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着棉被逃向二楼北侧那间约有四席榻榻米大小,被当成储藏室使用的房间。勉强将棉被推进衣橱和橱柜之间,然后再将自己裹进去。出乎意料之外,蜷缩在狭窄地方的感觉并不差,令我想起曾在孩提时睡在壁橱的往事。我忽然抬头望向壁橱,发现那里堆满加地留下来的老旧文库本,有《车轮下》、《舞姬》、《斜阳》、《基度山恩仇记》、《屋顶上的猫》等等。

喜欢读书的加地经常到旧书店的五十圆专柜购买书籍,读完后,书就放在我家。如果翻阅这些书的封底书背,应该都会有淡色铅笔写着「¥50」。

见到那堆书的瞬间,我清楚回想起各种往事。夏天的夕阳照射到我房间并不会太热,加地在此用心阅读着旧书。他时而靠着墙壁;时而躺在床上,一心一意地让视线追循着文字。他的头发、脸颊、瘦削的手臂被夕阳染红,在这时。他看起来就像小孩子。每当书本内容有趣时,即使我出声叫他。他也不会响应,所以我在生气之下,常会故意抓他的脚、摇他的身体,并用手指戳他。

「内容正精彩呢!」他好像觉得我很麻烦,说道:「让我再读一会吧!」

「哼!」我不满地响应。我当然并非真的生气,只是想向他撒娇而已。「你生气了?对吧?所以不跟我说话?」

加地认真地露出困惑神情:「妳上次看《基度山恩仇记》时,不也是完全不理我,还叫我去吃拉面,完全不听我说的话吗?所以,这算是彼此彼此。再五页这章就结束了,妳等一下嘛!」

「嗯。」我坐在他旁边乖乖等待。

他每翻一页,纸张就响起沙沙的摩擦声,那是非常幸福的声音。我的旁边坐着我很喜欢且重视的男人。而他正在读书。我一方面希望他赶快把那五页读完,一方面又想让他继续读下去。

不久,他慎重地阖上书,马上伸手搂紧我。

「我读完啦!」他用方才拿著书的手指轻抚我的头发。手指在头发上滑动的温柔触感,令人心情愉快。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我们对彼此说着这种无意义的话语,一边像小孩子般,嘴唇轻碰着嘴唇亲吻。

那个加地已经不在了。只有回忆、衣橱上的文库本以及悲伤。

加地顶多只有留下这些,他永远从世上消失了。我坐起身体,伸直手臂,试着拿出放在最上面的《车轮下》。我不常阅读外国作品,像《车轮下》这样的名著并不熟悉。翻开时,一片树叶飘然落下。加地经常使用这样的东西——如银杏叶子、枫叶或是不太漂亮的杂树叶子——来代替书签。

有一次,我像小孩似地用力荡着秋千。每当脚在空中用力摆荡,秋千就愈来愈高。空间往上时的感觉虽然不错,但是我很不喜欢到达顶点后,背部产生彷佛要往下掉落的感觉。内心深处会出现震动,不是因为害怕,应该以寂寞来形容比较贴切。因此,我放弃摆荡。可是,秋千还是持续摇摆。我一面等秋千停止下来,一面寻找加地,最后发现他正坐在稍远处的长椅上看书。

「加地。」我叫着。

他好像有些讶异似地抬起脸来挥手。但我因为害怕把手放开秋千的铁链,所以没有挥手。其实我也很想要挥手,很想要用力对他挥手,可是却没有办法。

不久,秋千摆荡力量衰竭,我跳下地面,快步跑向加地身旁。

「该走了吧?已经六点半。」我说。

我们要在七点时去看加地的朋友的表演。因为稍早到达,所以我们才到附近公园打发时间。

「是吗?那得走了。」他静静说着,转头望着四周。

他在寻找可以当成书签的树叶。我找到一片有着与月桂叶同样的颜色,形状也类似,却不知道是属于何种树的叶子。我拾起那片树叶,递给他。他接过后,对我说了声「谢谢」。他有时候特别地有礼貌,即使是对女朋友我也一样。

「谢谢。」加地很诚恳地说。

「我今天很快乐。」

「抱歉!」

像这样有点生疏的语言,却丝毫不会令人觉得陌生,反而有种受到尊重的感觉。

在积满灰尘的储藏室里,飘落我脸上的.就是我所找到的那片酷似月桂的树叶。我眼前浮现加地的脸庞,可以听得到加地笑着说「谢谢」的声音。

我用颤抖的手将酷似月桂的树叶夹回书中,快速逃出这房间。我一边拖着棉被,一边想着继续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崩溃。

回忆为何会如此强烈呢?《车轮下》、酷似月桂的树叶、谢谢的声音、笑脸、摆荡的秋千、不能挥动的手……这些琐碎小事为何会如此强烈地留存在脑海呢?

