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卷 另一个圣诞夜

已经决定要在圣诞夜把这个戒指交给她。

1

十二月二十四日。第二学期最后一天,也是圣诞夜。

结业式后的图书馆,几乎像是被包下来的状态。安静的室内,只有一名男同学的呼吸声,还有放在偶尔会发出低沉声音的暖炉上的水壶,发出水蒸气喷出的声音。

坐在暖炉附近的三鹰仁,正在解二次函数问题。是大学考试的模拟考题。

自动铅笔的笔芯在笔记本上流畅地动着。以固定的节奏写出计算式,顺畅地画出图表曲线。

计算结束之后,用纤细的手指把有些往下松落的眼镜推回去。

比对参考书的模范解答与自己的答案。答案正确,图表也没有错。仁对于毫无困难地解答,

松了一口气。

一边伸懒腰一边看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一点半多一些。

「难怪肚子也饿了。」

总之,先用宝特瓶装茶来分散注意力。

这时,门口传来了声音。

「饭也不吃就一直念书,还真是认真努力啊。」

即使不用特地确认,光是那个毫不客气的措词,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仁故意露出惊讶的样子转向他。

门旁站着一位男同学。一身制服上披着外套,脖子围着围巾,肩上背着书包的放学装扮。

眼睛透过黑框眼镜的镜片,笔直盯着仁的,是这个水明艺术大学附属高等学校的前学生会长,馆林总一郎。一板一眼的认真个性,显示在整理干净而醒目的头发上。领带也仔细固定在上头,既不歪斜也没有扭曲。

虽然是上了高中才认识的,但现在已经是三年同班的孽缘了。

「你要是念得太认真,可是会考上大阪的艺大喔。」

「你那是对以志愿学校为目标而努力的朋友所说的话吗?」

「谁是你朋友啊?」

「还是称为好朋友比较适当?」

「你这家伙真的是……!」

总一郎用力咬紧牙根,因为愤怒而使得眉头皱了起来。

「干嘛那么生气啊?因为前学生会长很罕见地那样讽刺我,所以忍不住想多话。」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态度,才让我想讽刺你!」

「这我倒是没发现。真是抱歉啊。」

「没心要道歉就别道歉了。」

仁耸了耸肩开玩笑,不过总一郎还是一脸可怕的表情。

「那么,你专程跑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吗?」

推甄确定进入水明艺术大学传播学系的总一郎,实在不像是为了念书而来到图书馆。

不过,因为他认真的个性,倒也不能否定他是来自习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应该不会向仁攀谈,而是迅速地翻开教科书。

「称不上是有什么事。」

总一郎这么说了,却仍紧闭着嘴,露出不愉快的表情。接着,与仁斜面对面地在隔壁书桌坐下。两人的距离大约三公尺左右。总一郎不发一语地观察继续解下一个问题的仁。

「……」

「……」

结果,仁解完了一个问题,总一郎还是没说出到底有什么事。

仁不在意地对着答案。这次也是正确解答。

「话说回来,前学生会长为什么会来念水高?」

对于始终不开口的总一郎,仁反倒丢出了话题。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们都在一起三年了,我却都没问过这个吧?」

「不要讲得那么奇怪。我们不过是连续三年都在同个班级而已。」

「所以,是怎么样呢?」

「我跟你不一样,没有什么有趣的原因。」

「我也没有什么有趣的原因啊?」

无视仁说的话,总一郎继续说着。

「我的亲戚当中有人念水明艺术大学。虽然现在已经毕业了。」

大概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总一郎看着窗外遥远的广阔天空。现在天空已经放晴了。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会下雨或下雪,不过姑且不管预报准不准确……

「亲戚啊。然后呢?」

「国三的时候,我因为那个人的邀约来看文化祭,这大概就是契机吧。」

「喔,原来如此。」

附属高校水高的文化祭,因为和大学共同举办,所以规模与普通的高中完全不同。再加上从艺大前站就开始绵延的红砖商店街也会提供协助,所以既是学校的文化祭,也是街上祭典的一大盛事。

实际上,有很多学生是在这个时期来学校参观之后,便决定报考水高。

「国中虽然也有文化祭,但是该怎么说呢?等级完全不同,让我受到了一些冲击。」

「因为这个热闹喧腾的祭典持续一个星期呢。」

就连仁也一样,因为一年级第一次体验到的文化祭,忍不住怀疑起学校的精神状态,不过也有莫名理解的部分。国中级任老师推荐青梅竹马上井草美眹来念的,原来是这样的学校……

「参观了文化祭之后,我就拿报考用的学校资料回家了。还记得自己在电车里仔细地看过一遍,当时就觉得在其他学校无法体验的事,说不定在水高就有可能,也认为那应该会为自己的未来加分吧。」

「真是个会算计又令人讨厌的国中生啊。」

不过,总一郎的判断应该是正确的。因为现在对于媒体世界有兴趣,所以已经确实踏上进入传播学系的这一步。

「要我来说的话,为了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才来报考水高的人,实在是不正常。」

「用这种理由来选择高中……原来还有这么令人羡慕的人啊。」

「就是你!」

「在图书馆里要保持安静,小学的时候没教过吗?」

「还不是因为不正经的三鹰害的。」

「我没有不正经啊。况且,我还希望你说这才是最纯粹的动机呢。因为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想做什么都会成功呢。」

自己能做什么、没办法做什么;自己能成为什么、没办法成为什么。这一切都还模糊不清,所以能够天真无邪地相信无限的可能性,还以为自己不会被美眹的才能所散发出的光芒灼烧。

「现在做什么都不会成功了……你的说词,听起来就像是已经全部放弃似的。」

「我没有那么说……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想说,高中的三年,已经让我能够清楚分辨了。」

「不对真正喜欢的人出手,却交了六个女朋友的男人,你到底能怎么分辨啊?」

「今天的前学生会长还真是毫不手软啊。」

接着还嚷嚷着「好可怕、好可怕」,不过表情还是笑嘻嘻的。

「谁叫你都不改一下那个开玩笑的态度。」

「我已经在改了喔。」

「那里啊?」

「要说现在的情况,我已经没有跟任何人交往了。」

对于仁干脆地说出口的话,总一郎似乎感到相当意外,皱起眉头,紧闭着嘴。

「……」

「要我再说一次吗?」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用认真的眼神直盯着仁。

「要是我说是在开玩笑,大概会被前学生会长给宰了吧。」

「嗯,我是有这个打算。」

仁刻意举起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

「虽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过我说已经没有跟任何人交往是事实。」

「分手了吗?」

总一郎稍微选了一下用字遣词,如此问道。

「……在这个情况下,『对方守护了乳臭未干的小鬼的将来』这种说法可能比较正确。」

「……」

「让我深刻感觉到自己一定要成为大人。」

仁不自觉地露出自嘲的笑容。

「你竟然还能存活下来,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被谁给砍了呢。」

「大概因为我不是值得砍的男人吧。虽然我已经有会被捅的觉悟……我很高兴获得谅解,同时又觉得自己很窝囊。」

「那就表示,我们还只是这种程度的小孩子而已吧。」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却自以为是大人了……真的是很难看啊。」

