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叹了一口气说:
"最新的一期的你也看过了吧。"
"嗯,所以我有些事想问你。"
我和沙里奈走下人行道,来到划着白线的马路上。两人隔着一条像是会发光的自线,那条白线就像决不允许跨越的国境。
"田部同学,你家住在什么地方?"
"八丁堀。"
"哦。"
穿过新大桥街,我们朝八丁堀方向拐去。新富町、月岛、佃、八丁堀、新川、箱崎町,这附近的几条街都与狭长的运河相连。江户时代没有货运卡车,只能靠船舶运送物资。走进老街,四周已不再是繁华时尚的东京,而是飘散着怀旧气息的江户。没有在东京住过的人或许不知道,东京并不是一个只有高楼大厦的繁华之都。
沙里奈和我坐在龟岛川的水泥堤防上。这座堤防有些年头了,表面裂纹里的砂石就像浮雕一样鼓了出来。运河的水是墨绿色的,不时有驳船从河上驶过。我把凝结在胸中的那些疑问向沙里奈全盘托出。
"田部同学,我没想到你有写小说方面的才能。《空中十字架》在那个小说网站上可以说是人气第一的作品。"
网站首页上就有人气小说的点击排名。我每次去看时,《空中十字架》都位列第一。
"是这么回事儿,但我总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我瞥了一眼她的侧脸,发现她的表情很不高兴。水面倒映着夕阳的余晖,沙里奈的脸庞就像魔女一样被染成了橙黄色。
"当NO。1有什么感觉?"
这似平并不值得拿出来自夸,但我做什么都没有当过第一。
学习也好,运动也好,甚至在玩儿上我也没有特别优秀的地方。总之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平凡的十六岁高中生。
"感觉就像‘二重身',也就是另外一个自己。无论那家伙在网站上被读者们怎么吹捧都是那家伙的事,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但在停车场里发生的事,是你的亲身体验吧。"
生气啦?她的脸上泛起了一片微弱的红晕。
"小说一直在连载,当然会有写不出来的时候。每当那情况出现,虽然很不情愿,我也会把生活中发生的事写进小说中。我知道这种做法很不妥当,但既然答应了读者,就不能失约拖稿。
田部沙里奈长得既不可爱也不美丽,更谈不上温柔。却是个很有趣的女孩。这让我不由得想逗一逗她。
“在小说里,哲郎好像很喜欢燐架啊。”
害羞咯,这次我没有判断错,她的脸顿时红的就像苹果。
“对不起,你别会错意啊。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北川君的名字很好听,所以才借来用一下的。”
“没关系,我的名字也很常见啊,你随便用。”
据我所知,就有著名作词家、科幻漫画的主人公都用的是这个很普通的名字。
“其实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小说中的燐架要比现实中的田部同学更为阴沉。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写小说,在那个网站上发表也没有稿费,大家都是免费下载阅读的。”
一架直升机从头顶上飞过,东京就连天空也非常繁忙。沙里奈注视着直升机说:
"是啊,根本就没有钱赚。混出名了又能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家里现在很乱,所以我就想写一个比我还要惨的女孩来平衡一下。写一个女孩总是遭遇不幸,心情突然恶劣,身边坏事一箩筐,这样来进行自我安慰。你知道吗?我家那两个正在闹离婚呢。"
她说这段话时,我几乎忘了呼吸。河水轻拍着水泥护岸,发出的细微声响像是在搔弄我的耳根,让我觉得非常痒。
"是这样啊……"
沙里奈的表情十分平静。
"是啊。写小说又能怎样?根本无法改变大人的世界。爸爸妈妈心意已决,他们是铁了心要离婚的。"
沙里奈说得斩钉截铁。她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遭受的不幸,所以才会去写那样的小说吧。如果我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并且只能用一篇常温来表现那种绝望的心态的话,恐怕打死我也写不出来。我是那种规定读后感要三页,最多只能写两页多一行的家伙。
“原来是这样,离婚呀。”
沙里奈抓起一把生长在水泥缝隙里的杂草,投向夕阳下的运河。绿色的草叶漂浮在身旁的水面上,渐渐地朝东京湾飘去。
"随随便便地结婚,随随便便地把人家生出来。到最后不好了又随随便便地离婚。谈什么恋爱,结什么婚,大人都去死吧。说到底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为了做爱而恋爱,婚姻家庭都是为了掩饰欲望而编造出来的借口。"
河风吹过,运河河面上泛起一层涟漪,就像老人脖颈上皱纹一样。
"你这几句话是小说里的台词吧。我记得是那个抛弃燐架的男公关说的。他叫什么来着……"
"光秀。"
"对,光秀。一个战国武将的名字。小说中那个牛郎俱乐部里的男公关都叫这样的名字。"
我想缓和一下当时的气氛便借机说些轻松的话题,但沙里奈仍旧沉着一张苦瓜脸注视着面前的河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还真奇怪啊。"
"奇怪什么?"
