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一本杉之丘上,升起了一缕青烟。
“……要是带个白薯过来就好了”
“现在离烤白薯的季节,还有一点早吧”
“不优先食物的月子妹妹……这怎么可能。还好吗?哪儿不舒服吗?难道是今天吃多了?”
“你这什么意思啊。真是失礼”
我们肩并肩地仰望着天空,无意识地守望着烟儿升腾的去向。
向着澄澈的苍穹缓缓升腾的烟儿下方,火焰正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这是把好几本笔记烧掉的火堆。
这个行为,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不过,真的没事吗?”
我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后,筒隐点了点头。
“……没事的。因为重要的事情,我全都记得”
“是嘛……”
“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学长在这个世上犯下的一切恶行罪业全都已经永久保存,刻在我的脑内存储空间了”
“是嘛!?”
月子妹妹的眼神是认真的。好可怕。必须抓紧时间,赶紧把物理性的证据全都抹消掉才行吧?
十一卷分量的文字堆土崩瓦解,化为灰烬。我们呆然望着这一切,暂时在同一片地方驻足。
“……嗯”
回过神来,我的肩头感受到了几分重量。
是筒隐稍稍朝我靠了过来。十分笨拙,而又胆战心惊。
我则是放松了肩部的力量,接纳了这份细微的感触。
“那边也是。一直都那个样子不太好吧……”
说着,她的视线从升腾的烟,彷徨到了远方连绵的房顶。
我稍微想了想,明白了她是在说仓库的事。
因为刻意让钢铁小姐远离那里,才从筒隐家的历史中慢慢被忘却的仓库。那是在等待着腐朽的,被排斥的神灵少女沉眠的场所。
“也许我太想去控制历史,结果让她寂寞了”
“嗯……”
“要是开放仓库的话,那个人会露出笑容吗”
月子妹妹用了“那个人”这种模糊的代词。
仿佛在混淆人和神灵的界限一般。
猫神的成立,也一定是这样的吧。从纯粹的祈祷开始,被拜托保佑家族的祖灵逐渐聚集了真正的信仰,最后甚至造出了偶像。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对她做了多么过分的,
『——小孩子就别考虑那么复杂的事了,笨~蛋』
“…………?”
我的思考被打断,不禁抬起头来。
筒隐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感觉,我听到了声音。
态度粗鲁,也很笨拙,又十分温柔的母亲的笑声。
“月子妹妹?”
“怎么了吗”
“哦,没啥……”
她可能没有听见。
“没什么事啦”,我摇了摇头后,深呼吸了一口。
仿佛要将现场的所有呼吸,将某人的气息全都吸入胸中一般。
“仓库的话,就这样也挺好吧”
“……学长?”
“不用强行改变所有东西也行。顺其自然就好”
“是这样吗……?”
我轻轻戳了戳疑惑不解的筒隐的手肘,用目光示意她。
生长在山丘顶端的一本杉,已经在此矗立很久了。还记得它树龄几年的人,可能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了吧。
然而,在它的根部——
能看到一颗嫩绿的新芽。
在柔和的风中微动,和杂草混在一起,紧靠着一本杉,彰显着新鲜生命的存在。
“我是这么想的,月子妹妹”
“嗯”
“神灵正因为是神灵,才是神灵”
“同义反复吗……”
筒隐用为难的表情说着复杂的词。比起同义反复,我更喜欢在口感软绵的素人片子里登场的女孩子哟,喂好疼的我开玩笑啦别给我增加肘部关节呀!
“正因为神灵能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才叫神灵呀。她也不一定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嘛。她还有可能多几个朋友不是嘛”
“……哈啊”
“要是能微笑就好啦”
我如此祈祷道。并非许愿,而是单纯地祈祷。
希望能够一直露出笑容。我和你,还有你们。
“唔唔唔……”
筒隐又一副为难的样子嘟囔着,蹲下身子,用小小的指尖拨弄拨弄新芽。
她可能确实没有看到。
当然,我也并没有看到就是了。
重要的东西,总是双眼所看不见的东西。并非留在脑中,而是留在心里。
就算我们这边无法看见,她们那边也一定会注视着我们。
因为——她们是你和我的神灵呀。
我相信着这一点。
**
一本杉之丘上刮起一阵强风。
火堆的烟开始摇摆,从一本杉上飘落的树叶,也乘着气流飞向了远方。月子妹妹像是要为它们送行般地举起一只手遮着阳光,向上看去。
“……阿嚏”
然后,像是被呛到一样地打了个喷嚏。
回过神来,失去夜晚露水的淡淡痕迹的大地之上,已然蒸腾起青草那新鲜的热气。一本杉的轮廓雄伟地伸展开来,在大地上刻上浓厚的一笔,宣告着朝气蓬勃的新一天的来临。
“月子妹妹,是时候回去了吧?”
“回哪里呢”
“不清楚,总之就回某处”
“……说的也是。大家都在等着我们”
月子妹妹握住了我伸出的手。
我们牵着手,依偎着彼此,走在筒隐家的山丘上。
所有的故事都有完结的一天。
可哪怕没有不会终结的故事,也一定有还未被讲到的故事。
这是一篇漫长的终章,同时也是接下来漫长故事的序章。是未被记载在笔记的简介和目录中的,崭新的篇章。
我们的人生还在继续。在这之后也会继续下去。
即使不知道前方等待着我们的是什么。
全新的世界会展开全新的道路,哪怕无人讲述,我们也会继续走下去。
“我能够给你幸福吗”
“唔姆姆”
听到我若无其事的低语,筒隐稍作思考地抬起下巴。
“在此之前。学长你现在幸福吗?”
“……谁知道呢?”
我并没怎么考虑过我是否幸福这件事。幸福是分给他人的,绝不是自己感受的东西——奥斯卡・王尔德曾经这么说过。
“这样的话——”
筒隐伸出她空出来的手,触摸了我。
我的脸被她揪住,下个瞬间。
“たーてたーてよーこよーこまーるかいてちょん”(注:这是玩牛头犬游戏,扯对方脸时会说的话。没法翻译就保留原文了)
“啊呜呜哇!?”
这是纵横无尽般的,恶魔似的动作。一波蛮不讲理的牛头犬游戏。我的脸就跟刚捣好的年糕一样被拉得老长。为啥呀!?
“谁知道呢,为什么呢。才不告诉你”(注:对照第一卷,月子说过,“如果这样能感觉到幸福的话,我也可以拿学长的脸玩牛头犬游戏吗?”,不言自明。完美的首尾呼应,谢谢相乐总)
月子妹妹装傻似的歪了歪头。
然后她牵住我的手,翩翩起舞地行走在山丘之上。
“我会让学长幸福的。学长也一定能让我幸福的”
“……嗯”
被她带着,我也配合起她的步伐。
我们一同从吹拂着舒适微风的舞台上走下,如同野餐的延续般,一蹦&一跳。
月子妹妹用她黑曜石般的大眼睛凝视着我
“就像这样,大家一起变得幸福吧?”
露出了完全完美无缺的,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