「那么,这次一定要成为大人。」

「我会慢慢来的。」

这时,对话暂时中断了一下。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

「还是那个?突然想见我之类的?」

「怎么可能?」

总一郎一脸打从心底嫌恶的表情。

「那就不要再跟我打情骂俏了,赶快回去吧?」

「你说谁跟谁在打情骂俏了?」

「前学生会长跟我。」

「谁叫你说了!」

「是你问我的吧?要搞清楚喔。」

「……」

总一郎一脸糟了的表情,陷入沉默。

「你要是真的没事就赶快回去吧。你这样板着脸待在这里,我也无法集中精神准备考试。」

「刚刚明明就说了一堆废话,你还真敢说。」

仁扮了个鬼脸,意识又回到数学问题上。这次是三角函数。

正开始计算时,总一郎开口了……

「有关沙织的事。」

「皓皓?」

仁的自光继续看着题目。

「她正式决定要去奥地利留学了。」

「所以,前学生会长是来揍对皓皓多嘴的我一顿的吗?」

之前仁说出自己卖去大阪的决心时,皓皓——也就是姬宫沙织,便决定要离开日本去奥地利留学。因为会与男朋友馆林总一郎聚多离少,所以之前一直很烦恼,甚至比较倾向留在日本。

「如果是其他理由,我是很想揍你一顿,不过这次不是这样。」

「不然又是什么?真是拐弯抹角啊。」

仁缓缓提高视线。总一郎也正看着仁。

「拐弯抹角的人是你吧。我是指上井草的事。」

「喂、喂,别这样吧。竟然连前学生会长都讲起美咲的事。」

「听说你打算告诉上井草你要报考大阪的大学。」

马上就知道情报来源了。

「你是听皓皓说的吧。」

「嗯。」

「只要告诉女方,男朋友也会知道啊。」

那大概是上个月的事吧。在顶楼谈话时,已经跟沙织说自己打算在圣诞节告诉美咲。

「毕竟总不能不吭声就走吧。」

「你不打算乖乖向水明艺术大学的文艺学系提出申请吗?」

「要是这样,我早就直升入学了。」

因为仁有这样的资格。

「就算分隔两地,你也真的无所谓吗?」

「没关系啊。」

「三鹰的情况,跟我和沙织根本就不一样吧。」

「严格来说,本来就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人类。」

「不要岔开话题。」

「个性使然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这种时候,总会自然而然敷衍搪塞。是国中的时候呢?还是小学……试图回想却想不起来。

但是,并不是生下来就这个样子。关于这点倒是没来由地很清楚。

连仁自己也觉得自己越来越会闪躲了,对此却一点也不觉得骄傲得意。真是讨厌的个性。

「……」

即使紧闭着嘴,总一郎的目光还是带着这样的意识笔直看过来。

「你如果老是一副那么可怕的表情,会被皓皓讨厌的喔。」

「你以为是谁害的?」

「应该是我害的吧。」

「真是,你到底哪些话是认真的?」

「当然全部都很认真的。包含我要去念大阪艺大的事、现在正在准备考试的事,还有美咲的事,全都是认真的。」

「你……」

总一郎目不转睛地瞪着仁。

「被你这样注视着,真是让人害羞呢。」

「你不会因为拥有像暴风雨般的青梅竹马,就觉得自己很不幸吧?」

「我看起来有那么卑微吗?」

总一郎没有回答,视线落到地面。他轻咬着下唇,正在思考着什么事。

「被卷入暴风雨的,可不是只有你喔。」

接着他停下思考,如此说了。

「我知道。每次考试的时候,你都会对美咲燃起对抗意识。」

总一郎露出了苦笑。

「结果在这三年期间,考试方面我一次也没赢过上井草。」

期中还有期末……每次考试的时候,总一郎总是会卯足全力想赢过美咲。

「第二名是我的固定位置。虽然想过至少要赢她一次,结果最后的期末考也没办法。甚至还发生过度意识上井草而白忙一顿,最后掉到第九名的事……」

「我记得是二年级的第二学期吧。那真是杰作啊。」

总一郎听了露出不高兴的表情。仁这才终于开始劝他息怒。

「当然,我跟你的情况不一样。不过,我也很清楚上井草不是普通人。虽然她本人可能觉得自己很普通,但这又更伤害了周遭的人,就像是手上带有钳子一样……」

「又不是虾子或螃蟹。」

「当然只是比喻啦!」

「我知道啦。」

「跟你讲话,还真是让人很火大呢。」

「是吗?我倒是很开心呢。」

总一郎从座位起身,拳头已经紧握着。话虽如此,他也不是这样就会挥拳相向的个性。

「总而言之,我想说的是……」

仁刻意打断他。

「我知道。我很清楚前学生会长不是在讲自以为是的话,不然也不会因为担心我跟美咲而跑来图书馆了。甚至原本应该根本不想跟我们扯上关系吧。」

「既然这样!」

「就算这样……不,该说是更因为如此吧。你果然还是不了解美咲。」

仁自然看向暖炉的方向。从水壶冒出来的水蒸气,使得另一头的景色有些扭曲。

「我想,说不定根本就不可能完全了解某人。」

「我跟你的意见不同。」

「是吗?」

「了不了解根本就没有意义。结论就是,在你的心里还是有上井草的存在。」

虽然是平静的声音,但总一郎很有自信地说着。

「我说啊……」

「什么事?」

「你醉了吗?」

「我还末成年啦!你这个家伙,别人在讲正经事的时候,你老是这样,讲些不正经的话来调侃我。不,算了,现在不是要讲这些。你也差不多该承认了吧。你喜欢上井草吧。」

「有了可爱的女朋友,果然就不一样了呢。真没想到会从前学生会长的嘴里,冒出喜欢这个词来。」

「还不是你那个不正经的态度逼我说出来的!」

「是这样吗?」

「真是让人火大的家伙。」

「感谢你的赞美。」

「我根本就没在称赞你!」

「那可真是失敬了。」

激动的总一郎又想抱怨什么,不过大概知道那样也是徒劳无功,叹了口气后又坐回椅子上。

「而且,你能够放着上井草不管吗?你明明就是放她一个人会感到不安,所以才跟着来念水高的男人。」

「这点倒是不用担心。那家伙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你是想说有樱花庄那群伙伴吗?」

「你还真是知道一些丢脸的名词呢。连我听了都害羞起来了。」

「好像不真的揍你一拳,你是不会了解的样子啊。」

总一郎再次握拳站了起来。

「不用担心美咲的事。」

仁像是要确认自己的话,缓缓说出真心话。

「就像你说的,美咲已经有了伙伴,是美咲一直以来想要的伙伴。」

「其中也包括神田空太吗?」

「真不愧是前学生会长,很有看人的眼光呢。」

「我有时会觉得,那家伙看起来是最正常的,但搞不好是最怪的人。」

「毕竟他可是我感到自豪的学弟啊。」

虽然本人似乎完全没察觉,但是让怪人群聚的樱花庄凝聚起来的,毫无疑问是空太。真是个有趣的学弟。平白遭受波及、被耍得团团转,明明一定有很多话想抱怨,即使如此,就结果而言却也不对其他人感到绝望。不论何时都不以旁观者自居,生存方式本身就是个当事者。

