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5.多些光!

多摩川的河边,遮蔽物实在少得可怜。

与毫无节制的茂密野草相辅相成,原始风势化为超越人类活动极限的领域呼呼作响,足以在金氏世界纪录上留名。

「……好想回去……」「……好想落跑……」「……好想死……」

在慢跑小径下方,当作现地集合地点的空地上,一群穿运动服的高中生正抱膝缩在一起,身子依偎在一起取暖。面对即将响起的马拉松大赛枪响,表现出辉煌的逃跑意愿

很不巧今天是阴天。一想到接下来要跑的遥远距离,以及呼啸狂骤的寒风,也难怪全校学生都心情低落了。

枯燥无味的往返路径只准备了折返地点,再度让人感受到这个世界有多么不讲理,多么不合理。

慢跑小径只设置了起跑线和终点线,毫无人性可言。一旁铺设了野餐垫,几个同学准备了记录用的笔记。

「……能在旁边观摩真好……」

所有同学都露出忿忿的眼神,望著那些通过严格教师把关,获得免死金牌不必参赛的少数王公贵族。

特权阶级的其中一人,不知她是否自觉自己正被其他人瞪,

「加油喔,横寺!我会在这里确实帮你纪录的!」

小豆梓用力挥著手,开朗地对我加油。

不懂察言观色出了名的小豆梓,这次似乎又在观摩。每次上体育课,我总觉得她老是在一旁休息耶。

我走进垫子一看,她将几个似乎刚开封还暖烘烘,用过即丢的暖暖包交给我。

「谢谢你。小豆梓你感冒了吗?不要紧吧?」

「嗯,还好……!嗯,这个,呃,这是由于老毛病发作和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进退两难的浣熊祭喔!」

「原来如此,听不懂!」

这样老师居然会准假,真是奇迹。

噢,话说回来,平常上课态度很认真的女孩,说自己身体不适的话,体育老师也没办法阻止她吧。

「你也要温暖自己,别让感冒病情加重啰!」

正当我要将用过即丢的暖暖包还给她时,她用力摇摇头拒绝。

「横寺你不是才大病初愈吗!人家很担心你呢!」

「啊,抱歉……你知道了吗?」

「当然知道呀,你不仅没来学校,打电话也没接。人家还像多管闲事的啄木鸟一样,特地前往你家探视呢。」

「是吗!?」

「我按下电铃也没人回应,猜想你大概在睡觉,所以就回去了。但还好你赶上马拉松大赛了呢!」

对啊,按门铃没回应就回去才是普通的探视吧。一般的女孩子是不会事先准备铁锤带过来的。你有在听吗?T子同学?

