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转乘公车,在距离筒隐家最近的公车站下车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朦胧的夕阳,斜斜地切下车站的标志。
影子歪歪斜斜在地面延伸,诡异地显示某些东西蠢动的模样。
「这样总觉得,有点……」
像是地狱守门人,我心想。
远离公车站后走了一段路,道路一侧立刻出现平整的石墙。
有如黄泉平圾般长著青苔,年代久远的色调绵延不断。筒隐家的占地十分宽广,大门还很远,以小孩子的身躯,连走过好几次的熟悉柏油路都感觉有些远。
「反正边走边聊,一下子就到啦!俗话不是说嘛,出外靠什么,处世靠人情的。」
「要死一起死,世界要完蛋?」
「不要乱改成恐怖分子的标语啦!现在时机敏感耶!」
右脚与左脚像玩具一样一步一脚印,交互摆动的同时,筒隐突然别过脸去。
「只不过刚好目的地相同而已,变态的学长。」
「啊,五七五耶。」
「唔?」
「你的说话节奏都不错耶。只不过刚好目的地相同而已,变态的学长。但依然形影不离,是爱的表现。」
「……请不要将别人说的话乱塞进短歌结构,还擅自乱接后面的句子。会被JASRAC控告喔。」
「短歌和歌曲是完全不一样的领域耶,月子妹妹!?」
我们和乐融融聊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看见大门,仅存些许筒隐家古老遥远威严的门楣。
门边站著一对穿著冬服的男文。
「咦……」
我一头雾水,月子妹妹停下脚步。
女方我记得,是不久前造访筒隐家的人。闪耀的发色充满异国风情,也就是咪咪大姊姊,义大利方的代理人。
男方更别提了,当然记得。不需要多费笔墨描遖,光是名字就够讨厌了——波鲁勒萝拉,爱美的爸爸。
他们俩一发现我们,
「欢迎回来——你们来得正好。」
分别举起穿外套的一只手,咧嘴一笑。
简直像一对雌雄恶鬼。
*
如果这样形容,听起来好像误闯杀戮AVG的大屠杀路线。
可是现实却丝毫不是这样。
虽然不值得说嘴,但是比起表现事实,比喻更像反应说话者内心景象的表现,也就是『戴著有色眼镜』。
我的见解丝毫不保证能显示真相。毕竟我可是世界上数一数二不擅长说明,无法保持中立的欺瞒王子像。
从结论而言,两人并非恶鬼,也不是坏人。甚至像圣经中描述的善良邻居。
「我们是来道歉的。」
咪咪大姊姊,也就是代理人的她负责开口,一旁的波鲁勒萝拉则笑咪咪点点头。
「咦,可是采咲阿姨现在不在家喔……?」
「不,我们是来向你们道歉的。」
大姊姊对我露出注册商标,困扰的眉头。
她们不久前才抵达筒隐家。按下门铃发现没反应,决定暂时等待一下。
「昨天抱歉喔。之后我发现,你们可能听见了谈话内容。那不是应该在你们附近讨论的话题。」
看到对方深深低头,我慌张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这件事情不值得她道歉。采咲阿姨骂我没骂错,反而是我该向对方道歉。因为我擅自将对方当成敌人,甚至还想骗她。
在我还不知道如何开口时,大姊姊抬起头来。
「关于今后的事情,我也会再度向另一边解释。」
她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这是与立场无关的个人心情。
难道采咲阿姨的愿望,大人之间连回想起来都难受的沟通,并非毫无意义的吗?若是这样就好——其实这样也不好。
「……谢谢你。之前对不起。」
我忍住胸口揪紧的痛苦,好不容易挤出这句道歉。
大姊姊讶异地侧头疑惑,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道谢……虽然是他要道谢。」
然后瞄了一眼身旁的波鲁勒萝拉先生。
「……学长。」
月子妹妹牵著我的手。被她一握,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流汗。
可是,
「埃唔哈皮耐斯土咪吐哈特波以(I'm happy nice to meet heart boy)。」
他笑咪咪地点头。毫无恶意的笑容,足以让肩膀使劲的我感到泄气。
「贝里贝里贝里贝里贝里哈皮哈皮纽哇哈皮波以(Very x5 happy happy you are happy boy)。」
还有距离太近了。虽然我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将手搭在我肩膀上拉近,我很伤脑筋耶。被男人强行拉近距离,无法抵抗的我会心跳加速呢。
大姊姊帮波鲁勒萝拉语添加注解。
「他说,受过朋友照顾,欠朋友一个人情。」
他曾经拜托采咲阿姨——也就是向猫神许愿——拯救自己家人的生命。
然后发生不少事情,想再度亲自道谢,因此依循当时的记忆,单身造访陌生异国而陷入苦战。就在遍体鳞伤,徘徊在巷子里时,偶然受到她的帮忙,好不容易才抵达筒隐家。
他诉说充满爱与泪水的激动前半生,可是好长,实在太长了。以他的视点描述下,换算成文库本小说,长度大概有十几页吧。
明明与横寺同学完全无关,为什么会意外参杂这么一大串故事啊。真正的行家才不会想写什么就写什么,那只是自私而已。
假设我是小说家,月子妹妹担任责编的话,早就被臭骂一小时,然后combo当场全文删除的下场了。哪个脑袋有问题的像伙想出这种架构的啊,要好好反省知不知道。知道了。
换个话题,如果将面前的对象当成月子妹妹,不论多么严厉的责骂都感觉好幸福喔!我发明了无敌战法耶,推荐给大家试试看!
