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梅雨季空气就会变得十分潮湿,令人忧郁。
就算待在教室里,也会有种制服衬衫吸进水气,黏在身上的感觉。
在这样一个一年最忧郁的季节。
放学后,我在美术教室捏着黏土,坐在我对面画画的蓝本露琪雅天青石色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对我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的表情八成很错愕。
露琪雅有,喜欢的人了?
我急忙闭上合不拢的嘴巴,然后皱起眉头,紧盯着露琪雅如一道长瀑散开的亮丽金发、大理石般光滑的脸颊、脸上淡漠的神情。
幸好露琪雅视线落在腿上的素描本上,持续创造常人无法理解、糊成一团的怪画,她好像没发现坐在她对面的我有一瞬间停下捏黏土的手,一脸错愕。
不行……
以这个S女的个性,只要稍有动摇,她就会用S的眼神把我看到死,讲出深深刺进我心里的S发言。
因此,我把表情绷得更紧,用超级从容不迫的冷静成熟声音「喔」了一声。
可是我内心一点都不冷静。
是说蓝本露琪雅啊,#你不是喜欢上我了吗?#
不,就算「喜欢上」这种说法太过自恋好了,至少也快要喜欢上了吧?
我用媲美云霄飞车的速度,回想我和露琪雅因为不能大声张扬的嗜好凑在一起,结为同盟的过程。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左右前——校内的树木颜色彻底转为翠绿的五月。
当时我们都有喜欢的对象。
露琪雅称呼小笠原忍这个瘦弱的管弦乐社二年级生为「理想中的天使」,我则诚心认为美园千冬这名纤细可爱、容易害羞的管弦乐社二年级生是梦之国的妖精。
听起来只是一般的暗恋,但我跟露琪雅有个特殊癖好。
想要让纯洁可爱的存在难为情,弄哭对方,尽情欣赏他羞红的脸颊和脸上的泪水,乐在其中。
光是想象就会令人兴奋,快感直冲大脑,这扭曲的情感要是被家人或朋友知道,绝对会吓得倒退三尺。
也就是说,我跟露琪雅都是彻头彻尾的S。
不过我们也知道,要是被人发现,生活就会崩坏,因此对喜欢的异性抱持的邪恶热情,只停留在看着对方妄想的阶段。
毫无艺术细胞的我#就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加入美术社,用视力高于二点零的眼睛不断观察美术社对面的管弦乐社练习。
我将这严以律己却又无礼的行为命名为「鉴赏」,以仅有一人的高贵鉴赏社社员的身分,专注在社团活动上。
和我一样只是为了看小笠原忍才加入美术社的露琪雅,也对我的想法产生共鸣,成为鉴赏社的一员。
在那之前,我对露琪雅的了解仅限于长相与名字。和我一样是二年级,身上只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统的混血儿,走路时白金色长发会在空中飒爽飞扬,拥有冰冷深蓝色眼睛的高挑美女。
完全不是被身材娇小的柔弱女性吸引住的我会喜欢的类型。
我以为露琪雅跟我之间存在的,只有身为共犯的同伴意识。
然而,知道露琪雅跟小笠原忍告白,被他甩掉的时候,想到她瞒着我这件事,假装跟平常一样,我的胸口紧紧揪起。
这家伙也是女孩子……也有柔弱的部分……总之,露琪雅哀伤的表情闪过我的脑海,我那么喜欢的美园千冬对我说了那么有希望的话,我却——
——抱歉。
低头向她道歉。
而且还是在#我跟她告白后#。
露琪雅听到这件事,天青石色的眼睛散发寒意,对我说:
「你这人真残酷。」
还酸我竟然被鉴赏对象发现,没资格当鉴赏社社员。一边毫不留情地对沮丧的我说要退出鉴赏社,一边又有点开心地说「在找到下一个可以专心投入的事物前,留在美术社也没关系吧」。
——下次创个检验男女关系的社团或许也不错。
我也超级认真地回答她。
——是啊,例如研究如何把用绿辣椒做成的泰式酸辣汤淋在用整根红辣椒做成的超辣咖哩上之类的。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之间酝酿出和同道中人的共鸣不同的、令人害臊的气氛。
开始对对方产生好感,寻找以一对男女的身分相处的共存之道,或者是说准备进入正式交往前的尝试期。
我以为露琪雅也是这么想的。
确实,这两个礼拜我们只有面对面坐着画画、捏黏土,毫无进展。
「绳子果然就是要用红色」、「最近我开始觉得黑色也不错」、「黑色蜡烛也很令人兴奋」、「噢,还有这种东西啊」、「嗯,现在什么东西都能用网路买到,项圈和脚链也有」。我们没有散发甜蜜气息,也没有因为四目相交而小鹿乱撞或脸红,只有这种狂热分子间的对话。
没错,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我告诉露琪雅我要留在美术社时,看到她脸好像有点红,难道是错觉吗?
还是说她只是身体不舒服,有点发烧?
意思是我彻底误会了?
不,等一下。
说不定她说的「喜欢的人」=我。
露琪雅个性如此乖僻,有可能用这种迂回的说法。
所以我心平气和地问:
「这次你喜欢上谁啦?」
露琪雅酷酷地回答:
「就是在我面前的你,真田大辉同学。」
——并没有。
她的表情美丽冰冷如一座冰雕,声音也不带温度,讲出我不认识的男人的名字。
「是来我们学校帮请产假的老师代课的暮林纯平老师。他正是我理想中的阿多尼斯(注:希腊神,相貌十分俊美。)。」
阿多尼斯?
而且是代课老师?
「他还是管弦乐社的临时顾问。你看,就是那个战战兢兢站在讲台上,缩着脖子的眼镜美青年。」
天青石色的眼睛一亮,露琪雅望向窗外。
外面仍在下着细雨,雨滴打在窗户上,就算我视力惊人,也没办法看得跟平常一样清楚。
即使如此,我还是皱起眉头凝视,想看看谁是露琪雅说的阿多尼斯。
这时,我跟过去的心上人——正好在音乐教室窗边吹长笛的美园千冬对上视线。
她的视力应该没我那么好,在雨水的遮蔽下不会连我在看什么都知道。不过美园大概是感觉到讨厌的气息吧,梦幻柔弱的小脸朝我转过来,突然吐出舌头。
然后别过脸去。
一眼就看得出美园在生气,因为我暗恋她、拼命观察她甚至跑去跟她告白,却在她答应「我也喜欢你」后拒绝了她。
她八成在想「这人搞什么鬼!」。
我跟她告白后,美园可爱的身影从窗边消失了一段时间,最近她恢复在窗边吹长笛,偶尔会竖起眉头往我这边瞪过来,仿佛在表示对我的不爽。
还会在跟我对上视线时向我比中指。
那个文静害羞柔弱的美园比中指!
不,只是我擅自从美园乖巧的外型和立刻就会羞得脸红低下头这点,认定她是这种个性,实际的美园千冬说不定是个意外火爆的人。
还是说她是因为太恨我,导致性格大变?若是如此我感到非常内疚。
美园对我吐舌头害我心情复杂,接着我想起「不对,现在要找阿多尼斯」,将视线移向讲台。
原来如此。
仿佛会被一阵微风吹走的柔弱眼镜男,缩着脖子紧张兮兮地站在那里。
淡茶色的头发大概是自然卷吧,有点翘起来,肩膀跟女生一样窄,腰也很细。小巧脸庞上戴着眼镜,纤细手指不安地一直把眼镜往上推。
因此他的脸被手遮住,我无法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跟阿多尼斯一样俊美,不过看得出他是个正中露琪雅喜好的大M男。
旁边的露琪雅用冷静却藏不住热情的声音说:
「#纯平先生#今年刚从音乐大学毕业,是水嫩嫩的二十二岁,上个礼拜开始代替教音乐的村井老师上音乐课,还身兼管弦乐社的指导老师。纯平先生高雅无垢的身影初次映入我眼中,是在三天前的放学后。我碰巧经过音乐教室前面,看到满身粉笔灰的纯平先生坐在教室门前。他拿下全都是灰的眼镜,眼眶含泪的懦弱表情,让我胸口都揪起来了。」
「喂,等一下。」
美园又露出恐怖的表情看着我,这次比了个倒过来的大拇指。
应该是在心里骂我「死变态看什么看」吧。
先别管这个了。
「暮林为什么会满身粉笔灰?他是会在学校玩这种Play的变态吗?」
「不。纯平先生人如其名,还很纯洁唷。尽管他拥有迟早会因为这种行为感到羞耻及愉悦的资质。」
大概是在想象那个未来吧,露琪雅露出嗜虐的微笑,对我说:
「纯平先生是被学生欺负。」
「啥?被欺负?他可是老师耶?」
「新老师被欺负并不稀奇吧。尤其是纯平先生这种纤弱白皙
的美青年,看到他提心吊胆跟大家自我介绍,当然会想在他鞋子里放图钉、拿生鸡蛋扔他,好好疼爱他欺负他啰。」
「也是啦。」
我也知道自己绝不是圣人,所以如此回应。
只不过,就职不到一周就被人洒粉笔灰,会不会太快了点?他是做了什么事被社员讨厌吗?还是管弦乐社也有露琪雅这种S?
