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二章 虽然早知道梦想无法尽如人意

凌晨,我作了一个梦。

我一心一意地踢着足球,不断自问自答:

「迄今为止,我有多少梦想获得了实现?」

黑暗之中,感觉有人在我眼前「快点醒来~真真同学同学,」或「呜咿呜咿唷~是呜咿呜咿唷,」地骚闹。我可不记得昨晚设定了如此令人烦闷的闹钟喔。

身体——特别是头部感觉逐渐变轻,对于从深沉睡眠醒来时的这种感觉毫无抵抗地,我的意识于现实中浮起。随着睫毛与皮肤分离的感触,我张开眼睛。

棉被卷怪正望着我。偶尔会被习惯早起的艾莉欧叫醒,没什么好惊讶的。在她身旁的棉被卷怪姊妹,正左右不安定地摇晃、等候我起……床……

「增加了!」

我跳起来,今天不是只有一只而已,旁边竟然还附带一只小不点!我揉揉眼睛,确认自己不是睡昏头了。果然小小棉被卷怪与大大棉被卷怪站在一起。

「呜咿~咿咿~」「呜咿咿~咿~」

「别表演那种好像在说『起来了耶』 『嗯嗯,真的耶』的小短剧!」

反正你们两个根本没办法沟通吧。

『早安。』

小小棉被卷怪由棉被伸出双手,高举打招呼的讯息。昨天明明已经在公园告别了,却理所当然地以藤和家一份子的方式出现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你在这里?」

由于我起身过猛,一瞬间轻微贫血,感到晕眩,在耳鸣之中,上半身又不安定地倒回床上。「呜呜……」我一边呻吟,边斜眼看着两人。

被两只棉被卷怪窥视脸部,配合她们背后的逆光,感觉就像接下来即将进行改造手术一般。沙沙沙沙,在小小棉被卷怪仍在书写对我问题的回答中,大大棉被卷怪迫不及待地抢先回答:「呜,咿咿~咿~呜~咿咿~」

『这是家庭访问。』

「没有这个必要吧……话说回来,你又为什么知道我的——不,应该说藤和家的位置?」

『因为我跟踪你啊。』

「……老实回答很好。」

我将手贴在额头上,蒙住眼睛叹气。我竟然没有察觉被跟踪。

是我平时的注意太散漫了,还是她的性能太优秀了呢?

「又被个夸张的家伙缠上了……」

说被附身也很贴切。我可不想再骑脚踏车自杀未遂了喔,住院生活真的很无聊啊。

『早餐时间到了,请下楼吃饭。』

「是是~有件事虽然不太重要但我还是要说一下……你也太融入这个家了吧?」

倒不如说大大棉被卷怪太不争气了。从刚才就只会「呜咿,呜咿~」叫个不停。

带着这两只呜咿呜咿离开房间。虽然我还没换下睡衣,但总不能在两个勉强可说是女性的面前脱衣服吧?由「呜咿咿」的叫声听来,小小棉被卷怪应该是个女孩子。配上性别,她跟妄想中的曾孙又更接近了几分,真让人困扰。该不会真的是曾孙吧?

但是回头思考,由客观角度看来,带着两只棉被卷怪的我会被认为如何呢?如果觉得我在她们之中像个异类,那我就想高呼三声「万岁」;但若被认为不懂得迎合场面的话,那倒是很悲哀啊。

「喂,要下楼了,最好露出头比较安全吧?」

在下楼前我先对两只棉被卷怪忠告一番。与其说是在体贴她们,我更担心的是万一她们之中有人跌倒,产生骨牌效应,到时候倒霉的就是走在最前面的我啊。我可不想成为棉被卷怪们的垫子呢。小小棉被卷怪内部发出沙沙沙沙的声音,大大棉被卷怪则是老实地探出头。或许太闷热了,她的脸色有点红润。

「早安。」

「喔。」

面无表情地彼此打声招呼。接下来小小棉被卷怪将讯息卡片(要称作「卡片」似乎犬大了点)举起。由于她举起时踮起脚尖,脚部发颤,好像随时会倒下。

『我的面貌是top secret。因为我是棉被星人。』

「……喔。」

『纸张用毕,请立即补充。』

「下次记得自己从家里带来。」

结果,一行人就这样下楼了。小小棉被卷怪彷佛能正确掌握楼梯位置似地,轻松白如地走下一楼。「真是了不起啊。」我不带感动地嘀咕,艾莉欧噘起嘴巴。

「我:我以前也办得到。」

「别较劲了。走了走了,去找姑姑吧。」

「呜咿。」

艾莉欧又把脸藏进棉被里。我放任她不管,直接走向走廊。

「最近女女小妹的登场机会好~少~喔~!」

一进房间,看见女女小妹躺在地上哭闹。这就是我四十岁的姑姑。她赖在地板上,不断挥舞手脚抗议。呃,我觉得最近的比率才是正常的说。

基本上,在一群高中生登场的青春故事中,四十岁的姑姑却摆出一副女主角面孔抢戏才大有问题呢。

唉唉,事到如今说这个也没意义了。

「你这样会让灰尘沾到饭菜,不可以喔!」

我试着责骂她,竟然还觉得很自然。在我的心目中,姑姑的地位究竟是……?

女女姑姑爬起身来,「呼呼呼」笑了。

「放心,全部都盖上保鲜膜了。」

「这么费工夫,就只为了想要哭闹吗?」

「好吧,反正女女小妹的自我主张已经完毕,大家一起来吃饭吧。」

她向我招招手「真真也来帮忙」,而我则是因感觉无力而说不出话来,沉默地坐上座位。

两人一一将保鲜膜撕下。多么浪费时间啊。两只棉被卷怪姿势端正地坐在房间角落,等候早餐准备完毕。本来想叫大大棉被卷怪脱下棉被一起来帮忙,但看到她跟小小棉被卷怪并肩坐在一起的样子超乎想像地相配,所以放着不管。

况且比起这件事情,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先说才行。

我一边动手一边看着女女姑姑,她向我眨眨眼,而且还是两眼同时,没意义嘛。

「为什么让这种不认识,且一看就知道很可疑的家伙进门啊?」

暑假时她也让星宫社进来吃早饭。今天……应该不在这里吧?但那家伙很难预料哪,说不定又会从屋檐下悄悄出现。包含女女姑姑,我身边怎么这么多神出鬼没的家伙啊,害我老是处于警戒状态。要是未来科学技术发展,真的发明了瞬间移动的方法,或许人们会失去喘息的空间吧。不仅如此,小偷也能轻易踏人家门,问题真的一大堆呢。看来瞬间移动技术应该难以普及吧。

「……………………………………………………」

我默默地等候她的回答,女女姑姑却一直没有反应。瞄了她一眼,她正哼着歌撕着保鲜膜。这个姑姑,越来越重听了吗?就在我一直盯着她看时,她才总算非常故意地抬起头来,装出震惊的样子。除了年老以外别无所惧的荒唐姑姑不好意思地耸耸肩。如果是不熟悉她平常行为的人,肯定会被她这招骗了。

「女女小妹在反省了。」

「想获得信用的话,『女女小妹』不是很多余吗?」

「讨厌啦~要是省掉了这个称号,我就不再是女女小妹了嘛~」

她用力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就算不是女女小妹,顶多只会变成女女美眉吧……

「真的反省的话,今后就别再让可疑人物进家里喔。还有,拜托别让她们随便跑进房来叫我起床。」

「因为她的样子好像曾经在哪里看过嘛,不小心就……」

姑姑抚摸下巴,轻轻地看了小小棉被卷怪一眼。或许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小小棉被卷怪