因为如此所以这般,俐落完美归纳出结论后,爱美爸爸认为欠筒隐家一个人情。
——现在虽然还不太会说这边的语言,可是总有一天,绝对会报答筒隐家的恩情。会为了你和你的女儿前来,愿意做牛做马。请这样转告筒隐采咲。
他反覆用比手画脚表达自己的意思。
十年后,或是在已经无法成真的世界中,为了避免筒隐家的长女罹患无可避免的疾病,他将会介入周边世界,用尽各种手段吧。
猫神改变的命运真的有这么大,让他不惜这么做吗?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情,但世界上应该没有人,能正确了解他人的心情吧。
只有自己才知道,人生的根本之处。人是决定活下去的目标后,才度过余下半生的动物。
就像他决定为了筒隐家努力,或是我为了女孩子的笑容活下去一样。
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情,让我们决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某种意义上,我和他,或许根本上是相同的。
我想起采咲阿姨眼神悲哀说过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真正的坏人』。
没错,没有人是纯粹的邪恶,这才是我这个世界的信念。
虽然这条规则很天真,甚至痛苦。
我原以为只要击败某个坏心眼的义大利绅士,迎向事先安排好的快乐结局,那该有多好。
可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现实世界就是没办法这样。
*
没什么意思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虽然我也不知道有不有趣,但如果聊我喜欢的话题,就是代理人大姊姊的胸部真的好大。而且外套底下是能杀死男孩(注6)的针织连身洋装,看得真让人——
「咪咪!」
注6 二〇一五年的日本推特流行过的tag,名为『杀死处男的服装』。当然这里的『杀死』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各位都懂的。
面临源自遥远古代的自然奇迹,纯真少年自然而然会喊出这两个字。大有来头的古籍,也就是横寺同学笔记本第十集也这么写。
「真是的……」
加深困扰眉头的角度,大姊姊笑得很暧昧。
面对话讲到一半突然没头没尾大喊的少年,真是神对应啊。既没生气也没退缩,仅觉得困扰而已。我感受到了爱。
还有,脸上的『零件』总觉得有点怀念。
考虑到儿童隐私问题,我没办法说出名字。但是她很像某只双马尾怪兽健康长大成人的模样,看来咪咪很有发展性喔,爱美!
「欧耶嘶,埃辣舞欧派,悠吐(Oh yes, I love咪咪。You too.)」
波鲁勒萝拉先生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对大姊姊露出意义深远的微笑。大叔,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性骚扰喔。
「欧诺(oh no)……」
我从他的肢体动作,感受到即使冒著危险也要尝试的挑战精神。我深受感动,波鲁勒萝拉先生爽朗笑著。
贫乳只有一种选择,但丰富的咪咪却有豪多
种。让世界上所有咪咪完美,是我们的使命啊。
我们在这里,头一次交心。
「咪咪~!」
两个人要好地合唱,一脸笑咪咪,
「…………」
然后察觉到,后方的月子妹妹来回搓揉自己的胸部。
不论世界重来几次,月子妹妹的身体注定了永远都是洗衣板。
也对,你是第一次听见咪咪大合唱呢。
我连忙逃出爱芙爸爸的世界,跑到月子妹妹身边。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咪咪无贵贱之分,万圆钞票上的谕吉凶不是也说过吗?天不在胸部之上造胸部,也不在胸部之下造胸部。」
「下一句话呢。」
「『然而当今,放诸世界四海,有贫脊的胸部,也有富裕的胸部,有贵人,也有下人。其差距可谓天与地之别。』」
「这样不是有天壤之别吗?」
「啊,原来是这样解释啊……」
沟通不良啦!我不只没让她消气,反而火上浇油,连汽油都撒上去闪燃了啊。爆炸燃烧后,什么也不会剩下,魔王妹妹的虚无随之扩散啊。
她从口袋里掏出的,是似曾相识的图画纸。上面画著施加炸药钻头与水晶爆弹外墙工程的未来月子妹妹预想图……拜托,原来她这么小心保管那张图喔!
「……可是。即使学长藉口一大堆,不是从以前就喜欢这种类型的身材吗?」
「不,这个……」
「我很早就知道了。其实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月子妹妹冷淡地别过脸去。
嘴唇紧抿成へ字形,脸颊气鼓鼓胀嘟嘟,就像过年刚捣好的年糕一样。小巧玲珑圆嘟嘟,虽然可爱得好想吃一口,但没有等热度冷却的话,肯定会烫伤呢。
「听我说啦,月子妹妹!看我正直的眼神!我不会以女孩子的类型差别待遇啦!我最喜欢大家了!可以从任何地方碰撞我的爱,是女孩子乌托邦的Trick Star!」
「哼~」
「看哪,真是神奇!从大礼帽里变出鸽子来呢!咕咕,你看你看!还从裤子里变出大象呢!咆喔~!好大喔!」
「哼。哼哼哼。」
「月子妹妹……」
「哼,不理不理。」
年幼不悦的声音一直闹别扭闹个没完。不论我变什么把戏,脱哪一件衣服,她始终不肯转过头来。
她这次真的生气了,而且是会记恨的那种。
这可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严重事态啊。被调教过的横寺同学不会慌张,但那是两码子事事事事,麻麻麻麻烦了该怎么办。
有些事可以告诉别人,有些事则不行;月子姝妹也有无法原谅,以及更加无法原谅的事。
「……呵呵,两人关系真好呢。」