我想只有在客厅睡觉了。于是拿着棉被下楼。但是才下楼梯走到走道,却不知为何,似乎体内的能量用尽,没有气力了。我随手丢下棉被,躺在上面,在眨眼间沉沉睡着。

从加地死后,我就不太能够睡得着。不,是可以睡着,但是在精神上或肉体上都没有办法消除疲劳。即使躺在被窝里十个小时,一起床又觉得精疲力尽。可是,在走道却睡得很沉,连做梦也没有。常常醒来时早已过了中午,而且身心轻松。这种现象是加地死后第一次出现!我心想:「啊,在走道就能够熟睡,我应该可以活下来。」

此后,我就睡在走道。即使季节从秋天转为冬天,冷风从缝隙间咻咻地吹进来,我还是在此铺上厚棉被与毛毯。在凝视着壁纸剥落的墙壁、楼梯和鞋柜之间,自然沉沉入睡。

仅管认为父亲在家时,我应该在自己房间睡觉,却还是钻入走道的被窝中。父亲如果起床,绝对会被女儿睡在走道的行为吓到。可是,除了在这里,我没有自信能够在其它地方睡着,更何况,我已经不认为在走道睡觉有何不对劲。

不管是谁看见,应该都会说很奇怪吧?应该都会叹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也不一定,不,应该就是这样。我绝对出了什么问题。虽然我不明白,这走道为何会是特殊的地方……

等明天起床后再考虑如何向父亲解释吧!

钻入被窝后,我和往常一样,想着加地、今天与现任的恋人巧碰面之前的情况。这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加地那稍长的浏海、细长的丹凤眼、略微尖削的脸颊、外观优雅的手指,以及我对于他第一次抚摸我头发时高兴的情景。但现在,加地的眼睛、脸颊、手,已经完全消失了。已经完全不存在,只有留在记忆深处。

发生巴士车祸的时候,加地的身旁有一位女孩。但不是我!我只是在新闻报导中看到,所以知道她的容貌和姓名。虽然她不是非常漂亮,却有着鲜明的五官轮廓,是一位脸蛋大大的日本女孩。出现在电视屏幕画面上的笑容,简直就像花一般灿烂,和朴素的我完全不同。

电视无数次、无数次地播放加地和她的睑孔:连翻开报纸,也可以看到两人的笑脸。加地明明很少露出笑容,可是照片上的他却总是笑着。我关掉电视机,而且绝对不看报纸。我不想知道加地的死亡,以及他身旁女孩的事。然而,经过放在便利商店的杂志专柜上的女性杂志,还是写着两人的事。

「他直到最后还是想要保护她!」非常大号的铅字,而且还附上惊叹号。

尽管心情意外地受到打击,我还是继续盯视着那些字眼。再怎么逃避也逃避不了,事实紧迫在眼前。我彷佛被追入死巷内,伸手抽出女性杂志,被迫阅读报导内容。里面尽是对加地个性以及那名女生的赞美,还写着他们的双手互相紧握着,互相紧紧拥抱着。

黑白照片上的加地同样面带微笑,然而坐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不是我!我的恋人与别的女孩手握着手、紧紧拥抱地死亡。

事实上,报导内容几乎全部虚构。因为当地警方尚未确认事实。就把两人当作情侣,所以日本的媒体也完全相信,后来才知道加地和她仅是在旅途中认识而已。因为他们离开日本的时间与抵达岛屿的时间,根本完全不同;两人只在意外发生的前夕脚步重迭,再加上加地和她投宿的饭店相同,而这种邂逅其实并没有特别的意义,毕竟在那座岛上,日本人能够住宿的饭店只有那一家,所以两人是很偶然地在一起。

既然在巴士上坐在一起,互相交谈也是非常自然,所以会说些笑话,也会谈笑风生,说不定也聊一些日本的事情。我在想,应该就只是这样。

虽然要让自己冷静地思考相当困难,但加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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