露琪雅心荡神驰地眯起长着金色睫毛的眼睛,接着说道:
「一打开门粉笔灰就会从头上洒下来,虽然是传统老套的手段,亲眼目睹却会发现那是极为美丽、令人兴奋的光景。肌肤跟雪一样白的梦幻美青年噙着泪水,在白色粉末下咳嗽。我深深感觉到命运的存在。」
看来露琪雅真的爱上那个全身粉笔灰的眼镜男了。同为S的我能明白,露琪雅与生俱来的S魂受到强烈刺激,兴奋度直线上升。
「蓝本啊,你之前不是说过一下就改变心意的人最差劲?」
你被小笠原甩掉才过了两个礼拜耶。
露琪雅带着犹如冰之女王的声音和表情,堂堂正正地说:
「我不是会抓着没有发展性的恋情不放,自己揭自己疮疤还因此感到愉悦的M。反而是想不停揭开对方的旧伤欺负他的人。虽然也可以把忍从他的大学生女友手中抢走,欺负他玩弄他,但我认为应该选择更有未来的路线。」
「是这样没错……」
她从刚刚到现在都把我撇除在外,那我怎么办?只有我对她有意思吗?确实我不是露琪雅喜欢的M,而是彻头彻尾的S啦。
「所以,我要让鉴赏社复活。」
在我烦恼之时,露琪雅将面对我的椅子转向窗户。
「还有,复活后的鉴赏社要变更几条规则。」
「变更规则?」
「嗯。之前的规定是只能用看的,绝对不可以接近鉴赏对象、跟对方有接触。」
鉴赏社是恣意欣赏自己喜欢的美丽事物,在脑内将对方吃干抹净的社团。同时只能从远处「凝望」,以免被对方知道我们的存在。
那就是我制定的鉴赏社铁则。
「忍被女大学生抢走,让我发现我的觉悟不够。」
她帅气地大声说道。
找到新目标的露琪雅,侧脸看起来甚至有种神圣的感觉,害我不小心看得出神。露琪雅本来就是金发碧眼的华丽型美女,这种表情实在太适合她。
「我们至今以来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以观众的身分欣赏美术馆里的画,所以才订了这个规则。不过我之后要以成为画的主人为目标。意思就是,要升级成让对方变成自己的东西,尽情鉴赏、疼爱他。」
「原来如此。」
意志坚定的这番话,令我反射性表示赞同。露琪雅用炯炯有神的天青石色眼睛直盯着我,理所当然似的说:
「真田同学,你会帮忙的吧?假如你这次愿意尽全力协助我,等你以后遇到刺激你嗜虐心的究极M女,你将得到一个可靠的帮手。」
我本来以为可以跟你谈恋爱耶……
不过现在我知道那完全是我误会,讲出来实在太难看、太丢脸了。
我可不是会因为丢脸而高兴的M。
结论就是,把泰式酸辣汤淋在咖哩上也只是辣而已,不会好吃吧。咖哩是咖哩,酸辣汤是酸辣汤,应该分开来品尝。
因此,我将两个礼拜前想象的未来蓝图深锁在心底,绷紧脸颊,严肃地回答:
「……好啊。」
◇◇◇
过了五分钟——
我和露琪雅都把椅子朝向窗户,观察管弦乐社。
我一把椅子转向,坐在窗边的美园就瞪大眼睛,瞬间脸红,然后朝我瞪过来,我在心中告诉她「我绝对不是要骚扰你」。
抱歉,美园。你就把我当成放在窗边的秋田县土产——等身大生剥鬼人偶吧。
至于暮林,他好像在畏惧什么,经常缩脖子驼背,坐立不安的。乍看之下是音乐大学毕业的老师在指导社员,但他完全没有教师的威严,动不动就会吓到。
暮林之所以会受到惊吓,主要好像是因为坐在他正前方拉小提琴的女社员举起手来。
那名相貌端正,有着一头发尾卷起的亮丽棕色发丝的女学生,好像是二年级的雏崎弓华。她和我不同班,不过周遭的男生都说她是美少女,身材娇小胸部却很大,所以我知道她的名字和长相。她比露琪雅还要矮,如果露琪雅是冷酷系女王,雏崎就是比她甜美的任性公主,不过双方都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插图】
这种有个性的女生当然不是我的菜,因此我从来没注意过她。
每当雏崎举起白皙的手,暮林都会明显受惊。雏崎高傲地竖起好看的眉毛,像在瞪暮林般板着脸发言,这段期间暮林也一直缩着身子,僵在原地不动。
喂喂喂……老师有必要怕一个女高中生怕成这样吗?你是被雏崎抓住把柄喔?
我看得傻眼,可是在露琪雅眼中,这似乎是个萌点。
「纯平先生……怎么这么可爱。简直像被人丢在狮子前面的白兔。」
她安详地眯起眼睛。
好吧,要是我看到清纯柔弱的女教师上课被学生欺负,吓得皮皮挫,大概也会觉得萌。
总之,看来暮林纯平被管弦乐社的人欺负是事实。
露琪雅镇定地说:
「那个雏崎弓华的父亲是学校的理事,人脉也广,是个有钱有权的人,雏崎自己也是管弦乐社的下一任社长兼中心人物,所以谁都没办法直接反抗她,雏崎的跟屁虫也跟着她一起欺负纯平先生。用粉笔灰整他好像只有那么一次,不过像现在这样问恶劣的问题害他不知所措、故意无视他说的话、嘲笑他——导致容易不安、纤细如蒲公英绒毛的纯平先生彻底怕了,每次下课时间,他都会跑到后花园角落的兔子小屋看兔子治愈心灵。」
「好娘的人。」
「纯平先生和神经大条的你不同,犹如送入烤箱前的雪白面团,是个拥有柔软心灵的人。」
反正我就不是你喜欢的纤弱M男啦。
我在心中抱怨,一边冷淡地问:
「所以咧?蓝本啊,不再只是用看的,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要帮助他不被欺负,让他欠你人情吗?」
「这样就不能鉴赏他害怕的模样,太无趣了。」
露琪雅一副「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的态度。
「等他成为我的东西后,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他出手,如果他让其他人看到那么诱人的表情,我也会严格处罚他,不过现在我想尽情欣赏那艺术般的脆弱脸庞。你可别说你不懂我的感受喔,真田同学。」
我无法否定。
那个……想要多多鉴赏喜欢的东西是人类的本性嘛。
「那你要怎么做?」
「我要成为病弱不幸的美少女。」
◇◇◇
隔天天空也是灰蒙蒙一片,下着像雾一样的细雨。
下课时间。露琪雅撑着清爽的水蓝色雨伞,在校舍后院用雪白的手拿着鲜艳的橘色红萝卜,轻声说道:
「那我走了。」
「嗯。」
我目送她离开,躲到校舍后面。
露琪雅挺直背脊走向兔子小屋,暮林还没来。
她一走到小屋前面,两只悠闲的兔子就突然叫了一声,身体僵硬,露琪雅冷冷递出红萝卜,兔子们匆匆跑到小屋角落,将软绵绵的身体靠在一起发抖。
嗯……是弱小的草食动物本能察觉到对方有危险吗?毕竟露琪雅是完美的肉食性。
就在露琪雅带着冰冷目光,试图用红萝卜讨好兔子时。
按照预定,撑着深蓝色雨伞的暮林一脸疲惫,垂着肩膀走出校舍。柔软的淡茶色头发乱成一团,甚至还在叹气。
是说,这家伙跟绝世美青年完全扯不上关系嘛!
第一次看到小笠原的时候也是,由于露琪雅疯狂称赞他是天使、美少年,他平凡的长相令我出乎意料,可是跟无精打采的暮林比起来,小笠原还年轻,所以肤质和发质都算不错。
暮林他——该怎么说呢,看起来很憔悴。
他发现兔子小屋有人先来,明显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视线飘来飘去,好像在犹豫要不要等先来的人离开。
应该是因为暮林在管弦乐社被欺负得太惨,害他对学生这个存在产生恐惧了吧。
这时,露琪雅在最恰当的时机回过头。
白金色发丝在水蓝雨伞下轻盈摇曳,神秘的深蓝眼睛静静仰望暮林。
纤细白皙的手上,拿着带绿叶的橘色红萝卜。
我不禁心生感叹。
露琪雅,真有你的。
没看过单手拿着红萝卜还能这么漂亮的女人。
露琪雅实在太美,所以暮林也将恐惧抛到脑后,看呆了。此外,露琪雅现在虽然面无表情,平常唯我独尊的波动却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散发出一股孤独氛围。
「啊……」
柔弱声音自红唇间传出。
天青石色的眼中浮现对可疑人士的畏惧,我再度叹为
观止。
你是不是能去当演员啊?露琪雅?