「呜咿咿」地点头﹒

「当然有看过啊,就是你女儿嘛。就是她隔壁的那个家伙嘛。」

我指着隔壁的「呜咿了呜咿,」。这副打扮,应该是距离太空人最遥远的模样吧?让这种家伙负责特训,真的能上太空吗?嗯~……嗯嗯。

越看越难以相信。连差遣她去附近买个东西我看都有困难哩。

「好,保鲜膜撕完了。艾莉欧~吃饭罗。」

一听见女女姑姑呼叫,艾莉欧立刻乖巧地脱下棉被走出来。像是挤牙膏一般,艾莉欧整个人从棉被上方四肢着地地爬出来。剩下的棉被逐渐变成含了过多水分的竹轮,由中心开始萎缩,疲软倒下。小小棉被卷怪不知道为什么想把棉被摆好。她向前弯曲,从棉被上方伸出双手,把艾莉欧脱下的棉被卷重新竖直。从旁看来就像是正在捕食一般,很恶心。艾莉欧鼓着腮帮子凶恶地回头。

「在对我的棉被做什么。」

「她在帮你摆好吧?干嘛生气。」

『没错没错。』

重复使用刚才写过的纸,小小棉被卷怪发出讯息。她乖巧地坐在原位,

似乎在等我们用完早餐。

我手里拿着碗筷,姑且作个确认。

「喂,你吃过早餐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请别挂心。』

喔喔,多么有常识的小小棉被卷怪啊。跟某个假太空服的家伙完全不同。但是如果不是为了来自吃早餐,我实在想不出这家伙这么早来拜访藤和家的理由。

「你来得及上学吗?看你好像没准备书包?」

『因为我是外星人,所以学校停课。』

「感觉前后的句子似乎没有关联性的人只有我吗?」

『很遗憾,只有你。』

被断定了。「是吗?真抱歉喔。」我喝了口海带汤,懒得继续理她了。

各位好,我是总算学习到与自称外星人的家伙问答通常不会有什么好成果的丹羽真。附带一提,存在于电视画面里的男人——庭诚前阵子把女孩子带回他的房间了。

看来在我与那家伙之间,似乎存在着次元以外的致命差距。快点毁灭算了。

「嗯了我这个新婚妻子做的饭真的好好吃喔~」

「除了新婚妻子以外,我都同意。」

一如往常地随便应付女女姑姑的胡扯,继续用餐。除了小小棉被卷怪变成了角落的摆设以外,与昨天可说没两样的安稳的早餐时间。坐在对面的艾莉欧不安分地大口吃饭。因为她只要一低下头,头发就会垂下来沾到饭菜,吃饭时总是维持着把碗拿高、略为抬头的姿势。「哎呀,真真的饭粒黏到脸颊了~」姑姑想把脸凑过来,我将她的额头推开。我的饭粒?摸摸脸颊,真的沾了饭粒。

「………………………………………………」

不对不对不对。

大家的态度跟平常一样反而显得很怪异。除了我以外,竟然没有人注视小小棉被卷怪。这对母子,为什么对那种东西一点也不在意啊?这群人的神经究竟怎么长的啊?这样一来,一直不停观察小小棉被卷怪的我不就反而变成怪胎了?女女姑姑也就罢了,我盯着艾莉欧看,她昨天在公园一副泄气的样貌,看来经过一晚已经恢复了。那么就该注意我的视线吧,对于这个太过接受小小棉被卷怪的现况怀疑吧。说不定入侵者就是这样开始侵略地球的喔……才怪。

「嘿嘿,真真竟然对艾莉欧看得出神了。」

女女姑姑在我旁边——这次真的是近得不得了地在我耳旁细语。

「什么?」

彷佛想一口气消化一时忘记的眨眼,我的眼睑连续眨动了好几次。艾莉欧放下碗,

「嗯?」表示疑问。我连忙缩起脸,连碗带头用力摇晃否定。

「呃,才不是这样。」

我的确是盯着她瞧没错,但姑姑的说法有语病。

「真真总算发现小艾莉的魅力了!好,继续维持这样,接下来就是被女女美眉的魔性魅力

诱惑吧!真真来,亲一个,」

「已经没有饭粒了,别把脸凑那么近!」

安稳的早餐时间崩坏。为了赶走女女姑姑,我把碗与筷子放到桌上,双手并用。「嗯,」与这场没有意义的骚闹保持距离的艾莉欧歪着头,陷入沉思。

「表哥,你那是对艾莉欧学姊的尊敬眼神?」

『这种事是不可能的(笑)。』

小小棉被卷怪正确地帮我回答。「对:对师父太嚣张了吧。」艾莉欧鼓起腮帮子。喔喔,

总算对她有所反应了。姑且不论过于融洽这点,她们两人看起来的确很像姊妹……但是,应该不可能吧?除非女女姑姑另有私生子。

但这又很难说咧,因为姑姑连艾莉欧的事也对亲戚隐瞒啊。

「真真,有件事情我必须先声明。」

与我双手交缠彼此相抗的姿势下,女女姑姑说:

「……别叫我真真。」

完全不管他人意见的女女姑姑露出微笑。那是一张很棒的笑脸。

「你要娶小艾莉的话,就等于要一起娶女女小妹喔。」

「唔啊了这个防守真是太过铜墙铁壁啦~」

真想用海带汤为艾莉欧注定的单身生活乾杯。

『好吧,我们出门吧!』

我花了三秒烦恼是否要追在朝向门口、躂躂躂地在走廊上奔跑的小小棉被卷怪背后。不朝门口就不能外出,但是直接外出真的好吗?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出门哩,小棉。简称起来变得很像石蕊试纸(注:小小棉被卷怪简称「リトスマ」,与石蕊试纸(リトスマ试验纸)发音很相似)之类的,算了,随便都好。

『慢吞吞的在干甚么!』

「你才在干什么啊。」

一大清早就卷起棉被跑去别人家里蹦蹦跳跳的,你的父母难道不会担心吗?我手捂着额头叹了口气,背后也传来一阵骚闹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女女姑姑在蹦蹦跳跳。

「女女小妹也想去上学,」

「你疯了吗,四十岁。」

今天可不是母姊会,就算想增加登场机会也别那么拚嘛。

「真真是河马(注:跟「笨蛋」发音相反)。」

被人一脸严肃地骂河马了。而且还若无其事地走过我身旁,反而恐怖。

「河马。」

「用不着跟着复诵,女儿。」

推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说「该走了」,催促她准备外出。「河马河马……」艾莉欧还在喃喃自语。

强迫打算赤脚出门的艾莉欧穿上鞋子后,离开家门。距离上学时间尚早,被小小棉被卷怪的步调牵着走了。而她本人正在追逐从庭院草木之间跳出的蟋蟀。只要她肯脱下棉被,这副情景应该颇为天真烂漫吧。只可惜现在看来就只是个超现实的笨蛋。但是也不能让她一直在这里玩下去。

我靠近从贮藏室牵出自己的脚踏车的女女姑姑,女女姑姑变得板着一张脸,「人家不想上班,」噘起嘴唇撒野。我装作没听到。

「那个孩子该怎么处理?」

关于小小棉被卷怪的处理,向姑姑请教。女女姑姑「嗯,」想了一会。

「真真陪她就好啦了她有事找你吧?」

「不,我要去学校了。」

「我也要去上班啊,咕哇,」

姑姑往后仰,演出被杀死的样子,又立刻恢复正常姿势。附带一提,现在小小棉被卷怪正灵巧地用脚趾抓着蟋蟀,单脚跳来跳去追着艾莉欧跑。艾莉欧虽然不怕虫,不过还是「呀了呀了」地到处逃跑。