「但无论如何,我病好啦。」

「因为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至少给你暖炉吧!」

「真的不用了啦!」

「没关系收下吧!」

正当我们推来推去,交换爱的礼物时,

「──够了喔!?」

肩膀被用力捶了一下。

「怎、怎么了……?」

「喂!够了没!」

回头一看,不知为何气喘吁吁的大猩猩学长在我身后。

「你少给我在那里打情骂俏,大混蛋!」

「我们哪有打情骂俏,这是普通的对话啊。」

「嗄啊!?这哪里普通了啊,你这大混蛋加三级!」

「何必骂得这么难听呢……这是任何人都会做的事情啊。对不对,小豆梓。」

「嗯、对啊!是这样吗?或许是吧!」

小豆梓一脸困扰般,眨了好几次眼睛。

以前她曾经假扮自己是强势的大小姐,但本质上,她是有些畏缩的女孩。多少会对充满肌肉的大猩猩学长感到害怕。

我轻轻拉她的手,将她藏在我身后。

「……欸嘿嘿,谢谢。」

小豆梓露出羞赧的笑容,抱住我的手肘,呼出白色的气息。

我们两人视线交会,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呜。」

孤零零一人呆站在原地的大猩猩学长,缓缓用双手摀住脸。

「呜……呜……」

他看起来似乎在呜咽。无敌大猩猩的精神似乎有些破绽。

然后他毫无前兆,突然背对我们拔腿冲刺。

拨开野草,来到水边之后,

「──呜啦!欧啦──!我才不会输啊!」

他朝历史久远的多摩川吼出野生的咆哮。大猩猩学长,十七岁的冬天,精神十分可嘉。

大家都远远围观,没有一个人靠近他。

过了一会儿,告知起跑前十分钟的扩音器广播响起。

「那我等你喔!横寺一定会拿第一名吧!」

「……应该吧。」

我耸耸肩与小豆梓道别,走向慢跑小径的起点。

这条小径的宽度顶多让五人并肩。因此起跑对列势必得拉长才行。

认真想跑的人和被迫一起跑的运动社员排在前面。露出死鱼眼,只想消化最低规定路径的人跟在后方。

横寺同学似乎也被当成要认真跑的人。在整理对列的马拉松大赛营运委员指示之下,我被排在相当前面的位置。

「噢──!呀──!」

在我前方的前方,可以见到大猩猩学长的背影。他的背上冒出集中的火炎,熊熊燃烧下,就算用手肘撞开四周的同学都不足为奇。

「……真伤脑筋。」

我独自低声说。

其实我还没下定决心。

为了得到某些事物,只要跑第一名就好了吗?拋开一切,只要拖著大病初愈的身体勉强跑步就好了吗?

究竟是哪边呢。

哪个才是正确答案呢?

筒隐的身影不在附近。

男生和女生起跑的时间不一样,找不到她是正常的。

真想再和她谈一谈,我在脑海里的角落想著。

但那已经无法实现了。

我就像某个齿轮一样,逐渐安装到系统内部。黑影混入人群中,开始包覆大地。要逃的话只剩现在,只剩现在,只剩现在,剩现在。

马拉松大赛委员登上了起跑线旁边的平台。

右手朝天空举高。

清脆的信号枪声响起。

迷惘的时间剩下不到一秒。

不过事后想起来,就结局而言,迷惘根本没有意义。

接下来的一切宛如慢动作一般。

「噢啦!你们这群混蛋给我滚开!」

与信号枪声几乎同时,大猩猩学长推开身边的人,全速向前冲出去。

发挥惊人起跑冲刺的森林王者,

「……啊?」

才跑了三步就不知道绊到什么,一脚踩歪。

随著让人泄气的声音,只见他摔出人工慢跑小径,猛然滚落到充满野性风格的土堤下方。

起跑后发生的小意外,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大家看也不看大猩猩学长消失的土堤一眼,不断从旁边经过。

不幸的意外。运气真差。自己跑就忙不过来了。得小心别犯同样的错摔下去。大家可能都这么想吧。

但是──所有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也不知道是否出自于自己的意志,我的脚停了下来。眼看好多人,连跑得比我慢的人都超越了我。

大猩猩学长真的是绊倒吗?就在后方的我,看起来像是他踩到某人的鞋带而摔倒。但看起来也像斜后方的某人从背后一把将他推下去。

我无法判断何者为真。正因为无法判断,才觉得很恶质。

在逐渐往前移动的马拉松对列中,我呆呆站在原地。

「……呵呵。」「哎~呀……」「……哈啰……」

从跑过去的同学中,传来轻微的笑声。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只有偶尔传来假惺惺的轻咳声而已。

没有人──包括理应是伙伴的棒球社族,甚至连公平营运的马拉松大赛委员──都佯装不知走了过去。

清楚可见集团的透明恶意。

「…………」

我用力拽了拽浏海。

不久,我的脚步很自然朝土堤的方向走去。虽然我还是不知道究竟是否出自于意志。

反正只顾著往前看的跑者们,怎么可能注意到呢。

我紧闭嘴唇,从野草茂密的斜坡上滑了下去。

在排水不良的土堤底端,流动的溪水就在一旁。

像是被草丛埋住一样,浑身泥巴的大块头学长,驼著背缩成一团。

「──可恶……」

大概是扭到了脚,大猩猩学长抱著膝盖蹲在那里。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死命咬紧牙根。

他的脸上沾满泥巴和草,其实还满搭配的,看起来更像大猩猩学长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

大猩猩学长老是做一些惹人厌的事,还试图以强权控制他人,谁会喜欢他啊。

他完全是自作自受。不受欢迎也是,被人报仇也是活该。

森林王者垮台只是迟早的事,躲也躲不掉吧。这是社会的规则,也

是野生丛林的法则。

对于他自己种下的恶因,特地去同情他感觉也怪怪的。

「少在那里一直看啦,你这大混蛋!」

大猩猩学长有如吐口水般咋了一声舌。他根本没在反省……

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个性阴险,任性狂妄,他真的是讨厌鬼,丝毫没有人的魅力可言。

但我依然──

「……──」

默默朝大猩猩学长伸出手来。

帮助人的心情的确存在内心的某处。我无法完全否定这一点。

既非强迫观念,也并非对价行为。

更和什么表面工夫无关。

没有原因,没有打算,没有说明,没有根据,没有意义,没有矜持,没有傲慢,没有悲壮,没有自虐,没有欢喜,没有不安,没有决断,没有犹豫,没有斗志,没有放弃,没有恶意,没有邪念,没有忍耐,没有逃避,没有野心,也没有觉悟。