先吓到人的暮林急忙道歉:
「对、对不起,吓到你了……我也是——那个,来、来看兔子的。我习惯休息时间都在这里度过。」
「可、可是……我们……从来没见过面……对吧?」
露琪雅带着警戒的眼神询问。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平常听起来高高在上的声音如今却显得胆小怯弱。
「那个,因为我上个礼拜才来这所学校,帮请产假的老师代课。啊,我是教音乐的暮林。」
「……这样呀。朝会的时候我身体不舒服,在保健室休息,所以好像没听见新老师致词。对不起。」
她彬彬有礼地低下头,浓密的白金色发丝在空中轻轻晃动。如同刚上岸的人鱼。
暮林神情疲惫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潮,看得出那家伙现在不是害怕,而是小鹿乱撞。
「你也常来看兔子吗?」
「是的。这些孩子是我的朋友。」
露琪雅垂下眼帘回答,暮林好像又被她迷住了。兔子因为害怕露琪雅,靠在一起缩在角落发抖,但暮林似乎没看见。
露琪雅又轻声细语地说:
「真不可思议……我们明明每天都会来,却从来没见过面。」
「对、对啊。」
入学后她这是第一次来兔子小屋,你们当然不会遇见。
然而,暮林完全相信露琪雅的话。
「我该走了……这根红罗卜,请老师喂它们吃吧。」
露琪雅轻轻将红萝卜放在暮林手中,迈步而出。
「那个!」
暮林叫住她。
「我想请教你的班级和名字。」
露琪雅停下脚步,缓缓回头。雨水打在水蓝色的伞上,发出细微雨声,露琪雅面色平静,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是二年一班的,蓝本露琪雅。」
然后用湿掉的伞遮住她美丽的容貌,转身离开。
暮林拿着红萝卜,露出仿佛看见了美丽幻影的表情,目送清纯的背影逐渐远去。
「你这个魔女。」
「这是在称赞我演技好对吧。谢谢夸奖。」
一跟在校舍后面等她的我会合,露琪雅就彻底解放她的高傲气息。
「之后就换我出场了吗?」
「不,现在还太早。再等两次吧。」
天青石色的眼睛发出大胆无畏的光芒。
◇◇◇
之后两天,露琪雅都在兔子小屋前扮演「散发出孤独气息的乖巧女高中生」。
露琪雅将手伸向兔子,兔子们就会猛冲到小屋角落避难,被露琪雅抱起来则会全身僵硬,可是看到露琪雅一边抚摸兔子的头,一边轻声呢喃「跟这些孩子待在一起,心情会平静下来」,暮林一脸感动的样子,腼腆地说:
「我也是。」
当天,露琪雅离开后。
「麻烦你啰。」
「喔、喔。」
我没有撑伞,顶着一头湿答答的头发大步走向在变小的雨势中,仍然呆站在兔子小屋前沉思的暮林。
「嗨,老师。」
我故意用轻浮的语气跟他搭话,暮林吓了一跳回过头,露出草食动物看到肉食野兽的表情,当场僵住。
我比暮林还高,骨架也大。因此我对他投以鄙视般的目光,威吓他:
「你刚才在跟蓝本露琪雅讲话对吧?老师啊,我看你最近跟那家伙走很近,你对那家伙是怎么想的?」
「怎、怎么想的。蓝本同学……是、是学生,我是老师,就、就只有这样……」
暮林用微弱的声音说。
突然被眼神凶恶,看起来很粗暴的男学生缠上,暮林感觉随时都会昏倒,我竖起眉头吓喊他后,别过头说:
「……是喔。」
暮林之所以瞪大眼睛,是因为我露出失望的表情给他看吧。我就这样用单手揉乱自己的头发,表现出烦躁的样子。
暮林又吓了一跳。
「啊——该死!是喔……是这样喔——!老师喔!老师也是可以啦,不过——」
我又皱起眉头,面色正经地说:
「露琪雅那家伙愿意敞开心房交谈的对象,除了兔子外你是第一个。」
「咦。」
「可是那家伙都面无表情,语气也很阴沉,你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她有对你敞开心房。」
「不、不会,没这回事。」
「其实那家伙小学的时候,因为长得太漂亮被人嫉妒,遭到霸凌,一直没去上学。」
「咦!」
有必要加上「长得太漂亮」这个设定吗?虽然露琪雅确实是个美人,拿来当被霸凌的理由还满有说服力的。
事实上,那家伙根本不是会乖乖被人欺负的类型。反而会抓住对方的把柄,阴魂不散地欺负人家。不对,她八成会觉得欺负不美也不可爱的人很无聊,于是将对方从社会上抹杀,彻底无视对方。
无论如何,没有比「遭到霸凌」更不适合蓝本露琪雅这女人的词,然而只认识兔子小屋的露琪雅的暮林好像相信了,露出严肃的表情。
「现在她虽然会来上学,还是不太相信人,在教室也不会跟人说话。她的谈话对象只有兔子。」
「原来是这样。」
暮林眼中满是同情。
不,露琪雅虽然那副德行,还是有女性朋友。
她跟我一样,明白自己的嗜好和一般人差太多,也知道在公共场合应该把这个兴趣藏在心底。
「除此之外,那家伙的父母也因为工作忙,放着她不管,她已经半年以上没跟爸妈说过话,发烧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都不会依赖人,只会独自窝在被窝里忍过去。」
「怎么会……」
话说回来,我没听露琪雅提过爸妈。
她好像有个弟弟,不过露琪雅说「我弟是个冷淡的孩子,无论我把假蟑螂放进他抽屉还是把恐怖漫画撕下一页放在他枕头旁边,他都不会吓到,一点也不可爱」。
既然可以这样对人家恶作剧,他们感情应该不错吧。家人大概也意外平凡。
我家也是这样。正因为家人是正常人,我才能冷静判断自己的嗜好不能公诸于世人。
「那家伙天生体弱多病,动不动就贫血发烧,心律不整。」
「经、经你这么一说,我就职的那一天她也在保健室休息,没听见我在朝会上致词……」
暮林面无血色。
不不不,那家伙之前才跟我说过「我没感冒的纪录从小学四年级维持到现在唷」。
而且我也没听见新老师致词,因为我虽然有参加朝会,却全程都在打瞌睡。
我露出更加悲痛的表情,讲出和内心的吐槽完全相反的台词。
「那家伙一直被人误解,校内校外都没人愿意去理解那家伙真正的模样……」
「咦?#那你呢?#」
在此之前,我都在瞧不起他「这家伙对我讲的话深信不疑,根本是生来被诈欺师骗的……」现在他突然纳闷地回问,害我紧张了一下。
「看你对她从小到大都那么了解,你是蓝本同学的青梅竹马吧?你不能帮助她吗?」
镜片底下的眼睛,纯洁到一点都不像二十二岁的男人。
对肮脏的我而言太过刺眼。我差点忍不住告诉他我正在骗他。
不是基于罪恶感,而是因为想看他惊讶的表情。
这样不行。
我仍然对帮露琪雅成就新恋情一事,有种难以言喻的烦闷感。
不过我都答应她了,就要展现不输给她的名演技。
因此我忽然别过头,演出悲哀、苦恼得肩膀打颤的模样。
「我、我虽然……小学的时候就认识露琪雅,对露琪雅来说,我既不是青梅竹马也不是朋友。她应该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咦咦!为什么!」
「因为——我这人不是善类,没资格接近露琪雅。这双手已经被我做过的恶行玷污,所以我马上就得离开这里,到很远的地方去。这样我就再也不能偷看露琪雅。」
「很远的地方……是少年观护所之类的吗?还是要去国外……」
「还是别说了吧。这也是为你好,老师。」
「嗯、嗯。」
暮林点点头。
幸好他容易相信人。还是我演得很逼真啊?
我将双手放在暮林肩上。
「所以老师……请你代替我帮助露琪雅。这件事我只能拜托你。因为露琪雅对你……」
我痛苦地垂下头,低声呜咽后摇摇头。
「不行,这也不是我该讲的话。虽然以露琪雅的个性,她绝对不会主动说自己被你迷得团团转。」
我用像在自言自语的音量讲出最后这句话,转过身去。
「再见啦。」
「同学。」
身后传来暮林的声音。
我以为他要问我班级姓名,他却感激且尊敬地对我说: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蓝本同学的事。」
我偷瞄了他一眼,单手拿着深蓝色
雨伞的暮林深深向我一鞠躬。
我板着脸喃喃自语。
「可恶,真服了你。」
露琪雅的眼光没错,暮林纯平似乎真的是个纯洁的人。
◇◇◇
「辛苦啰。」
一走进校舍,露琪雅就将毛巾递给我。
我接过毛巾,问:
「我有必要出场吗?那个老师打从一开始就相信你是个认真、善良、孤单的女学生耶。」
「嗯,因为纯平先生天真无邪,和我们不一样。」
露琪雅骄傲地说。
接着目光又恢复冷静。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会以教师的身分对学生出手。为了让他跨越这条界线,需要有人从背后推他一把。」
「我就是那个人?」
「没错。你演得很好。纯平先生肯定觉得自己必须守护不幸的我。还差几步就能让这个念头胜过教师的良知。一本正经的纯平先生竟然会因为对我的爱,苦恼着跨越道德这道高墙,真是太令人兴奋了。」
露琪雅扬起嘴角。
天青石色的眼睛也炯炯有神,导致她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图谋不轨的邪恶女王,一点都不像病弱不幸的美少女。
你的表情真的很邪恶。
「欸,蓝本。假如你跟暮林交往,你还打算维持这个设定吗?」
「怎么可能。」
神情恍惚、沉浸在妄想中的露琪雅一口否定。
「等到我完全抓住他的心,紧紧束缚他,让他再也无法离开我,就会跟他挑明一切。纯平先生肯定会很惊讶。他会跪在地上说『怎么会这样』,后悔莫及。可是他已经无法逃离我身边。」
她低声笑着,再度开始妄想,神游去了。
……这人有够鬼畜。
不过,刚才我也有想过想看暮林知道真相时的表情,所以我什么都没说。
◇◇◇
隔天是晴天。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露琪雅不幸的际遇,在兔子小屋前跟露琪雅交谈的暮林变得比以前还要关心她,态度也变得更温柔。
暮林在管弦乐社还是一样会被社员欺负,因此守护比自己更加弱小不幸的露琪雅,成了他的心灵支柱。
对暮林来说,露琪雅升格成比一般学生还重要的存在,连在校舍后面偷看的我都一眼就看得出来。
继续旁观好吗?
那两个人感觉明天就会手牵手跑去海边的旅馆私奔耶。
不,身为露琪雅的S伙伴,她跟理想的M在一起,我不是该祝福她吗?可是……
「唔!」
我听见有人哀了一声。
这丧家犬般的声音绝对不是我发出来的喔!
