷汗浸得透湿。
那琴打开房里的电灯,周围亮了起来。芙美注视着瞳佳,谨慎地观察瞳佳的状态。
「姑且没事了吧」
芙美不久这么说道,离开了瞳佳身边。
瞳佳一点一点让呼吸和心跳稳定了下来,但身体就像是游泳游了很长距离似地,留下了深深的疲劳感。
真央眼神有些严肃地看了看瞳佳,又看了看娃娃屋。
等疲劳得无法动弹的瞳佳稳定下来之后,真央向她问道
「看到什么了?」
「那个……」
瞳佳依旧深深地埋着头,脸也不抬地答道
「我,最想忘掉,但忘不掉的,不能忘掉的事情……」
她让无比沉重的肺动起来,把话语挤出来。
「被我灵感害死的大家的————朋友们的,人偶」
「……」
「守屋君……这个『盒』,会钻进记忆里啊。尽管没有你的『棺柩』那么强大,但它大概影响的不是心或身体,是记忆……」
「我知道了,已经可以了,具体的等你休息好了再问」
真央这样说道,让瞳佳不要在继续说下去。
「………………」
瞳佳心怀感激地沉默下去,把身子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然后,她漫不经心地向摆在面前的娃娃屋看去。
娃娃屋上搭着的布不知什么时候被大大地打开,可是根本不像瞳佳刚才看到的那样充满水,而只是跟照片上一样,一个古风的人偶房间。不过房间里的那些迷你家具,像塔一样摞得高高,快要碰到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