身为一个人类,无条件帮忙。

就算我缺乏力量,也想要能照耀别人的光芒。

就像我发过誓,绝对不让女孩哭泣一样。

我想帮助有困难的人。

「…………哈哈。」

影子里,另一个我似乎在嘲笑我。

……不对,说是『另一个』似乎也不太对劲。

要是我不存在,这家伙也无法存在。这和猫像的恶作剧或某人的企图都无关,我『们』本来就是两人一体。

黑影浮现在我身旁。

我并未拒绝它,也并未将自己交给它。

我承认它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我就是它,它就是我。想成为英雄的我,以及无法成为英雄的我,混在一起都是我。

我和黑影一起伸出手来。

「干、干么……?」

大猩猩学长翻了翻白眼。

我的两只手臂硬是拉著他的手腕。

就这样,我和『我』混在一起,交融在一起,成功融合。

伴随眼睛深处闪烁的光芒,出现记忆的奔流。之前断线时经过的时间,化为明白的经历逐渐输入我的身体内。

喂喂,难道我真的和粉丝女孩们进展到这种阶段了喔。手脚迅疾如风,推倒女孩徐如林,热情燃烧如火,剩下的问题堆积如山。

具体而言究竟做了什么?由于包括无法在商业书籍上出现的内容,详细情形我们就到变猫地下网站去讨论吧。

拉著大猩猩学长爬上陡峭的斜坡,真的困难重重。

「……谁叫你帮助我了啊,大混蛋。竟然还耍帅!烦死了你这混蛋加三级!去死啦!」

一直乱骂,一直挣扎,救人最讨厌这种对象。

但我感觉到他依然牢牢抓著我的手腕,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为了接受报酬,或是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救人的。光是知道这一点,就真的很高兴。

「来,搭著我吧。」

我将肩膀借给不断挣扎抵抗的大猩猩学长,几乎以背著他的方式前往救护站。

马拉松大赛委员假惺惺地说刚才没注意到他,以及感谢的声音我都都当作耳边风,顺利将人塞给他们。

大猩猩学长步履蹒跚地坐在垫子上,以可怕的眼神瞪著我。

「我才不承认这样,我绝对不承认!那个约定不算数!」

「嗯,我知道。以后再找其他方式,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吧。」

「……可恶──可恶……」

他忽然低下头来。粗暴地用手擦了擦脏污的脸,尤其用力揉了揉眼睛的部分。

「谢……」

就这样,低声呻吟著什么。

大概不是对我说的吧。这句话打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他人听见。

我微微笑了笑。

等我认真开始跑步时,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仅追不上男生,连隔一段时间才起跑的女生也追不上。

被女生们包围,品尝被她们嘲讽『慢吞吞~』『好慢喔~』的屈辱滋味,同时看著穿体操服的背部与臀部跑步……哎呀?这样似乎还不坏呢。真的还不坏耶。从下次开始,我就在马拉松大赛上保持最后一名吧!

绕过女生专用折返地点的女生们,接二连三与我擦身而过。

我当然也看见了马尾发束的女孩,但她显然刻意别过脸去。

难道我一直盯著女生的背部穿帮了吗!伤脑筋呢!这下子伤脑筋伤脑筋啰。伤脑筋呀……伤脑筋。

开玩笑的。

其实我没有伤脑筋的道理与权利。

──学长果然是「这样」呢。

极力排除感情的低喃,逐渐被风抹去。

「…………」

我们没有四目相接,错身而过。

结果等我跑回终点,排名简直惨不忍睹。

顺位这么后面的人,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认真跑。所以不会一抵达终点就栽倒在地,或是上气不接下气。大家一同跑完规定距离,结束今天的功课,回去之前顺便打个电动吧。大概就像这样。

这种青春说不定比较开心呢。可能比较轻松。但每个人青春的颜色都不一样。自从修学旅行后,我就已经不再羡慕他人了。

结束简短的前几名颁奖典礼后,迅速原地解散。

我背对著没能拿到的奖状,在河边的角落一个人做起伸展操。

过没多久,传来跑向我的哒哒脚步声。

是一手拿毛巾,另一手拿著宝特瓶的小豆梓。

「辛苦了!了不起!好伟大喔!」

「……了不起,是吗?」

「能帮助别人就很了不起呀!就像保护小宝宝的黄金猎犬一样呢!就算没拿到大赛第一名,我也认为你第一名呢!」

露出开朗表情的她,忽然浮现阴影。

像是窥伺著我一样,抬头看著我。

「怎么了?我的脸上沾了什么吗?」

「感觉好像改变了呢──我想想。」

「……像美术馆那时候一样?」

含糊其辞的小豆梓,战战兢兢点了点头。

究竟哪里改变了什么呢,影子缩回脚边的我已经无从得知。

「提到美术馆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没提过自己喜欢的西洋画家呢。」

取而代之,我可以任意回答我原本具备却失去的知识。以及从古老记忆中,被唤醒的那些知识。

「印象派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皮耶・奥古斯特・雷诺瓦。国立西洋美术馆应该也有他的画作,还记得吗?」

