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天放学。
天空到了傍晚方才放晴,云间透出细弱的光线洒向大地。
峰岸同往常一样于放学时分开车前来,正当他坐回驾驶座位时,凛突然让峰岸把车开向円城寺家。
“您是说円城寺少爷的家吗?”
峰岸有些惊讶地回问道。
自凛读幼儿园起,就一直由峰岸接送,这还是第一次开车送凛去往他的同学家中。
“嗯。羽流他今天也没来上过学,我去看看。我请假那会儿羽流来看过我,算是回礼。没什么奇怪的吧?”
凛坐在后座悠闲地盘起脚,整个人靠在座椅扶手上。
峰岸瞄了一眼坐在凛身旁的永濑。永濑保持沉默,似乎并不反对。
“我明白了”
峰岸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联系了海堂家的警备室,开动车子。
円城寺家位于自由之丘,是一栋非常贴合音乐世家气质的,三层楼建筑。没有特意装饰由水泥砌成的墙壁,和绿意盎然的庭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凛通过对讲机告诉自己的来意,一分钟后,大门微微挪开20公分。
“凛同学……”
羽流看上去极度虚弱,一双眼睛显得尤为突出。
“我听说了。真是天降横祸。”
凛将路上买来的浅紫色玫瑰花束往前递去。
“谢……了”
羽流只能放下防盗门链,收下花束。
“能和你说会儿话吗?”
“抱歉,我等下还要去警察那里……”
羽流故意不看着凛的眼睛说道。
“难道你想把我赶回去?我们是朋友,这没错吧?”
“咿”
凛强硬地打开大门,羽流手中的花束应声落地。
“啊,抱歉……”
羽流急忙蹲下身,打算捡起花束。
凛也同时弯腰,左手向前,抓住羽流拿着花束的右手用力握住。
“痛”
也许是被刺戳到了手指。
羽流脸皱成一团,也不见凛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之前我很高兴你能来看望我。所以今天,请务必让我来慰问你一下。”
凛在羽流耳边轻声说道。羽流浑身颤抖起来。
“谢……Xi……e”
“听说你在大剧院被诱拐了?”
“咦!?”
“我那时和永濑一起逃出剧场了,没想到你遭遇到了那种事情。没能救到你我觉得很抱歉”
“哦,哦……”
羽流的额头上冷汗涔涔。
“但是好奇怪啊。明明有那么多人,却似乎没人见到你被诱拐”
“那是,烟,烟雾……”
“啊啊,确实烟雾让人看不太清。火灾警报器也是响个不停,大家都陷入恐慌了”
“所以说嘛……”
“但有一点没办法解释”
“咦?”
“为什么那个时候,灭火器没有任何反应呢?”
羽流肩膀一颤。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么大的剧院里,居然连这种基础设备都不到位”
“就,就是说嘛。可能坏掉了……”
“这样啊,坏掉了吗”
凛夸张地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我还以为,肯定是有人一开始就把连接灭火器的水管的闸门关了。毕竟弦乐器价格那么贵,进水可就不好了”
“…………!”
“比如说你的大提琴。那是一架非常昂贵的大提琴吧?那天用的和平常用的大提琴完全不同,我的耳朵可是听出来了”
“……那是母亲曾经用过的……她借给我用于这次的演奏会……”
羽流血色褪尽的嘴唇颤抖着,哑着嗓子说道。
“那要一千万了吧?那可绝对不能进水。和小提琴不一样,也没办法抱起来就跑。”
“……谁,谁知道呢……”
“啊啊,我竟然擅自给那么有纪念意义的大提琴估价,真是不知好歹。总而言之,你为了不让重要的大提琴出事,一开始就让灭火器不能正常工作,为防万一,你在骚动平息前一直静静等着。因为要是有人误以为是火灾而去使用灭火器的话,你的大提琴就完了。所以谁都没看到你的身影”
“……怎么会……我是……”
“我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和我钢琴水平相同的大有人在,为什么偏偏那么热心地找上我”
“那是……我喜欢你弹的钢琴……”
“难道说,你被谁拜托,要让我参加演奏会?”