我往旁边一看,对面校舍后面有个跟我一样眉头紧皱的女人,瞪着暮林和露琪雅。
是个栗色头发、发尾微卷,身材娇小、胸部丰满,感觉很高傲的女人。
这家伙不是管弦乐社的雏崎弓华吗!
是带头欺负暮林的人。
大概是不爽暮林和露琪雅这个美人有说有笑吧。雏崎垂下来的右手紧紧抓住裙子,快要把裙子捏皱了。
是不是该提醒她「喂喂喂,你的裙子被你抓起来,大腿都露出来啰」?
雏崎咬住嘴唇盯着暮林他们,表情非常紧张,看起来很痛苦,害我有点在意。
「喂。」
我悄悄走过去,开口叫她。
「!」
她吓得跳了起来。
「你——你——你干么!如果是要搭讪,我拒——」
「为什么要瞪蓝本和暮林?」
雏崎倒抽一口气,抓着裙子警戒地问:
「你……认识那两个人?」
「我和蓝本同社团。」
只不过不是美术社,是鉴赏社。
雏崎眼神变得更加恐怖。她瞪了我一眼,然后噘着嘴冷淡地问:
「蓝本露琪雅——和暮林在……交、交往吗……?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不,现在还没。」
「意思是总有一天会?」
「我不知道。」
「她——她会去暮林家玩……吗?」
「等他们交往应该就会了吧。」
因为有些事只能在家里做嘛。
雏崎不知为何大受打击,抓着裙子的手越来越用力,狠狠瞪着我,撂下一句「我才不会让她得逞」就跑掉了。
她是怎样?
◇◇◇
「雏崎弓华说不定是我们的同类。」
放学后。
露琪雅在美术室听我讲完话,神情淡漠地说。
「同类?那家伙也是S吗?」
「嗯。不过是等级比我们低的S。就算纯平先生是可爱又有魅力到想让人拿粉笔灰洒他弄哭他的天使,竟然只会在众人面前像小孩子一样欺负他,我可不想承认志向这么低的人是我们的同伴。」
「你看到满身是灰的暮林不是挺高兴的吗?」
露琪雅深蓝色的眼睛闪过一道光。
「这跟那是两回事。总而言之,雏崎弓华肯定也看上了纯平先生。不过我当然不会输给那种缺乏知性、不懂礼仪的粗暴S。」
露琪雅用修长的手指操作手机,开启未来一个礼拜的天气预报拿给我看。
「星期五——下雨的这一天,就是我们一决胜负的日子。我赌上S的尊严预告。这一天,纯平先生会被我攻陷。」
她信心十足地宣言。
◇◇◇
隔天早上,我搭电车上学时,看到露琪雅的前·心上人小笠原忍。
他在爆满的电车内被乘客淹没,满脸通红,低着头扭扭捏捏的,我还在纳闷他怎么搞的,原来是遇到色狼。
「喂,你干么?」
我抓住色狼的手,一名菁英上班族风的大叔甩开我的手,冲下电车,在月台上撞开人群逃走了。
唉,穿着高级西装的大叔是色狼,这世界没救啰。而且对象还是男高中生。
「谢谢你,真田同学。」
「你好歹是个男人,别乖乖让人摸屁股啊。」
「嗯、嗯……因为人很多,我怕万一是我搞错,会给人家添麻烦……而且我又不是女生,让他摸也没关系……」
他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再度令我无言。
小笠原忍有一头柔顺的黑发、跟女人一样光滑白皙的肌肤,眼睛也又圆又大,完全是露琪雅喜欢的那种会刺激嗜虐心的容貌。
暮林也好小笠原也罢,露琪雅喜欢的男人真的都跟我完全相反。我身高高,皮肤也黑,手脚也都是偏硬的肌肉。眼神跟态度都会被人说在瞧不起人。怎么看都不是会遇到色狼的类型。
不对,遇不到是好事……
「真、真田同学,你为什么突然沮丧起来?是我害的吗?对不起。」
小笠原向我道歉,却在挤得水泄不通的电车里撞到其他乘客,害羞地小声和那些乘客说对不起。
果然就是这种地方会激起露琪雅的S魂……我完全模仿不来,因此更加消沉,小笠原担忧地抬头看着我,所以我扯开话题。
「你跟那个大学的女朋友之后怎么样啦?」
他瞬间脸红。
「咦?啊……你听美园同学说的吗?」
是啊,听她说你和她姊在她们家做那种事。不过这个小朋友顶多做到亲脸颊吧。
「嗯,我和清衣小姐每个礼拜都会约会。在清衣小姐的房间、我的房间或是清衣小姐朋友的房间。」
咦,全是在房间?
「等一下,美园她姊朋友的房间是怎样?正常人会在朋友房间约会吗?」
「呃,那是……有点奇怪的房间……没有窗户,天花板上有锁链……墙上有蜡烛……」
小笠原声音越来越小。
喂,那真的是朋友的房间吗?你和美园的姊姊在密室做什么?
我想追问详情,却觉得还是不要问太详细比较好……
说起来,小笠原这个平凡的男高中生是怎么和念大学的美园她姊开始交往的?好像也不是透过美园介绍的。
我开口提问。
「去年管弦乐社的发表会,清衣小姐也有来看。当时我不知道她是美园同学的姊姊,清衣小姐碰巧贫血发作,身体没力气,我就陪她到医务室去。之后清衣小姐会帮美园同学送她忘记的东西来学校,我们见了几次面……她那时身体很虚,常常贫血,所以我每次都会陪她。她说自己活不久了,我很担心,就对她说『我会陪在清衣小姐身边的,你要加油』——但清衣小姐现在很健康,也完全不会贫血。她说这是爱的力量,原来真的存在这种东西啊。」
不……你是中了她的圈套吧。
假装贫血引起他人的同情,刺激男性的保护欲,安排让对方主动告白,手法和露琪雅如出一辙。
美园的姊姊八成是我们的同类,在发表会上对小笠原一见钟情,耍手段得到了他。
小笠原开朗地聊起他的女朋友:
「恢复健康的清音小姐该说是突然变得很大胆吗,那个……她会想做很多奇怪的事,不过我很
高兴清衣小姐战胜了病魔。」
奇怪的事是什么!为什么讲到那部分时要结巴脸红?在我挣扎该不该吐槽时,小笠原露出孩童般的纯洁眼神,说:
「真田同学在跟蓝本同学交往对吧。」
「我们看起来果然像一对吗?」
我下意识回问。
看到露琪雅努力攻略暮林,充满活力,我不禁觉得怀疑露琪雅喜欢我是我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丢脸到了极点。
之前认真摸索和她成为恋人的道路显得超悲情的,真想消除掉我们在美术教室相对而坐的那两个礼拜。
可是在他人眼中,我和露琪雅像一对情侣。
这么说来,我也被同学问过「你和蓝本在交往吧?」。
什么嘛,果然不是只有我误会。
大家都误会了嘛。是吗,是这样啊,哇哈哈哈哈。
呃——还不都一样是误会。这样也挺空虚的……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
「嗯!」
小笠原像要为再度陷入消沉的我打气般,用力点头,坚定地说。
「真田同学和蓝本同学感觉像是同类,非常速配喔。」
同类。
也就是S与S。
代表我们未来也只会是「同志」。
露琪雅这个S喜欢的是和自己相反的M。身为S的我无论如何都只会是她的同好,无法成为恋人。
唔,胸口好痛。
我竟然会被小笠原这番话刺激,受到这么大的打击,我是不是已经爱上露琪雅了?