不知道大姊姊究竟怎么看的,面露微笑凝视我们两人,然后转过身去。
意思是该说再见了。
他们俩的对话就在半推半就下结束,不过这也没办法。
这是我们的私事,与他们无关。人生实在太长了,长到来不及将一切说出来。一如镇坐在面前的假想编辑月子妹妹所说。
在各种框架内,我的世界总是以月子妹妹为中心旋转。
在只剩下我们两人的筒隐家门前,我轻咳一声。
必须收拾事态才行。
「这个,我刚才不是有意要说这句话可是如果真要说无法断定未必如此的话或许真的因此在表现上招致了您的误会因此免不了受到您的指教——」
「…………」
筒隐依然望向一旁,没有反应。
「综合考虑近来各种事情包含收回前言在内观诸各种可能性积极检讨的同时表达遗憾的意思——」
「…………」
筒隐依然望向一旁,没有反应。
「也就是说,我喜欢月子妹妹啦!」
「………………」
筒隐依然望向一旁。肩膀抖了一下,露出明显的反应。
在有效的地方投注大量资源,就是现代资本主义的做法。喜欢喜欢最喜欢超爱月子妹妹,我连续呼喊纯文学的讯息后,
「……唔呼……」
不久,就像融雪的春天涓涓细流般,紧绷的脸颊一点一点放松,
「算了,先别管吧……就算发生了误解,现在也不是争吵这些事情的时候。」
最后叹了一口不明瞭的气。
啪嘟啪嘟,月子妹妹的脚步像圆滚滚的橡皮手球般走进家门。背影乍看下毫无特别之处,可是仔细一看,会发现与刚才完全不同。
比方说,多亏容易脸红的幼女型态,看得出她从脖子到耳朵完全红通通。很容易想像面向前方的她,这时候的脸有多么发红发热。
如果借用她的话形容,虽然早就知道。其实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但是她好可爱喔——我心想。
真是好哄。不,我不是说月子妹妹好哄,而是横寺同学好哄。
简单攻略,低难易度主角就是我。
忽然。
走进筒隐家门之际,我想起一件事情回过头来。
马路另一端,可以确认到两个已经走远的身彩。
是身穿冬服紧靠在一起,并肩而行的波鲁勒萝拉先生与大姊姊。包得紧紧的两人,背影好像柔软羽毛裹在一起的鸳鸯。
不——我摇了摇头。
不是『好像』。
而是根本就是。
命中注定邂逅的两人坠人情网,陷入爱河,多年之后,会诞生我们的双马尾怪兽波鲁勒萝拉妹妹。
世界会以相同形状收束,不论反覆多少次。不论怎么丢石头,结果永远永久不会改变。
「……可是。」
我压低了声音,低喃。
可是,我现在人在这里,实际上回到了过去。反覆轮回上百次,最后成为历史中的异物。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像猫神许愿。
丢下改变世界的石头之人不是我。我是被丢下去的那颗小石头,而不是玩家。
至于石头是谁丢的——当然,也是猫神。
只有猫神,唯一,有能力改变命运。
根据波鲁勒萝拉先生描述的波澜万丈前半生,这个推测可能是正确的。
万能灵药,斩除一切的勇者圣剑,天外救星Deus ex Machina信猫神酱是伟大的神。
可是——
『不要随便与猫神扯上关系,那是诅咒人的东西。』
采咲阿姨的声音,在鼓膜上清晰复苏。实现愿望的代价,猫神的诅咒,究竟会从什么地方收取呢。
唯有这一点,我很在意。
*
从穿廊前方的壶中捡起钥匙,我们前往仓库。
笼罩屋顶另一侧的天空,正逐渐从红色转变为苍蓝色。
太阳西沉,月亮高挂之前的短暂时间带,古人称之为宵暗(黄昏)之刻。
它们——怪物们混入黑暗中,开始蠢动的领域。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我摇了摇头。
之所以不自觉想像幻想怪奇小说的情节,是因为仓库的气氛明显不对劲。
推动对开的门板一瞬间,混渴的风立刻缠绕我们的身子不放,摩擦衣服发出叽叽喳喳的笑声。潮湿的黑暗就像黏稠的浓汤一样溢出,紧紧纠缠我们的脚边。
如果采咲阿姨说的没错,仓库封闭应该还没过多久。
在封闭之前,应该有正常进出吧。与主屋毗连的风,理应透过穿廊流动。
至少不应该让黑暗淤积到这种程度吧。
「……学长。」
脚步缓慢的月子妹妹,紧紧抓著我的衣襬。
这时我才终于发觉,自己的身子僵在原地。
明明只要朝仓库跨进一步就好,但我们完全无法往前进,就像傻愣愣的火鸡一样呆站在原地。
手电筒照耀的另一端,隐约浮现的墙边,可以看见放置一尊猫像。脸型扁平,奇怪地面无表情,紧紧盯著我们看。
「神明……」
不知不觉中,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之前会一厢情愿认为,只要进入仓库就有办法解决呢。
又不能保证这个世界的猫神,与我所知的猫神是同一只。
我根本还没准备好面对传承世界之神,不定型的异次元生物,可怕诡异的魑魅魍魉,古老时代的怪物。
就在我产生一阵挡不住的晕眩时,
「学长,学长——」
立刻回过神来。
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声音推动我的背。她肯定察觉到了异状吧,而且拚命支撑我。月子妹妹很敏感,很容易有感觉的月子妹妹……唔?
好像打起了一点精神喔。
「……学长在胡说什么呢。」
筒隐焦急地紧紧抓著我的背。
「这里,很怪。我感觉到,有些奇怪的事物。」
「……也对。」
「是不是应该先撤退重整态势比较好。」
拽著我,敦促我战术性撤退至仓库外的声音极
为恳切。
实际上,我们已经违反了约定。
『……过去,吗?原来如此。』
一点也不害怕来自未来的时空旅人,若无其事相信我的采咲阿姨,
『不准你单独进去,要找我陪同,绝对要,知道没。』
明明再三嘱咐,警告程度几近偏执。
在我的认知中,恐怖故事里无视警告的登场人物,都会遭受恐怖的下场。
这座仓库里,可能也会出现十分可怕的怪物。
「——可是呢,」
我耸了耸肩。
「尼采早在两百多年前就说过了,上帝已死。」
不存在的对象没什么好怕的。尼采也会说出好话呢,他果然是神,我信仰他。
「学长……?」
怪物,魑魅魍魉,不定型生物,神明——那又怎样?