老实说还真是笨拙的个性。不过,也有觉得羡慕他的时候。因为比起当个旁观者、假装聪明的样子,他看起来更像是活在当下。

「前学生会长要说的好话就是这些吗?」

仁像是要拉回话题如此说道,总一郎瞬间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再度开口。

「回到刚刚的话题……我是为了沙织的事来向你道谢的。」

「虽然我做了可能会被怨恨的事,但应该没做什么值得别人道谢的事吧。」

「关于留学,我不知道向她说过多少次『你应该去留学』。但是,内心某处还是有一部分希望她留在日本。应该是这样才让沙织犹豫不决吧。事实上是多亏了你,才让她能够下定决心。对沙织而言是这样,对我来说也是好事。」

仁默默地听着,中途完全没有挖苦或嘲笑。

「……这么说的话,要道谢的人应该是我。」

「这我倒是想知道理由。」

「谢谢你特意这么担心美咲的事。」

「不、不是我!只是因为沙织从以前就一直很在意上井草跟你的事而已!」

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总一郎把脸别开。

「那就当作是这样吧。」

「当然是这样。」

「那么,帮我向皓皓问好。」

「自己去说。」

「别这样嘛,反正你等一下要跟她约会吧?」

「……」

眼看总一郎的脸越来越红。

「今天是圣诞夜了嘛。」

「那、那又怎样!」

「没怎样啊。这种日子,接吻也比较容易吧?」

「烦、烦死人了!」

总一郎发出巨大声响站起身,准备走出图书馆。

「看你这个反应,原来是已经有这样的打算了吧?」

「吵、吵死人了!」

「没有自信的话,要不要拿我练习看看?」

「才、才不要!」

「开玩笑的啦。」

「那、那当然!」

总一郎准备离开图书馆。仁不自觉地对着他的背影出声。

「喂,学生会长。」

仁也对自己的行动感到有些意外。

「别忘了加上『前』字。」

仁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我……果然是做错了什么吧?」

不论总一郎或皓皓,都曾问自己真的要去大阪吗?那是因为他们反对把美咲一个人留下来。

「是啊,你是做错了。」

「这样啊。」

「不过倒也没做错什么。」

「这样啊。」

「毕竟如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说不定也没有人会知道。」

「……」

「就算现在觉得做错了,说不定过了几年,有天会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做错。」

「……」

「即使现在觉得没做错,也许明天就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一定。」

「说的也是。」

「就像三鹰所说的,上井草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了。所以,也许你已经没必要因为担心而一直待在她身边。预想之后的事,你那为了将来所以现在要保持距离的想法,就理论上可以理解。只是,你聪明巧妙的做法,实在让人觉得不是很愉快。」

「那么,现在立刻开始交往,不到一年后就分手,这样做会比较好吗?」

「不要分手就好了。」

这是不可能的。只要仁还没舍弃自己的梦想……无论如何就是会感受到自己与美咲之间的差距,然后就会开始焦躁,焦躁会转变成不耐烦。最终,这个焦躁不耐烦会将仁的身躯侵蚀浊黑,就连最珍惜的美咲也会变得可憎。

甚至连现在都有这样的倾向。

仁为了甩开讨厌的情绪,故意调侃般说到:

「说着『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而还能被原谅的,就只有流着鼻涕的小学生喔。」

这句话中的意思,总一郎应该已经明确了解了。

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那么,学生会长又如何呢?是因为以前觉得很棒才来念水高的吧?这件事没有做错吗?」

「我觉得根本就是大错特错。真不应该跟像你还有上井草这样的人扯上关系。」

「那可真是抱歉。」

「不过啊……我现在已经没办法想象未曾认识你或上井草的自己了。」

「哈哈,这我有同感。」

听完仁说的话,总一郎朝门伸出手,缓缓滑动打开。他没有立刻走出去,背对着仁说道:

「三鹰。」

「嗯?」

仁仿佛说着「还有什么事吗」,冷淡地响应。

「好好加油啊。」

越过肩膀看到的侧脸,似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总一郎才是吧。如果太过贪婪饥渴,可是会被皓皓讨厌的喔?」

「谁、谁饥渴了啊!而且,不准用那种奇怪的称呼啦。」

因为害臊与愤怒而满脸通红的总一郎,转过头来抗议。

「越是平常看起来认真的家伙,一脱缰绳就越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因为欲望这种东西,是没办法自己控制的。」

「由你来说还真是莫名地有说服力啊。」

「说不定会出乎意料,是皓皓松脱缰绳就是了。要小心别被袭击了。」

「你要是再讲些奇怪的话,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这是遵守学校纪律的学生会长应该讲的话吗?」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学生会长了。」

「这倒也是。那么,就算逾矩也无所谓啰?」

「你这家伙真的是……」

「至于进展到哪里,事后再来向我报告就好了。」

「谁要跟你说啊!」

门「砰」的一声关上,这回总一郎真的离开了。

「哎呀哎呀,真的惹他生气了吗?」

自言自语的声音,回荡在只剩下仁一个人的图书馆里。突然深切感觉到寂静。

「认识个多管闲事的男人啊。」

这样的人,真是让人觉得麻烦到了极点。不过因为也让人觉得感激,所以才不可思议。真的,让人感激得忍不住笑出来。

仁放松地靠上椅背,缓缓吐气并看着天花板。日光灯的光芒微微闪动着。

仁的手自然地伸到上衣口袋,从里面拿出银色的设计款戒指。这是这个月买的东西,要在今天交给美咲。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重要的事必须说出来——自己不念水明艺术大学;想一个人去念大阪的大学;已经跟六个女朋友分手……

还有比任何人都更喜欢美咲,但却不能现在就立刻在一起。

因为想以成为剧本家为目标专心念书。

「那么,我也要回家了。」

仁把戒指放回口袋,收拾参考书与笔记本。关上暖炉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画面显示「神田空太」。

仁按下通话键,接听电话。

「唷,怎么啦?」

『啊,仁学长。是我,我是空太。』

「我知道啦。」

『你现在人在哪里?』

「学校的图书馆。」

『那么,有件事想拜托你。』

「礼物的话,去向圣诞老公公要吧。」

『不是那种事啦。』

「那么,是受欢迎的秘诀?」

『虽然务必想向你讨教,不过也不是这件事!』

「不然是什么事?」

『是蛋糕啦。我已经向商店街的蛋糕店订购了,想请你回家的路上去领回来。因为我傍晚要跟椎名一起出门。』

「真白有出版社的尾牙,而空太是要跟青山同学约会嘛。」

『不,并不是约会。』

「你们要一起去看舞台剧,然后吃完饭才回来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虽然……一般称之为约会……不过仁也没说出来。因为就算是空太,只要实际上处于那种状况,也一定会察觉吧。所以先不说出来,可能会比较有趣。

『虽然可能会稍晚一些,不过事情结束之后,我就会最马上带着椎名一起回去了。请仁学长不要到处乱晃,要待在樱花庄里喔。因为要大家一起欢度圣诞派对。』

「我知道啦。你最近怎么每天都讲这个台词啊?」

『有、有吗?』

「要是你这么露骨地叮咛我,不是会让我忍不住想探究你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吗?」

