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1.圣诞节,呼拉舞,大危机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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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さようなら

侍奉。

如果眼前突然出现这两个字,各位会想像到什么呢?

——没关系,不用全部说出来。别担心,我知道的。提到侍奉,就会想到被囚禁在斜阳馆中的女仆小姐、骄贵妹妹的秘密兴趣、从讲桌死角传来的蜜汁声响,或是白天贤慧人妻,晚上变犀利人骑。就是这样对吧。真的太邪恶了!

当然,我和各位是一丘之貉。我和各位是一样的!

让绑马尾的无表情女孩半眯眼盯着侍奉,或是让不断颤抖的汪汪女仆羞红着脸侍奉。这一类妄想在寂寥的现代沙漠之中,是无聊日子的慰藉。

……使用「无聊」这种连我自己都不太理解的单词,总觉得似乎变聪明了呢。最近被强迫写太多悔过书,学会了将字典里找到的词汇一个个塞进字里行间的技能。

总之,对于侍奉这种概念,我经常是想像着伴随愉悦的光景。要是提到侍奉,我只会想到摇着尾巴,然后委身于人而已。

但是现实可没这么美好。

侍奉可不仅止于受到侍奉那一方的概念而已。只有做好觉悟侍奉他人的人,才能想像自己受人侍奉的模样。

「……哎……」

年末,新年已经近在眉梢,我却在车站前的大马路打扫。

每年这时候,街上就笼罩在红色与绿色的可恨邪教装饰物之下。不论走到哪里都听得到叮叮当,洗脑歌曲强制渗入了每一丝气氛之中。

情侣们穿着附带毛皮的鲜艳大衣,看做愉快地来往交错,在这些情侣当中拖着灰色垃圾袋,到处捡舍路边烟蒂空罐之类的横寺青年,看起来肯定很像一个伟大的圣诞老人吧。

捡一个垃圾是为了爸爸,捡第二个垃圾是为了妈妈。不论怎么捡都捡不完,放眼望去四周全是垃圾。

「赛河原就是这么回事吗……」(注1)

我像地狱的幽鬼一样弓着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在街上。没有任何人想靠近我。

大楼之间的强风很犀利,有如要撕裂表层皮肤一般。呼出来的气是白色的,连指尖也冻成白色。垃圾袋很沉重,心情也跟着沉重无比。

注1日本民间信仰中,分隔现世与冥界的三途之川河岸叫做赛河原。比父母亲早死的小孩必须背负着不孝的罪名,在河边捡石头堆塔供养父母。但在完成之前会有鬼跑来破坏,因此永远无法完成。

什么圣诞夜啊,只不过是拿在马厩诞生的超级明星当藉口,想要欢天喜地饮酒作乐,然后伺机和异性翻云覆雨水乳交融而已嘛。只是想趁明星的诞生日,播种让新一代的亚当和夏娃诞生……等一下?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人类最大限度的庆祝方式嘛。说不定很符合这节日的主旨?

……算了,管他符不符合,都和我无关。

孤零零捡舍着垃圾的我,孤独得不得了。

总觉得自己在这五光十色的街道上,败得体无完肤啊。

所以,

「——呜耶,已经塞不下了啦……!」

没办法,只好开始妄想。

「要是再塞进来,肚子会太满的啦……」

我将垃圾进一步塞进装得满满的垃圾袋里,轻轻摩擦彷佛快裂开的垃圾袋肚皮,想像自己是泪眼汪汪地将主人的垃圾吞进肚里的女仆。偶尔让空罐从垃圾袋的袋口满出来,看起来更有临场感。

「塞了这么多,会溢出来的啦……不要对人家这么过分……」

我浸淫在自己被迫侍奉的反常快感中,爽到可以流着口水捡垃圾。只要有妄想,我们就能跟这个世界抗战。

「咕嘿嘿,这个吗?你就是中意这个宝特瓶吗——伦家再也厚不了了啦,主人……」

等到之后能够一人分饰两角时,在捡垃圾这方面也算是出师啦。侍奉真是开心啊!侍奉活动(注2)最棒了!再议我继续侍奉吧——哎呀?

「……」

正当我兴致勃勃之际,却看见一双脚。

抬头一看,眼前有人。

对方是个女孩,在制服外面套着一件厚重铠甲般的大衣,加上手套与围巾完全防御。短马尾、双眸冷淡,不过书包上却叮叮当当,挂着一堆俏皮狮子的徽章,这正是她迷人之处。

无庸置疑地——她是我们田径社的副社长,舞牧麻衣。

「……」

「……」

她看着我的表情,像是碰到一个超级精神病患一样。

「没、没有啦,这是!」

「…………」

注2日文「奉仕活动」的原意,包括义工等自愿性活动,以及非自愿性的义务劳动。而在儿童不宜的漫画中,意为「女生主动帮男生服务」……

「……呃,你听我说……」

「…………」

舞牧就这样默默地,缓缓操作智慧型手机。手机播放着耳熟的声音。咕嘿嘿,这个吗?你就是中意这个宝特瓶吗——

为什么一遇到别人就立刻录音,这未免准备太齐全了吧。拜托不要将声音档附加在邮件里发送到全世界去啦!

「呀啊——」

我飞扑过去,想不到舞牧居然躲也不躲,结果我猛然将她推倒在地。只见她发出平淡的尖叫声,同时用熟练的动作自拍,标题是路上的犯罪者。太好了舞牧妹,寄给警察的附件图片又多了一张喔。

……这女人太精明了。我只好宛如蝗虫一般飞快往后跳,然后跪下并磕头如捣蒜,发誓永远服从她。

「——笨~蛋。」

舞牧一脸满足地嘻嘻笑着。

她拍了拍大衣衣摆,从容地站起来。

「时间快到了。今天到这边就可以了,摆个姿势吧。」

说着,她再度操作智慧型手机。画面显示我抱着快撑破的垃圾袋。她这次拍了正经的照片,然后寄给老师。这是我今天也认真打扫的证据。

她负责监督我。至于监督什么呢,当然是看我有没有认真进行侍奉活动。

看横寺阳人有没有认真偿还罪孽。

前一阵子的校外学习,高中生活最后的修学旅行。

我在最后一天晚上闯了祸。

——将不认识的女孩带进房间,侮辱教师,扰乱秩序,给别人带来麻烦。

一切都是我不好。只有我不好。

因比为了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受到应得的惩罚。

也就是诚心诚意地,侍奉名为社会的主人。

平日放学后,从下午三点到六点,在车站前的大马路义务打扫。期间内禁止参加社团活动,未经允许也不准休息。

舞牧会自告奋勇负责监督我,据说是她身为旅行委员,想尽一己之责处理善后。除了侍奉活动的开始与结束时间之外,还肩负着随机抽检工作情况,并且严格向教师报告的任务。

田径社副社长很讨厌田径社前任的明日之星,似乎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因此老师放心将任务交给了她。

结果这两星期内,她已经三番两次将我累瘫而休息的瞬间,故意拍成偷懒的画面。像刚才那样着了她的道,被拍下具有犯罪性质的照片,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

