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小姐不愧是专业的主播。非得把所有问题都强扯到青春的烦恼上,或许这才是这个出院Party的主题。不过十几岁的青春烦恼是能用三言两语就讲明白的呢?我觉得现在的媒体经常把马路杀手与重罪犯人的行凶动机归结为生活苦闷、自暴自弃等简单的理由,这就和盲人摸象一样太过片面。有了烦恼,就想跳楼,就想离家出走,事情哪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透过文字烧腾起的烟雾,我看见阿让那虚弱的笑脸。

"现在回想起来,就好像一场梦一般。当时为什么会跳楼,我自己也不明白。我觉得大难不死,未必就有后福。如果那时候从窗户跳下去没有跌到地面上,说不定至今我还处于下落状态,飘浮在空中。"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个古怪的画面,少年保持着自由落体的姿势在空中飘浮了整整两年。只要不死,他就会一直扮演小丑的角色,给旁人添乱吧。毕竟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他的性格却一点儿也没变,反而变得更加超脱随性。宫原主播一改刚才富有攻击性的提问方式,用极其严肃的口吻问阿大:

"大君你好。你父亲的事我已经从让君那里听说了。你拥有如此惨痛的回忆,对于让君又是怎么看的?有没有建议想对他说?"

主播话还没说完,阿大的脸色就变了。

"等等。阿让!这是什么意思?我老爹的事和你的纪录片有什么关系啊?"

阿大突然提高了嗓门,惹得一旁的大雅又哭了起来。夕菜一边哄着大雅,一边愤愤地瞪着主播。而摄影师却纹丝不动,架着摄像机锁定了阿大的正面。

我有些恍惚,回想起了两年前发生的事。阿大和他的弟弟把他们经常打人又喝得烂醉如泥的父亲抬到了家门口。时值深冬,室外非常寒冷,结果阿大的父亲到了第二天清晨就冻死了。只有我和阿润、直人知道,这件事给阿大带来多大的伤害。我很生气,于是便说:

"宫原小姐,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问一些戳伤我们内心、让我们感到尴尬的问题。你只有这些问题可问吗?难道你的目的就是做一档让人看得又苦又悲,然后流很多眼泪的节目吗?"

镜头一下对准了我,愤怒和害羞的心情油然而生。看来宫原主播反倒对我的责问产生了兴趣。

"我并不想单纯地赚取观众的眼泪,只是你们的表现让我有些失望。我没有看到你们的真实想法,因为你们不想直视痛苦和困惑,只想用虚情假意来敷衍这次拍摄。我说的没错吧?"

"向阳花"店堂内鸦雀无声,只有文字烧在铁板上吱吱作响。

"你们对让君实在客气过头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听到有人问过他生病的事。还有,今天是让君的出院Party,但我觉得你们对镜头的关心要高过对节目的主角让君的关心。这样肯定拍不出什么好的内容。我们制作这个节目的态度是很认真的,希望你们也尽力合作。"

阿润拿起一个汽水空瓶,缓缓地说:

"你们的态度有多认真,我很明白。但我不想在节目中看到有关阿大父亲的话题。如果你们不答应这个要求,我们立马走人,并且之前拍的也都作废。"

阿大那辆淡蓝色自行车,是他父亲生前为他订购的礼物。对于这件事,家庭法庭、儿童商谈所以及月岛警署都不知道。一个事件无论经过多么缜密的调查,总会有些内情不为人知。我们不应该忘记这点,有些问题不是仅凭一问一答就能判断出是非的。这时候,阿让突然大声喊道:

"各位,气氛搞得这么僵,非常抱歉!我本以为现场会非常热闹。阿大,还有直人君,我不该提你们的事。我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阿让坐在轮椅上,朝桌子深深地低下了脑袋。

"但我想拜托各位。就今天一天,你们一定要帮我这个。我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成为大明星,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我或许会一病不起,就像今天,其实是忍耐着病痛来参加拍摄的。因此我才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我的确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笨蛋,被人欺负也要坚持哗众取宠的小丑,但我想留下自己曾经存在过证明。拜托了!请你们帮助我!"