“怎么可……”
“你差不多可以说实话了吧。你不想让自己重要的手指受伤吧?”
凛更加用力地抓住羽流的手指。
“我说!我说我说,求求你放开我的手!”
“说完再放”
羽流忍不住痛叫出声,凛却一点也不肯松手。
“只要我能让你在演奏会上表演,我就能得到东凰艺术大学附属中学的推荐名额”
羽流一脸快要哭出来似的说出了真相。
“谁找上你的?”
“你的亲戚呀”
“……啊……?”
面对这预料之外的真相,凛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二
羽流瘦弱得只剩骨架子的手指冷冰冰的,不停地小幅度颤抖着。
老实说,凛的感想就是,这家伙突然扔了个炸弹。
他甚至开始怀疑,羽流是不是因为疼过头了索性随便编了个故事。
“我的亲戚?”
“嗯。说是海堂株式会社的专务”
“这样啊……”
趁着凛因为惊讶而松开手,羽流赶紧把手抽回来。鲜血顺着指尖流下。
说到海堂株式会社的专务,即是右近的亡妻,笃子的外甥,重冈纪彦。尽管他确实是一位相当有能力的人才,但仅靠40岁就稳坐专务一职,多多少少还是得益于右近的亲戚这一身份。
众人都认为,若凛出事无法继承,则他便是继承海堂家的最好人选。
没想到锁定的目标竟然是这样一位大人物,凛感到无比苦闷。
这想来不会是胡说,羽流确实坦白了。
“然后呢,他说要在演奏会上诱拐我?还是说要杀了我?”
“他说要用发烟筒吓你一跳……”
“惊喜?别告诉我你还真信了?”
凛扯起嘴角冷冷地嘲笑道。
“你大概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我不是被诱拐就是被杀掉。但是你呢,故意闭上眼睛不去思考。因为自己能进入艺术大学附属中学比什么都重要。”
“啊……那是……”
羽流用左手握住受伤的右手,压着胸口,止不住颤抖。
“算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到了晚上,向警方报警称你被诱拐了?”
“专务联系我了。他说凛逃走了,而且有警察目击到凛逃走的场景,这次可能没法把事件压下去。邀请你来演奏会的我被调查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只得作为被诱拐的被害者什么的…… ”
“哦——,也就是说全都是他的指令?”
“他说……之后可以利用海堂的能力搞定一切的……但是”
“但是?”
“我听说宇喜田建设的社长也被杀了……”
“也是从专务那里听说的?”
羽流哆哆嗦嗦的点头。
“说是因为被怀疑和凛的诱拐有关,和公司一起被处理掉了……”
凛紧紧咬住后槽牙。
原来如此,重冈说宇喜田建设社长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吗。
那恐怕真相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说,要是被右近会长发现他也和这件事有关的话,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当然円城寺一家也是一样的……。我要是……知道事情会到这个地步……”
羽流紧紧抓住凛。
“求求你,求求你了,原谅我吧……。艺术大学附中随便怎么都好。我想活下去啊……”
他一边哭着,一边抓着凛的制服领口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我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也没这个能力”
“那……”
羽流突然一脸放下心来的表情。
“都是祖父决定的。我无法插手祖父的决定,自然也帮不了你”
凛温柔地向羽流宣告了答案。怜悯地看着他。
“凛……”
羽流绝望地直接坐到了地上。
“祝好运”
凛一点点扒开羽流抓住领口的手指,站起身。
“……嗯”
羽流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今天就先到这里”
“嗯。谢谢你来看望……”
羽流正打算关门时,他抬头看到了站在凛身后两米远左右的永濑。
永濑双手背在身后以目致意。
“今天保镖也在呢”
“是啊,那就是永濑的工作”
“真令人羡慕”
“我随时都可以给你介绍啊。我们海堂集团的安保公司有
多名优秀的保镖可以提供”
“是吗。下次我请请看吧”
羽流弱弱地笑了笑。
凛道完再见后,转身往回走。
尽管听不到关门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
凛一屁股坐上峰岸等待多时的车中,两手插入发间,让头沉入后座的靠椅上的头枕里。
等永濑在凛身边坐下后,峰岸将车子发动。
“你那两只千里耳都听到了吧?”