的确,比起虫子,单脚跳着追来的棉被卷怪更可怕得多了。更添加了几分妖怪味。

「附带一提,那个孩子不是我的私生子喔。女女小妹是纯情派。」

「啊,是这样喔。我猜错了。」

「这时候应该压她是小艾莉跟我的孩子之类的大冷门吧,」

也太冷门了吧,干脆冰冻起来算了。

「那么,究竟该怎么办呢?」

继续跟她搅和下去会没完没了,所以直接忽视了。最近我对这种程度的对话已经不会激烈反应了。

「没办法,女女小妹带她去店里好了。」

女女姑姑水平张开双手奔跑出去。全力在院子里奔驰的四十岁由背后将单脚跳跃的小小棉被卷怪一把抓起,轻而易举捕捉到她。「呜咿咿?」当小小棉被卷怪才刚感到异状时,女女姑姑已经用双手将她的身体连同棉被抱了起来。「呜咿咿~!」看来被人横向抱在空中,她自豪的机动性也无法发挥。看她拚命挥动双脚,可惜太短了什么也踢不到。脚趾原本抓着的蟋蟀趁机逃回地上。就这样,小小棉被卷怪被一屁股塞进女女姑姑专用脚踏车(听说叫做火蜥蜴号

(注:日本史克威尔公司于1996年发行的游戏《神龙奇兵》中主角的坐骑。原本喜欢主角的悠悠公主在被敌方将军俘虏后喜欢上对方,有次她乘坐在将军的龙上,喊着:「比火蜥蜴还快~」,因而在玩家间成为有名的恶女),由来不清楚)的篮子里而无法动弹。虽然想要用脚挣脱篮子,只会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就像掉进陷阱里的鱼儿一样,她边挣扎边在内部沙沙沙沙书写。

『对外星人做这种行为,会引发星际战争喔。』

「战争?」

『一直没说出口,其实我是侵略者。烦恼着是否要将地球变成殖民地,为了调查而来到这里。因为发生意外无法回到同伴身边。』

「好像在哪儿听过这种设定……」

我转头看了一眼设定来源,艾莉欧翘起的头发微微摇晃。感觉到视线的艾莉欧哒哒哒地小跑步,躲到我后方,紧贴在我的背后。她不会以为这样就算躲起来了吧?

「好,出发罗,啦啦啦~今天也要愉快地工作喔,」

唱着违心之论的歌曲,女女姑姑踩着脚踏车,一点也不在乎小小

棉被卷怪刚才披露的新设定,说白点,就是完全无视。我想起四月时的女女姑姑,或许在她心中自有一套对待自称外星人的态度吧。

小小棉被卷怪挣扎得更用力,举起讯息大大主张『要求改善外星人的待遇』。已经对你算很好罗。

载着高举这个讯息的家伙,女女姑姑一如往常地出发了。

「侵略者被绑架了。」

女女姑姑V侵略者的构图在此成立。我目送地球危机退去。

由(大致算是)大人来照顾(勉强算是)小孩子,所以应该oK吧。

「妈:妈妈被抢走了,呜~」

「……好,我也该走了。」

我回过头,贴在我背后的艾莉欧也跟着回头。这家伙待会也要去杂货店。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锵~锵锵~」艾莉欧又在我旁边秀出自己的手机。「呃,我早就知道你有手机了啦。」到底要炫耀几次啊?确认完时刻后收起来。

好,先让艾莉欧离开我的背后。等确认了艾莉欧将手机收进衣服后,我开口:

「难得还有点时间,今天送你去田村商店吧。」

「 嗯?喔了河马复活成表哥了。」

「吵死了,快上来吧。」

「嗯。」

艾莉欧虽然面无表情,但似乎很高兴地点头。毫不犹豫地跳向脚踏车篮子。

而我也很自然地接受她的行为,握住脚踏车的握把。

比起小小棉被卷怪,让表妹上篮子比较好一点……大概。

「喔喔~侵略,外星人,观察地球人……呜呜。」

体育课。在操场的跑道上并肩跑步的粒子同学抱着头。不知为何她的反应很夸张,我只是告诉她早上小小棉被卷怪侵袭我家的事而已耶。题外话,她跟体操服非常相配。

不,与其说是题外,这件事情应该更为重要吧,以青春男而言。

「怎么了?」

「流子同学看来也到了偶尔前额叶发疼的年纪了。」

「等:等等,这应该是该去医院的年纪吧?」

「呼呼呼,我只是稍微想起了往事而已啦。」

她边说边抬起脸,用手指擦擦鼻子底下,接着小跳步般地活动双脚。在剧烈的上下运动之中,流子同学的胸部看起来更华丽了。

「……正值成长期啊。」

比起四月刚见面时,明显看得出成长的幅度。真是令人感动的长篇巨着啊。

虽说体育课是男女一起上课,却很少见到男女并肩跑步的状况,总觉得自己受到同学们的注意,也觉得好像有人在说问话。

十月的蓝天下,爽朗的空气营造出清凉感,阳光却依然毒辣,光之水滴由浏海上滴落在脸颊上,鼻尖干燥火热得像被人触摸一般难受。

啊,附带一提,前川同学打一开始就没有跑步,而是慢吞吞地走着。赶过前川同学一圈时,我回头向她挥手,前川同学也微微一笑,转头看我。

「那个小不点对丹羽同学来说很头痛吗?」

「嗯~被缠上了得陪她玩,还蛮麻烦的。再来我也觉得她应该乖乖去上学比较好。」

「说得也是。流子同学年轻的时候也很爱玩,真该反省,」

粒子同学边跑步边在胸前盘手。爱玩?难道她曾经当过太妹吗?

「我在幼稚园老是欺负男孩子,经常被骂呢。」

「原来是那么年轻时候的事喔?」

「玩起躲避球,我丢出去的球都会打到对方的脸呢。」

「嘿哟!」粒子同学丢出假想的球,带着动作说明。该不会打篮球时总是把球直接丢在人家脸上,才会到现在都无法成为正选球员吧?

「但,是,这样的流子同学也有纯情可爱的一面!」

「喔,」

我边应和,边对我们现在在聊什么感到疑惑。

「其实流子同学,曾经从邻居那边收到情书喔!」

「什么!」

粒子同学挺起胸膛,得意地公开了无法置若罔闻的事实。

「虽然写的都是平假名很难读,但还是让我感动了好一阵子耶。」

……平假名?