但她丝毫没有向教师打小报告的迹象。舞牧麻衣就是这样的女生。

托她的福,侍奉活动期间到今天为止。

同时今天也是结业式,学校开始放假。

反正已经交出不少悔过书,我也习惯班上同学对我退避三舍了。俗话说谣言不长久,顶多七十五天,过完年之后大概会好一点吧。

附带一提,英文中的谚语似乎是过了九天就万事OK。老外也未免太健忘了吧……我应该生在欧美才对的。

不管是九天或七十五天,总有一天会轻松的。

这世界依然风平浪静。

「寒假就悠哉地过吧……」

我抬头仰望黑暗逐渐笼罩的冬日天空,大大伸了个懒腰。云层低垂,根据早上的气象预报,今晚天气会变坏。播报气象的大姊姊穿着白色圣诞袜,歪着头说『白色圣诞袜(挖)来白色圣诞节?』的模样,让人记忆犹新。她太执着于贯彻角色形象,冷笑话已经玩不出哏啦。

「…………」

舞牧盯着我看,然后短短叹了口气。我歪着头疑惑。

「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老实接受惩罚。说不定你很适合捡垃圾。」

「是吗?难道这番话是对我难得的赞美吗?」

「嗯,你要是滚出田径社,成立世间垃圾囤积社就好了。」

「社团名称满满的恶意啊!」

「赶快滚去垃圾社吧,垃圾。」

「这只是在骂人吧!」

「不过说真的,你很适合垃圾。」

「不好患思,你这么认真地说,反倒更伤人耶?」

「为什么呢?是因为你让人联想到揉成一团的卫生纸吗?就像是在横寺家的垃圾桶里堆积如山,沾着特殊气味液体的卫生纸团。」

「你扯到哪里去了啊!?我第一次听

到这种联想耶!」

「但你是男生,应该经常做那种事才对。」

「哪有啊!」

「是吗?」

「没错!」

「真的吗?」

「……真的啦。」

「真的保证没有吗?」

「…………」

「你是个正值青春的男生吧。应该经常用卫生纸吧?我可以理解,事到如今就别再骗我了。」

「不,可是……」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没有那个吗?」

「……呃,有时候会啦……」

「啊?」

「咦?」

「突然讲什么恶心话啊变态去死。」

「……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反应!你根本只是想骂我变态而已吧!铺哏铺这么长!」

「变态色魔闭嘴。」

只有这种时候,我们会聊得异常起劲,真是伤脑筋。先让人梯子能爬多高是多高,再华丽地把台座丢出去的麻衣衣style,实在太无敌了。

舞牧一如往常,打从心底开心地嘻嘻笑着。

正当我这么想——

「……受不了。真是一个大笨蛋。」

在笑声平静下来时,她却一脸兴致索然地嘀咕。

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又叹了口气。看起来像是冷淡又不太像,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叹气。

「到底怎么了啦?」

「别装傻。垃圾。我说错了。笨蛋。」

「你根本就是故意说错的吧!?」

「垃圾少罗嗦。」

「居然直接叫我垃圾了!况且我哪有装傻。」

「——你是为了包庇某人才会受罚的。」

「…………」

「但是你包庇的对象却到现在都闷不吭声,这哪里和平了。」

舞牧低声说。

我的视线落到她脚边,只见她有些不悦地以脚跟刮着地面。平整美观的柏油路面留下淡淡的痕迹,是从鞋底剥落的泥巴块。

「别说是坦承真相了,甚至也没来帮你捡垃圾。侍奉期间就这样结束了,这样说得过去吗?」

她一股脑说完后,眼神直直瞪着我。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责骂那女孩,但已经说得很白了。

修学旅行的来龙去脉,的确可以从这个角度来解释也说不定。

不过。

「……话不是这么说啦。」

我露出苦笑耸耸肩。

我没有那么了不起。况且如果我是英雄的话,横寺同学的故事就会稍微正经一点了。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没有刻意包庇谁。那单纯只是我的任性而已。

不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谅解,而对某人做些什么。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才帮助她的。

之所以一个人进行侍奉活动,该怎么说呢——是因为我们需要思考的时间。不只是我,还有她。或许另一个她也是。

捡垃圾的同时,我的脑袋里可不是只有乱七八糟的妄想。有时候我也会认真想事情。

我想了很多事情。比方说,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比方说,我和她,以及另一个她的关系。比方说,关于我喜欢的她。

我真的想了很多事情。

不过还没得到结论。

捡拾的垃圾要丢到市公所的垃圾场去。

我说我要回学校听老师最后的说教,舞牧说她今天不跟我回去。

她似乎等一下和人有约。

「哦,你在圣诞节前夕这个大日子里和人有约呀……」

这是那个吗?没错,一定是男朋友吧。这下一定要即刻召开男朋友曝光的紧急记者会啦。我对副社长的不纯异性交际有点兴趣喔!

「……别露出奇怪的眼神,笨蛋。」

舞牧冷淡地啧了一声,说出游泳社社长的名字。

「我和她约好了,只是买东西而已。」

「原来是和气少女啊……」

在修学旅行同纽时,也受她不少照顾。爱困的眼神加上佣懒的声音,总是不疾不徐而和和气气,就像狸猫一样。我仿照她的名字,擅自称她为和气少女。这个命名很符合她散发出来的气氛,形容得十分准确。

……只是我无法确定,和气少女的心里是不是也一样和气。虽然我想和她无论身心都坦诚相见地交往,但无论变得有多么亲近,她也绝对不会让我跨越那一道界线吧。她应该是某种无法攻略型的角色。

「我要和她开圣诞宴会。羡慕吗?」

她瞄了我一眼。我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我是觉得很不错,但不会没由来地嫉妒。反正圣诞节我也有计划。」

「呣?」

舞牧哼了一声。

「……那就算了。」

然后她一脸打趣地抬头仰望天空,就像悠然自得的狐狸一样笑着。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但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别人的一切。

我也因为不同的理由,和她一样地笑。

……之前的修学旅行中,和副社长交换身体后,让我深切体会到。

要跟和气少女成为好友一事,超出了我的领域范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域范围。

她有她的朋友,我有我的朋友。人际关系太困难,我们的人生太短暂。由于不可能结交世界上的所有人,因此我们必须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力与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们维持关系。

人生就是这样。

「帮我向和气少女打声招呼。」

舞牧要前往车站,所以我们在市公所前的公车站道别。

「不用你提醒。我也会和我的朋友打招呼。」

「哈哈,那就好。」

公车从马路另一端开过来。学校从今天开始放寒假,暂时不会和她见面了吧。我看着车头灯,稍微想了一下。

「新年快乐……希望你的高中生活也不会留下遗憾。」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我还是补上这一句。

真是的,想不到我也有对副社长说这旬话的一天。

「嗯,我尽量。」

出乎意料,舞牧率直地点了点头。

她的马尾上下晃了晃,细削的下巴完全缩在围巾的领口内。模样看起来就像抛开烦恼的孩子一样稚气。

柔和的眼神中映着我的身影。就这样,

「横寺,你也是。」

「嗯。」

「——这两星期,辛苦你了。」

看她欲言又止地别过视线,原本想说的肯定不是这句话吧。

用看的就知道。舞牧她不可能别无用意地慰劳我!但这就是她的优点嘛!