「真、真田同学,我又说错了什么吗?那个,你表情好僵,眼睛都变成一个点了,好可——」
电车停下,我们和大量乘客一起被挤到月台上。我闷闷不乐地往学校的方向走,小笠原在我旁边拼命道歉。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喔,真田同学。」
「小笠原同学,不可以靠近那个人。」
这个时候。
在我们穿过剪票口时,美园千冬双臂环胸,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等我。要是她眉毛不要竖得这么高,嘴巴不要瘪成「へ」字形,这张小脸看起来想必会是非常温柔乖巧的女孩。
「小笠原同学,你先去学校。」
美园抬头瞪着我,语气凝重,赶走小笠原。
「嗯、嗯……你们好像要讲重要的事,那我先走啰。美园同学,虽然我不清楚状况,不可以用书包打真田同学喔。」
小笠原是以前被美园用书包打过,还是看过美园拿书包打人?他忧心忡忡地离去,留下我与美园相对。
自从我跟她「告白」后,美园第一次找我说话。
只不过她一直隔着窗户对我比中指、吐舌头,我一点好久不见的感觉都没有。我甚至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我和美园变得比我单方面「鉴赏」她时还要熟。当然,这么想的人只有我,假如我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讲出这种话,挂在美园肩上的书包八成会往我脸上砸过来。
「找我有什么事?」
总之先自然地询问。
美园仍然板着脸,扔下一句「这里人多,我们边走边说吧」先走掉了。
去学校有大路和小路可以走。走小路会稍微远一点,又窄又荒凉,所以人也少,我们学校的人都说情侣会走小路上下学。
美园走在堪称尤莉卡高中恋爱胜地的情侣专用道路上。
「你要讲的是?」
我开口询问,美园愤怒地说:
「你干么跟踪我们的顾问?」
「跟踪?我跟踪暮林?」
我表示疑惑,美园提高音量:
「有人说你躲在校舍后面,带着异样的眼神偷看暮林老师。而且不只一个人,有好几个人这么说。」
「噢,那个啊……」
应该是我帮露琪雅观察暮林的时候被误会了吧。
因为我这人眼神好像很凶恶。
说不定我看暮林的视线中蕴含「露琪雅为什么会喜欢这家伙」的怒意,导致它变成充满怨气的可怕眼神。
这样不行啊。
我叹了一大口气。
美园着急地说:
「干、干么故意叹气?我也一辈子都不想跟你这种人说话啊。每天都盯着我看,一副对我有意思的样子,结、结果我一说我也喜欢你,你就把我甩掉,真真真真是太差劲了,不过我听说你这次盯、盯上我们的顾问,没办法坐视不管。因为你的视线——那个,威、威力很大,被你盯着看会让人心里痒痒的,暮林老师又走阴柔路线,不如说是偏中性,现在在管弦乐社孤立无援,心灵脆弱,被你那双眼晴热情注视,说不定会害他有那个意思——不对,我觉得这实在不太可能,但我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是个变态,撇除掉我个人的感情,就算是为了我们社团——」
美园不停摇头。
雪白脸颊变得红通通的,泛着泪光的眼睛也十分可爱,我忍不住在内心「喔喔!」赞叹。
美园千冬。你果然是个好女人。
你现在的外表和气质完全符合我的理想。啊啊,真想让那稚嫩清纯的脸蛋变得更红。不只是脸,耳朵、脖子和更下面的部位也是。
「欸,你干么发抖?」
「呃,我有点动摇。」
「因为被我说中了?」
「也是可以这么说。」
红着脸露出怯弱表情的美园太对我胃口,正是所谓的「命中红心」。
美园肩膀抖了一下。
「原来我说中了。」
声音也在颤抖。
「男人……你也可以啊。」
啊?为什么会蹦出「男人你也可以啊」这句话?再说喜欢暮林的人是露琪雅,与我无关。
「……那你和蓝本同学呢?」
「蓝本?」
「你们不是每天都面对面坐在美术教室窗边放闪,像要闪我一样吗?」
「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如果你有这种感觉,我向你道歉。」
是说美园也觉得我跟露琪雅是一对啊。
「在自己甩掉的女人面前和别人卿卿我我,你神经未免太大条。」
「抱歉。你视力真好。」
「也没好到那种程度!普通而已!不过蓝本同学那头显眼的金发和你这个大个子,当然看得出来啊。每次看到你们我都会想『啊啊,又来了』,气到不行,脑袋发热——啊啊啊啊啊一回想起来又让人觉得火大。」
「真的很抱歉。不过露琪雅只把我当成同社团的伙伴,她喜欢的是其他人。」
「咦?」
粗鲁地大步向前走的美园,顿时停下脚步。
然后又用泛红的脸颊抬头看我,露出要确认重要事项的认真眼神,战战兢兢地问:
「真田同学,你被蓝本同学……甩了吗?」
「大概是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对露琪雅有多认真。
但是,知道露琪雅有喜欢的人,我确实有种被留在原地的寂寥感。
「所以……你才会自暴自弃,把目标转移到男人身上。」
美园又讲了奇怪的话。
看着我的眼中浮现同情之色。
「这样……不行啦。」
「咦。」
「要交往的话,比起男生,女生比较好……」
她的语气突然变温柔了。
然后带着好像在烦恼什么的专注神情,轻轻低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说:
「比如说……像我呀。」
美园羞得白皙脸颊染上一层淡粉色,垂下目光,纤细肩膀缩了起来,她果然是我理想中的女人。
「现、现在的话,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我内心涌上一股想帮美园戴狗耳发圈和附绳子的红色项圈的冲动,果断回答:
「不,我拒绝。」
美园脸颊抽搐。
我说,正常人都会拒绝吧。美园外表相当对我胃口,我明明用那种没品的方式甩了她,她竟然还主动跟我告白。如果问我高不高兴,当然高兴,我还觉得美园超有毅力。
我尊敬这种人。
外表是我的菜,个性虽然跟想象有点出入,进入有气质模式时还是很有破坏力,而且竟然能让我尊敬她,真是最棒的对象。
和美园交往想必会很愉快。
不过,还是不要在现在这个状况下跟她交往吧。
至少要等我看到露琪雅和暮林在一起。
所以我才会拒绝。
「~~!比起我,暮林老师更好吗?」
美园讲了一句奇怪的话,我还来不及确认,她就在樱花树和庭院有绣球花的老房子之间的浪漫小路中央大声呐喊「你这个变态!我才不会让暮林老师重蹈我的覆辙!」跑掉了。
她怎么了?
算了,幸好没被她拿书包揍。
◇◇◇
今天露琪雅心情也很好。
「我跟纯平先生说想去参观他的房间,他叫我这星期日过来。代表纯平先生终于做好觉悟,要跨越教师和学生的界线。」
她把素描本放在腿上,画着跟史莱姆一样黏糊糊的东西。好像是暮林房间
的想象图,但窗户和门都融化了,墙上还有眼珠子和巨大的嘴巴,怎么看都是鬼屋。
从露琪雅宣布鉴赏社复活的那天起,我们的椅子就一直对着窗户。露琪雅透过那扇窗凝视她的心上人,在脑中妄想下流事。
这时的露琪雅真的邪恶又生气勃勃,甚至会让人觉得高尚有气质,跟恶之女神一样。一想到我没办法让露琪雅这么耀眼,心情就会变沉重。
「你和我坐在一起,从窗户观察管弦乐社练习,暮林不会怀疑吗?」
我问了个迟来的问题,露琪雅回答:
「纯平先生视力不好。」
那就好。
看得太清楚是不会幸福的。
美园注意到我,立刻拉上窗帘。
「真田同学,你跟美园同学最近怎么了吗?」
「没啊。」
「哦……」
听见我的回答,露琪雅怀疑地审视我的脸。
「算了。等到纯平先生成为我的人,我就能在感受得到他呼吸的距离尽情鉴赏他,不用隔着窗户了。」
露琪雅订的决战之日就在明天。
「这一天我要让纯平先生跟我告白,星期天去他房间加深关系。完美。」
她盯着手机萤幕上的行程表,露出没品的笑容。
「欸,到时请我吃车站前面的季节鲜果圣代。」
我胸口一阵抽痛,说:
「你也会吃水果圣代这种东西啊。」
「这个月的水果是樱桃。樱桃就是好在它感觉很色。拿来塞拿来滚拿来装饰尺寸都刚刚好,把樱桃梗打结也很好玩,引人遐想」
原来如此……
是与你再适合不过的禁忌果实。
我看着开心地谈论樱桃的露琪雅,胸口还是会觉得痛。
美园跟我吿白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在露琪雅跟暮林交往前,我不能和任何人在一起」。
意思是,我内心的某处还对露琪雅心存期待?
期待她不会选择暮林,而是选择我。
看露琪雅现在这样,这个可能性趋近于零。露琪雅和暮林交往后,我该如何是好?
「欸,蓝本。」
我像在跟她闲聊般,随口询问。
「如果我是M,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我会这样问?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是S,也没有否定这点,一直活到现在。为何我会想象自己是M这种愚蠢的事?
为什么我会问露琪雅?
我的表情大概很认真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
露琪雅也一脸正经地回望我。
然后小声回答。
「绝对不要。」
她的声音在安静——鸦雀无声的社团教室内逐渐融化。
我也认真回答:
「……嗯,我想象了一下也觉得挺恶心的。」
又高又壮眼神又凶恶的M——恶爆了。
◇◇◇
决战当天,如气象预报所说,一大早就在下雨。
啊——可恶,下雨了。
是说今年的梅雨季怎么那么长?
我的干劲从第一节下课开始就直线下降,无力趴在桌上。
根据露琪雅的推测,暮林今天午休应该会跟她告白。
要是午休时间不要到就好了。
我帮了那么多忙,还演了那么做作的角色,现在是在没劲什么?而且之前还问了露琪雅那种智障问题。在我骂没用的自已玷污S之名时。
神情凝重的露琪雅出现在我们班门口。
我察觉到状况不对,站起身来到走廊上,露琪雅抓住我的手臂,开口第一句就是:
「真田同学,我被害惨了。」
她咬住下唇,闷闷不乐地说。
「作战延期。」
「发生什么事?」
从露琪雅的表情和语气来看,好像发生了大事。
露琪雅又咬住嘴唇,声音中蕴含怒气。
「雏崎弓华被纯平先生从楼梯上推下去,受伤了。纯平先生说不定会被解雇。」
◇◇◇
下一节下课时间,我跟露琪雅在美术教室会合,面对窗户谈论这起事件。对面的音乐教室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
「雏崎虽然从楼梯上摔下去,不过是从中间摔到楼梯口,只有撞伤和扭到脚而已。她坚持是纯平先生把她推下去的,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自己摔下楼梯,想要嫁祸给纯平先生。」
「暮林怎么说?」
露琪雅板起标致的脸孔。
「他陷入混乱,没办法帮自己澄清。因为……纯平先生很纤细。」
「纤细」同时也意味心灵上的脆弱。
可是,露琪雅也明白这点,正因如此,她才无法容许雏崎耍小手段伤害脆弱的暮林。
冰冷的深蓝色眼眸深处,燃起炙热的火焰。
「欸,就算雏崎是自己摔下去的,要是有个万一应该会受重伤才对。为什么她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陷害暮林?是不是代表事情非同小可?那个人畜无害的暮林为什么会让雏崎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露琪雅说雏崎弓华是我们的同类,似乎也看上了暮林,真的是这样吗?