「特别值得赞赏的是他很正确地写着『流子姊姊』喔。嗯~真是聪明~」

她不断点头,频频说「干得好干得好」。

「……请问,邻居现在几岁啊?」

「四岁啊,有什么问题吗?」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我抬起下巴,茫然地看着斜土方,回答:

「不,没事。」

我「特特特」地踩着地面,继续跑完最后一圈。

看来「哒哒哒」与「躂躂躂」都不会从我脚下发出来。

『这位小哥这位小哥~来我们店里光顾一下喔~姊姊我会好好服务你的唷,』

「……第一声就讲这个,被我当成打错电话而挂上也不能怪我喔。」

等到一放学的瞬间——或者说,怎么看都像是正在监视着这个教室般,女女姑姑在绝妙的时机打电话来。我压低声量讲话。就像是想避开充斥着教室的解放感似地,我缩起身子小声讲电话。因为这个姑姑的声音年龄不符地真的很年轻嘛。

万一被周围误会我讲电话的对象是女朋友就惨了。

『喔,真真生气气了,』

「你在装什么角色啊。有事吗?」

站在教室入口附近的粒子同学向我招手,她似乎准备要去社团了。我也轻轻挥手回应。粒子同学用唇语问我「是谁打来的电话了?」,我用手指在空中描绘出「们」。「喔~原来如此,」粒子同学点点头,转身离开。顺利传达了想法,真是太好了。

『随便用四十岁来表示女女小妹,这一定是真真一辈子处男的旗标(注:flag,原本是程式用语,因冒险游戏类型(AVG)的游戏中,主角的选择会将故事引导向不同的结局,这类选择在程式上便是以flag来管理。后来引申成为「伏笔」的意思)。』

「所以说,请你不要用五官以外的超能力来把握事态好吗?」

『然后呢,希望你等一下来店里一趟喔。呜咿呜咿子小妹好像有事找真真。』

「店里?呜咿呜咿子……?喔喔,她呀。」

至少后者听懂了,应该是指小小棉被卷怪吧。说找我有事,应该是指特训。那么应该直接找艾莉欧才对嘛,干嘛把我扯进去。这种心情大概就跟不熟的人指定成担保人一样。话又说回来,没想到她还在女女姑姑那里。

「呃,店又是指哪间啊?」

『当然是日式点心店啊~』

「你的『当然』我可不知道咧……日式点心?呃,是那间火星某某点心店吗?」

『对对。喔了请多多指教,』

「谁知道啊。嗯,你跟那间店有什么关系吗?」

『嗯,那里就像女女小妹的庭院吧。』

「总觉得很像谎话……嗯?」

此时前川同学走进我的视线之中,直接朝向我而来。而且还不知为何开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她左晃右晃,有时又从底下凝望我的脸,或玩弄我的发旋。

总觉得超级被当成玩具的。

我拿开烦人的电话。开口问前川同学:「怎么了,有事吗?」

「不,完全没事。请不要在意。哈哈哈。」

竟然还爽朗地笑了。要我别再意也太扯了吧。「嗯~」有如批评家一般边哼声边摸我的耳垂,「哇了是喉结耶。」抚触喉咙的突出点,要我别在意……我又不是仙人,怎么可能不在意呀。痒得很难受,我不断扭动身体。

「喔,转学生好敏感喔。」

看到我有反应,似乎很高兴的前川同学露出嘻嘻笑容。

「呃,慢着,你的发言有点……」本想说「让人很爽!」但我说不出口。

「其他地方……锁骨也是吧?」

慢着,用「锁骨也是?」的疑问句作结我也没办法回答啊。而且还趁这个机会把手指伸进领口,用指头内侧轻抚我的锁骨。痒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了,我浑身发抖。

「就:就说一点也不有趣!」

与其说反抗,倒不如说是光在口头上抗议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前川同学的性格果然让人摸不透啊。

「在妄想中明明就很好预测!」本想这么说,只不过拿妄想来反驳大概会被觉得很冷所以自我克制了。

『真真,别抛下正妻不管啊~』

电话另一头发出了对于健全青少年不知自我克制的发言,我紧急拿到嘴边。

一点也不迟疑地回答:

「妄想适可而止比较好吧。」

『我可不想被真真这么说呢~』

「呃……好吧,总之我去接那个孩子就对了吧?虽说我很不情愿。」

『对,正确解答。那么,掰了了』

「当当当当,」留下奇妙台词后通话结束。就连电话里面也是个很慌忙的人。

「看来电话的对象是新婚妻子。」

「别再继续用这个梗了。简单说,就是要我去接小小棉被卷怪……啊,好像还没跟前川同学说过嘛?小小棉被卷怪就是你昨天在学校后门的那个家伙。』

「小型版的藤和嘛。」

「嗯,没错。你理解很快真是帮了大忙。总之我现在要去接她回去。唉唉。」

我耸耸肩,前川同学则是笑着说:「真衰啊。」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那我也跟你一起去好了。」

「咦?啊,你要去打工吗?她现在刚好在日式点心店里。」

印象中我好像没提过棉被卷怪的位置,不过还是这样说看看。前川同学缓缓地摇头。

「不,没有打工。只不过……总之很闲,闲到把转学生当玩具。」

「那还真的很闲啊。」

「对吧对吧。我们快出发吧,趁被粒子发现前先走了。』

边想着「为什么会突然提到粒子同学啊?」我点点头。

于是,今天的放学时间就顺理成章地与前川同学一起度过。

没想到棉被卷怪也能帮助别人呢。

「哇了真的是小一号的藤和耶。」

「完全就是啊。」

我们抵达店门口时,看见小小棉被卷怪握着扫帚在扫地。当然,身上卷着棉被。

她用从上方伸出的双手握着扫帚,以向前倾斜的姿势打扫道路,她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拉得有点开的圆规,也有点像扇子向下打开的样子。

这种扫地方式实在相当勉强啊。除了姑姑以外,我看没人会想到要让这种家伙扫地吧,以经营者而言也很不恰当。「呜咿咿。」小小棉被卷怪扭动身体。

看见她,我打算将脚踏车停下,但刹车有点不灵光,穿过她身边才停住。明明就用力握住刹车了,却没有反应,或许有点故障。我用脚踹地后退。小小棉被卷怪动了起来。

『午安。』

虽然是只有二个字的招呼,却是一瞬间放开扫帚,在扫帚倒下前的极短时间内沙沙沙沙写在纸上举起,并重新抓起扫帚的神人动作下的产物。因为棉被的关系所以动作变得很复杂。只要脱掉棉被,刚才一连串的动作就可省去一大半了。

「嗨。干嘹找我来啊?直接找师父(暂定)不是很好吗?」

打完招呼,我立刻叮嘱她没事别找我,顺便帮她拿扫帚。小小棉被卷怪总算能从辛苦的前倾动作解放,「呜咿咿。」向我行礼。倒是很有礼貌。

「倒不如说,你在点心店前面做什么?妨碍营业吗?」

『在扫地。』

「这我看就知道了。所以说是想妨碍营业吗?」

『被阿姨拜托。因为请我吃午餐所以就「拜﹒托﹒你﹒罗」这样。』

她完全忽视我底下的句子。

「喔,真是辛苦了……那么女女姑姑呢?」

我窥探了一下店里。店员只有一个人……啊,我有印象。是那个穿着白玉丸子的模样造访点心店,对我说起往事的奇怪女性。今天是穿普通服装。

与那名店员四目相对。店员小姐看了一眼前川同学,摸摸下巴。

『阿姨从后门逃亡了。』

小小棉被卷怪很不怕死地使用某个词汇为我们说明。

「逃亡了吗?」

原来电话最后的那个「当当当当,」是逃亡时发出的台词,真好懂。

『附带一提,我叫她阿姨,差点被当成抹布拧乾。』

「哈哈哈,你能活下来真厉害。」

『我的内容物差点就跟螺旋面包的巧克力酱一般被挤出来了。』

棉被卷怪晃动上半身发抖。能让侵略者发抖的女女姑姑,真是太厉害了。

我看姑姑才更像外星人哪。

我将脚踏车停在店门口,前川同学向前一步,走到我身边。低头凝视棉被的漩涡部分。轻轻招手。

「嗨,传闻中的小个子。真的就跟昨天在学校后门看到的一样呢。」

『那么你就是大个子。』

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抓着前川同学的身体,试着攀爬起来。

「别试着登顶啊。」

我从她的背后拉着棉被扯下。「呜咿咿。」彷佛在向我抗议不要轻易碰触她似地,小小棉

被卷怪转身从我手中逃开,迅速地踏着地面,与我保持一定距离。

『随便接触外星人是No的。』

「刚才前川同学好像有随便接触你吧?」

『纸张用毕,请立即补充。』

真是时机恰到好处的纸张用毕啊。我与前川同学彼此互看一眼,脸上浮现苦笑。

「真有趣的孩子。比以前的藤和更令人莞尔呢。」

「这倒是真的。那时候的艾莉欧就只是真正的电波而已嘛。」

比例而言应该是艾莉欧电波度8、棉被卷度2,这只小小棉被卷怪则是电波度3、棉被卷度7左右吧。虽然出自我的口中,但所谓的棉被卷度是什么意思,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