「你也是,感谢你两个星期的监督啊,麻衣衣。」

「好啦好啦。不客——」

「其实我很喜欢你呢。」

「!?」

传来沉钝的『叩』一声。

舞牧在旁边一头撞上候车亭的公车站牌。

「喂、喂……」

然后只见她的头,叽叽叽,生硬地转过来,露出和社长相似的锐利视线瞪着我。她的声音像是从通往天国的阶梯摔下来,从地狱大锅中复活的恶鬼一样。撞上站牌杆的额头正中央呈现红色。

「你、你刚才,你刚才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我说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会被你……可恶、可恶,我被诓了……」

舞牧发觉我在笑,一脸懊悔地要了要嘴唇。然后她揉了揉发红的额头,晃了晃脑袋试图冷静下来。

「……什么麻衣衣。没错就是麻衣衣,问题出在麻衣衣。我什么时候准你这样叫我了?」

「啊,原来问题在这里。」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问题。那个既低劣又卑劣且恶劣的称呼方式让我动摇了,仅止于此。」

舞牧说得斩钉截铁。虽然不太清楚,不过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是和气少女也这样叫你啊。昵称很重要喔。我们就是透过直呼昵称,来缩短与他人之间的内心距离呢。」

「……哼。唔……」

「所以我们也缩短距离,来生产爱的结晶吧!」

「去死死吧。」

「好直接啊~」

「有必要用搞笑来结尾吗?为什么要在感动的台词之后画蛇添足。」

「咦?你觉得那句话很感动吗?」

「……啊,没有。」

「哎呀……其实你有一点被我说的话给打动吗?原来你认为我说的话有道理吗?你怎么啦麻衣衣?该不会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随你说啦笨蛋。笨~蛋,如果我是麻衣衣——」

舞牧大概是为了寻找能转移话题的方法,嘴巴嘟成ㄟ字型思索,

「那你就是阳阳。」

然后嘴型直接歪向一边。

「……麻衣衣,想不到你这么没创意……」

「少罗嗦阳阳。意见不要太多阳阳。」

「听起来好像别脚的rap喔!麻衣衣居然这么嚣张!」

「阳阳你没资格说我阳阳。真是奇耻大辱阳阳。」

「麻衣衣你说什么!」

「什么叫我说什么阳阳!」

「麻~衣~衣!麻~衣~衣!

「阳~阳!阳~阳!」

「嘿咿嘿咿,舞牧麻衣衣!」

「阳阳阳人,阳帆出航!」

我们两人当场绕起圆圈,喊着怪声同时互相击掌。各位仔细看好了。这就是从流行发源地,大都会多摩地区为各位带来最先进的麻衣衣舞。或者可以说是互相模仿的蛮族宗教游戏。

真想不到,感觉,真的好开心。我真是个笨蛋。舞牧也是笨蛋。

我们两个都是笨得可以的笨蛋。

就在我们一心一意跳着麻衣衣舞,或者可说是朋友之间无聊小游戏时,突然感觉到视线。

「…………」

有人从不知何时抵达的公车上走下来,盯着我们两人看。

女孩全身躲在粗呢大衣内,别致的花样钮扣十分显眼。温暖的大衣让她的脸颊泛红,过长的袖子格外迷人。柔卷的秀发让她显得成熟又稚嫩。

不用说,她就是和气少女。

她露出不疾不徐的和气表情,以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我们。

「啊……」

「怎么了吗?不用停下来没关系呀,两位继续跳吧~」

「……这个。不对。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样。」

舞牧从蛮族宗教教祖一口气解脱,轮回转生为现代女高中生。只见她额头渗出汗水,同时辩解着不知所云的藉口。

「呵呵,有什么不一样呢?」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偶然。不小心。弄错了。误会。完全不是这样。」

「没有不一样吧?麻衣衣和王子能和睦相处是好事呀。」

和气少女笑得很和气。她的笑容一如往常地温柔和蔼,暖和人心。

但不知为何,舞牧的视线却左右游移,寻找逃跑的路径。只是她的右脚才后退一步,和气少女随即拉近三步距离,舞牧伸手想推开和气少女,反倒被她从手下方钻进胸怀里,结果动弹不得,束手无策。

就连在社团活动的时候,我也从未见过副社长的下巴滴下这么多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王子也来吧~」

和气少女对我露出和煦的笑容。

「谢谢你和麻衣衣和睦相处喔~」

「噢,嗯,不客气……?」

「但是麻衣衣~」

和气少女也对自己的朋友露出同样的笑容,但舞牧的表情却突然僵硬。或许在她眼中是不一样的东西吧。毕竟世界并非只有单一面向而已,没办法。

「我们不是曾经向晚霞的云彩发誓过,如果交到男朋友的话,彼此要第一个告诉对方吗?」

「真的没有。完全是误会。」

「不用辩解~真不好意思摸了你!来哟~」

和气少女的手嘶溜嘶溜地缠绕舞牧。嘶溜嘶溜,这个拟态语其实并没有说错,因为的确像章鱼或乌贼的触手一样。

「慢、慢、慢点,等一下。不对,准备,没错,要准备圣诞宴会。」

「现在可不是女生们悠哉举办宴会的时候喔。时代已经改变啦,没有老实招认可就不得了罗。宗教审判喔,狩猎魔女哟,黑暗时代来临哩。」

「笨蛋快住手。我们两个,是朋友吧。」

「对呀,我们是朋友呀……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朋友有事瞒着自己的话,就要用尽手段逼供,直到她哭着从实招来喔?」

「这样真的算是朋友吗……慢点你别闹啦!?」

细瘦的手臂伸进大衣内,钻进舞牧的毛衣里。

「够了!你摸哪里啊!」

「呵呵~摸哪里呢~」

一瞬间,舞牧的胸部有如宇宙大霹雳般进化。和气少女的手似乎从衣服内侧,朝出乎意料的方向蹂躏。现场上演的女子摔角让人看得血脉贲张,不过这点留白太小了,不足以记录过程。

「听好。仔细听好。我要生气了。我真的会生气。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生气。」

「这里吗~是这里坏坏吗~是这对大胸部在诱拐人吗!」

「喂等等笨蛋那里不行讨厌讨厌讨厌啊啊啊啊啊!」

只听见舞牧如裂帛般的惨叫被冬季的天空吸收。完全没有人伸手救助被狸猫举行魔女狩猎的可怜狐狸。

「那么到学校再会啦。下次见面大概就是明年了吧。」

「你、笨蛋、救我,救……」

「好喔~祝你新年快乐,王子~」

折返的公车即将开动,我赶紧跳上车。和气少女从窗外悠哉挥着手向我道别。

而且她的手还是从舞牧的罩衫钮扣缝隙中,朝外面伸出来的。有几颗钮扣早已放弃了身为钮扣的任务。我选择忽略眼前的事实,深刻觉得女孩子的肢体接触似乎很开心,真不错啊,句点。

「哦……」

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笼罩在淡淡的薄暮中。

仔细一看,开始下起了雪。应该不到积雪的程度吧。两个女孩的身影更形鲜艳,黄昏的地面染上一层淡淡的白色。

很和平,很安静,很有圣诞气氛的高雅飘雪。

我微微笑了笑。

回到学校后,面对老小姐接近个人兴趣的说教,我以和缓的心情左耳进右耳出,然后大胆且时髦地探听她和光头胡子的关系进展到什么阶段,结果她像奥林帕斯火山喷发一样爆气痛骂我,走出校舍的时候,已经是全校学生回家的时间了。

我站在校门口旁边,将冻僵的手插在口袋里,望着缤纷飘落的雪景心想。

光头胡子和老小姐自从修学旅行之后,关系应该有亲近一点。光头胡子前一阵子还自掏腰包请我吃烤肉呢。虽然他没说原因,不过八九不离十吧。

修学旅行后,副社长与和气少女的关系也亲近不少。虽然偶尔会像刚才一样上演有些激烈的香艳恶作剧,不过这也代表两人的关系够亲密,容许这样子胡闹。朋友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那么。

举例来说,我和她是否真的感情好呢?