凛闭着眼睛向永濑询问到。
“是的”
“我可真没想到羽流的幕后推手竟然是重冈那家伙”
凛增开眼睛,右手的中指玩弄着一缕头发,动了动嘴角。像是想要微笑,却没能好好笑起来。
“在首都高速上被狙击的时候,比起要把我怎么样,更像是在测试你的能力,因此我没太在意。可是这次的大剧院明显是针对我的。重冈的话我也能理解,毕竟我死了他受益最大”
“也许是羽流少爷在说谎”
“也是啊。因为羽流是个骗子……”
凛终于轻笑出声。
“羽流他,在让我出席定期演奏会莫名地热心,我那时就对他抱有疑问,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个入学名额就卖了我……”
凛咬着紧紧握成拳头的右手的中指。
“羽流撒谎?不,羽流说得八成是真的。羽流和重冈本来就没有什么交集。他能知道重冈的存在,基本上除了这个理由也想不出别的了吧?”
“互相利用,是吗”
“那个傻子!”
皮革座椅因为凛的右手的用力一拳,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就算不靠重冈暗地里周旋,羽流自身能力就足够挑战艺术大学附中了啊”
“怕是他无论如何都要进东凰艺术大学附中吧。就算背叛朋友”
“朋友?那种人,一秒钟都没有把我当朋友看过!”
凛咬着手指的牙齿逐渐用力,手指上甚至渗出了血丝。
永濑伸出右手,轻轻覆上。
“不要再用力咬了,手指会留疤的”
“这是我的手随便我怎么处置!”
“我作为保镖,就算是凛少爷自己的选择,我也有义务保护凛少爷”
“别管闲事!”
啪得一声,凛一掌推开永濑的手。
他的胸口起伏不停,像是强迫自己冷静。
究竟是为什么会如此不甘,连自己的心情都不能好好控制。
明明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羽流。
还是说只是为了走后门就卖了自己,让自己的自尊受到了打击吗。
自尊什么的扔了就是。
那种东西毫无用处。
要变得更强。
凛用力咬住后牙。
“为什么只要有点不妙的预感就一定会成真呢”
“凛少爷”
“你也是。过不了多久,你也会从我身边消失。”
凛凉凉的口吻让永濑睁大眼睛,然后一脸开心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和平时捉摸不定的从容笑容不同,这次脸上挂满了笑容。
“谢谢您”
“有什么好开心的?那么想被辞退?”
“正好相反。您说是不妙的预感吧?也就是说您认为我要是不在的话,您会感到困扰对吧?”
“……啊?”
凛用了眨了眨眼睛。
“您若是真想辞退我,那就不会称之为不妙的预感。”
“不是!刚刚只是……那个,对了,措辞!”
“那可真是可惜”
尽管这么说,永濑仍然满面笑容。
“到底算什么好事啊……”
凛鼓气转过身去,耳朵染上了一抹淡红。
三
冬天天空总是暗得很快。刚到五点,西边红色的天空就已经全被染成了黑色。
凛回到成城的府邸时,伊泽站在停车位旁,伴着呼啸的北风早已等待多时。
“欢迎回来。听闻您去了円城寺少爷的宅邸”
尽管伊泽还是如往常一般稳重,但听说凛去了同学家,似乎也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嗯”
“您是明白了些什么吗?”