神明这种概念,必须要有畏惧的人类对照,才有办法成立。所以说,只要我选择无视,那种东西就不会出现在现实中。
这里是我的世界。我亲眼所见,我所阐述的世界。入口及出口,一为全。
横寺阳人的主观就是一切。
不存在比我的主观更强的概念。没有小刀也没有魔眼,看我光凭单一信念杀死神明,甚至还有召唤英灵的可能性喔。
我瞪著猫像,尝试主观改写。
然后。
马上有了结果。
「天啊,天啊——怎么会这样,月子妹妹!猫像它!猫像它!」
「我知道了已经可以了到此为止吧我们回去吧。」
筒隐紧紧抓著我。
但我的视线依然不曾离开猫像。
与其担心黑暗,担心空气之前,有句话不是更应该先说出来吗?
「那家伙,没穿衣服喔……」
这句话说出口后,持续了很长一段沉默。
不久,筒隐的眼睛眨了眨,
「……学长,这个,学长?」
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但是请各位仔细看看手边的参考资料。只有类似猫项圈的装饰,显然就是裸体。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光溜溜的裸体。
由于它是铜像,因此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就算是这样,考虑到她三番两次实体化的立场,不是应该担心一下呜?
所以从中可以归纳出逻辑性的结论。
猫神酱是喜欢暴露的发情神,或是不知道衣服这种概念的部族。不论是哪种结论,都是最棒的异文化交流耶……
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呢。这种加分关太好赚了吧,以前我到底错过了多少攻略她的机会啊!
「学长,你的气息,怎么显得特别急促……」
对气氛十分敏感的月子妹妹,轻轻放开我的衣襬。面对冰冷扎在我身上的视线,我用力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在这里放手一搏。
为了追求漏网之鱼,必须开始才行。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过去的我已经教了我该怎么做。
我许下愿望。
打从心底许愿。
捏造神明的姿态,想像吧!我应该办得到,因为我才办得到!
「出来吧,猫绅!」
*
结果,愿望实现了。
「…………」
筒隐屏息以对。
视线彼端在剧烈震动与冲击下,尘埃有如烟雾般弥漫。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可以看见女孩子突然显现。
就像之前的小豆梓一样,就像之前的横寺家一样,依照仓库的规则,将实体召唤到猫像的所在位置。
亮丽的长发有如乌鸦濡湿的羽色。宛如细毛笔描绘的眉毛之下,彩饰纤细的睫毛与修长的瞳眸。鼻梁高挺,嘴唇呈现浅色的一条线。
端正的五官有如夸示黄金比例,在弥漫的粉尘中依然清晰浮现。
举止高雅的她盯著我瞧,
「——呼唤我的鲁蛇,就是你吗?」
开口说出积极轻蔑的声音。
「神与人从存在上就有根本的差异。跨越不可知领域,奢望非分之想的不逊之徒,真是无可救药。看来你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十分少女的声音,却隐藏丝毫不像少女的威严。
她以可怕的魄力说出每一句话,我就感到自己的心脏高声跳动。
当然,不是因为紧张而跳动。
而是欢喜的大合奏。
是猫神酱耶!我所知道的猫神酱!不论声音、容貌和牲格,都和未来的猫神酱一模一样。连细部描绘都完美呈现的Kantoku神作画!这值得大推啊,看我统统买下来,在握手会上来回握个好几轮!
充满期待,定睛凝视逐渐消散的烟尘后,
「怎么可能……」
我一脸愕然。
她,居然……穿著衣服……?
她身穿古典和服。袖子很长的大振袖以黑色为基底,上头描绘小朵牡丹图案。格调很高却不华丽,在不过分凸显的伫立身影中散发佬寂美别有一番韵味其实那些事情根本不重要!
「……为什么,为什么……」
不论怎么想,都应该按照猫像造型,呈现一丝不挂的插图吧。照理说应该达成业绩,贡献变猫全裸收藏资料夹才对啊。
哪有这样的啦,这样绝对有问题!
「现在后悔已经覆水难收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究竟想在我面前耍什么猴戏?」
有如小觑呻吟的我一般,神秘的神明充满威严瞪著我。毫不隐瞒跩个二五八万的态度,扎在我的全身。
可是生气的是我,失望的人也是我。
这可是画面高潮呢,怎么可以用这种廉价杀必死场景带过,不难想像有这种高度政治正确的想法。可是神明就该超越这一切啊,拜托你凌驾各种压力好不好!
「呵呵,怕得牙根打颤了吧。这也难怪,毕竟你和我从灵魂本身的价值就……嗯?」
绝不原谅……
我流著血泪,朝猫神走进一步。
「欸,你,为什么要逼近?咦,讨厌,太近,欸,距离太近了喔?」
可能感觉到气氛不对,我每走进猫神酱一步,猫神酱就后退一步。
「好痛,背后有东西。墙壁吗,碰到了背。欸,小弟?有在听吗?」
终于被我逼到墙边的猫神酱,透露些许不安的眼神左右环顾。发现自己无路可逃后,困惑地视线朝上仰望著我。
「我、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卑微的你不论怎么玩弄小把戏——」
我朝狂妄自大地噘起的嘴唇,
「!?!?!?!?」
见面四秒就亲亲!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四秒,不过听我们在业界的做法,这时候就该取个朗朗上口的文案才对。
「唔唔唔唔!?嗯嗯——!?什、什、什么!?」
猫神酱翻白眼,不断挣扎。
她砰砰拍拍敲打我的胸膛,双脚啪哒啪哒不断摇晃,拉扯我的耳朵和脸颊。但依然被我紧紧压在仓库墙壁上,像弹簧床一样发出叽嘎声。
仓库内逐渐充满羞羞状声词的洪水。
可是——我绝对不允许她抵抗。
这是现代版卢德运动,如同当年对抗工业革命一般,从社会排除猫神的霸道,夺回应有的尊严。男生们啊,团结起来吧!