从出入口走出来的女生,看到我之后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啊呜……」

看她直接低头致意,随即快步离去的同时,我伸出一只手拉住她。

可能是拉的姿势不对,袋子从她手臂中滑落,几本书啪哒啪哒散落到地上。

「噢,抱歉!」

她拿的是图书馆提供的袋子。我一边忙着捡起散落的书籍,同时浏览了一眼书的标题。

是屠格涅夫的《初恋》、武者小路实笃的《友情》、斯汤达的《恋爱论》,以及歌德最有名的作品《少年维特的烦恼》。

然后还有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

有短篇、长篇、论说文、日本文学和外国诗集。虽然类别分散,不过一眼就看得出整体主题。

我突然想起一件无聊事。所谓的莎士比亚(Shakespeare)有挥舞长枪(shakespear)的意思,而长枪的独特造型似乎就是模仿『那话儿』。因此女生如果说自己喜欢莎士比亚,听起来有点像下流的告白呢。筒隐柔软的指尖要对横寺同学重要的十四行诗shake spear啦!变大的威尼斯商人尽情将温热的马克白喷成哈姆雷特,连罗密欧都一口气茱丽叶啦!像这样。我生病了吗?生病了呢。请开个药给我吃吧。

「……不会,都怪我没将袋子抱紧。」

「没有啦,是我突然抓住你的关系。」

「没那回事,很抱歉。」

原本应该开药给我吃的月子护士妹妹,却仅仅一如往常低头道歉。

马尾发束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晃了晃。从大衣缝隙可以看见格子花纹的百褶裙中,大腿坐立难安似地不断彼此摩擦着。

真是伤脑筋啊。

我寻找话题。

「这个……怎么说呢——对了,最近似乎经常在图书馆看见你呢,你常去看书吗?」

「是的。」

筒隐简短点了点头。

「你刚才掉的书我也有看过喔。十四行诗集很有趣呢,莎士比亚的名字更有趣,又是shake又是spear的。」

「或许也可以这样念。」

她又再一次点了点头。

「可以吗!?那筒隐也很喜欢shake spear罗!还会将威尼斯商人驯服得服服贴贴对吧!?」

「……嗯。虽然不知道学长为何兴奋,不过我并不讨厌这些年代的作品。」

「是、是吗……」

在寒风飕飕中,筒隐的脸颊在生理反应下透出红色。

她还是一样可爱。手脚娇小,下巴和嘴唇也纤细,唯独眼睛特别大。水润的眼神彷佛将人吸进去一般呈现蓝色。

——虽然她看似面向着我,却没有真的看着我。

修学旅行最后一天,筒隐对我低头道歉。

『对不起。』

我并不晓得她这番道歉的含意,该算在哪一种类别。

我只知道自从那次之后,筒隐就不再过问我的事了。

她千里迢迢跟到旅行目的

地的行动力消失无踪,我甚至没看到她出现在二年级的走廊。

当然,她并非刻意躲着我。和夏天之前刻意避开我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毕竟学年不同,在学校见面的机会当然不多。偶尔在学校遇见,她对我的态度丝毫没有问题。问她会回应,笑的话会点头,挥手的话她也会向我挥手。

完全没有改变,是个普通可爱的女孩。

但是——总觉得,不是我认识的月子妹姝。

我所认识的筒隐并非这样,并非仅止于「普通可爱的女孩」而已。

问她奇怪的事情她会追问我,嘲笑她她会生气,向她挥手她会紧紧拉住我。像魔法一样准确猜中我心里在想什么,同时毫不留情地开始审判变态。

感情表现丰富,反应出乎意料,同时有一点点任性——她原本应该是十分生动的女孩。

可不是现在这样,逐渐埋没在故事背景里的女孩。不是毫无起伏的角色。虽然她的身材依旧是毫无起伏的洗衣板啦。我现在说的话题很严肃,别再胡闹了好吗!我会生气喔!尤其是化为魔王的月子妹妹会生气喔!

……她不生气的话,我也提不起兴致。

我的身体已经被她调教成没有受到管理,是不会感到满足的。

暗黑魔王的学习笔记本,也只剩下我自主记录而已。『第一分数表』一直没有更新,应该快过了有效期限吧。

但我应该还有权利行使累积的分数。镇上的消费生活中心也是这么说的。我的背后还有着巨大权力,消费者厅替我撑腰啊!

——所以,这次的目标是「无论如何都要让月子妹妹恢复原貌」。

大概,以·正·经·的·故·事·而·言,应该是这样进展。

若不是这样,就是骗人的。

「关于明天的圣诞节——」

纵使已失败很多次,我仍然不死心地继续邀请她。

「我好像有说过,会在小豆梓家里举办宴会。筒隐也一起来吧?」

「虽然小豆学姐也有邀请我——」

筒隐摇了摇头。

「但我不会去。毕竟这个时期,很多事情要忙。」

「不过应该会很开心喔。说不定可以玩奖品是我的宾果游戏喔!玩百奇游戏(注3)时可能还会看见奇迹般的超近距离交会喔!或是玩扭扭乐,看大家四肢交缠大乱斗!神圣小豆家,狂乱冬季来临!一起前往乐园之地吧!」

注3「百奇」为日本固力果公司生产的巧克力饼干棒零嘴。百奇游戏则是由两个人含着同一根百奇棒的两端,缓缓往中间吃,先松口或咬断百奇棒的人就输了。如果彼此都没有松口,吃完百奇棒时就会亲在一起。

「呶……」

筒隐一瞬间仰望天空思考。不知道她在想像什么,只见她的脚趾尖卷曲般用力踩踏地面。

她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不过却板着脸。应该是吧,我着得出来。平常的筒隐回来了!右手的钻头正嗡嗡作响!揪着我的制服衣摆,拧着我的肉做成肉卷!月子妹妹拷问,大复活!

我原以为剧情会这样发展。

「……不。没办法。」

筒隐以装着书的袋子,拍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原本应该扭我制服的手,就这样空虚地垂了下去。

「月子妹妹……」

她发现我在观察她的动作后,娇小的双手开始慌忙做作地扭成一团。

「怎、怎么了?」

只见她双手扭来扭去,腰也配合双手的扭动,跟着轻飘摇摆。不久连全身都跟着左右摇晃。甚至还咻咻吹起笨拙的口哨。

圣诞呼拉舞月子妹妹,爆诞!

……再怎么说,有些东西还是不应该诞生在世界上吧。

「呃……你在做什么?」

「哎呀。老毛病又犯了。这是不小心的。哈哈哈。这样。」

「老毛病,不小心,哈哈哈。」

「因为下次的社团活动,预定要表演一些节目。所以我平常就在练习跳舞,这样即使要表演歌舞剧,也能够做好准备。」

「是喔。」

「这真的没办法,右手和左手会与不幸共舞也是没办法的。真的是情非得已。」

筒隐不断为自己说过的话点头。

早在表演的类别决定之前,她就不排斥在别人面前唱歌跳舞。跳舞的月子妹妹真是儿童福利社团后进们的榜样呢。

「嗯,那就加油吧……另外关于圣诞节的事情。」

「我没办法去。」

停下舞步的月子妹妹斩钉截铁地说。

「入学中心大考已经迫在眉睫。就算要将姊姊绑起来,我也要盯着她念书才行。」

「可是……」

「而且——我也必须用功学习。」

「是要学什么?」

「……我必须了解其真正含意的事情。在小豆学姐告诉我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懂的事情。就是要学习这些事情。」