我想起雏崎右手紧抓着裙子,把裙子扯到大腿都露出来了,瞪着暮林和露琪雅。
她的眉毛高高竖起,嘴唇抿成一线,看起来傲慢不羁,眼神却略显不安。
露琪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我不晓得雏崎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放着她不管是我的失误。我不会再坐视不管。我要抓住她的把柄叫她自首,然后把她当成虫子一样踩扁她。」
不是想查明真相,而是要逮到雏崎弓华的把柄逼她自首,实在很有露琪雅的风格。
我当然也被迫帮忙。
哎……我也很在意雏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所以帮就帮吧。
◇◇◇
于是下一堂下课时间,我去找美园千冬探听情报。
「什么!你你你你为什么——」
我站在教室外面向美园招手,美园瞪大眼睛,惊讶得身体后仰,然后跑到走廊上抖个不停,声音都变尖了。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的脸,也不想听见我的声音,不过现在是紧急状况。我有事想问你。」
我带她到四下无人的地方这么说。
「什、什么事?」
美园目光游移、坐立不安,看起来愤怒到了极点,可是又想知道我特地来找她的理由。
「我想跟你打听雏崎弓华的情报。听说她被暮林推下楼梯,受伤了。」
美园静止不动,表情转为严肃。
「我不相信那个暮林会伤害女学生,所以我在调查。听说暮林在管弦乐社会被雏崎欺负,有什么原因吗?」
「真田同学……你对暮林老师就这么……」
美园喃喃自语,看起来心情复杂,接着无奈地开始述说:
「起初大家都跟暮林老师处得很好唷。暮林老师不仅年轻,语气和给人的感觉也很温柔。练习结束后女生们都会围在暮林老师旁边问他问题。」
「雏崎也是吗?」
「没有。雏崎同学好像不喜欢暮林老师,社员们一个个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她态度也超级冷淡,大家和暮林老师聊天时她会别过头,一副嫌其他人吵的模样,不会接近暮林老师。雏崎同学明明是会在这种时候第一个跑去找老师说话的类型,我觉得很奇怪,所以到现在都还记得。」
来问美园是对的。
纯洁的小笠原想必不会对此产生疑惑。呃,这不代表美园就不纯洁啦。
美园继续说道。
当时管弦乐社的女生计划去暮林家玩。
好像是暮林跟最近窜红的乐团歌手在同一时期上过同一家钢琴教室,大家想看有照到那名歌手年轻时期的发表会照片。
然而,雏崎在那之后立刻开始霸凌、排挤他。大家都害怕雏崎,因此没办法反抗。
接着就发生这次的事件。
「幸好有来问你。这情报很有用。谢谢你。」
「什——就算你捧我,我也不会再跟你告白!」
美园嘟着嘴巴说。
◇◇◇
放学后。我在美术教室告诉露琪雅这件事,露琪雅冷静得跟面无表情一样,陷入沉思。
然后问我:
「欸,真田同学。你之前说雏崎同学偷看我和纯平先生时是什么样子?」
「右手用力抓着裙摆,像这样轻轻咬住嘴唇,眉毛竖得高高的。看起来很不安。」
「不安……」
露琪雅再度开始思考。
「你跟雏崎同学交谈过对吧……」
「与其说交谈,她问我认不认识你们,然后小声问我你是不是在跟暮林交往、会不会去暮林家玩。」
——蓝本露琪雅——和暮林在……交、交往吗……?
——她——她会去暮林家玩……吗?
没错。
那个时候雏崎也不安地看着我。
——等他们交往应该就会了吧。
听到我这么说
,雏崎把裙子揪得更紧,大叫:
——我才不会让她得逞!
我有种脑中拂过一阵清风,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
也就是说,雏崎不希望我们学校的学生去暮林家?
露琪雅好像也跟我想到同样的事。神秘的深蓝眼睛闪过睿智光芒,开口说道:
「看来解开谜底的关键,就在纯平先生房间。」
◇◇◇
星期天。
我和露琪雅一起来到本来应该是她成为暮林的女朋友后,带着亲手做的蛋糕独自前往的干净公寓。
暮林筋疲力竭,衬衫领子脏兮兮的,头发也乱七八糟,脸色苍白。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太累,他连我这个不能接近露琪雅的小混混理所当然似的站在她旁边,都不觉得奇怪的样子。
「……我不太清楚。那一天,雏崎同学在我下楼时找我说话,开始抱怨我对管弦乐社的指导方式。我告诉她『对不起我赶时间,之后再听你说』,走下楼梯——不对,记得是雏崎同学挡在前面,所以我想从她旁边过去。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肩膀稍微撞到了她——然后雏崎同学就尖叫着从楼梯滚下去——」
暮林抱头坐在沙发上,肩膀颤抖不已,露琪雅温柔地伸出双手,轻轻将他搂进怀中。
现在可是这个状况,我却因为她明明是S却散发出母性光辉的举动,胸口抽痛了一下。
「我相信纯平先生。纯平先生没对雏崎同学做任何事。那是意外。」
她没告诉暮林雏崎是自己摔下楼的,也是为了不让纤细的暮林受到更大的打击吧。
「我会证明纯平先生是清白的。纯平先生,请你先让我看看相簿。」
「相簿……?」
暮林缓缓抬起头,满脸疑惑,可是看到露琪雅温柔的微笑,他就慢慢起身把相簿拿来。
「我听说某个有名乐团的歌手以前和纯平先生上过同一间钢琴教室。」
「那个人的话……」
暮林笨拙地翻阅相簿。
一张团体照映入眼帘。
好像是在钢琴发表会上照的。年龄从小学到高中的学生站在舞台上,大约有二十人。
那个戴眼镜、头发翘起来、穿着高中制服的纤弱少年,应该是暮林吧。
他紧张得杵在原地。不谙世事的氛围还是一样没变,不过皮肤比现在光滑,有点像小笠原忍。
站在正中央对镜头眨眼的金发高中生,好像就是那个歌手。确实很有那种感觉。
看到一个年纪约小学生的女孩躲在较为年长的学生背后,默默站在右边角落,露琪雅眼神立刻变得锐利。
我也注意到那个人。
体型像小猪一样圆圆的,脸颊也很有肉。眼睛小,鼻子塌,鼻孔还很大,牙齿也有点暴牙,很难跟「美少女」三个字搭上边。可悲的是,轻飘飘的连身裙穿在她身上一点都不适合。因为衣服太可爱,反而会让她的外表更加突出。
表情也胆小怯弱,低头盯着下方。
可是——
#那女孩的右手紧紧抓着带荷叶边的连身裙裙摆。#
「找到了。」
露琪雅眼中的光芒,宛如发现猎物的肉食野兽,形状姣好的红唇因喜悦而轻轻扬起,坐在旁边的暮林见状,露出仿佛看见一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黑色生物从白兔群中爬出的眼神,倒抽一口气。
◇◇◇
隔天,星期一。
午休时间,被露琪雅叫来的雏崎弓华警戒地踏进美术教室。
左脚脚踩缠着绷带,走路有点不方便,不过再过几天应该就会痊愈。
「你说要跟我讲重要的事是什么?」
雏崎用一双大眼瞪着露琪雅。
睫毛长,鼻子挺,嘴巴也跟洋娃娃一样好看。
学校的男生都说雏崎弓华是美少女。
虽然她的脸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也觉得她确实挺好看的。
「这人是你对吧?」
拥有不输给雏崎的美貌的露琪雅,拿出照片给她看。
是暮林相簿里那张钢琴教室发表会的照片。
雏崎表情僵硬,眼中迅速浮现混乱与恐惧。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像在喘气般双唇打颤。
「我——我——」
她应该是想说「我不知道」吧。雏崎脸部扭曲,讲不出话来。右手用力抓住制服裙摆,肯定是下意识的行为。
不安时会像抓住救命绳般揪住裙摆,想必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照片中的少女也跟她一样,单手紧紧抓住连身裙裙摆。
「你可以不用回答。看到你的反应我就知道答案了。」
「不、不是……」
雏崎冷汗直冒,瑟瑟发抖,拼命试图否定。
站在她正前方的露琪雅,表情跟冰之女王一样冷淡,嘴角却微微上扬,全身散发出残酷邪恶的气息。
相对于驼背缩起肩膀和脖子,身体缩得越来越小的雏崎,露琪雅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宛如长瀑的白金色发丝闪闪发光,天青石色的眼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雏崎感受到的恐惧与绝望,透过颤抖不已的娇小身躯传达过来。
露琪雅持续发动攻击。
「雏崎同学小学的时候挺胖的嘛。绰号是不是胖妹呀?眼睛也挺小的,是埋在脂肪里了吗?鼻子也好塌,牙齿好像也有暴牙。和高中时的你差好多唷。减肥成功会让长相变那么多吗?欸,前·胖妹。」
她的每一句话统统刺在雏崎身上。
每当露琪雅用冰冷声音和像在拷问人的语气说出什么,雏崎就会脸颊抽搐,肩膀一颤。
这副模样和在管弦乐社被排挤,因此总是提心吊胆的暮林如出一辙。
「别说了,别再说了。」
雏崎发着抖说。
露琪雅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
拥有耀眼的白金色发丝、晶莹剔透的深蓝色眼睛以及修长四肢——完美如女神的露琪雅,将已经丧失斗志的雏崎逼入绝境。
「你那张脸是整出来的吧。」
天生长得漂亮的露琪雅,残酷地宣言。
雏崎用力抖了一下。
「你是怕管弦乐社的社员去暮林老师家玩,看到他的相簿对吧?因为钢琴教室发表会的照片上,有照到整型前丑陋的自己。」
「——!」
「所以你才要欺负他排挤他,以免社员们跟老师关系太好。因为现在的你可是公主殿下。」
这就是正确答案。
起初雏崎只是躲着暮林,社员们计划去暮林家看相簿后,她立刻开始欺负暮林。
就这样,她成功让暮林遭到排挤,但雏崎还是会担心。
暮林会不会跟谁关系变好,拿相簿给对方看?