『纸张用毕,请立即补充。』

小小棉被卷怪挤进我与前川同学之间作自我主张。喂,真的很烦人耶。没办法,我只好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全新的笔记本塞进去,这么一来应该能撑一段时间吧。至于为什么我必须给这家伙纸,以及更基本的问题是,我为什么会被她缠上……等等详细问题,一一去管的话只会很头痛,所以我暂时装作没看见。

棉被里传来撕破纸张的声音。

『感谢你给我多到会卡纸程度的纸。』

「用纸的速度要更有计划一点,不要浪费。」

『是是了』

写这句话就是一种浪费。小小棉被卷怪收起纸张,左右跳跃。

「这个小个子该不会是转学生亲戚家的孩子吧?」

眼睛边追着小小棉被卷怪,前川同学开口问我。慢着慢着,要间也是问她是否跟艾莉欧有关吧?怎么看都跟我没关系啊。姓丹羽的可没人有卷棉被跑来跑去的习惯喔……应该是。虽然

有用单一汉字取名的奇妙习惯。在我所知的范围,我的母亲叫做「荣」,亲戚则有人叫做「静」。而老爸是入赘的,所以不是单名。

「我已经受够了怪咖亲戚了,已经太多了。」

「因为你说要来接她嘛,还以为是亲戚呢。原来是外人啊。」

前川同学试着把手伸进小小棉被卷怪的棉被螺旋里。小小棉被卷怪立刻后退逃开,「呜咿咿。」挺起胸膛向后仰。只是对手是前川同学的话,不管她怎么踮脚尖恐怕都没效果。就只会让她颤抖个不停的脚尖看起来很好笑而已。

「所以说还不知道她的真面目罗?」

「我想应该是住这附近的小学生,但是没有证据。」

「嗯嗯,那么就由我这个以头脑优秀着称的前川同学来推理看看吧。」

『我是外星人。是棉被星人。』

小小棉被卷怪如此主张,但似乎没有映入前川同学的眼里。

「嗯……我猜是藤和在经过意外之后,所分裂出来的半身。」

「啥?」

「与本体融合后将会恢复成真·藤和,并且能力还会大幅提升。」

「……我看顶多是变成卷了两层的棉被而已吧?」

「也不是不可能。」

前川同学很愉快地说着。另一个家伙应和她的说词动了起来。

『大致说中了。』

「喂,别顺便借用别人的设定啊。」

要是小小棉被卷怪还来搅和的话,内容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所以我赶紧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打扫差不多该结束了,我们去特训吧。』

「特训是什么?」

前川同学看着我的脸,提出疑问。

「呃~这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想成为太空人……所以说,就是为了成为太空人的……特训……」

后半越说越模糊。同时从书包里拿出手机,该打电话给艾莉欧了。我哔哔哔拨打电话。喔,立刻接通了。反应快到像打到诈骗电话。

『呜咿呜咿。』

「别用棉被语接电话。」

『才不是,这是有个人特色的打招呼。』

「是喔?真抱歉,对外行人的我来说分不出这两者有什么

区别啊。艾莉欧学姊,今天精神还好吗?」

『有……有不好的预感……』

「讨厌啦了因为有件事只能仰赖艾莉欧学姊而已嘛~」

『昨天好像也听过一样的话……』

「那是你的错觉啦~那么,跟昨天一样在公园碰面喔~」

『果……果然是跟昨天类似的事情嘛,等……等等~』

我挂上电话。这样她应该就会来了吧。毕竟再怎么说,那家伙都是个怕寂寞的人啊。

虽然我没有跟着去参观特训的义务,反正回家也没其他事可做。

「前川同学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跟着去看罗。太空人的训练,听起来不是很有趣吗?」

「……建议你最好别期待。」

昨天就只是一直跑步而已。视觉上令人觉得有趣的就只有一开始的五分钟而已,之后很快就腻了。对于这么无聊的训练,我昨天还从头陪到尾,可见真的很闲。

把扫帚归还给店员小姐后,小小棉被卷怪站在前头。

『今天的劳动大功告成,let's go~』

当她精神抖擞地跨步走时,丸子的竹签从棉被底下的缝隙中掉满地。

接着,小小棉被卷怪跳上前川同学的脚踏车篮子,前川同学面带苦笑地接受了。

「今天的特训是捉迷藏(注:原文是「鬼ごつこ」。在中文中「かくれんぼ」与「鬼ごつこ」通常都被译作「捉迷藏」,但前者重视隐藏与寻找,后者重视追逐与逃跑。本文中将前者译做「躲猫猫」,后者译做「捉迷藏」以作区别)。」

恰好在路上碰到的艾莉欧师父,顺便一起载她走。一抵达公园,她立刻如此宣称。她本人一边说话,一边从我的脚踏车篮子上慢吞吞地爬下来。至于被前川同学载的小小棉被卷怪则是一抵达,立刻轻巧地跳到地面上。性能果然好了许多。

「喔?你想玩捉迷藏吗?」

「才……才不是。不是游戏,是特训。」

艾莉欧噘起嘴唇要求订正。原来我每天被女女姑姑追着跑也算是一种太空人训练啊。未来真是明朗啊,才怪咧!

「嗯……哇……啊……啊!」

才刚从脚踏车下来,艾莉欧不小心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走了好几步,撞到站在一旁的小小棉被卷怪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对不……失……失敬。」紧急改成比较有师父风格的道歉

方法。讲「失敬」,跟她外表看起来一点也不配。沙沙沙沙,小小棉被卷怪开始书写。

『师父(暂定)点数,负2。』

「喂……喂,只是撞到而已嘛。」

『动作太笨手笨脚了。想去太空的人应该要能高速移动才行。』

彷佛想说「就像这样」地来回跳了起来。的确很迅速。应该说,很恶心。一个像棉花软糖长了脚的物体高速左右来回跳的模样,真的会让见者脸颊抽搐个不停。

可说是打破了棉被卷怪的固有概念,重视速度的生活方式。

虽说,对棉被卷怪产生固有概念的人生也很微妙。

「啊。」

艾莉欧突然张着嘴,交互看了我与前川同学的脸一眼。

「我暂离一下。」

艾莉欧如此宣言之后背向我们,驼着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手上好像操作着某东西,嘴巴「哔波叭」地嘟囔个不停。是在打电话吗?我想绕到前面看她在干什么,她扭动身体避开。我继续绕,她就继续避开,两人旋转起来。每次旋转都会散发美丽的粒子,但实在很没意义便放弃了。我面向小小棉被卷怪。

「外星人小妹,你知道什么是捉迷藏吗?」

『吾略知一二。』

「这游戏没古老到必须讲起古装台词喔。」

虽然我不知道起源于何时。从脚踏车下车的前川同学耸耸肩,说:

「特训是捉迷藏的话对我来说太辛苦了。对我来说是很不擅长的项目。」

当然啦,前川同学连体育课的跑步都用走的了。啊不,那应该只是单纯的偷懒。

「前川同学有擅长的运动吗?」

「嗯了……小时候身高不高,还蛮适合玩躲猫猫的。」

躲猫猫算运动吗?但是我实在无法想像身高不高的前川同学呢。

「大概像这样……」

举手到与前川同学头顶等高处,逐渐往下降。缩小……缩小……真的缩小了。因为前川同

学特意弯曲膝盖,配合我的手势缩小。我趁机对变得比我胸口还矮、缩得很辛苦的前川同学监赏一番。

「瞄瞄。」

『男高中生使出下流视线攻击!大个子的羞耻心受到伤害!』

「喂,那个小个子,给我闭嘴!」

早知道就不帮她补充纸张了。恩将仇报,外星人真是人情淡薄啊。

「……膝盖开始不听使唤了耶。你看,在颤抖了。」

为什么要把颤抖的膝盖秀给我看啊?「呃,已经很够了」感谢她的帮忙。

「果然前川同学还是高个子比较好。」

「是吗?」

前川同学重新伸展膝盖,边拨弄浏海,似乎很高兴地露出笑容。

「被转学生这么说,嗯了对了,牛奶万岁!」

她一点干劲也没有地举高双手。

「咦?你是喝了牛奶才长高的吗?这么老套喔?」

「不,完全没喝啊。只不过……呜啊,」

因为没作多想就举起双手,前川同学的眼睛又开始打转了起来。眼看她就要倒下,但是我又来不及搀扶她。瞬间,小小棉被卷怪快速冲到前川同学背后,发挥支撑棒的效果,用全身支撑她。「呜咿咿,!」小小棉被卷怪用力吐了一口气。

对她的幼小身躯来说,前川同学细瘦得如铁丝般的身体也是一种沉重负担。

「喔喔,谢谢你。外表看不出来,原来是个很贴心的人啊。」

受到支撑的前川同学,手贴着额头向她道谢。小小棉被卷怪维持这个姿势,沙沙沙沙,而且因为手无法伸出,所以从棉被底下把纸丢下,用脚趾夹起来高举。这只小小棉被卷怪也太灵巧了吧。

『大家都这么说喔。』

所谓的「大家」是指谁啊?跟电视购物所谓的「用过的人都说赞」一样没有说服力。

前川同学恢复,重新靠自己的脚站稳。小小棉被卷怪把纸收进棉被。此时一直驼着背的艾莉欧才朝向我们。「嗯?嗯?」交互看着我们的脸后,说:

「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在跟你无关的地方发生了一些事情。」可说有,也可说没有。

「什……什么嘛~说明一下嘛,表哥,」

她像个撒娇的孩子缠着我。我拉开她扯着衣服的手,小小棉被卷怪代替我回答了。当然,是写在纸上。

『落伍的师父(暂定)跟不上时代了。』

「别……别排挤我,别小看师父,」

『反正你又没办法当上太空人。』

「……咦?」

看见这句话,艾莉欧的动作嘎然停止,我与前川同学面面相觑。小小棉被卷怪依然兀自写个不停。

沙沙沙沙,残酷而快速地、冷淡地。

『如果是我这个年纪的话还很充裕,换作是师父(暂定)的年纪,多半办不到罗。』

与其模样极不相配地,小小棉被卷怪将「现实」摆在艾莉欧眼前。赤裸裸地摆在这名失去了许多事物的少女面前。公园里的气氛为之一变。在小小棉被卷怪胡来的外表下,似乎隐含着某种道理。原先柔软的棉被彷佛逐渐硬化,变成了一道巨大的墙壁。

『你已经不再有追求梦想的权利了。』

小小棉被卷怪继续嘲弄。艾莉欧眼睛一眨也不眨,由左至右地用眼睛追着字跑。纸张在她完全读完以前就被收起,彷佛已经早就准备好了似地,小小棉被卷怪发出下一个讯息。

『我没办法对这种人称呼为师父。真的笑死人了。』

「呜~咿……咿……咿!」小小棉被卷怪大声嘲笑。大概是那种感觉的笑法吧。

姑且不论师父的那段,她的指摘是正确的。就可能性而言,艾莉欧已经完全失去了成为太空人的机会。如同我们在小学时描绘的梦想一般,还来不及实现就已经消灭。这个过于理所当然的事实,任谁都曾亲身经历过。现在只不过是艾莉欧正巧面临了这个局面,如此罢了。

只不过也因为太过理所当然,反而没什么机会被人正面指出。我有点担心艾莉欧,探视她的脸。艾莉欧紧紧握住拳头,用水蓝色的瞳孔直定定地朝向正面。

她的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一样。我看着看着,不由得想开口说点

什么。正当我试着找出安慰的话语时,艾莉欧的嘴唇先动了起来。

小声地……对着小小棉被卷怪开口。

「当得成。」

艾莉欧的嘴巴如此嗫嚅,恰似要连同空气与粒子一起振动般,虚幻但确实地。

像是轻轻拍动的翅膀般,结合上下宽广的短音,形成声音。

以这句言语,强力打破了白色棉被的墙壁。

「我也会成为太空人。」

像要与对方较劲似地,艾莉欧如此宣言。

这个瞬间,包围我们的某种东西似乎被「扭转」了。

感觉就像一扫了原有气氛,或者改变现场的潮流。原本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但她却强势地将之扭转,拧成卍字一般;像是把道理踹向一边,把停滞的时间牵动起来一般。

像是强行在凝固的气氛中前进一般。

在这种感觉的剥离之中,我瞠目结舌,看着她稚嫩而凶巴巴的侧脸。

不由得把原想说出口的「办不到吧?」吞回去。

『从现在开始?』

「从现在开始!」

或许是被影响,连语气也跟着强势起来的艾莉欧。如此断定真的好吗?

『喔,嗯,请多加油吧,师父(暂定)。』

小小棉被卷怪表现出一副完全不信任她的态度。小小棉被卷怪对艾莉欧的敌意究竟是从何而来?即使被人以恶意相对而感到困窘,但艾莉欧也还是没有退缩。

「表哥,我一定会当上的。」

想以我作为见证人,她再次断然宣言。

彷佛不肯罢休地用自己的脚稳稳踩在地面,

缓步行走在梦想消融、仅剩荒野般的现实之中。

……啊,这家伙又没穿鞋子了。

现在才发现这个事实,我皱着眉头,觉得真是拿她没办法。但也因而感觉气氛略为松缓了。

「总:总之今天要做捉迷藏的特训。懂了吗?」

艾莉欧以教导小孩的态度地对小小棉被卷怪说。小小棉被卷怪点点头。目前为止,太空人的特训就只进行过昨天的一项跑步训练。

「:i捉迷藏真的有帮助吗?」

能成为飞往宇宙的振翅前的助跑吗?

对艾莉欧而言,宇宙除了是每日抬头观察的东西外,有更深刻的意义吗?