『什、什么事也没有啊!真、真的啦!』

即使没看到本人,空太慌张的模样也仿佛就在眼前。仁忍不住在喉咙深处笑了。

「好、好,我知道了。」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啦。只是很普通地办圣诞派对……』

「我都说我知道了。」

应付完再次叮咛的空太之后,仁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回裤子的口袋里。

拿起书包,走了出去。

比平常更强烈地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并不是因为期待圣诞派对而感到兴奋,是因为意识到今天要全盘告诉美咲。

「这还真是不妙啊。」

发出声音后,紧张感又更加剧烈了。

不过,对于身体老实地反应出来,仁有种奇妙的安心感。虽然无法相信脑袋所想的事,但却能相信身体所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真心。

「我……还真是很喜欢美咲呢。」

莫可奈何地,就是如此。

2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夜。下午五点。

住在樱花庄102号室的赤坂龙之介,人正在都内的商务饭店里。

房内有一张床、有一张镜面的桌子、一张椅子。简朴的房里丝毫没有不必要的东西,装饰也枯燥无味。

不过,龙之介对于房间的样子并没有不满。

网络设备很完整。

只要满足这个条件,就没有抱怨的道理。

他迅速打开笔电的电源,接上局域网络。

操作系统启动之后,首先连结上设置在樱花庄里自己房间的服务器。淡然地进行工程,静待下载完必要的数据后便开始工作。

室内只回荡着「喀哒喀哒」轻快的敲击键盘声。

现在所进行的是游戏引擎的开发,遇到些许困难。减轻物理演算的处理负荷,并没有依照自己所想的进行。

游戏软件开发公司提出了希望增加对象数量的要求,所以他正在处理。绘图系统已经被缩减到极限,所以只能在物理演算上加工。

龙之介每次敲打键盘,画面上的原始码便不断被写入。龙之介所开发的自动邮件回信程序AI女仆,正在画面的右下角拼命努力工作。二头身的娇小身体,移动着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大铅笔,正在书写回复的邮件。

女仆的3D模型,是由住在同一间宿舍的三年级生——上井草美咲擅自做出来的。别说是设计了,就连骨构造与动作数据的制作都非常高超,所以才会像这样被使用。不愧是自行制作动画都能让世间惊讶的实力派,质量上没得挑剔。

美咲心血来潮的时候,就会定期制作配合季节的服装或发型,以及新的动作。现在已经有十套服装、五种发型,而动作的数量则是数也数不清。

邮件的回信作业似乎是处理完成了,女仆朝向画面的这一边。

「砰」的冒出像漫画里的对话框。

——龙之介大人,邮件的处理已经完成。

女仆毕恭毕敬地鞠躬致意。

——工作的委托有三件。其中一件是新的工具制作委托,第二件是跟动作控制系统的改版有关。我这边已经联络对方,表示龙之介大人将会另外回信。

信息量一增加,女仆的背后就会出现记录。

——关于与工程师情报交流的邮件清册,已经移动到保存文件夹里,有空的时候请再做确认。主题是关于网络程序。其他獧有来自空太大人不得要领的信件,已经大致随意地读过了。

在信件处理方面,已经到达几乎完美的程度。扩大其机能后,现在还能应用在聊天室或樱花庄的会议纪录上。

上个月起,取得女仆用的社群网站账户,已经开始运用测试。每天平均都会留下四、五篇文章,这一个月的关注者也突破百人了。目前还没被察觉是AI,算是很顺利的开始。

女仆的高机能化进行得很顺利。

只是随之而来的,也出现了一些小问题。因为让她常驻的关系,所以需花费莫大的内存容量与处理的负担。

一般普通的计算机已经没办法让她正常动作。现在在笔电画面上动作的女仆,其实并不存在于笔电里,而是在樱花庄102号室……龙之介房内所设置的服务器里,以高规格的主机动作。

透过连到这里的网络线,只输出演算处理的结果。

「这次工作结束之后,必须高速化女仆的处理。再继续增加中央处理器的负担就不行了。」

在夏天之前,最好也把房里所有计算机的冷却系统改为水冷系统。

龙之介正打算回到工作上时,女仆又说话了。

——那个,龙之介大人,很抱歉打扰您工作……

女仆就像人类一样,也会吞吞吐吐。

——什么事?

——刚刚看了一下服务器的衣柜,发现又增加了新的洋装。

毫无疑问是美咲干的好事。因为在服务器已经准备了一个可以放入女仆档案的文件夹。

——我可以去换装吗?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谢谢您。

女仆优雅地鞠躬,随着一阵烟消失在出现的试衣间里。画面透过帘子只看得到里面的影子。

影子不断蠕动着,大约五秒后即换装完成。

走出来的女仆,身穿红色与白色基调的毛茸茸服装。应该是所谓的圣诞老公公。以龙之介的调调来说,就是圣诞夜里由烟囱非法入侵的谜样老人。不过,就女仆的情况来看,倒是完全看不到老公公这个要素……

——今天是圣诞夜了啊。

——龙之介大人对这个没有兴趣呢。真是抱歉。我还是去换回平常的服装。

女仆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准备回去试衣间。

——换衣服只是浪费时间。今天穿这样就好了。

——谢、谢谢您。

女仆恭敬地点头致意后,一副充满干劲的样子坐回画面上的书桌,开始像是事务性的工作。

这时女仆察觉到了某件事。

——啊,龙之介大人。有您的邮件。

——谁寄来的?

——那是……

女仆欲言又止的原因,一看信箱就立刻理解了。

丽塔‧爱因兹渥司。

龙之介的表情明显变僵硬。每看到这个名字,脑海里……或者该说脸颊就会回想起那天亲吻的感觉。九月结束时,在成田机场出境大厅,与轻飘飘的温柔香味共同造访的柔软触感……

光是回想起来,人都快要昏了过去。双手满是鸡皮疙瘩。

龙之介仿佛要挥去那令人作呕的记忆,摇了摇头。

——交给你回信了。

龙之介向女仆提出指示,逃避似的回到工作上。

在屏幕画面上,女仆鼓足了干劲。

——请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响应龙之介大人的期待,击退外国产的害虫给您瞧瞧的!

3

日本时间是下午六点。大约有九个小时时差的英国,现在还是早上。

——龙之介,Merry Christmas!丽塔‧爱因兹渥司。

穿着睡衣的丽塔,用自己房间的笔电寄出邮件到日本。

两脚屈膝跪坐在椅子上,喝着红茶等待回信。时间静静流逝,温柔晨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这里是曾经与真白同住在一起的学生宿舍。

格局恰好适合一个人居住。不过,自从变成一个人之后,就开始觉得房间好宽敞。即使真白到日本已经过了九个月,现在这种感觉依然没变。

有时会无意识地想找真白说话。

今天早上也是,一觉醒来之后,睡昏头的脑袋还在想着要帮真白做饭。现在这个任务,已经由日本的少年……神田空太接棒了。

想象着被真白耍得团团转的空太,丽塔微微笑出声了。

看着窗外。天空好蓝,真是好天气。日本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吗?