他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阿让。宫原主播说:

"好吧,我会切掉大君的镜头。那么大家继续拍摄吧。但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其实你们根本就不是让君的朋友吧?"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有关阿让的种种画面。和阿大比赛吃面包的阿让;在学校的楼梯上邀请我一起唱歌的阿让;穿着黑斗篷带着黑手套想让汤勺弯曲的阿让;从四楼的窗户跳下去,仿佛在空中漂浮的阿让。这些画面让我萌生出一种奇妙的自信。我对宫原小姐说:

"不,宫原小姐你错了。问让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哇!"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声。透过半开的移门,我们看见阿让的母亲正在哭泣。她肯定是担心儿子的身体,才来探班的吧。摄影机在我和阿让之间交互拍摄,几条粗大的鼻涕挂在原播音委员的脸上,但他的表情却显露着喜悦。

"谢谢你,哲郎。谢谢大家。我哭得好喝啊,谁能给我一瓶汽水吗?"

阿大站了起来。

"让大叔给你斟一杯。阿让,想不到你小子挺有演戏的天分嘛。刚才那些台词一口气就说完了!"

阿润也拿了一瓶汽水过来。他朝宫原主播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说:

"哲郎这小子不错吧。你们大人经常把真正的友情、一生的梦想、生存的意义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其实都是虚的。今天在场的人和美味的文字烧要比这些话实在一百倍。"

我们用汽水干杯,把已经有点焦味文字烧一口气收拾得干干净净。经常吃文字烧的人肯定知道,其实文字烧要焦一点才好吃。

之后出院Party渐渐地热闹起来。在向阳花店里吃东西用不着一本正经,文字烧既便宜又好吃,桌边放满了透明的汽水空瓶。这一切都太完美了。就在拍摄结束后,大家在小巷里准备解散的时候,真帆在我耳边轻语:

"刚才那句话很符合你的作风,真是太帅了。别看你这个人平时闷闷的,却经常会说出让人心动的话来。"

我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这么夸我。正秋在我耳边用他那中性的嗓音说:

"今天,我第一次碰到了和我同年并且拥有相同感受的人。回家的时候我要和一哉君到咖啡馆里好好聊聊。谢谢你今天叫上了我。"

我说有你们这些性格各异的临时演员来助阵,真是太好了。如果你们有好的发展,我这个无心插柳的媒人自然非常高兴。暮色渐深,但头顶的彩光设备却灯火通明。我们目送阿让的妈妈推着轮椅渐渐远去。阿让扭过身子向我们挥手道别。阿大带着哭腔说:

"那小子干吗把再见说得那么悲伤,反正还要再来的嘛。"

摄像机的镜头从远去的阿让身上转向阿大。这时候宫原主播插话道:

"好,就到这里。摄影结束。非常感谢各位的合作,辛苦了。今天的拍摄非常成功,尤其是你们四位。"

主播对我们四人说:

"如果你们想拍纪录片的话就和我联系。我们相信你们有很多故事。"

我们四个面面相觑,用欢呼声来回应主播的邀请。稍稍被表扬了一下就得意忘形,这可不像十六岁少年应有的矜持。

两周时间宛如一江春水,东流不返。

考试考完了,接下来只要等待春假来临就可以了。某天夜里,我的手机响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我没见过的号码。我不想接,但响了半天也不见停,只能接通电话。

"喂喂,是哲郎君吗?"

原来是宫原主播,她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焦急。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我打电话来是想告诉你,让君在今天下午病危了,估计挺不了多少时间了。"

宫原主播的这句活就像一道电流,让我拿着手机的手和右耳有种麻痹的感觉。病危?就是快死了的意思吗?

"他还有意识吗?"

"很轻微。"

"我们可以去医院探望他吗?"

宫原小姐叹了口气说:

"唉,我已经向让君的妈妈确认过了,如果你们能来的话,让君一定会很高兴的。"

事先向让君的母亲确认,那意思就是这部纪录片根本没有结束。

"我们想要拍到最后的最后。"

主播的声音明显降低了许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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