……不论如何,感觉事态似乎正要朝向奇妙的方向前进。

是的,彷佛是要朝向「Ending No.1」前进般。

「啊,手机响了。」

由塞在脚踏车篮子的书包里,手机正在对我呼唤。电子音乐声瞬间舒缓了紧绷的气氛,僵硬的肩膀为之松弛。我小跑步走向脚踏车,拿出手机。因为是简讯,铃声响了一下就停了。看了发简讯的对象,「唔欸。」

原来是女女姑姑寄来的。这阵子艾莉欧有了手机,简讯几乎都集中发送到她那里,很少寄到我这边来。不,我一点也不怀念喔。打开简讯内容。

除了一个箭头以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是误发吗?」

例如像不小心写到一半就寄出之类。就算这是已经完成的文章也没有意义啊。箭头指示着底下,但底下并没有文章嘛。正当我感到莫名其妙时,一回头,女女姑姑就在「呀啊!」受到差点让心脏描绘出弦月般的惊讶与冲击与刺激与感动与以下略(混乱中)。

眼睛里面嗡嗡吵闹,感觉好像有色彩缤纷的圆环不断飞入一般波动个不停。

「看来你对与女女美眉不期然的相会感到怦然心动了呢,真真。」

怦然心动的人会发出「呀啊」的凄惨叫声外加惊叹号吗!

就算想要多一点出场机会,也不要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嘛!

「请表现出气息,表现出预兆,对心脏更温柔一点!」

「咦~明明就先跟你预告了说。」

姑姑指着我的手机说:「你自己看嘛」。原来刚才的箭头是指背后的意思吗。我说啊……这箭头又不是立体的,谁知道啊。啊~胸口被吓得好痛。但要是说出口,恐怕会被当成『这就是恋爱中的小真同学同学吗,』所以咬紧牙关忍耐下来。此时,艾莉欧哒哒哒地走近。

「妈妈,欢迎回来,」

「喔喔,我的抚慰来了~」

女女姑姑尖叫一声,抱住艾莉欧。艾莉欧「呀呜」叫喊,惊讶地直翻白眼,频频转头看着我与前川同学。似乎觉得在同辈朋友面前被母亲拥抱很不好意思。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对于「喔,原来你也会不好意思喔?」这类毫不相干的事情感到佩服。

「啊,对了对了,妈妈,我……可能会……成为太空人喔……大概。」

「哎呀,这是很棒的梦想呢,妈妈会为你加油喔。」

不愧是女女姑姑,若无其事地回应女儿的重大报告。

也可能只是不当一回事罢了。不,女女姑姑的话应该不可能如此。

等到用下巴抵着女儿磨蹭的例行公事暂告一个段落后,女女姑姑把艾莉欧从手中解放出来。似乎在等候这个时机,小小棉被卷怪立刻躂躂躂地跑像女女姑姑身边。接下来的问候,再次暴露出她的学习能力付之阙如。

『阿姨午安。』

「哎呀,这孩子好有礼貌喔。」

女女姑姑脸上带着微笑,一把抓着小小棉被卷怪的头部用力一勒,手背浮现青筋,小小棉被卷怪的脚立刻痛苦挣扎起来。

「女女美眉好感动喔☆ 所以要给这个腐烂流脓的……不对,是聪明的脑袋一点奖励☆」

『咿呀啊啊啊。』

有时间把尖叫写成讯息并且高举的话,趁机全力逃跑不是很好吗?反过来说,这表示她还满从容的,多半不需要帮忙吧。于是我对她置之不理,向姑姑询问目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女女美眉也想要回归童心玩捉迷藏嘛了」

我真心怀疑有必要回归吗?而且,她为什么知道我们集合在这个公园啊?

……啊,刚才艾莉欧一直背向我们操作手机,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刚才跑去跷班,难怪好有精神喔。」

我出言讽刺,但女女姑姑一点愤忾也没有地鼓起腮帮子。

别装可爱!

「讨厌啦了我又没有跷班。我刚才只是在做着只有我能做的事情啊。」

「喔了」

我完全不当一回事地以平板的语气回应。女女姑姑把脸凑向我,装出秘密说话的样子。她的脸超乎必要地靠近,却以超乎必要的大声对我说:

「其实啊,名侦探女女小妹趁着工作休息的时间,去刺探了消息了喔。」

「『探』重复了两次,念起来不是很顺。」

我的指摘似乎对于逃离工作场所的四十岁没什么效果。对她有如耳边风。

「我去调查这一阵子是否有人看过卷着棉被的小学生,似乎没有喔。」

姑姑低头看了一眼还抓在手上的小小棉被卷怪。小小棉被卷怪有如火热铁板上的柴鱼片般,将身体扭来扭去。如果说,这个小镇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这就表示,这家伙不是最近才开始卷棉被,就是最近才来地球。

「话说回来,在距离对方这么近的地方说悄悄话没什么意义吧?」

『我一直很小心不被地球人发现,敬请放心。』

「看吧,参加对话了。」

正当我打算说「这家伙态度还是很从容嘛,请再勒紧一点」时。

「我来了解详情了!」

「唔喔!」

突然之间,有个家伙从公园的椅子底下冒了出来。正确说,是正打算要冒出来,但头部与脚撞到椅脚,猛叫「啊,好痛」或「刚刚发出『咚』的一声了!手肘撞到,发出『咚』的一声了!」一点也不干净俐落地登场。在地面滚来滚去,把她那一身盛装(?)搞脏后,星宫社总算站起。总觉得这家伙最近在我身边出没的频率升高,这是错觉吗?虽说也无法完全舍弃她感受到某种预兆才又出现的可能性。即使可能性趋近于零。毕竟她是个提倡秒速进化的家伙嘛。

「这次换你喔?为什么你就从没想过要正常地集合呢?」

「就只是你的注意力散漫所以没发觉而已。要多鸟瞰世界啊,真。」

哪办得到啊?擅自摆出师父脸孔的这家伙的护目镜上带有一道黯淡阴影。

「好吧,我勉为其难问你一下,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说要玩捉迷藏吗?」

「嗄?感觉对话微妙地没搭上……是没错。难道你也想玩吗?」

「哼哼,偶尔就回归一下童心。这是在配合你们的等级,感到光荣

吧。」

与小小棉被卷怪身高差不了多少的少女很跩地表示要参加捉迷藏。我现在才发现她的右手握着一百圆硬币。或许原本是要去杂货店吧。

「咦?真的想玩吗?」

「虽然对我来说,回太空有其他更有效率的方法。呼呼呼。」

姑且不论恶心地笑了起来的星宫社的妄言,但看来她是打算要参加。虽然说,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心中想着「事态越来越难收拾了」,交互看着这些充满个性的家伙们,脸上浮现苦笑。

这群人真的是超独特的啊。有高个子的同学、身穿太空服的自称外星人、释放粒子的表妹与卷着棉被真面目不明的少女。当中最夸张的是女女姑姑。只不过得把姑姑摆在压轴,本应很可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这点还真令人悲伤。在这群人当中没有半个人适用普通基准的。果然这里没有那个人不行。

「大~家~流子同学~流子同学来了唷~」

「喔喔,众所瞩目的普通人来了。」

边两手做出像拍动翅膀一般的动作边骑脚踏车,实行着非常危险的放手骑车技巧的粒子同学登场了。虽然也算颇灵巧,但是跟前面两人相比,虽然她的动作最大,登场的效果却最不起眼。但就是这点令人安心啊。流子闪电本来就该如此,那顶黄色安全帽可不是为了虚荣才戴的。

「嗯?」

艾莉欧站在我的旁边,很得意地扬起头,顺便还散播了一下粒子。

「是我叫来的喔,用:用简讯。锵锵~」

「是是,真了不起。」

用不着再炫耀手机了。我连同手机将她的手推回去,接着转头朝向停下脚踏车、大跨步跑来的粒子同学。或许太急了,她的头上还戴着黄色安全帽。

「嗨~嗨,丹羽同学,好过分喔,」

「这句话是想表达打招呼还是责难啊?」

「两边都有啊!你好过分喔~又在排挤流子同学了,」

她指着其他成员「你看,大家都到齐了嘛」。虽然心中想着「又在排挤?我什么时候排挤过她了?」总之还是「抱歉抱歉,」先道歉再说。这时,原本与我保持距离的前川同学总算来我旁边。