即使猫神酱用力推开我,
「明、明明是无力的人类,呀!?不、不要舔、舔嘴……!」
一瞬间拉开的空间又迅速填平。
就算有身分之差,那又怎样。迄今所有社会历史,就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号召万国的无产阶级分子,在没有国境的天空下,高声唱出革命的国际歌吧!
「不、不明白、你要做什么,别,住手,不要舔,呼哇……」
推翻猫神,夺取自由!将中产阶级吊起来!世界上所有女孩都是中产阶级,将财富重新分配给我们无产阶级!所有财货共有!以亲亲为名的革命,解放受到欺压的男生们!
——就这样。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人家不要啦!回家!人家要回家!」
神哭了。掩面嚎啕大哭。
万恶的根源,伟哉猫神的气息已经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
我赢啦!
「呼……」
沉浸在余韵的同时,我擦拭汗水,刚才的运动真过瘾。嘴唇肿到发痛,掌心渗出汗水,侧腹好痛。
……侧腹?
似乎有东西从背后一直戳我的侧腹。好像小鸟用鸟嘴啄人一样。
我回头一瞧,
「学长刚才翻云覆雨巫山云雨水乳交融得很开心呢。」
竖起食指的月子妹妹盯著我瞧。
「没、没有很开心啦,我只是要让神明听我说话而已!」
「原来变态行星的语言中,说话与接吻属于同义词吗?」
「这个呢……」
「学长不论和谁都能『说话』呢。不论此时或彼时,对象是他还是她。」
「等一下等一下!再挖下去好像会挖出某些黑历史啊!」
「
唔……」
要解开半眯眼妹妹的误会,看来需要一点时间呢。
……什么叫做解开不是误会的误会啊,好哲学喔。
*
诚如各位所知,我和筒隐之间丝毫不存在隐瞒的概念。
召唤猫神酱丝毫不算做亏心事,只是身为全裸推广协会成员之一,纯粹想探究世界的真理而已。我详细陈述思考的过程后,
「学长还是一样变态呢。」
月子妹妹不置可否说。
「这和有没有裸体不是无关吗?更何况裸体到底有什么价值可言呢,只不过差了几块布而已。」
「差了几块布……!」
一股电流窜过我的背脊。
对啊,还可以这样解释呢。
月子妹妹只是全裸之上缠著几块布而已。
表情这么自然,衣服底下却总是全裸。要是没有这些薄薄的布,咪咪就随时跑出来了耶。
如果四舍五入舍去这几块布的话,岂不是和裸体猫像没什么差别吗?好强的冲击力,好色的感觉啊。眼看想像力就像小横寺一样愈来愈有精神啰。
「真是奇怪……」
几乎全裸的筒隐毫无防备地侧头疑惑,好可爱。
「学长的视线突然变得好色情。」
「谁比较色情啊!小色女!月子妹妹好色!」
「也对,下次见面就是在法庭上了呢。」
管辖变态业界的主审,迅速判了一张红牌。这裁判对法庭斗争真是不厌其烦呢,好可怕。
正当我们你三吞我一语打情骂俏时,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谁啊……对神明大不敬可不是遭受报应就能了事喔……」
刚才置之不理的猫神酱,满腹委屈开口。
虽然头和手脚都瑟缩在扯乱的和服中,全身不停发抖,但似乎稍微恢复了点。
「抱歉喔,恢复精神了吗?」
「……居然还装作若无其事……人类真的烂透了啦……」
刚才口无遮拦的神明态度也消失无踪,似乎可以用人话沟通了。
要将高傲的神明拉到我们的领域,用这种方法最好。对付猫神酱,就交给专家横寺同学吧。
「那么,我有事情要问你。」
「难道你是笨蛋吗?是笨蛋吗?事到如今,谁还要跟你进行任何正常对话啊!」
「哎呀!?为什么啊!难道需要比亲亲更进一步的动作吗!?」
「我知道你是个笨蛋了啦!回去回去!」
猫神酱真是的,居然闹起别扭了呢。只见她整个人躲在和服内,拚命挥手拒绝。
真是奇怪,感觉情况变得更浑沌了呢。为什么啊,一定是政治不正确,大家都这么说嘛。
「……一切都是学长的责任。神明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真是的。」
伴随替换选手的通知,女孩子叹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到我的面前。娇小的身体,大大的王牌,可靠的守护神,月子妹妹学姊。火爆比赛的终结者,就决定是这女孩了!