「就算是晴天,那边现在也已经是晚上了呢。」

这么说出口的同时,响起了通知收到邮件的声音。

一看到内容的瞬间,神清气爽的好心情就到遥远的彼方旅行去了。丽塔不高兴的情绪,老实地显露在脸上。

——现在,龙之介大人正认真地专注于游戏引擎程序的高速化作业。因此,我无法转达丽塔大人的无聊邮件。特此致歉,盼能获得您的理解。您的情敌·女仆敬上

又是这个。

从日本回来已经三个月了。

明明几乎每天都寄出邮件,但目前为止收到龙之介自己寄送的回信,却只有一封。而且还是对于繁忙制作文化祭的「银河猫喵波隆」的背景作业,称赞「做得很好。值得赞许。」这样乱七八糟的一句话而已。

之后都是由龙之介所制作的自动邮件回信程序AI进行回信的工作。

「我可是寄了这么多的信件过去,龙之介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啊?」

一点也不有趣,令人生气。第一次被男孩子如此残酷地对待。不过,不可思议的是,丽塔完全没有「那就算了」这种放弃的心态。

反倒是「一定要让龙之介喜欢上我」,完全点燃了斗志。

「我可是很不服输的。」

接着敲打键盘,送出信件。

——我没有事要找女仆你,请把龙之介交出来。

——现在,龙之介大人正认真地专注于游戏引擎程序的高速化作业。因此,我无法转达丽塔大人的无聊邮件。特此致歉,盼能获得您的理解。女仆敬上

女仆故意又寄了同样的信件回来。

——做这种蠢事也没有用喔?因为我已经很清楚你比空太还要聪明伶俐了。

——竟然拿我跟空太大人比较,丽塔大人您也真坏。

——总之,我想要谈话的对象是龙之介。

——丽塔大人您才是,既然不同于空太大人、不是个笨蛋的话,是不是请您也该接受现实了呢?您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吧?龙之介大人觉得您是个大麻烦。是个大麻烦。

——龙之介只是在害羞而已。想我在他脸颊上亲昒的时候,他可是高兴到昏了过去呢。

——那只是因为龙之介大人讨厌女性而已!请不要随便做出自己想要的解释。况、况且!您不过是个乡巴佬而已,竟然擅自满足了条件,还突然就以为自己的好感度超高,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而、而且!竟然还亲、亲了龙之介大人,您、您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看来亲吻的话题让女仆产生动摇了,变得很激动。见缝插针,再继续扰乱看看好了……

——我吗?我是丽塔‧爱因兹渥司。年龄是十六岁。别看我这样,我可还是个新手画家喔?身高是一百六十三公分,体重是秘密。三围是88、58、87。五岁之前都还相信圣诞老公公的存在。专长是绘画,现在最喜欢的东西是龙之介。

——您还真敢厚着脸皮说啊。

——感情就是要直率地说出来,才能传达给对方。

——那只会造成别人的困扰而已!况且,为什么是龙之介大人呢?如果是丽塔大人,一定会有成群的男性被您的美貌吸引而来。其中也会有能受到您青睐的男性吧。

诚如女仆所说的,丽塔经常受到男性主动攀谈,也会被询问电话号码,饭局的邀约更是多到数也数不清。

不过,都没有用。

凭他们无法动摇丽塔的情感。至少,还比不上绘画来得刺激。

——很遗憾,我只会对龙之介感到心动。

——我正在请教您其中的理由。

——因为他很帅啊。

——龙之介大人的确很帅。特别帅气。

——他那中性的容貌真是充满魅力。有魅力到希望他来当我的模特儿。

——啊,那请务必让我欣赏……不过,不能当您的模特儿!在画室里两人独处,丽塔大人究竟打算做什么啊!

——我会忍着只脱他的上半身就好啰?

——你这个狐狸精!西洋的狐狸精!果、果然不能让您接近龙之介大人!您这样逼近龙之介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可以的话,想让他成为我的东西。或者,该说是想让我自己成为他的东西。

——真是何等猛烈的追求啊!实在是太不谨慎节制了!

——不谨慎节制的是女仆你吧。

——您说我哪里不谨慎节制了?

——不过是个随从,竟然对主人抱持邪恶的情感,实在是太下流了。完全就是居心不轨吧。

——我、我并没有居心不轨……

——你想把我支开好独占龙之介吧?而且今天又是圣诞夜。不过,我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反、反正,龙之介大人很讨厌您!如果懂了,就请赶快放弃吧。

结果,又回到原点了。

丽塔的手暂时离开了键盘。

「果然,远距离单相思是很困难的呢。」

丽塔从窗户眺望远方。这片天空绵延到日本。

「不过,说得也是。那就直接去见他好了。」

然而,没办法现在立刻过去,因为正在作画,准备参加比赛。另外也还有一幅附近美术馆委托的现代美术展用作品。虽然不打算放弃龙之介,不过绘画对于丽塔而言是代表自己的证明,所以要继续画画。绘画也会成为其他的生命力。比方说,这会支持自己喜欢龙之介的感情,然后,这感情又会成为新的能量,接着又让自己强烈地想要作画。

虽然原本是打算把真白带回来才造访日本,但丽塔实际感受到还好自己去了这一趟。这让丽塔想起了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把自己拉回曾一度中断的绘画之路,比去日本之前变得更喜欢绘画,也有了其他喜欢的东西。因为这样,感觉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很充实。