「……这个……」

小豆梓不安地眨眨眼。似乎感觉我要开始长篇大论,视线仰上看著我。

我以自己的意识缓缓打开自己的拳头,然后深呼吸。

想和这女孩认真说话的欲望,不论如何混合都不会变质。稳稳地栖息在我内心的根基中。

──别担心,我能确实说出来。

「说到原因呢,因为他画了很多裸体妇人啊,连小孩子也经常画喔。尤其看得出来,他对娇小而活蹦乱跳的幼女注入了多少爱情呢,呵呵呵!」

「什么吗?是平常的横寺呢,太好了。」

「……哎呀?我刚才是想听你吐槽才说的耶!」

还是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总是在语尾加上呵呵笑呢?拜托喔。

小豆梓脸上笑咪咪地。

「嗯,你是故意说的吧。我的意思是,这才是平常的横寺。」

「什么……」

「而且其实这样也无妨,每个人的兴趣都不一样呀。就算横寺变成只喜欢小公鸡的男生,我也完全没关系的!」

「……这样好吗?」

「因为小公鸡和小母鸡的辨别方法,可能会让对话离题嘛。夏日祭典时,可能也会跑去卖小鸡的大叔摊贩约会也说不定呀?」

「这样真的好吗!?」

我提高了音量,但小豆梓依然保持笑容,我也跟著笑了笑。

她从根本上愿意对我的一切撒娇。

愿意接受我的一切,并且认同。与强制别人或试图矫正别人的作法完全相反。

这种无条件完全肯定的做法究竟是好是坏,其实我也不清楚。

两人之间有这种关系,也可能不是这种关系。就是这样。

总而言之,与黑影的一连串战斗到此告一段落,只有问题堆积如山。

我想在这里聊聊之后的事情。

马拉松大赛当周的周末,就是国立大学的前期测验日。

朝著在地车站平常走的出口相反方向离开车站。来到大学前通这条直接将大学当成路名的大马路上,笔直往北走就会碰见甲州街道。

我们镇上的大学就在交叉口,钢铁小姐要报考这间学校。

「还很冷呢……」

冷得刺骨的冬天早晨,我站在大学的正门前。

虽然我实在帮不上么忙,但听补教界的人说,即便只是在校门前与认识的人说句话,都有稳定心情的作用。冬天是可以和女孩考生们尽量握手的加分关卡耶!

寒冷?那种小问题,将充电式合法暖炉抱在怀里不就得了吗?

而且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留意。

「……你爸爸还在工作吗?」

听到我这么说,怀里的暖炉──不对,是整个人躲在我大衣里的爱美点了点头。来的时候她非常安静,该不会在睡觉吧。静静不动的幼女好温暖,真希望能一直抱著她。

问题在于爱美爸爸。我担心他再度搞怪,因此以爱美为藉口试图一起将他叫出来。但到现在还没看见他的人影,看来是扑了个空。

另外还有该怎么面对他的问题。要是下次见到他,一定要主动好好骂骂他才行。具体而言大概是下周、下个月或下一集吧。其实也像是下克上,或是攻受逆转之类的感觉。

不久,斑马线的红绿灯转绿后,大群考生像一个师团般,蜂拥挤进大学的校门。

在赶赴战场的战士们当中,凛然有神,腰杆挺拔走著的钢铁小姐,果然如鹤立鸡群般美丽。

「哦,竟然特地来送我吗?不胜感激啊。」

在校门口发现我们,她大方地挥了挥一只手。看来她完全放松了呢。

另一方面,横寺同学突然感到紧张。

如果问题堆积如山,就应该从第一个碰到的问题开始著手。

考虑到黑影──不,我第一个造成困扰的人是钢铁小姐,因此我至少得负起责任才行。或许这是最后一天使用横寺这个姓氏了呢。

总觉得好像已经体验过这种觉悟。就像将户籍誊本塞给钢铁小姐那时候一样呢。

「社长……考试结束之后,能不能让我说几句重要的话。」

「唔?现在不能说吗?」

「现在请将全副精神集中在考试上吧。」

「听你这么说我反而在意呢……我还以为你又要提结婚的事情。」

「不是啦……」

「要在哪里举办仪式,要订哪个黄道吉日,要决定的事情堆积如山呢。」

「没有啦……」

「啊~红毯之路真让人期待啊。」

钢铁小姐仰望天空,彷佛梦想著未来的结婚礼服。眼前的天空连一朵云彩也没有。

我感觉到她无论如何都想结婚的强烈意志……算了,和横寺旧姓氏道别,迎接筒隐新姓氏吧。已婚王子与不笑的妹妹,要开始啰!