月子妹妹在猫神酱面前屈膝,恭敬低头致意。
「刚才的丑态,由我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唔……你是筒隐家的。」
态度随人变化出了名的猫神酱,挥手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从宽宽大大的松垮袖子,偷露出一只眼睛窥视,
「……你们两人真是奇怪。容器与内容物不一致呢。」
「这也和我们想问你的事情有关。能不能请你平息怒气,听听我们的话呢。」
「唔……」
猫神酱探出半边脸来。
露出装腔作势的眼神与态度扠著手,
「如果他真挚谢罪的话,我倒不是不能考虑一下……你到底将神明当成什么了啊?」
「我非常重视神明。只不过我是月子妹妹教徒,这一部分可能有些误解也说不定。」
「乱讲,你不是几乎没对本尊做过刚才的事情吗?」
坐在置于地上的竹箱子上,猫神酱窸窸窣窣整理和服的衣襬。
「……更何况他原本就是局外人,怎么一副懂得很多的态度啊,真是讨厌。」
「可是实际上,关于帮忙实现愿望的猫神,我已经大致上了解了。由于发生很多事情,我和筒隐家的关系很好喔。所以想仔细确认一下许愿的机制。」
「虽然关系没什么进展就是。」
「这个……」
猫神酱尴尬地眨了眨眼睛,瞳眸的颜色与某人好像。
「不,算了……总之,你们没头没脑叫出神明请教问题,不觉得有点太得意忘形了吗?」
「神明也一样啊。什么筒隐家的诅咒,还不是从来没说过实现愿望的代价。老是将结果聚焦在得意忘形上,如果带有沉重副作用的话,再怎么样都不合逻辑吧。」
「学长还不是每次都得意忘形,结果我强势主动一点,学长马上就缩回去,太贼了。」
「……这个……什么跟什么啊……」
猫神酱轻咳一声,困扰地抬头仰望我。
王牌守护神月子妹妹学姊,看来本季刚开幕的情况就差到不行。控球不稳,一直往别人身上投触身球呢。
「拜托你解决一下你们的问题好不好……」
「知道啦。」
我瑟缩著脖子。
明明听得一清二楚,却故意反问佯装不知。想以这种轻小说流的传统工艺反应混过去,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不是什么都要牵拖到业界趋势结束,单纯因为一旁的女孩化为侧腹戳戳妹的关系。我们的神则是如果没听见的话,会动用实力直到听见的女孩子。
「放心吧,月子妹妹!」
「……什么放心。我一点事情都没有好吗?」
我转过头去,发现本尊妹妹以开始审议的眼神望著我。
磁到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答案呢。
想都不用想,这个问题,我在横寺笔记本里看过!还好我有上月子妹妹讲座!
我高声宣誓。
「你是我特别的对象。让我们演一场绝不分离的爱恨八点档,最后打起感情官司,法律用词大车拚吧?」
「……这是想得到的最差追求台词呢。」
月子妹妹看我的眼神不置可否到了极点。
冷淡中带有些许放弃与无奈,同时混合一点点温柔,略为温暖的感觉就像长年相伴的夫妇一样。
「算了,就这样吧……」
于是,原本气鼓鼓胀嘟嘟的脸颊消气候变得软趴趴。真是完美的沟通!
「猫绅,不好意思,刚才打扰了。」
「可以吗?咦?刚才这样就可以了喔?」
「是的,请继续话题吧。」
「什么啊,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
猫神酱哑口无言眨了眨眼睛,不过侧腹攻击顺利停下来了。即使旁人难以理解,但这种紧密关系就是我们的强项。
「抱歉喔,猫神酱。然后呢,刚才说到我该怎么办才好吧。」
「……哎,算了。真是破锅配烂盖……」
猫神酱叹了一口气,嘀咕著老气的用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以现代用语而言,好像笨蛋后面加上情侣两个字喔!
「算了?原谅我了吗?」
「什么原谅,该怎么说呢……我想早点回去……」
已经完全放弃讨价还价的猫神酱,态度有点空虚。真不愧是超级王牌月子妹妹,看来今天又帮忙终结了一场比赛呢。
「那么,呃,该从哪里开始才好呢。从神明的愿望吧。」
「……我的愿望,什么意思?」
「意思是猫神酱究竟为了什么目的,才会依附在筒隐家。如果不知道个中机关,根本就无法解决问题。」
「你似乎有根本的误会呢。我原本就不是依附在筒隐家啊。」
猫神酱满不在乎地将视线朝上丢过来,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筒隐家的祖灵。」
眯起眼睛盯著熟悉的仓库天花板,同时开口。
*
祖灵。
如果似我的语言描书,就是祖先的意思。
「咦,可是,你不是说你是神吗?」
「没错。所谓猫神的血脉,并不是神明附体,而是化为神明。」
「……什么意思啊。听起来好像你原本是筒隐家的人……」
「那我反问你,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猫神酱满不在乎的视线瞥了我一眼,以指尖拨开垂在和服肩膀上的头发。相似的黑发,相似的眼神,她的身体兼具某种共通性。
「这……」
我一下子想不到如何反驳。
猫神酱是筒隐一族,听她这么一说,可能会让我对她的感情移入程度回异呢。
「……什么时候变成神的呢?」
「谁晓得。年代久远,想不起来啦。」
「为什么会成为神呢?」
「拜托,你们不会想打听我的过去吧?」
猫神酱冷淡地耸了耸肩。感情移入程度破灭啦!
吐露心情
的旗标没有立起来耶……这不只是好感度不足,根本就负值的极致了。要进入祖先路线,看来得读取时间回溯之前的纪录,重新来过才行呢。
说到我能力所及的事,顶多只有在脑内恋爱游戏中,追加新的女主角猫神酱而已。
「唔……」
「……我从你的视线感觉到急遽增加的邪念耶?」
有什么办法,她的遗传基因成为SR的机率很惊人嘛。
整套筒隐转蛋辈出的美少女又增加了呢。
推特上的大叔们也说过,未标明机率的转蛋与多数SSR混在一起,会造成几十万白花花钞票打水漂喔(注7)。社群游戏充满了人生的重要性呢,喔啰啰~
——开玩笑的。活在当下的我,只要随便想些事不关己的悠哉事情,就能活下去啦。
『神与人从根本就不一样。』
猫神酱说到嘴酸的这句话,如果反过来解释,简直——就像在告诫自己嘛。
成为神明的人,这样真的叫做幸福吗?成为神明真的能在人生的临终时刻,画上圆满的句点吗?