一边看着桌历一边确认行程的丽塔,看到明年一月,接着来到二月。二月的十四日进入视野的瞬间,因为想到了好点子,嘴角露出会心的微笑。

「我记得日本的情人节,是送巧克力给心仪的男孩子的节日。」

其实现在就想拿着护照飞去日本。不过,这件事要暂缓。

「请期待情人节吧。」

丽塔在阖上笔电的同时如此说着,浮现坏心眼的笑容。

4

一看手机,电子时钟显示八点九分。

在距离艺大前站三站的地方,一家以卖鸡翅自豪的居酒屋,店内几乎是高朋满座,热闹喧嚣。

在吧台一角有张无精打采的脸。担任樱花庄监督教师的千石千寻,正唠唠叨叨地说醉话。

「真是的,既然是圣诞夜,就不该待在这种平凡的居酒屋,开心得飘飘然的男女就该去更时髦的意大利餐厅才对。」

正因为是圣诞夜这样特别的日子,所以有许多情侣档客人。大约有一半以上都是。

这么开心的气氛,正是千寻心情恶劣的原因。

「因为不景气,所以大家都没办法把钱花在约会上吧。」

坐在隔壁的同事小春,一边倾倒着啤酒酒杯,一边无所谓似地回应着。她的脸微微染红。聚餐才开始一个小时,两人都已经喝开了。

「真是的,不要说这种小家子气的话。既然是圣诞夜的约会,就该一边看着美丽的夜景,一边说『好美喔』、『你更美』之类的话吧。啊,店员先生,我要追加啤酒。」

「我也要~」

紧接在千寻之后,小春也递出空了的啤酒杯。年轻的男性店员开心地撤下酒杯。

「欸、欸,你不觉得刚才的男孩子很可爱吗?」

小春如此说道,却完全被漠视。

「如果讨厌夜景,就赶快滚回饭店去交合吧。反正,那就是最后的目的。」

「来了,啤酒,让您久等了。」

越过吧台,蓄胡的中年店员递出两杯啤酒。千寻与小春同时收下,总之先来一口。

「哈~」

「啤酒真是美味啊~」

接着送上点的丸子串烧,里面加了紫苏。

千寻依然一脸不高兴而扭曲的表情,把丸子送进嘴里。

「话说回来啊,千寻,你打算怎么办?」

吞下串烧的时候,小春如此问道。

虽然最重要的部分完全被省略了,不过联想得到的事有两件。

「你在问哪一件?」

「当然是和希同学的事啰。」

「哪来的当然啊?」

遇到麻烦的话题,啤酒就喝得特别快。千寻向店员追加了已经搞不清楚是第几杯的啤酒。年轻的男性店员又开心地过来撤下杯子。

「彼此都已经是成人了,不让步的话是不会有进展的。」

「唯独不想被你插嘴管这件事。」

千寻斜眼瞪了过来,小春扮鬼脸地笑了。

「好~可怕喔。」

「真是的,居然还敢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问我『你打算怎么办?』啊。害我打冷颤了。」

「不需要这样责备我吧。因为那个时候,我也是真的很喜欢和希同学啊。」

「以你来说,只不过是羡慕别人的东西罢了。你最好改一下那种个性。我是说真的。」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和希同学不太一样吧?他又还不是千寻的东西。嗯,虽然我确实是很羡慕你们两个像是相互支持彼此梦想的关系啦。因为我只是受到担任教师的父母亲影响,才想说当老师好了,一点也不有趣。」

「我原本就没打算要有趣啊。」

「而且,在大学毕业前,千寻会拒绝和希同学的告白,并不是因为顾虑到我吧?」

「……」

确实如同小春所说的。

在大学即将毕业时……和希已经是游戏开发者而有所进

展,还往前走到了毕业的同时就开公司的地步。梦想近在咫尺。

然而,千寻以绘画为工作的梦想,却还在梦中徘徊流浪,别说是出口了,就连该前进的方向都还没找到。

所以……

——让我考虑一下。

千寻如此回答和希,已经是竭尽全力。

她也曾有过还能继续的想法。即使一边工作也能作画,能继续创作自己的作品。

只是,所谓的社会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忙碌,自己的时间被剥削的程度远超乎想象。而现在也还持续担任的美术教师,也是因为随波逐流于不得不先就业的迫切感,才开始从事的工作。

但是一回过神,美术教师已经成为生活的中心了,根本没空闲创作作品。

然后,到了将近十年后的今天,自己已经接受了身为教师的事实……

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当初还认为这里不是自己该待的地方,不断持续抗拒着……而这种感觉,如今也只存在于怀念的过往中。

「千寻是因为和希同学选择了与游戏不同的工作,所以对他幻灭了吗?」

「……」

应该没有这种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所订下的目标。况且,自己并不是因为头衔、地位或工作这种东西,才被和希吸引的。自己所喜欢上的,是试图去做些什么的和希。即使就结果而言,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藤泽和希这个人并不会因此就不是藤泽和希了。这种事一旦过了三十岁,就算再不愿意也会明白,对事物的标准也与以前不同了。好看、不好看……已经不再是拘泥于这种只有表面的小孩子了。

「我觉得,就算和希同学看到担任老师的千寻,也绝对不会幻灭。虽然有可能被取笑你不适合就是了。」

「我觉得会被取笑的是你吧。」

「咦~什么意思?」

「算了,无论如何,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唉……真是顽固啊。那么,我可以收下吗?」

「……」

「我可以收下和希同学吗?」

「干嘛要讲两次啊?」

「因为第一次你没回答我。」

小春啜饮着不知何时点的鸡尾酒,嚷嚷着「好喝」,感受微小的幸福。

「随便你啊。」

「这样吗?那我就努力看看啰。和希同学长得也不错,既是有名的游戏开发者,还是公司社长,所以收入应该也没话说。你不觉得是很不赖的货色吗?」

「你到底都在看那个男人的哪里啊?你以为那个游戏狂,能够正常地谈恋爱或过结婚生活吗?别指望了,一定会很辛苦的。」

「明明那么清楚,千寻根本还有所依恋嘛。真是个执着的女人啊,好可怕,好可怕。」

「如果你还要继续这个话题,那我就要回家了。」

「咦~等一下啦。圣诞夜不要留我一个人,我会寂寞死的。」

「像你这种人可以死皮赖脸地活下去,所以没问题的。」

千寻准备起身,小春紧抓着她的手臂。

「不要走嘛。」

每次都会对这种撒娇的动作感到不耐烦。一起去联谊的时候,总是会受到男性的青睐,所以更让人火大。千寻是死也模仿不来的。

「不然,我就改变话题好了。」

千寻老实地坐下,又追加了啤酒。

在这之后,还以为讨厌的话题结束了。

「那么,另一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小春却提出更令人讨厌的话题。

「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就很清楚,就是要拆除樱花庄的事啊。这次校长是认真的吧。毕竟他都已经扬言要在寒假找业者来调查老化腐朽程度,还有拆除评估作业了。」

「还没有在理事会上被同意啊。」

「话是没错啦……有跟神田同学他们说了吗?」

「没有说的必要吧。」

「我觉得还是早点说比较好。」

「那些家伙,现在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了,怎么可能跟他们说啊?」

空太与真白似乎有些在闹别扭,七海则是明年早早就要面临决定是否能隶属于训练班的甄选。仁是考试与美咲的问题,美咲则是有关仁的事。虽然唯一只有龙之介还可以说算从容,不过即使跟他说了,也不会因此就有办法解决。

千寻仿佛吞下满腹错综复杂的情感,咕噜咕噜地大口灌着刚点的啤酒。

「啊~啊,总觉得真是讨厌啊。」

小春带着醉眼茫然的表情,突然如此说道。

「讨厌什么啊?」

「千寻竟然说着像是为学生着想的好老师会说的话,真是叫人惊讶啊。没想到那么冷淡的千寻,竟然很适任老师的工作。」

「那是我要说的话吧。」

「不过,那也没办法啰。因为千寻下个月就三十一岁了嘛~」

「你也是啊。」

千寻与小春的生日只差不到一个星期。

「欸,千寻啊。」

小春趴在吧台上抬起头。这是已经醉得很厉害的证据。

「干嘛?」

「我想要男朋友。」

「去找就好了。」

「我想结婚。」

「就去结啊。」

「还有……我想吐了。」

「赶快给我去厕所!都三十岁了,又不是大学生。」

「我可是二十九岁又二十三个月喔。」

「听到别人这么说的时候,真是打从心底觉得很火大。」

摇摇晃晃站起身的小春,步履蹒跚地前往厕所。虽然步伐看起来很危险,不过千寻却不想去帮忙。开什么玩笑?都三十岁了,至少要能照料喝醉酒的自己。即使是小春也一样。

「唉……」

独自一人留在吧台的千寻大大叹了口气。

「我想要幸福。」

然后无意地如此喃喃自语。

5

即使到了晚上十点,都会的街道也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样子。

外资的大型饭店周围,被圣诞节的灯饰点缀得色彩缤纷,办公大楼也散发出明亮的灯光。

在这样与高中生不相称的街道上,神田空太一边冒着雪,一边专注地寻找鞋子而走来走去。

脚步之所以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变得沉重,是因为正背着巨大的货物。而这货物的真面目,就是住在樱花装202号室的……椎名真白。