「…………」

「在那之前,其他事情都暂且保留。例如试图管理,硬是纠缠不清,将自己的心情强加在对方身上,或是想独占对方。这些……都是不成熟的表现。」

筒隐右手紧紧抱着以左手支撑的书本袋。

屠格涅夫的《初恋》、武者小路实笃的《友情》、斯汤达的《恋爱论》、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以及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集》。就是这一类书。

她简直像把那些书当成某种教科书一般地紧紧抱着。

「我要成为能够独立自主地站在旁边的人。这是我现在的目标。无论要做什么,我都要成长。」

她盯着我的眼睛,深邃的眼神内,静静诉说着。

「——大概,身为一个『正常的人』,应该能做到这一点。如果不是这样,就是骗人。」

知道我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后,筒隐鞠了个躬。

「那么我先走了。」

「噢,好……」

「学长打扫辛苦了。」

她又再度深深低头一鞠躬,然后在细雪中伞也不撑地离去。

明明是难得的圣诞夜,她却独自一人。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人强制,只是纯粹出于自己的意志。

目送她娇小的背影离去后,我前往后门牵脚踏车。

雪愈下愈大。

从温暖的公车内眺望雪景很美,但是实际让雪打落在身上,却不是那么浪漫的事。

或许任何事情都是这样也说不定。眼晴看与实际去做差很多。我微微苦笑。

我拍了拍湿答答的脚踏车坐垫,用力跨上车。

就在我踩下踏板时,忽然察觉到。

打扫辛苦了。月子妹妹的确这么说。

她很清楚地算好并记得我侍奉活动的结束日。

这让我感到有一点高兴——同时有一点点可怜。

圣诞快乐!

圣诞节当天的气氛,果然就是有些特别。可恨的邪教?无聊的圣诞夜?哪个笨蛋说的啊。

虽然有很多事情,不过先将那些事情抛诸脑后。有活动的时候,当然得先开开心心玩个过瘾才行啊。

这就是生活在这个大杂烩国度中的我们,应当自豪的文化。

无论如何,受邀参加宴会当然会感觉到特别的气氛啊。

其实到别人家里参加圣诞节活动,在我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横寺家原本的习惯是圣诞节前夕,以及当天都和家人度过,不过今年姊姊久违地住院了,因此圣诞节前夕姑且不论,当天我倒是有空。

我、我只是因为这天碰巧空出来而已喔!

我才没有因为受到小豆梓的邀约,就高兴得二话不说马上答应喔!纯粹只是因为一个人过圣诞节很寂寞而已!她要是误会就伤脑筋啦!这点可得一见面就先说清楚讲明白啊!

「——哎呀呀真难得,是汪汪王子呀,欢迎光临呀。」

「伯、伯母!?」

圣诞节中午过后,我来到隔壁镇林立的集合住宅四楼。

哇咧!结果遭受先攻的反而是我。

来到玄关口的是小豆妈妈。连称呼都进化得很极端。到这里都还在预测之中。

但是,为什么,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您就迫不及待Cosplay成驯鹿了呢。

「哎呀呀,汪汪真是的,想骑在驯鹿身上吗?」

小豆妈妈发现我目瞪口呆,随即摇晃头上的驯鹿角笑了笑。俏皮的驯鹿花纹连身洋装,衬托出娇小身躯的硕大部分。

「我、我想骑……不对啦!怎么会穿这种衣服……」

「因为是圣诞节呀!」

回答的人不是小豆妈妈,而是从她身后跑过来的圣诞少女。

看她迫不及待推开伯母的模样,就像等不及游玩顺序黏上来的幼犬一样。要是加上兴奋的「嘿嘿嘿~」拟声之类就更像了。小豆梓拚命拉着我的手,招待我进入客厅,连被推开的小豆妈妈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欸、欸,这样如何?我穿起来好看吗?」

拉着我手臂的指头像是刻着断音记号般,不断拍着我的手腕。然

后小豆梓旋转一圈,凸显自己身上的圣诞装Cosplay。

栗色的波浪卷发在萤光灯反射之下飞舞,看起来有如花精灵一般鲜艳。眼神明亮充满活力,就像豪华炫丽的宝石一样。

小豆汪汪今天也卯足了劲,全身散发出惹人怜爱的色彩。

「这个呢,老实说的话……」

「老、老实说的话……!?」

红白色迷你短裙短到如果真正的圣诞老人看见,大概会晕过去吧。这已经超越适不适合的次元了。而是那样。

「老实说,我忍不住了……」

「忍不住?什么忍不住?」

小豆梓不解地歪着头,还好她听不懂。真的很庆幸她对这些俚语不熟,嗯。

「太可爱了,男生忍不住的意思啦!忍不住会迷上你之类的意思!」

「哇,真……真是的!谢谢你!」

小豆梓撩起圣诞裙的裙摆,飘飘然笑了笑。不过,

「可、可是,其实迷上我的,只要有一个人就好了……」

她一边以指尖搓着布料,同时小声说着。我的确有听到。

请不要说得像自言自语好吗?至少说大声点让我吐槽吧。这样连我都害羞起来啦……

「我、我说啊!」

「嗯,什么事!」

「对、对了,我这么早就来了,没关系吗!」

「不是约好在我们准备料理的时候,你要帮忙装饰家里吗?没关系的!」

「是、是吗?就像一家人彼此分工合作啊!」

我在说什么啊。我还在动摇状态中吗?

虽然我想收回前言,但说出口的话已经被小豆梓回收,她摸着自己的胸口,飘飘然笑着。

「欸嘿嘿,欸嘿嘿……对呀,嗯。或许是吧。总觉得今天可能是我人生中最棒的圣诞节呢……」

「太夸张了吧!」

我也笑着转移话题。

不过我已经不打算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我真心认为,如果对小豆梓而言是那样就好了。

看到她洋溢幸福的表情,我也能打从心底感到幸福。

「小豆梓和伯母,加上我,大家一起开欢乐的宴会吧!」

「嗯,好!欸嘿嘿……」

小豆梓飘飘然露出害羞的表情,心情飘飘然地,

「那你可以也向爸爸打个招呼吗?」

这么对我说。

「——咦?」

她刚才说了什么?

也向爸爸打招呼?

PAPA?WHAT?WHY?

我听不太懂她的意思耶。爸爸是什么啊。巴布纽亚几内亚的亲戚吗?还是指玩偶(puppet)的伙伴?话说回来,之前好像有个玩指偶的奇怪男子呢。那是在哪里遇见的呢——

「——别管那个怪人了啦。来嘛,爸爸快等不及罗。他一定像刚从冬眠醒过来的熊熊一样坐立不安呢。」

小豆梓拜托,别在人家脑内逃避现实时插嘴好吗!刚从冬眠醒过来的熊,不是代表凶暴的象征吗!

「我、我怎么没听说过啊!我没听说你爸爸的事!」

「什么嘛,人家当然也有爸爸呀。」

「这我是没听说,但我知道你有爸爸啊!我的意思是没听说他今天会在,也不晓得他会在啊!」

「或许我没说过吧,但我怎么知道……」

「怎么不说啊!快弄清楚吧!飘飘女孩啊!」

当然,事到如今不用多问,我也知道依照生物学原理,小豆梓的身体组成理所当然包含来自父亲的染色体。将染色体遗传给小豆梓的父亲会在安宁的鸟笼,也就是自己甜蜜的家里度过神圣纪念日,是非常普通且自然的事情。如此一来,从令尊的角度来看,不自然的反倒是我这个异类分子,这可是家庭危机的预兆,我甚至不敢想像伯父的内心作何感想,总之我什么都没听说耶!