「……其宝我大致上满足了喔。」
猫神酱压低了声音说。从她的声音难以判断感情。
「漫长岁月里,我始终如一保护这个家。召唤而来,相互交换,除了这两种力量以外,我一无所有。被安置在昏暗陈旧的仓库角落,别说报酬,连遭到遗忘都是家常便饭。茁壮成长的后代超越只能保护家族的我。不论现在或今后,我一直觉得,啊啊——能成为神明,真的很满足。」
「…………」
注7有名例子是知名手游『碧●幻想』的七十万猴女事件。游戏公司标榜猴女为十二年一次的SSR生肖角色,但并未清楚标明与同期推出的另外两只SSR角色机率,导致有日本玩家花了将近七十万才抽到。这件事情甚至闹上日本消费者厅,迫使手游公司让步。
满足。这点事情就让她满足了?
由于她谨慎抑制声音的起伏,导致我不知道这番话是不是讽刺。
我只是纯粹想知道。
孤独一人,被丢在仓库里的神明。
被强迫赋予拯救他人义务的少女。
我相信,在横寺家长大的阳人小弟,想成为英雄的少年,确实有了解的权利。
「说真的,你,对于成为神明这件事,到底——」
我的视线与猫神酱齐平,笔直盯著她的瞳眸。
可是,
「——谁晓得。」
她的态度始终冷淡。
不论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向他人敞开心房。横寺阳人并非人见人爱的类型,我喜欢的人也不见得一定就喜欢我。
很可阶,这就是人生。
这是我学会的事情,也是这个故事想传达的一项概念。
「猫神血脉的话到此为止。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要回去啰。」
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的猫神耸了耸肩。
「……请等一下。」
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月子妹妹,这时候开口。
「神明——说了谎话。」
「居然一口咬定我说谎,这么凶喔。」
「因为,你明明说只是保护我们。可是实际上,害寿命缩短的不就是诅咒吗?我的姊姊,还有母亲,都那么年轻就——」
「等一下,你先给我等一下。」
祖先大人一脸困惑地打断讲话愈来愈快,愈来愈激动的筒隐。
「刚才你也说过吧,什么诅咒,代价,玩笑开够了没?我可是保护筒隐家的神,有什么必要害死自己的子孙?」
「咦……」
「你仔细想想看。每次祈祷就召唤事物,或是相互交换。我的理论仅止于此,非常单纯又无力。哪轮得到什么麻烦的诅咒干涉啊。」
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地侧头疑惑。
我和筒隐四目相接。
并非怀疑猫神酱。我们完全感受不到神明在说谎。
正因如此,才会不知道该说什么。
「退一百步而言,即使你们所知的诅咒真实存在。可是在这个时代绝对不存在。至少与现在的我丝毫没有关系。」
「怎么会,这么说的话……」
「没错——换句话说,你们完全白跑一趟啦。」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一步……」
「很不巧,辛苦你们啦。看来先回去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啰!」
没理会我们的混乱,猫神朗声开口。
表情似乎有些愉悦,宛如恶魔一样。
——让人一股无名火起。
「真是的,信者恒信。到底是哪个无知愚昧的家伙,对你们撒这种骗小孩的谎话啊。」
「就是你啊。」
「欤?」
猫神酱露出一点也不像神明的态度,睁大眼睛。
「是未来的猫神酱,直接将我们送回这个时间的。」
「……这笑话很难笑。」
从猫神酱的和服缝隙,窥见纤细的脖子。看得出来,雪白到病态的肌肤上微微渗出汗水。唔……
「…………」
「…………」
我和猫神酱视线交会。可能出于下意识,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
红色又饱满有弹性,宛如柠檬般水嫩,我想起那柔软的触感,感到无名火起的同时,也点燃了欲火。
喀哒,我站起来的瞬间,喀哒喀哒,猫神酱连同竹箱子退避三舍。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不对劲,你的视线好邪恶!你刚才想做什么!?」
「因为话题陷入困境,心想先推倒你再说啊。」
「什么叫再说啊!不可以想!你以为我是谁啊!?」
「对喔,好可爱好可爱。」
「才不可爱呢!就算我很可爱好了,哪有强逼人家就范的啊!哪来的歪理可以对人家霸王硬上弓啊,不行!随便哪个当家的都不会这样对待人家耶!喂!?」
猫神酱的双手拚命推开我,试图死守与我之间的距离。明明是神却这么拚命,好可爱耶。赶快推倒她,让她安分下来吧。
「你的脑袋有问题!行为与思考分离的这一点特别有问题!」
这时月子妹妹打从心底感到歉意,向满脸通红,不断怒吼的猫神酱赔罪。
「这个,关于学长自然而然露出变态本性这一点,我身为监督者向你道歉。」
「……其实你不必对我道歉……」
「她这么说耶。太好啦,月子妹妹!」
「当家的大色胚给我道歉!」
「芭芭拉小姐请闭上嘴巴。」
「是……」
我开朗地插嘴,却在锐利视线下垂头丧气地退缩。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绰号啊。
「神明,我的祖先。可是学长并没有说谎。」
筒隐娇小的身体,笔直盯著猫神看。
「我们的确是从未来的猫神口中,得知诅咒这件事……这到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到底是哪个猫神弄错了,我实在无法理解……」
「……两者都没有弄错,我是不会说谎的。」
「呃,这是什么——」
「——真可怜,原来你们没有发现啊。」
猫神酱静静开口。对我,对月子妹妹,或是对不在场的某人说。
「任何人充其量都只是道具而已。」
「…………」
原来如此,好深奥。
来,各位,有谁听得懂猫神酱这句话的意思?我听不懂。
别人在认真思考事情时,居然化为装模作样的悬疑少女,试图以充满谜团的话中断对话,真是伤脑筋呢。
「不要讲得太复杂,老实告诉我们答案。」
「没知识没学识的人真可悲。难道你没有受教育的机会吗?真想见见你父母——」
「别说这么难过的诂嘛!欸!」
「嗯,奇怪?什么时候距离,等等,咦?」
我们不是时间回溯上百次,持续缔结浓厚关系的好碰友吗?别再小看我了,反倒是我想舔你呢。看我舔递猫神酱!