刚开始的几分钟,空太还因为背上感受到真白的触感,微微觉得兴奋,然而到了现在,却已经完全无暇去细细品尝这幸福。真的很重,只感觉到沉重。

现在正在搜寻的鞋子也是真白的,似乎是从尾牙跑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掉到哪去了。当空太找到行踪不明的真白时,她已经是打着赤脚。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穿着的鞋子弄丢呢?这虽然是本世纪最大的谜团,但因为弄丢的当事人是缺乏一般常识的生活白痴真白,所以空太决定不去深入思考。只是,他还是在内心吐槽了一下:「哪里来的灰姑娘啊!」

总之要找出鞋子。这是当务之急。

从开始寻找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依然没有收檴。不仅是因为范围太广,真白暧昧的证词也是个障碍。

「那个,真白,你真的是掉在这附近吗?」

在旁边出声的,是同样住在樱花庄的青山七海。今年夏天搬到203号室,是空太的同班同学。今天空太就是接受七海的邀约,一起去观赏舞台剧。

原本预定在这之后还要去吃晚餐的,却因为接到真白的责任编辑联络,说真白不见了,所以没有闲暇这么做。

也因为这样,肚子饿了。

还发出咕噜的声音。不过,声音的源头并不是空太。

「不、不是我喔。」

七海慌慌张张地解释。

「是我。」

声音是从空太的背上……真白所发出来的。

「你不是已经在尾牙的派对会场上,美食佳肴吃饱饱了吗!」

「没有吃得很饱。」

「这、这样啊。」

该不会是因为在意空太,所以食不下咽吧。毕竟她还特地从会场跑出来……

「是八分饱。」

「明明就有吃!」

「神田同学……那么大声说话,会更饿喔。」

「说的也是……」

正如七海所说的,这次是空太的肚子叫了。

「真白,我再问一次,真的是掉在这附近吗?」

七海再次确认。

「也许是那边。」

真白从肩膀上伸出来的手,指向斜前方的饭店。那是举办真白参加的出版社尾牙的饭店。

一行人一边留意脚边,一边慢慢往饭店方向前进。即使来到建筑物的正面,也没找到鞋子。

「没有喔,椎名。」

「也许是那边。」

稍微思考了一下,真白再度提出指示。

照她所说的,这次将舵向左转。华丽的办公大楼耸立在面前。

在宽广的步道上走了约五十公尺,但是也没看到鞋子。

「也许是这边。」

在十字路口,真白指向喷水池所在的广场方向——刚刚就是在那里找到下落不明的真白。

虽然已经差不多疲累得想抱怨了,但还是强忍着把脚跨了出去。轻巧的七海还特地帮忙找了树丛后面,以及护栏的另一边。

即使如此,还是没找到鞋子。

一行人站在喷水池前。

「空太。」

「干嘛啊?」

「到底在哪里?」

「是我在问你!」

「神田同学……要不要放弃就回家了?」

七海的视线朝向地下铁的入口。一脸似乎想说「你看,车站就在那里了……」的表情。

「你看,车站就在那里了……」

还真的这么说了。

「青山你是叫我就这样背着椎名去搭电车吗?」

「反正在这三十分钟里,已经被那么多行人看到了,我想应该没什么好丢脸了吧。」

「怎么可能不会!在无处可逃的电车里,别人的视线可是超刺痛的!」

「我不在意。」

插嘴的人是真白。

「我会在意啦!」

「为什么?」

真白一脸无趣地探出身子,把下巴放在空太的肩上。多亏她,就连吐气都会吹到耳朵,感觉搔痒。

「又累又重,而且最重要的是很丢脸吧!」

「我不觉得丢脸啊。」

「就说是我会觉得丢脸!」

「空太。」

「又有什么事!」

「我累到困了。」

「这是请人家帮忙找鞋子,而且还让别人背着的人该说的话吗!」

「到樱花庄再叫我起来。」

「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讲话啊!」

「可是我困了耶?」

真白在耳边打了呵欠。

「等一下、等一下,不准睡!怎么可以睡!我现在在干嘛?是的,我正在找你的鞋子!」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

「想找鞋子的人是空太,又不是我。」

「好~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可以大发雷霆吧。」

「不行。」

「这不是由你决定的!」

空太突然感觉到视线而转过头去,看到七海一脸受不了的样子。

「真是太好了呢,神田同学。」

「可是我觉得现在自己在任何部分都一点也不好耶?」

「你们两个已经完全像以前一样和好了呢。」

七海这么说完,自己一个人先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啊、喂,青山!」

空太稍微烦恼了一下之后追上七海,并排走在她旁边。已经放弃鞋子。

步伐很沉重,一直背着果然很重。不过,是啊,就像七海所说的,也有好的一面。因为在这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与真白处于冷战状态,没办法好好沟通。正当空太这么想着的时候,背上传来安稳的睡眠呼吸声。

「果然还是一点都不好!不准睡,椎名!至少要给我醒着!」

「因为空太的背太温暖了。」

「是我害的吗!」

「呼……」

「不要用睡觉的呼吸声来回应!」

实在是已经累了。光是在真白缺乏常识这点争执,也只是浪费时间。

「呼……」

而且,她还真的已经睡着了。

「唉……」

叹着气的空太身边,停下脚步的七海仰望署飘雪的天空。紧绷着表情,像是在想事情。

「青山?」

「上井草学姐,没问题吧。」

「喔,这件事啊。」

美咲悲叹着自己的情感无法传达给仁,不论任何言语、态度,全都被当作笑话带过……

实际上,美咲至今已经告白过许多次了。把仁叫到顶楼,或者在鞋柜里放情书。

即使如此,还是觉得没有把情感传达给仁。

所以,美咲说要在这个圣诞夜里使出最后的手段。为此,空太与七海提供协助,让美咲与仁在樱花庄里独处。

剩下的就是两个人的问题了。

空太所能做的,就是祈祷两人顺利,还有就是绕到别处,尽可能晚点回家。

要直接回家,时间还太早。

这么一来,出现一个重大的问题。

「……我还要背着椎名到什么时候?」

6

樱花庄的103号室。

躺在自己房间床上的仁,只抬起头来看了时钟。

现在是晚上十点十分。

也差不多该是出门约会的空太与七海,带着参加出版社尾牙的真白回来的时候了。

因为预定要在十点开始樱花庄的圣诞派对。

但是,完全没有三个人回来的迹象。就连联络也没有。

而另外两个人……千石千寻与赤坂龙之介也一样,不知道去哪里之后就没再回来了。

「算了,反正我早就知道了。」

刚开始听到圣诞派对时,就觉得空太怪怪的,像在打什么鬼主意。而这几天还不断叮咛提醒,态度明显不太正常。

「不过倒是比擅长扯谎的男人要好。」

想起已经认识一年半的学弟的脸,仁笑了。

就在他想事情的同时,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

当然,空太等人还是没回来。

不过,这样也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一开始就在等他们三个人回来。况且,这样对仁而言反而方便。