我什么都没听说耶!?

「肩、肩膀好痛喔。讨厌,别抓得那么用力嘛……为什么要生气呢,横寺好可怕……」

「哇——!小豆梓别哭丧着脸啦!抱歉,是我不好!我真的真的没有生气!来,你看!我真的没生气,抬起头来吧!」

「……呜……?」

「微笑微笑!美丽的公主!我们是好朋友!」

「嗯,嗯……」

「不过呢,我跟你说。我也需要身为男生的,心理准备喔。毕竟啊,男生呢,要面对女生的父亲,可是一生一世的大事呢。所以呢,希望你能够体会,男生这种敏感的心情呢?」

「别担心啦。」

小豆梓擦了擦眼角,打趣地晃了晃肩膀。

「他可是妈妈选中的对象呢。我的爸爸虽然是熊熊,但也像泰迪熊一样可爱!」

「泰迪熊吗……」

这、这样或许有机会,吧……?

我在脑海里瞬间计算与泰迪熊的战斗。身为自豪的大和男儿,女生的父亲是非打倒不可的仇敌。

就算我再怎么弱,也不至于打输泰迪熊吧。打得赢吧。打得赢啦。嗯,一定可以的!相信那个我相信的我!来吧,泰迪熊!丢掉你身上的缎带,放马过来吧!

「……好、好吧,那么……打个招呼也好……」

「嗯,赶快过来吧!」

我相信脑内模拟结果,下定决心。最坏的情况下,只要能击倒并骑在他身上就够了。

小豆梓牵着我的手,来到泰迪熊的书斋。

提到泰迪熊的书斋,总之我会联想到梦游仙境的国度。房内摆设迷你尺寸的家具,维尼熊抱着蜂蜜走来走去,就像这种幻想世界吧。

任何人都会这样想像,我也是。

但是现实总是与想像大相迳庭。

走进与客厅相连的门之后,进入的不是梦游仙境的国度,而是哑铃国度。

哑铃,哑铃,哑铃。除了哑铃还是哑铃。

连学校训练室都没见过这么多、这么大的哑铃架,在墙上挤得满满的。有如国王般的重训架,在这些哑铃国民围绕下坐镇中央。散发的压迫感高声宣扬强硬的国家体制。哑铃之间还放着许多和水桶一样大罐的蛋白质,可以看出这个国家的粮食能自给自足。

跨在重训架上的杠铃王,两侧恭敬设置着有如巨大人孔盖般的杠片。有六个写着「五十」的牌子,合计是三百。

——三百公斤的杠铃——

……这跟幻想世界中的泰迪熊没什么关系吧。毕竟是世界纪录等级的重量嘛。杠片的单位应该不是公斤吧,怎么可能呢。

那三百到底是什么单位啊。嗯——啊,我知道了。该不会是在温泉关战役中,全灭的斯巴达壮士人数吧?这是在暗示什么吗?难道有人会死在这里?原来有人会死呀。

——喂,是谁会死在这里啊!?

在沁满钢铁、汗水与鲜血气息的空间深处。

牛皮的书斋椅子叽嘎一声,发出地狱般的惨叫。

我吞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视线望过去。

只见三峰骆驼坐在暗处。

「爸爸!我带横寺来了喔!」

叽嘎,叽嘎。

有如受到纯真无瑕的妖精之笛引诱,椅子发出举世悲痛的尖锐刺耳声,转向这边。在乘坐者的重量压迫之下,椅子几乎无法正常转动的样子。

没错,坐在椅子上的是人。

……应该是人吧?

大概是遗传基因上,极为接近homo sapiens的某种生物。

之所以看起来像三峰骆驼,是因为三角肌像炮弹一样隆起。肩膀的肌肉附带着快胀破的粗壮手臂,将椅子扶手压得扁扁的。壮硕的大胸肌和大猩猩有得拚,敲一敲说不定能发出不错的鼓声呢。

饱胀的下肢与腰化为一体,完全无法分辨哪里到哪里是大腿。从上到下像是饱满的馅料般充满肌肉,实在无法想像对方和我一样是人类。他如果前往北海道旅行,甚至会被误以为是棕熊出没,而发布紧急警报吧。

「钦,我说的没错吧,爸爸看起来是不是像熊熊?」

小豆梓看着我,得意洋洋地挺起平坦的胸部。

「呃,噢,是、是啊……」

我被骗了。

完全上当啦!这哪叫泰迪熊,根本就是残酷泰迪熊物语吧!他一定在地下格斗场杀过很多人!刚才哪个笨蛋说打得赢的!他用手指弹一下,我的脑袋就飞啦!

明明是大冬天,肌肉熊却只穿一件T恤。他理着平头,巨大鼻梁挺在脸部中央,突起的额头下方的左眼,有一道夸张的旧伤。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上,浮现出晶亮的斗大汗珠,对方已经完全做好战斗准备。

另一方则是和爱女亲密牵着手的横寺同学。

我和他四目交接。

「…………」

「…………」

在我们两人之间,落着如铅块般的沉默。

……这个。

代表还有,机会,吗?

对方毕竟也是个人类,之所以没有立刻出手,大概是因为天下父母心,不想在女儿面前无谓流血吧。

拜托你,小豆梓!只有你可以依靠了!你一

定要Hold住这个场面啊!保护我别被肌肉熊捕食啊!

「那么,你们能一起帮忙装饰吗?我还要和妈妈一起下厨呢!」

「咦?」

「交给我吧!最近我也有练习做菜喔!」

飘飘界的飘飘公主飘飘然笑着。

「我会准备很多补充精力的大餐,效果可以媲美活跳跳的鳗鱼,和滑溜溜的鳖喔。啊,这、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用意喔……欸嘿嘿!」

最后小豆梓从远距离丢下核弹,飘飘然离开了书斋。她的笑容真的很幸福。

「………………」

「………………」

我们两人单独留在房间里,彼此间落着淤泥般的沉默。

肌肉熊漆黑的眼神,在暗处发出昏暗的光芒。

……我·死·定·了。

我死了,嗯。懂得放弃是很重要的。再见了,人生;你好啊,消波块。下次醒来大概就在东京湾了吧。要是投胎转世,希望能变成贝类。

「呶——」

肌肉熊缓缓站起身来。

猛然揪起我的胸口。

他的巨腕和我的腰围有得拚,只见他轻松将我拎起来,一把丢在地板的地毯上。我就像被投向水面的贝壳一样,只能任凭他摆布。

然后一个有如钝器般的巨大扇形物体,落在我的眼前。

「呶。」

肌肉熊以下巴微微示意。

这是怎样,叫我用这玩意儿敲破脑袋自我了断吗?我真不明白。

我瞥了一眼扇形物体,第一眼就看见一个鲜红的『杀』字。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然后我再定睛一看,才知道上面写的是『双杀』。

……双杀?

扇形物体内置有几个人偶。中央有个小小的发射台,接球的另一端也有个小小的球棒。

人偶站立的区域写着『双杀』或『右飞』之类,穿越人偶周边之后的区域写着『一垒安』、『二垒安』、『三垒安』,以及『全垒打』——

毫无疑问,这是——

「棒球盘……?」

让人怀念的桌上游戏。

「呶。」

肌肉熊缓缓盘坐在地毯上。

他以粗大的手指碰触背景萤幕后方的装置。我也配合他,将手指放在迷你球棒的按钮上。

在一瞬间的胶着之后。

肌肉熊肩膀一晃的瞬间,球从发射台上发射。我则跟着解放球棒的弹簧。

喀锵,发出有点清脆的声音。

盘上的球滑畅地滚动,前往的目标是,

「好呀,全垒打!」

拿桌上游戏正面挑战一人游戏的达人·阳人同学,真是不自量力。靠妄想脱衣棒球盘锻链出来的球技还没变钝呢!