「呜呀啊啊啊!又来了!又来了~!」
我真正舔遍她全身后,猫神酱再度嚎啕大哭。爱哭鬼好可爱。
一般而言,神明比人类强大,比变态弱小。这叫做天地人三者相克之理,英灵召唤游戏中也采用这种熟悉系统呢。
当然,变态比月子妹妹弱小。
「……又来又来又来又来又来又来变态真的真的真的真的伤脑筋。」
之后发生的惨剧予以省略。阿娘喂。
*
总之,经过一番热情劝说后。
猫神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我是为了满足愿望而存在的。」
自暴自弃地开口。
「依照愿望改写世界十分容易,容易到甚至会自动改变。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
我沉默不语
就算这一瞬间不存在的现象在未来发生,中间也丝毫不存在猫神的自由意志。
这就是猫神想表达的意思
。
可是这么一来——
「……意思是,诅咒是某人,许愿后的结果吗?」
月子妹妹代替我发问。声音在颤抖,说出要某人负起一切责任的语气。
猫神酱看著容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少女,一瞬间闭起眼睛。
像是谨慎告知严重病情的医生一样。
然后,
「欸——你们是什么时候听到诅咒这两个字的?」
「什么时候,就是在被送回这个时代之前不久啊……」
「那可不是我说的喔。是某人,在这个世界头一次开口的。」
有如看透湖底般的透明瞳眸,看穿我们的内心。
我陷入突然冒出一个大洞的错觉,同时拚命思考。
是谁第一次,告诉我短命的诅咒这回事。
比猫神更早,总觉得好像是爱美爸爸,又好像戴著风帽的他。我不知道,实在想不起来。
可是我必须想,非想不可。
筒隐家是什么时候,许下诅咒愿望的?
在膝胧的视野中,显现出仓库内的架子上留有一本古老书籍。似乎是抄本的原本。
太平广记——很久以前,这个家里的某人读过的书。横寺笔记本第二集的田径社活动中,她的确提到过,上面记载著短命的诅咒。
根据既有纪录,我第一次听到筒隐家诅咒一事,那是第一次。
难道是她许下诅咒的愿望吗——
「这怎么可能……」
我的身旁传来低喃声。
……这是不可能的。筒隐筑紫不可能许下诅咒的愿望。
有如不承认姊姊的失态,理性的妹妹单凭情感加以否定。
OK,假设真的是这样好了。
是谁让钢铁之王看这本书。
是谁对她灌翰这种谎言的。
我瞄了筒隐一眼。
筒隐以虚弱的眼神看我。
「…………」
「…………」
彼此都一言不发,我们在彼此的瞳眸中确认真相。
这个真相,对任何人而言可能都无法接受。
*
最后,我们被猫神酱赶出仓库。
从穿廊彼端,传来微弱的铃声。
拖著缓慢的沉重步伐回到主屋后,发现是筒隐家的老旧电话在响。
某位文豪也曾经说过,打从出生以来,就不记得对电话这种东西有好感。
扰乱私人空间,没礼貌的来访者只图自己方便,专门传送不想听的话。
我慢吞吞走在走廊上,拿起话筒。彷佛上个世纪就有的机型,与老旧房子相衬,快要失去用途的道具。
「喂喂……?」
硬质的触感将熟悉的声音传送到耳边。
「阳人!你知道我打了几通电话吗!?」
是妈妈。
横寺阳人的,妈嫣。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自私啊。也不来医院探望姊姊,像野孩子一样只知道玩。明天开始要乖乖去上学知不知道!」
「…………」
「姊姊手术后的情况不太好,住院时间可能会延长。现在真的是关键时期,你不要跟著让妈妈操心——」
妈妈的声音略为噙著泪水。从十年后的茁壮身影可能很难想像,不过这个时代,我觉得妈妈的情绪不太稳定。
「……学长。」
站在一旁的筒隐,可能听到了从话筒泄漏的声音吧,视线窥伺著我。
也对,我点点头。从已知未来结果的立场去辩论这种事,连我都觉得这样很卑鄙。
「你每次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妈妈说的话从根本上大错特错,可是以结果而言却正确到不能再正确。
我们刚才还在同一间医院。要探病的话明明很容易,但我就是没去。不厌其烦花力气在建筑物之间移动,反而刻意躲著姊姊。
「明明是你唯一的姊姊,你是不是不想见到她?对不对?」
没错,就是这样。我闭上眼睛。
我就是不想去小儿科。
每次见到姊姊,心情就闷闷不乐。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
「别不说话啊,你是哑巴啊——喂!」
「吵死了。」
不应该在的人,居然出现在面前。
她从我手上抢过话筒,
「啊,不是——刚才是对我家女儿说的。好,好的。刚才真是感谢。没错,他本人似乎也深刻反省了。我会转告他的。嗯,嗯是的,我一定会好好转告他的。那么就先这样——」
反覆敷衍了事地问候,随即强硬挂断电话。
刚才不请自来的铃声喧嚣宛如幻梦般,走廊呈现一片寂静。
她刻意露出厌恶的态度,
「真是的,你怎么这么烦啊……」
转过头去,叹口气,伴随发牢骚或自嘲都算不上的自言自语,以平坦的掌心来回轻戳我的头。
可能很难理解。不过——她应该是在抚摸我,肯定不会错。
在摇晃的视野中,我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接下来——」
采咲阿姨态度冷淡地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