"本来写这部小说就是为了发泄,所以打算写个两三回就结束的,却没想到在国内读者群中引起了如此大的反响。具体原因我不知道,或许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对此感到很痛苦吧。"
这我就更加不懂了。我眼中的女孩子都是装扮可爱、追求时尚、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也有人热衷于搜寻帅哥,努力和帅哥交往。简单地说,大家看上去根本就没有什么烦恼可言。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或许她们的内心中已经对扮演阳光少女感到疲惫不堪。
"不过也托她们的福,最近出版社一个劲儿地打电话给我,都烦死了。他们说让我出书,还保证能够大卖。"
我注视着这个或许真能成为作家的同班同学说:
"那你想借这个机会出道吗?"
"或许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反正离婚后妈妈也拿不到多少钱,刚好用来补贴家用。不过,这还要看哲郎君的意思。"
哎?怎么突然提到我了?沙里奈从堤防上站起身,像个男孩子那样,使劲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D班的魔女就是《空中十字架》的作者燐架这件事,我希望哲郎君能替我保守秘密。如果你能答应我的请求,我还会继续写作,说不定以后就能成册出版。但如果现在就曝光的话,恐怕我就没有勇气再写下去了。就算不为这个原因,那个班上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对于她的请求,我该怎么回答比较好?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把一个未来的大作家扼杀在襁褓之中。坐久了屁股会觉得很热,我也从堤防上站了起来,挥挥手去拍打牛仔裤上的尘土。沙里奈先行一步,我急忙跟在她身后。
"我知道了,我也是燐架的书迷。如果《空中十字架》烂尾了我可是会伤心的。你放心吧,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希望你能写出更有趣的小说来。"
堤防内侧排列着新建住宅那不规则而又小巧精致的房顶,外侧当然是运河那波澜不惊、平坦而单调的水面。仅凭一条灰线,就将这风格迥异的两面给分隔开来。此时我和沙里奈这两个十六岁的孩子,就站在这条灰色的线上。无论朝哪边走都只有一步之遥。这是一条区分大人和孩子的灰色线段。头顶上是千百年来从未变化过的天空,寂寥的暮色在夏日傍晚的天空中映现出来。
沙里奈跳到截断堤防的水泥台阶上,边跑边说:
"好的。那我就把燐架书友会NO.1的会员号送给哲郎君,并且赠送亲笔签名的珍藏本给你。"
"那太感谢了,非常荣幸。"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沙里奈不再直呼我的姓氏,而管我叫哲郎君了。我也走下台阶,青草的气味和夏日河川的气息顿时充满了肺叶。我扶起自行车,和沙里奈并肩走在一起,慢悠悠地朝我熟悉的街区走去。
第一卷 Metro Girl
我喜欢坐地铁的理由之一,就是可以在车厢内仔细地观察他人。
大都市的地铁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我就见过泪流不止、号啕大哭的中年上班族,还有刚吃过奶油意大利面(一闻就知道)酒不慌不忙化妆的OL。
当然这些人都不是我观察的主要目标,我的观察重点还是那些女生。在公司里上班的大叔和土气的自由职业者,多说无益。只要乘上有乐町线的地铁,我就忍不住开始给车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