“啊啊……差不多吧。泡杯红茶送到我房间去”
“知道了”
伊泽算好时间,等凛差不多换完衣服时,把泡上红茶的一套茶具放在托盘上送进房间。
他令帮凛换衣服的年轻佣人退下。
凛靠在宽大的座椅靠手上,伸手接过杯子和杯托。
伊泽沉默着等待凛开口。
“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实哦,真的要听?”
“凛少爷这幅表情,我怎能置之不理。如果您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的话,我就带着吐真剂前往円城寺家”
“西岛博士的话肯定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吧”
凛耸了耸肩膀。
他双手捧着杯子,把从羽流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伊泽。
“竟然是重冈先生……”
看来对伊泽来说这个名字也是意料之外吧啊。他眉头紧锁,表情有些可怕。
“永濑说羽流有可能在说谎。要用用看吐真剂吗?”
伊泽瞥了一眼永濑。
“很可惜,他并没说谎”
“我也这么觉得”
凛保持着靠在扶手上的动作,把脸转向永濑。
“永濑没见过重冈吧?”
“是的”
“要我说重冈吧,就是个暗地里传闻不断的男人。擅长用花言巧语笼络别人,绝不弄脏自己双手的卑鄙小人。不过他对最关键的部分却不够上心,因此才会有那么多传闻”
和重冈争夺重位的有利竞争对手,因为被暴和秘书婚外情而惨败一事。
重冈的妻子在继承其父亲巨额遗产后失踪一事。
以及凛的双亲遭遇交通事故双双去世一事。
每一次都有传言与重冈有关。
“说到底不过是个被宠大的少爷”
永濑没有评论的立场,他默默地听着。
“觉得我评价亲戚说他是被宠大的少爷很奇怪吗?但是那家伙身体里流淌着的并不是海堂家的黑色血液”
凛扯了扯嘴角。
“话说回来,该怎么办呢?我被亲戚盯上了,这种事又办法和警察讨论”
“那位大人也真是让人头大啊”
伊泽也是一脸苦恼地点了点头。
虽然凛常常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会影响家业”,但不管是否和商业有关,不让警察进入公司或是家族宅邸,是海堂家的铁律。
“要和会长谈谈吗?”
“不了……还没有必要。我想尽量不要劳烦祖父。”
凛有些含糊其辞。
宇喜田建设一事刚刚发生。尽管心中早已给重冈定下罪名,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还是不要随便断言为妙。
伊泽对凛的回答也表示赞同。
“原来如此。毕竟是已逝的夫人的外甥,白白地大吵大闹一番实非良策。就先暂时静观其变吧。”
“但是一直按兵不动的话保不准他又会使什么手段”
永濑少有的和伊泽的判断唱了反调。
“那就雇佣侦探调查证据?”
凛有些戏谑地询问道。
“这次就直接询问他本人如何?”
“永濑,你已经不是警察了。记住你保镖的身份”
伊泽面露不快,否决了永濑的提议。
“我不能对极有可能伤害凛少爷的人不闻不问。我认为这也是我作为保镖工作的一环”
“但对方是……”
“当然,我不会采取有害于凛少爷亲戚的行动”
“说白了,就是和他当面对峙咯?”
凛咻地一声吹了个口哨。
“还是不要采取那么轻率的行动比较好”
“在我们袖手旁观时,凛少爷又有可能遭遇危险”
“但是……”
“挺好的嘛。随永濑做去”
面对凛的意见,伊泽的为难展露无遗。
“凛少爷”
“老实说,我也想看看他哭丧脸的样子。随便找个理由,把重冈叫到家里来吧”
“叫到家来吗?这可是类似于引蛇入洞哦?”
“没事的。他从来不会亲自动手”
伊泽叹了口气
他一脸拗不过凛似地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拿出记事本。
“离凛少爷的生日还有些时间,一定要找理由的话……”
伊泽望向黑漆漆的窗外。
“下下周,正是适合观赏冬日玫瑰的日子”
“不错嘛,那就举办个花园派对好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呢?”
“好的”
伊泽关上笔记本,抹去了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