我摆出胜利姿势,

「…………」

接着和一语不发,上臂二头肌不断抽动的肌肉熊四目相接。

啊。

我完全忘记自己的险境,得意忘形了。看来我这下糟了,接下来换我的身体飞向窗外全垒打了吗?从四楼坠落会得几分呢?

「……呶唔。」

肌肉熊以手掌拍了拍自己光滑的脑袋,换个坐姿。

巨大的背脊像是冬眠中的熊缩成一团,

「呶。」

再度从发射台发射球。确认球棒慢了半拍挥空后,

「呶!」

特大号手掌握出特大号拳头,摆出保守的胜利姿势。

由于他一直盯着我,我也再次将手放在按钮上。

肌肉熊再度拱起巨大身躯。嘴唇紧闭成一字形,漆黑的眼神紧紧盯着棒球盘。表情认真出神,缓缓发射棒球。

好球。胜利姿势。

只是一个劲地,热衷于和我玩游戏。

他的模样完全就像小孩,而且更重要的是——

「噢,也对……」

——他怎么看都是小豆梓的爸爸。

身体摇晃的模样,很像埋首于某件事情的她,真的。

让我忍不住觉得很有趣。

在我们开始装饰客厅前的空档,球发射的声音和球棒的打击声,慢吞吞地在书斋响着。

「乾杯——!」

晚上七点。

有如配合缠绕在圣诞树上闪烁的灯泡明灭般,我们四人举起装着香槟和果汁的杯子乾杯。

窗边由柊树尖叶和红色果实的花冠装饰,别在窗帘上的星星与铃铛装饰品让墙面更加缤纷。当然,乌龟维多睡觉的水槽上也贴着袜子图案的壁贴。

红色的缎带顺着天花板垂挂,餐桌上铺着绿色桌巾。丰盛的料理山在两者之间灿然生辉。

有烤鸡、腌蘑菇生火腿、蛤蛎西班牙炖饭、焗烤南瓜、洋葱汤,以及草莓圣诞蛋糕。

小豆母女使尽浑身解数准备的大餐,围绕在蜡烛柔和的烛火中,显现出立体感十足的阴影。

「来,大家开动吧。」

迷你裙圣诞小豆,挺起洗衣板胸膛自豪。

不过她的确有资格自豪。我才吃一口,在舌尖上扩散的热气与美味的交响曲,便让我的食欲更加旺盛。

看到我忙着挥舞叉子和汤匙,驯鹿小豆妈妈呵呵笑着。

「哎呀呀,看到你食欲这么好真开心呢。好像多了一位家人一样。」

「不、不敢当……」

「可以多增加几位没关系哟?」

「您的意思是?」

「呵呵,最好能组成一支棒球队喔。对吧,梓?」

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的小豆梓,吃到一半的烤鸡掉在盘子上。

她掩着自己愈来愈红的脸颊,

「呀——呀——!妈妈真是的,别这样说啦!」

对呀伯母真的别这么说不然会出人命耶。爱女被抢走的肌肉熊正盯着我看呢。

「呶。」

看,肌肉熊站起来了啦!像是踹倒椅子一样站起身来了啦!

只见他缓缓走过客厅,从架子上拿出像是物理学圣剑(铁撬)的东西!

……呃,不是。

他手中的镜头和棍棒般的手臂比起来,小得简直不像话。只见他将镜头对着我们。

「哎呀呀对呢,难得的纪念呀。我们还没拍照留念吧。」

听小豆妈妈这么说,我才发现那原来是即可拍相机!这年头还有家庭有这东西啊!

肌肉熊眼睛圆睁,就像即将吃掉猎物的狂暴熊般散发魄力,瞪着相机的小视窗,

「——呶?」

结果手中的即可拍相机一下子就掉在地上。

强烈的损坏声从地板传来。原本是相机的残骸散落一地,碎片们怎么看都没救啦。

「…………」

肌肉熊有气无力地捡起碎片,他弓起充满肌肉的背脊,看起来十分落寞。

「哎呀呀,老公你真是的。就算在王子面前,也不用这么紧张嘛。」

「呶……」

肌肉熊转身走回书斋。

回来的时候,只见他手上拿着大衣。

「呶。」

「哎呀,现在要去买新的相机吗?用手机拍不就好了吗?」

「呶、呶……」

「哎呀呀,有时候也该学着使用新的机器哟。你也老大不小了呀。」

「……呶唔。」

「好了啦,别那么沮丧嘛。没错,就是这表情。超商应该还有在卖即可拍相机吧……」

「呶。」

「哎呀呀,好啦好啦。不过你一个人知道怎么买东西吗?」

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小豆父母间的神秘异文化沟通却没什么障碍。

我觉得所有夫妻都应该构筑这样的关系。横寺特派员,在小豆家的餐桌上看见了理想的夫妻关系!

「那么,我也陪爸爸一起去买好了……」

小豆梓微微从椅子上起身。

不经意的视线瞥过我的头顶。横寺前锋的嗅觉可没有衰退到会错过这一记过人传球。

「啊,那我也一起去吧。」

我站起身来,于是肌肉熊看着我,大胸肌不断抖动。

「呶呶。」

……我想他应该不排斥我一起去。

「横寺也要一起来吗?」

做球给我的小豆梓,露出一目了然的灿烂笑容。

虽然和我四目相接后,随即变为装模作样的表情说「哎呀是吗?真不好意思」,不过却藏不住嘴角的开心之情。

好啦好啦,射门得分罗。华丽射中横寺同学的心门。我也忍不住要笑出来了喔。嘴角的笑意被小豆妈妈看见了喔。小豆妈妈一脸笑咪咪喔……真是难为情。

于是小豆梓从迷你裙圣诞装换回百褶裙,小豆爸爸化为披大衣的肌肉熊。就在我们三人前往玄关的时候。

「哎呀呀对了对了,我差点都忘记了呢!」

小豆妈妈两手一拍,不知道说些什么。

「怎么了吗?」

「我突然想起来,厨房高处的橱柜门开起来不太顺呢……哎呀?哎呀呀,看来只有老公你构得到了呢。」

小豆妈妈拉着正在穿鞋子,准备出门的小豆爸爸手腕。

「……呶?」

「王子,小梓,不好意思喔,买东西就交给你们两个人吧。」

「呶、呶、呶?」

「好了啦,别在年轻人中间当电灯泡。你过来这边,他们去那边。好,赶快去吧。」

「呶……?」

小豆妈嫣以一只指尖挡住小豆爸爸的巨大身躯,将我们送出门。她的模样就像哄着巨大泰迪熊布偶的娇小少女一样。

门关上,来到玄关外面。

我和小豆梓互望了一眼,短暂沉默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雪从昨天开始下,到现在都没停过。