暮林会不会发现雏崎是发表会团体照上的丑女孩?
以前丑陋的模样会不会被大家发现?
雏崎既害怕又不安,排挤暮林后,仍然不敢将目光从暮林身上移开。
看到谈话对象只有兔子的暮林和露琪雅亲昵地交谈,雏崎不断在脑中想象最糟糕的发展,一面看着他们,一面自己把自己逼成这样。
——她——她会去暮林家玩……吗?
她忍不住这么问。
假如露琪雅看到那本相簿,过去的自己就会被发现。
雏崎担心到没有发现这个可能性趋近于零。
事实上,暮林根本不知道雏崎弓华和他上过同一间钢琴教室。
他们上课的日程又不一样,或许有擦身而过或是打过招呼吧,不过小学生和高中生的年龄差太多,暮林跟她也没熟到会记住她的名字。
对暮林来说,雏崎只不过是数名学生中的其中一人。
然而雏崎的不安日渐增长,她忍不到请产假的老师回来,一心想着要尽快让暮林从学校消失,引起那个事件。
她在楼梯上找暮林碴,自己尖叫着从中间滚下来。
雏崎这么做毫无意义——不仅如此,还把自己逼进绝路。
「雏崎同学,你怕别人发现你整形成美少女,想把暮林老师赶出学校。从楼梯上摔下来也是你自导自演。」
露琪雅的声音带有威严。
雏崎已经濒临崩溃。话都讲不出来了。
「给我立刻去教师办公室告诉老师『暮林老师没有把我推下楼。暮林老师没有错』。否则——」
露琪雅从口袋拿出一叠照片,扔向空中。
全都是发表会团体照的复印件。
还仔细地用红色麦克笔把雏崎圈起来,写上「雏崎弓华,整形前」。
照片在雏崎头上华丽散开,纷纷掉到地上。
雏崎趴在地上捡起满地的照片——过去的自己。露琪雅又拿出一叠照片洒在她头上。
「我还有很多。要不要帮你放进全校学生的鞋箱?不,用手机同时传给全校的人比较省事。」
「不要,住手!」
雏崎喘着气用双手收集怎么捡都会无情地从头上飘落的照片,哭了出来。
「好过分……!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插图】
「是你先
对暮林老师下手的吧。无视自己的恶行装成受害者,真是太丑陋了。我最喜欢欺负可爱漂亮的人,会怀着爱情欺负他们,不过欺负丑陋的东西只会令人不快。就算让这张照片传遍全校,大家都知道你整形前是个丑女,害你被所有人排挤,绝望得从顶楼跳下去,我也丝毫不会良心不安。」
露琪雅带着坚定的表情——冷静的表情——美丽的表情断言。
雏崎坐在地上,裙摆皱成一团,大腿一览无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挤出声音说道:
「呜——你、你长得——那么漂亮,怎么可能——理解我的心情!我一直被人骂胖猪和丑女,被大家欺负,国、国中的时候,有人命令我从三楼阳台跳、跳下来,说如果我是猪,应该办得到。要是我不肯,就要把十元硬币的图案烙在我脸上,所以我只好跳、跳下去,结果脸——受了重伤,就去整、整形了——」
出院后,雏崎体重也大幅下降,得到美丽的身体与美丽的容貌。
「我、我还转学了,大家都说我漂亮,说我可爱,世界都不一样了——可、可是,我担心迟早会被发现——暮林老师来学校的时候,我吓到差点停止呼吸。瞒不下去了,完蛋了。」
露琪雅用S度全开的冷酷眼神俯视雏崎。
「这样呀,然后呢?你要去跟老师说吗?还是不去?午休快结束啰。等到上课钟响,其他学生说不定会进来唷。」
雏崎「呜」了一声,然后把头贴在地上,频频道歉。
「我、我去。我去跟老师说暮林老师没有错。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把照片收拾干净后,我跟露琪雅站在雏崎两旁,几乎可以说是把她押到教师办公室,这段期间,雏崎也一直在哭。
「欸,雏崎。你对暮林做的事确实不对,不过你已经被骂得够惨了,别再哭啦。我不讨厌女人的眼泪,不如说超喜欢的,但你哭起来实在不怎样。不会让人兴奋。」
雏崎转头看着我,仿佛在说「你这男人怎么对正在哭的女孩子讲这么狠的话」。
她应该在想不只是露琪雅,露琪雅的同伙果然也是鬼畜男吧。看着我的眼中参杂责备与恐惧。
站在雏崎另一边的露琪雅也微微皱眉。八成是觉得「跟这种小女孩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她被露琪雅教训得那么惨,帮她说点话也不会怎么样吧。
我低头凝视泪流满面的雏崎,说:
「你高高在上的样子比较正。」
「呃!」
雏崎睁大眼睛,露琪雅肩膀晃了一下。
「你是管弦乐社的下一任社长,是社团的中心人物不是吗?那是你努力从最底层爬上来得到的结果,大可引以为傲,而且现在的你就是个美少女,给我有点自信。」
「唔……」
雏崎看着我,哑口无言。
走到教师办公室前的时候——
「去吧。」
我推了她肩膀一下,雏崎好像有点措手不及,差点站不稳,又红着脸看着我,然后噘起嘴巴,冷冷丢下一句「我不会忘记你们对我做过的事」,抬头挺胸独自踏进教师办公室。
「干么给那种人特殊服务。」
露琪雅闷闷不乐地说。
「鞭子抽完要给糖果,这不是基本吗?」
「……你明明是个S却很有正义感的这部分,我并不讨厌,可是偶尔会有点火大。」
「是喔。」
露琪雅好像还是不太高兴,但我选择敷衍过去。
「哎,有什么关系。之后有颗大糖果在等你啊。」
◇◇◇
隔天,暮林回学校了。
梅雨季结束后的天空万里无云,风也凉得恰到好处。午休时间,露琪雅在兔子小屋前用清纯的大眼看着暮林,浓密的白金色发丝在空中随风摇曳。
我躲在校舍旁边偷看。
「我……虽然很不安,但我相信暮林老师。因为,老师是我第一个……」
露琪雅话只讲到一半,轻轻低下头。跟少女一样羞得脸泛红潮。
你还是老样子超会做出刺激男人心的表情,露琪雅。
暮林也深情凝视露琪雅。
我看结果已经确定了吧。
胸口还是有点疼,不过也该调整心态了。
这时,暮林往我这边看过来。
呃,不小心跟他对上目光。
我急忙把头缩回去,暮林却高兴地呼唤:
「同学,过来啊!」
唔唔唔唔唔。等等可能会被露琪雅骂妨碍暮林跟她告白的大好机会。
「同学!同学!」
暮林仍在叫我。
没办法,我缩着脖子走到兔子小屋前,露琪雅在暮林身后轻轻眯起眼睛,像在对我说「你给我记住」,暮林则和蔼可亲地说:
「你之前跟蓝本同学一起到我家来呢。你也有和蓝本同学一起帮我说服雏崎同学对不对?谢谢你。还有,你能跟蓝本同学说上话真的太好了。因为你一直在守望她嘛。」
啊——这家伙彻底误会了。他到底有多善良啊。
露琪雅配合暮林,彬彬有礼地向我行了一礼。
「你帮了我很多忙。谢谢你至今以来的照顾。」
我也低头致意:
「啊,不会。」
现在是在演哪出?
是说,「谢谢你至今以来的照顾」还满伤人的耶。
「真的太好了。谢谢你。雏崎同学也来跟我道歉『之前那样对你,对不起』了。」
暮林笑咪咪的。大概是因为烦恼解决了吧,本来憔悴的脸变得跟那张合照上的高中时期一样,光滑细致。
我仍然不觉得他称得上绝世美青年,不过真是个纯洁的家伙……
而且,他也完全不怨恨霸凌自己的雏崎。雏崎向他道歉,他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他一定是个好人。
虽然身为男人他太弱不禁风,心灵也很脆弱。
不过这跟坚强冷酷的露琪雅应该会取得不错的平衡。
是啊,他跟露琪雅很配。
「如果对象是你,我也服气了……」
我怀着苦闷的心情,低声讲出这句话。
暮林面露疑惑,露琪雅则认真看着我。
我抬起暮林的双手,紧紧握住。
露琪雅就拜托你了。
之前我这么说时是在演戏。
不过这次我挺认真的,正准备讲出这句话。
后院突然响起一声呐喊。
「不可以太早下决定!那家伙是变态啊!」
喘着气冲到我们面前的人,是美园千冬。
美园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是在指谁?
是露琪雅吗?
是暮林吗?
还是在说#我#!
美园直线走向我,抓住我的手将我和暮林的手分开。
然后把我的手当成脏东西似的一把甩掉,指着我大叫:
「暮林老师,不要被骗了!这男人是变态告白魔!每天都用黏腻的视线盯着人家看,让对方对他产生好感后主动告白,等人家答应就像恶魔一样甩掉对方!本来没打算说出来的,但我还是无法坐视不管!连那个雏崎同学都跑来问我『美园同学,那个……你跟真田同学熟吗?』脸红通通的——我以为你盯上的人是暮林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对雏崎同学伸出魔掌的啦,变态!」
美园很激动,所以我听得一头雾水。
雏崎她……怎么了?
她问美园跟我熟不熟?为什么这个问题会扯到我对雏崎伸出魔掌?