现在在樱花庄里的就只有仁与青梅竹马美咲,这么一来就可以好好谈谈了。因此,即使仁已经察觉,却还是配合空太等人的诡计。

美咲从刚才就去洗澡了。

等她出来之后再告诉她重要的事吧。像是打算报考大阪的艺术大学;还有考上之后要自己一个人去大阪;想花四年的时间自己专心学习写剧本。另外,也要直率地说出对美咲的感情……

仁在脑海里整理之后,响起了敲门声。

他奋力地顺势起身。

「怎么了?」

敲门的对象除了美咲之外不会有别人。

不过,就算出声叫她也没回应。平常总是擅自开门进来。

仁觉得奇怪,往门口移动,然后打开门。

这时,他的心脏猛然跳动。因肌肤的白皙而感到目眩。

微微低着头的美咲就站在眼前。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淋淋的,仅围着一条浴巾、毫无防备的姿态……

「笨蛋,你……」

「你在做什么」才讲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因为美咲冲进自己怀中。

遭受连续的意外攻击而失去冷静的仁,没能接住美咲的身体,被推倒在地板上。

反射性想支撑美咲的双手,环抱住因汗水而湿润的后背与腰身。被紧抱住的时候,浴巾从美咲的身上滑落。

吸附般的肌肤触感,由双臂直接侵蚀仁的身体。相迭的胸前感受到饱满的弹力,脚也彼此交缠在一起。

确实的存在感,美咲就在这里。两人身体交叠着,伴随着无法忽视的重量实感。这也难怪,因为有一个人就在自己身上。活生生的体温,隔着一件长袖T恤传了过来。慢慢地渗入……扰乱内心。

体内的血液因此瞬间沸腾,感觉连脑袋都要冒出蒸汽了。眼前逐渐染红,视野闪烁刺眼。

「……」

「……」

接着,沉默又压迫着内心。

惊觉不妙的仁开口了。

「笨蛋,你在做什么!」

好不容易挤出刚才没说出口的话。

如果不说话,会无法保持理性。

「你的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喔,美咲。」

「我是认真的。」

依然把脸埋在仁胸前的美咲,磨蹭着额头。

「还说什么认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美咲沉稳的声音,融入寂静之中。

「你没搞清楚吧。」

「我很清楚!」

这次则是直接的情感完全扩散在房里。

「你……」

抬起脸的美咲看着仰躺的仁。纤长的睫毛不断颤动着。

「我想跟仁成为这样的关系。」

「你在说什么……」

「我喜欢仁……只喜欢仁。」

「……」

美咲以认真的神情凝视着仁。

「我只能对仁做这种事。」

「……」

仁无法将目光从她闪亮纯粹的双眸移开。

「这种事,如果是开玩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美咲。」

仁无法像平常那样闪避开来。只能说出来了,只能在这时候说出来了。

「所以……」

「美咲,我……」

「……」

「我喜欢你。」

「仁?」

大概是难以置信,美咲的声音有些发愣。

「跟你一样,我也只喜欢你。」

「真的?真的吗?」

「是啊。」

原本愁眉苦脸的美咲脸上,露出一丝光芒。

「那么,我……」

「但是,不行。」

「为什么?」

「要是现在碰了你,一定会狠狠地侵犯你的。」

「没关系,如果是仁的话。」

「怎么可能没关系?」

「我说没关系!」

「当然不行吧。」

「为什么!」

「……等我四年。」

「我不懂……我搞不懂仁。」

「……」

「明明喜欢,为什么不行呢!」

即使如此,还是有些事情不行。

「我也有话一定要告诉你。」

「什么?」

「水高毕业之后,我打算去念大阪的大学。」

美咲凝视着仁,目光毫不闪避地听完这句话。

「我要一个人,在四年当中专心学习写剧本。」

「这我已经知道了。」

「这样啊。」

仁对于美咲的响应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因为之前就认为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

房里随意放着考试用的参考书,而且也对空太、皓皓与总一郎说过了。千寻也已经知情,父母亲也是。美咲的姐姐风香也都一清二楚。

「因为文化祭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仁跟风香的谈话了。」

「这样啊。」

「不过,那根本就无所谓。我可以每天搭新干线去见你。」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我所谓要去念大阪的大学,不是那样的意思。」

仁深呼吸让心情、声音都冷静下来。

「哪里不一样?跟我所说的有什么不一样?完全搞不懂仁在讲什么!」

「……」

相对于仁,美咲的感情越发激动。

「我喜欢仁。」

「我知道。」

「不对,仁根本就不知到!我的喜欢,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喜欢!交往、约会、接吻……我想变成男女朋友的关系!」

「……」

「跟仁的喜欢不一样吗?」

「虽然一样,但是现在是不同的。」

「……」

仁把手轻轻放在美咲头上。

「现在的我没办法好好珍惜你。」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美咲的声音听来就快要哭了。

「怎么可能无所谓?」

仁拼了命压抑在心中混乱打漩的黑色污浊情感。

——无论什么形式都无所谓,想要征服美咲。

为了要让如此叫喊的恶魔沉睡下去……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无所谓……」

仁紧咬牙根,拒绝甜美的诱惑与邪恶的欲望。

接着,他慢慢轻抚美咲的头。

美咲紧紧抱着仁。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你什么也不用做。」

「怎么可能……」

胸口感觉一阵冰凉。美咲冰冷的泪水落了下来。

「你……就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

「可是,我搞不懂仁!」

「就算这样,美咲还是保持这样就好了。」

「我完全不懂。不管是仁的事,还是仁讲的话。」

「虽然应该会花不少时间……不过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请解释得让我听得懂!为什么?我哪里不对?告诉我,我会改的!我也会跟着改变的!」

感情刺痛着内心深处。

「……」

但是,仁所能说的很少。

「仁!」

这声音被泪水沾湿,在喉咙深处岔开来。

湿润的眼眸凝视着仁。

仁静静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保持这样就好了。就维持这个样子,维持我喜欢的美咲的样子……」

「这样太奇怪了……!」

悲叹的声音表达出美咲的绝望,手臂的力气也逐渐退去。

「太奇怪了……」

捡起地板上的浴巾,仁与美咲一同起身。仁为她在浴后又冷却了的身上披上浴巾。

「你再去洗个澡吧。」

仁推着始终不肯动的美咲的背,把她带到浴室去,有些强迫地把她推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传出激烈的淋浴声音。仁察觉到其中还混杂了美咲的呜咽声。

美咲在哭泣,发出声音哭泣着。但是,仁没有资格拭去她的泪水。

仁没有回到房间,脚步移往玄关。

走到外面去。

因为外面寒冷的空气,身体打了个冷颤。

外面正下着雪。

深深地把这世界染白。

仁一步又一步前进,地面上便留下脚印。

然而,当仁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离开樱花庄超过十分钟以后的事了。

「啊,下雪了……」

插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紧握着没能送出去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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