在便利商店买了即可拍相机后,回程的路上我们一起提着袋子。

高举着伞的小豆梓,在四下无人的车道正中央优雅走着。

「——听说爸爸以前想要个儿子呢。」

小豆梓起劲说着小豆爸妈从相遇到相识(非常有趣)、爸爸的职业(出人意表)、兴趣特技(不出所料)等话题,然后眯起眼睛这么补充道。

「不过生下来的是我,是个女孩。当然,就像熊猫的小宝宝一样,爸爸妈妈非常疼我。不过只有一件事情,爸爸似乎一直无法彻底死心。」

「难道是那个吗?」

「嗯,就是棒球。虽然爸爸好几次找我玩抛接球,但我也正值爱玩家家酒的年纪呀。和附近的朋友……记得叫做小真吧,和她一起玩开心好几倍呢。和爸爸玩都很快就玩腻了。」

小豆梓撑着伞,吐了吐舌头。

「原来如此……」

我回想起盘腿坐在书斋地毯上,表情认真到不行,弓着巨大身躯的小豆爸爸。那场知名对决十分炽热,只是当战况三胜三败,即将进入日本大赛第七战的时候,被小豆妈妈骂了一顿呢!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爸爸这么开心呢。家里有男生让爸爸喜不自胜吧。要是横寺也能成为爸爸的小孩就好了。」

「嗯……嗯?」

「这样的话,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那么开心的爸爸呢?呵呵……」

小豆梓想着想着,自己缩起肩膀笑了起来。

……虽然她刚才轻描淡写地说出很惊人的话,但是飘飘然的她,知道那些话代表什么意思吗…

我将视线瞥向旁边,但她似乎完全没察觉。因此我也假装若无其事,握紧手上的塑胶袋。

袋子在我们两人之间晃来晃去。

小豆梓的桃色雨伞也晃来晃去。

在一片白茫茫的冬季景色中,雨伞尖端有如交响乐的指挥棒在空中挥舞。靴子泼起的水珠就像五线谱上的音符记号。小豆梓独创的圣诞节奏,在寂静的夜晚街道上演奏着。

然后在车道正中央,小豆梓以脚跟为轴心转了一圈。

「哦?」

「呀?」

定睛一看,已经来到回小豆家的转角。小豆梓的肩膀撞上差点错过转角的我,她睁大了眼睛。

感觉到她的体温近在咫尺。四周一片寒冷的色调中,唯有她的潮红脸颊就在身旁。女孩子的柔软与气息同时接触着我的皮肤。

在理性无法控制的内心深处,心跳愈来愈大声。

某种本能的情感跨越故事中应有的枷锁,踹飞我的灵魂。

「…………」

没有啦,心脏当然会跳动啊,这是很正常的。就算不该跳动的时候也会跳动啊。

毕竟是人类,是活生生的人类。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心脏会跳动,口鼻会呼吸,脚踏着实地,确实活在此时此刻的当下。

不过,尽管如此。

真的——感情这种东西,真让人受不了呢。

「……真是的。」

一瞬间我想到很多事情,有些事情连不知羞耻的我都会觉得害羞。我连忙搔了搔自己的脑袋。

「对不起!我可能有点兴奋过头了……好像拿到剉冰的白熊呢。」

她大概误以为是撞到的关系吧。小豆梓的表情活像奖品被抢走的白熊一样沮丧。

「没看路的是我才对。小豆梓在跳舞,没办法。」

「我、我刚才在跳舞吗!?不是脚步有点轻快而已?」

「你跳得很起劲呢。就像在跳圣诞华尔滋一样。」

「啊呜……好像怪人喔……」

小豆梓用雨伞遮着羞红的脸。

不过我并非完全在开玩笑。她优雅的华尔滋舞步,的确足以让身旁的人目不转睛。

和某人笨拙的舞步恰好相反,我心想。

之后,我猛烈地后悔自己曾有这样的想法。

「——要是筒隐同学也能一起来就好了呢。」

在插进来的沉默缝隙中,小豆梓脱口而出。

从伞下仰望漆黑夜空的侧脸,肯定在遥望云端上伸手也无法触及的星星吧。表情就像平常一样困惑地笑着。

说不定小豆梓一直在想同样的事情。

「这样的话,就能让你玩得更开心了呢。」

「……别这样——」

「筒隐同学的生日就快到了呢。」

小豆梓拉高了分贝。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一样,伸出一根手指转向我。

「得帮她庆祝一番才行。要盛大庆祝,不输给圣诞老人的礼物喔。」

「嗯,或许不错。」

「其实呀,之前我有机会和筒隐同学的朋友认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大家一起帮她庆祝呢,下次一起见见面吧!」

「哦!真让人期待啊,太棒了!」

我真的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点子。

在圣诞夜独自一人,抱着沉默的书本奔跑离去的身影。如果能让她回心转意,不知道心情会有多轻松呢。

如果小豆梓和筒隐,两人能够感情融洽地并肩而行——

这个世界会有多快乐啊。

「……等到那时候,筒隐也不会再跑掉了吗……」

「没、没问题的。因为我们当她是朋友呀!」

旁人的肯定,覆盖掉我交杂叹气的低语。

「难道她也躲着你?」

「嗯,自从修学旅行之后,她好像有一点刻意避开我……」

筒隐果然也巧妙地和小豆梓保持距离。

……虽然月子妹妹的躲避方式是否称得上巧妙这点,还让人存疑,但小豆梓的飘飘然天线居然能察觉这一点,其实应该称赞她呢。飘飘女孩的飘飘感应器VS模糊魔王的摇摆舞步,双方可是势均力敌啊!

「……但是不能太着急呢。」

小豆梓自顾自地嘀咕。

「对方不肯主动接近的时候,也只能继续等待下去。」

「要是一直等待,对方却始终不肯接近呢?」

「那也只能等待,继续等待。就像盲目的羊一样在原地继续等下去。这样才叫做真正的朋友吧?」

小豆梓将手掌放在自己平坦的胸口上,似乎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原本只会将《小公主卡美拉》当成圣经的茧居女孩,现在居然谈论起朋友关系,身为关系人之一真是感激涕零啊。虽然胸前坦荡荡,但是内心热腾腾。请各位为小豆梓精神上的成长送上热烈的掌声。

可是,不知为何。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朋友有事瞒着自己的话,就要用尽手段逼供,直到她哭着从实招来喔?』

我却莫名想起之前和气少女说的这句话。

像那样嬉闹着的两人之间,看来的确不存在任何瞒着对方的秘密。

我的脑内圆桌会议陷入一片混乱。

到底哪边算是普通朋友,哪边算是真正的朋友呢。

是和气少女与副社长吗?

还是筒隐、小豆梓与我呢?

不——应该说,究竟什么是真正的朋友啊。普通朋友与真正朋友的界线,究竟在哪里?

「哎呀,本来是白色圣诞节的说……」

我晚了小豆梓一步,走进住宅区一楼收起伞,发现不知何时雪变成了雨。

看起来像真正雪花的普通雨水,悄悄地在柏油路上染出黑色的痕迹,让人分不清界线。

我寻找着雨水与雪花的分界,就像一个愚笨的灯塔看守员,眺望着夜色的另一端,一直呆站在原地,直到小豆梓戳戳我的肩膀为止。

——不久,在小豆家结束快乐的晚餐,圣诞节的夜晚也静静地迈入深夜。

无论何时,人际关系总是这么复杂。

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送上礼物的体贴圣诞老公公,并未来到我的身边。

另外,由于无计可施,当天晚上我拿出「穿迷你裙的圣诞小姐来你床上送礼物」类型的美少女影片『自我安慰』了一番。

男生真是叫人伤脑筋呢!

……我觉得自己真龌龊。

一个年头就这样逐渐迈入尾声。

希望明年是,希望明年也是一个顺利的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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