露琪雅也因为美园突然杀进来,睁大眼睛,暮林则目瞪口呆。
「咦?咦?魔掌?咦?你吗?你是她说的真田同学吗?」
「不只是雏崎同学!这个人是男女通吃的变态大王,连小笠原同学他都想下手!之前他在搭电车上学的时候,对小笠原同学性骚扰!」
「性骚扰……对那个娇小乖巧的小笠原同学!?」
暮林终于惊呼出声。大概是听到跟自己同类型的小笠原同学遭到荼毒,有了现实感吧。
然而,我对小笠原性骚扰可是天大的误会。
「喂!美园!我才没有对人性骚扰!就算要玩那种Play,对象也不会是小笠原!」
我坚决否定。
「P、Play?」
美园红了脸,再度往我脸上狠狠瞪过来。
「我手中握有证据。」
她讲出电视剧里面警察会讲的台词。
「因为我得到情报,小笠原在早上爆满的电车里低着头满脸通红,你就站在他旁边!」
不是啦,那是小笠原遇到色狼,我去拯救他。
「还听说一个打扮时髦的西装大叔追着逃之夭夭的你跑。」
他才是色狼!
逃之夭夭的人也是他!
为什么情报会如此错综复杂?
「而、而且,我问小笠原『听说你遇到色狼,是真的吗?』他红着脸说『嗯、嗯……真田同学他……』然后
就不说话了。」
小笠原~~~~!
为什么话只讲到一半!
搞得像我真的对你性骚扰一样。
暮林看我的眼神彻底改变。
「暮林老师也被这家伙盯上了!您没感觉到这家伙淫秽的视线吗?」
「经你这么一说……可是,我以为……那是在看蓝本同学。」
「不是的!他的目标是暮林老师!被这家伙害过的我一下就发现了!这家伙是深入骨髓的变态!」
啊——唔——怎么办?
干脆承认「我就是变态,那又怎样?」会不会比较能平息事态?
「这家伙放学后也会在管弦乐社对面的美术教室,用野兽般的眼神偷看暮林老师。」
「咦?美术教室……」
糟糕。要是有个万一,露琪雅在美术教室「鉴赏」暮林说不定会被发现。
这样他大概会觉得露琪雅也是我的同伙。露琪雅就不能钓暮林跟她告白,也不能跟他交往。
果然只能承认我是变态了。
反正我本来就是变态,事到如今有什么好顾虑。
好,我要说啰。
正当我准备开口。
「别搞错了。真田同学不是变态,我才是。」
冰冷声音在蓝天下传出。
美园顿时讲不出话来,陷入沉默。
暮林惊愕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到露琪雅身上。
我也哑口无言。
露琪雅,你在说什么啊?
暮林也在场耶。
你现在不是病弱不幸的美少女吗?
可是,露琪雅天青石色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她抬起好看的下巴,视线仿佛在斜眼鄙视他人,堂堂正正地断言:
「就算真田同学是变态,也比不上我。」
「蓝、蓝本、蓝本同学……你——」
露琪雅轻轻扬起红唇,对冷汗直冒、不知所措的暮林露出邪恶女王的妖艳微笑。
「我一直在美术教室窗边用淫秽的视线看着#纯平先生#。一边想象帮你戴上项圈,晚上在皎洁的月光下带你出去散步会有多么愉快。想要欺负你把你弄哭。想要用紫色的玻璃小瓶收集从你白皙柔嫩的脸颊滑落的泪水,和深红色的蔷薇花瓣一起排在床边。」
暮林眼睛睁大到极限。
美园的嘴巴也合不起来,看着露琪雅。
「喂,蓝本。」
我想要插嘴,露琪雅却轻轻举起右手制止我,叫我闭嘴。她的侧脸在放晴后的透明阳光照射下,显得高贵又帅气,甚至像在为变态的自己感到骄傲。
「体弱多病、入学后就习惯到兔子小屋看兔子、父母因为工作不太会回家,全都是为了引起你关心的#设定#,我妈是喜欢做手工艺的家庭主妇,爸爸是公务员,在准时上下班的轻松部门工作。真田同学之所以会盯着我看,是怕我失控袭击你,放不下心来。这样子的他怎么可能在电车上骚扰一般男生。他是正义感很强的人。换成是我,喜欢的男生近在眼前的话可能会浑然忘我,忍不住对他性骚扰。」
美园尴尬地垂下目光。
露琪雅在帮我说话。
心底涌上一股暖意。
可是,露琪雅。
这样你就……
露琪雅再度望向暮林。
认真地对吓得身体僵硬的暮林说:
「虽然我是这样子的变态,我喜欢纯平先生,您愿意跟我交往吗?」
暮林神情困惑,倾听露琪雅的告白。
纯洁无垢的眼中浮现迷惘与混乱——以及恐惧。
应该是在努力思考自己究竟能不能和这名开口闭口都是变态的异常少女交往下去吧。
肯定没办法正常地交往。
于是。
「对不起。」
露琪雅看着暮林深深低下头,脸上是刚才我想跟暮林说「露琪雅就拜托你了」时,她露出的笑容。
苦涩且淡漠的笑容。
◇◇◇
隔天放学后。
我和露琪雅久违地面对面坐在美术教室窗边。中间隔了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盒我们午休偷跑去校外买来的新鲜樱桃。
这樱桃是秤重卖的,我们奢侈地装了满满一盒。我和露琪雅边吃边聊。
「太早告诉他真相了。应该等我把纯平先生的心抓得更牢再说才对。是我计算错误。」
露琪雅将一颗光滑的樱桃连梗放入口中,冷静地说。
那个时候,她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说。
跟我为了避免露琪雅在这里鉴赏暮林被发现,想要承认自己是变态一样。
在我付诸行动前,露琪雅察觉到我要做什么,率先成了变态。
虽然露琪雅八成会说不是这样……
和美术教室隔着中庭,位在对面的管弦乐社,暮林正轻快地挥动指挥棒。他跟社员们好像处得不错。露琪雅大概也放下心了吧。
在窗边吹长笛的美园偶尔会愧疚地往这边看过来。和我四目相交也不会吐舌头、比中指,而是扭扭捏捏别开视线。
还有雏崎变得很爱在窗边拉小提琴。她冷冷别过头,不时往我这边看过来,然后又冷冷抬起头,开始拉小提琴。
看来那边也过得还算和平。
对于被暮林甩掉一事,露琪雅的反应是:
「我习惯了。我第一次失恋是幼稚园小班的时候。我超喜欢同班的俊之哭的样子,想把他弄哭,就在庭院抓毛毛虫从他脖子后面丢进去,结果他对我说『露琪雅是变态,好恶心,我再也不跟你玩了』,这就是第一次。之后我不晓得失恋多少次了呢。这次也是众多失恋中的其中之一。」
她表情冷静,语气也很平稳。
一如往常——
没错,露琪雅因为长得太漂亮容易遭人嫉妒,但她坚强勇敢到会反过来欺负霸凌她的人,就算不被身边的人理解也不会不相信人类,也有交到朋友,和朋友处得不错,有个当公务员的父亲和家庭主妇的母亲,以及不会被蟑螂吓到的冷静弟弟,在一般家庭长大——
是个会骄傲地说自己是变态的变态。
她看起来没有受伤,不过我认为,伤痕确实有刻在她的身上。
不只是这次暮林的事件。
一定是从幼稚园的时候,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喜欢」不会被他人接受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
所以,她非得精心策划,先让喜欢的人迷上自己,束缚住对方,令对方无法逃离后才敢告白。
因为她觉得对方又会说她变态,说她恶心,又会从她身边逃离。
我觉得我能理解露琪雅心中的孤独。因为我心中也存在这样的想法。
露琪雅吃着樱桃,面色沉稳。
目光平淡,一语不发。
我拿起一颗樱桃,按在露琪雅的嘴唇上。
然后认真回望睁大眼睛的露琪雅,将光滑的樱桃塞进红唇里面。
不久后,露琪雅冷静地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啊,我只是在想樱桃这种食物挺色的。不觉得这样像在玩SM吗?」
「不要用我测试。」
「是啊,因为你是S。」
「你也是。」
【插图】
我们之间不存在丝毫甜蜜气氛,却有种类似同伴意识的神秘情感。
「幸好你是S。」
露琪雅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讲一件一点都不重要的事。
「假如你是M,不但不可爱也不美丽,我还会很寂寞吧。」
我还会很寂寞吧。
她随口补上的这句话,或许是很难听见的她的真心话。
——如果我是M,你觉得怎么样?
——绝对不要。
那个时候大概也是。
「听说能用舌头把樱桃梗打结的人吻技很好,不过我打算朝更上级迈进。」
露琪雅用红色舌头将一颗樱桃籽推出来,说:
「樱桃梗和樱桃籽都有无限的可能性。比如说,真田同学,你知道人的身体有几个洞可以塞樱桃籽吗?」
「六个?」
「我找到九个。」
「咦?哪九个?」
「如果你是适合流泪的美少年,我就用你的身体告诉你,可惜并不是。我提不起兴致。」
「那我拿用樱桃梗让人高潮的高超技术交换如何?」
「真田同学,你用樱桃梗高潮过吗?」
「嗯,我是实践派的。」
「变态。」
「你才是,你试过哪九个洞塞得进樱桃籽喔?」
「那当然。不亲身体验看看,用在别人身上会不好控制力道嘛。」
「你也是变态。」
露琪雅不会希望我安慰她吧。
所以我们一边吃樱桃,一边谈论樱桃的色情之处,今天也在聊没品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