「……这些玩笑话姑且不论。」

钢铁小姐忽然转回视线。

「刚才那些是玩笑话吗!?」

「难道你是认真的吗?」

「啊,没有,呃,这个──」

「──呵呵。」

天蓝色的瞳眸静静笑了笑。

「我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我不追究。毕竟你为了鼓励我而努力,而且毕竟,这也是『横寺弟弟』的所作所为呢。」

「咦?」

「我会等待,直到『哥哥』承认弟弟的所作所为为止。不论是以前,或是今后。」

我在脑海里想著,话说回来。

没有人知道,钢铁小姐究竟是怎么区分横寺兄弟的。

但如果判断基准是黑箱作业的话,代表其中有可能是恣意决定。

「……社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已经退休了,所以不再是社长了。你可以叫我姊姊。」

「咦?」

「叫我姊姊,横寺学弟。」

筒隐筑紫态度坚定地伸出食指。挺直腰杆的她,缓缓在我额头轻轻碰了一下。

「呃……」

「……开玩笑的。」

我不由得面露胆怯,钢铁小姐随即打趣地眯起眼睛。

以满不在乎的态度,彷佛拨开线头一般在我眼前晃了晃指头。

「呃、呃……」

慢了半拍才察觉自己被她戏弄。

我,竟然被她唬得一愣一愣!被她玩弄!年幼男生的心被年纪比我大的女生玩弄于股掌!

……比我大。

没错,钢铁小姐比我大。

只要地球持续正确旋转,她就会比我早一步成为大人。年龄的差距永远无法弥补。

或许,称呼她姊姊的确比较合适也说不定。

像是值得高兴的寂寞感,或是让胸口疼痛的体贴。

我彷佛见到已经前往伸手不可及的他界,某人遥远面容的幻觉。

「话说回来。」

钢铁姊姊一脸讶异往下看。

同时望了望我和包在我外套里的爱美。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啊。」

「没有啦,一见到她的瞬间她就钻了进来。这大概是父爱的觉醒吧。」

「哦……」

她看我的眼神彷佛在看已经在遥远彼世的某人。

哎呀?难道逐渐远离的人是我吗?

「说真的,到底怎么了呢?」

今天的爱美也未免太安静了。

我从上方仔细瞧,只见她将头藏在我的大衣里,身体不断发抖。

宛如躲在笼子里畏缩的兔子一样。

「……刚才,我看见了穿连衣帽的人。」

「穿连衣帽的人?」

「前几天,入学中心大考日,在筒妹家门前遇见的人。他戴著连衣帽,眼神很奇怪……你还记得他说过什么吗?」

「不知道耶,是什么呢。」

「『再这样下去,你会失败,而且是致命的失败。近期之内必定会──』」

爱美流利地背了出来,记忆力真好。

爱玛努艾勒小妹妹不愧是我心中称赞身体年龄最年轻,但精神年龄最大呢!俗话说小五罗莉得一『悟』(注34:『悟 り』 的汉字拆开来很像『小五口』,将口当成片假名的『 ロ』, 加上后面的『 り』 就变成小五罗莉。),现在就证明了耶。还有爱美其实已经不止五年级了,所以她超越了悟道,已经算是菩萨啰。

「那种来路不明的人,谁有闲工夫一个一个去管啊。」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来路。」

「咦?」

「你还没发现吗?葛格。那个人,不论怎么看都是──」

爱美抬头盯著我的脸,彷佛在问我答案一样。

我听到从某处传来齿轮喀嚓一声旋转的声音。齿轮的幻想紧紧跟著我,不论我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嗯,嗯呣……嗯嗯?」

钢铁小姐没理会沉默不语的我们,掩著嘴角频频歪著头。

「是考试太累了吗……」

──咳咳,咳咳,嗯。

然后,她可爱地咳了几声。

纠缠在喉咙深处,有如拖著黏液质般,怪异地持续的咳嗽。

非常,非常──不妙的咳嗽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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