「喔?结果粒子还是来了吗?你不去社团没关系吗?」

「就说是流子。反正我今天已经跑了很多圈了,所以没关系。我有努力过了喔~」

粒子同学开始称赞自己来了。以嘲讽笑容看着自助式的粒子同学,前川同学对我说:

「我真是完全败给转学生的人脉了。你还真能集合这么一群人啊。」

「谢谢你,只不过我完全没有胜利的感觉。」

我「哈哈哈」干笑,这就是我半年来的成果。回顾起来倒也令人感慨……吗?或许是有

吧,虽说约有五成是受到表妹在我旁边泼洒粒子的影响。

「某某粒子,嗨…嗨~」

她以像是润滑油不足的生硬动作打招呼。粒子同学也一样生硬地回应。

「就…就说是流子,嗨~」

「我…我有叫你来了喔~」

「我…我有来了喔~」

两人的态度宛若一对彼此在意起对方的男女。这种行动应该跟我做才对吧?然后,别隔着

我做这种行动啊,总觉得好累呢。

「嗯:嗯,然后呢,大家集合在公园里是要做什么?躲猫猫?」

「不,艾莉欧说想玩捉迷藏。」

如果要玩躲猫猫,对女女姑姑跟星宫社这类怪咖太过有利了。

「才…才不是呢。现在是在特训,才不是在玩呢。」

我边轻轻押着「呜~」地喊叫的艾莉欧的头,看着粒子同学的反应。啊,笑了。

「唔欸?捉迷藏?嗯~没想到丹羽同学们这么孩子气耶,」

观念上「公园=躲猫猫」的人水准也差不多吧?

「不然,粒子同学也可以在旁边观看就好啊。」

「……哎呀,反正流子同学也得一个月回归一次重心嘛。」

你们究竟有多想要回归童心啊。

话说回来,捉迷藏?冷静思考的话就觉得很莫名其妙。好几个高中生连同四十岁的大人、年龄不详的自称外星人们集合起来玩捉迷藏?真让人搞不懂呢。

只不过这群人能聚在一起做一件事情,大概也只有这次的机会。

对于青春点数而言或许不够有趣,但作为回忆的话已经很充分了。

所以……

「……真没办法。」

我也来回归重心吧。

大家一起玩捉迷藏,一起去太空吧。

有人实现了孩提时代的梦想吗?

从来没遇过这种人,那是因为我还是小孩子的缘故吗?

现实中的下午四点半,我一边奔跑,思考着这些事情。

时间要拉回数十分钟前。

「那么,谁要当鬼?」

在开始奔跑以前必须先决定好由谁来当鬼。没有鬼的捉迷藏就只是单纯的追逐游戏。

「大家都是鬼。」

艾莉欧毫不迟疑地回答了。「喂喂」我半眯起眼,一脸受不了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搞错了捉迷藏的意思了啊?」

这可不是模仿鬼的游戏喔。只不过说出这种话的话,前川同学大概会换上红鬼的角色扮演服装参加吧。我稍微想像了一下……似乎还不赖,倒不如说这样做反而更好……

「当:当然知道。大家听我的提案,」

「波耶~」嘴上念着奇妙的效果音,艾莉欧举起手。看她似乎要发言,在场的所有人没有意义地包围了艾莉欧。一方面掺杂了太空服与棉被卷怪,而且彼此距离很近,所以充满了压迫感。就连包围人的我也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总觉得大家开始用低沉嗓音唱起「笼目笼目(注:一种日本游戏。由一人蒙起眼睛当鬼,其他人围着他边唱歌边转圈,停下时鬼如果能猜中正后方的人是谁,就由他当鬼)」也不奇怪呢。

「呜…呜~你…你们要干什么?」

艾莉欧显得很退缩。这名不习惯高人口密度的少女一脸畏怯的样子。

「小~艾~莉~来~玩~吧~」

把头发全部梳向前遮住脸部的女女姑姑开始恶作剧,虽说她平时就是这副德性。她把声音压低,还不时带着细微的颤音,真是骇人至极。要是这种怪物半夜潜入我的房间,就算是我也会吓到。不,就算女女姑姑普通地直接冲进房间我也会吓到。基本上这个人的行动模式实在让人难以掌握。

「这:这才不是游戏,是特训啦。」

蹲在当场的艾莉欧虚弱地反驳。怎么觉得现在这个阵仗是在对艾莉欧特训啊?为了克服对人恐惧症,所以集合了各种类型的人们……种类未免太丰富了点。

我看了隔壁被尘土弄得脏兮兮的太空服一眼。

「所以说该怎么玩?」

「呃,就是每个人追不同人的捉迷藏游戏。每个人都有追捕的对象,抓到了就算获胜。」

「嗯……也就说,我追艾莉欧,艾莉欧追女女姑姑……这样?」

「嗯。这是我构思十年才编造出来的,是艾莉欧学姊的原创捉迷藏游戏喔。」

总觉得十年思考的这段时间里,似乎近似的游戏早就被想光了。

但是反正艾莉欧强烈要求,那也好。我使使眼色,示意「好,解散」。

「嗯~感觉好久没玩捉迷藏了。」

全体一瞬间解开包围,各自开始做起准备。我也做起伸展操。

「欺:欺负人。刚才那是欺负人。是由表哥所进行的为了表哥的欺负表哥。」

「怎么我在同一个句子中又当主犯又被欺负啊?哈哈哈。」

我不在意地一笑置之。「哈哈哈」星宫社也跟着笑了。

这表示艾莉欧也能参加这类玩笑了,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就这样,决定好大家一起捉迷藏的规则,讨论好各自要抓的对象后,总算可以开始今天的特训了。

朝向梦想不顾一切地奔跑。真不错,真是青春啊……话说回来,我的梦想又在哪里?

边跑边回头。哒哒哒、躂躂躂,以及其他诸多种种的脚步声踏响了地面。

「…………………………………………………………」

我被追逐。被很多人追逐。具体而言,是全部的人。这也太具体了吧?

首先是艾莉欧哒哒哒地全力追在我背后。这还算好,捉迷藏游戏本来就是如此。问题是她的背后。女女姑姑追在艾莉欧后面,高举双手,像是要捕食的姿势,完全忽视空气阻力与不惑之年的障碍,全力逼近。追在做出固力果(注:日本的糖果公司。该公司

早期出品的糖果包装上,印有一名张开双手奔跑的运动选手)姿势的女女姑姑背后的是小小棉被卷怪,用她短短的脚躂躂躂地全力冲刺。紧接着在她背后的是星宫社、粒子同学、前川同学。形成了一直线追逐我的构图。正确说来,前川同学只是在公园中央左晃右晃地走着而已,只不过就结果而言成了队伍的最后一员。要是我们也能像她那样慢吞吞地走的话,该有多么幸福啊。

一旦跑起来,很难找到时机停下脚步,我的下半身自动地不断奔驰。冒出的汗水黏着在制服背后与皮肤上,没有比这更不愉快的状态了。经常感到有人在背后拉扯衣服的错觉。毫无秩序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才会停息。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算捉迷藏吗?我得抓到前川同学才行,但是就是没有机会回头。一开始被艾莉欧追赶的时候,不假思索地笔直逃跑就是个错误,才会演变成现在以我为前头,一直线被追逐的情况。

一支神秘队伍于公园诞生,而领队就是我。

「等等我,表哥与太空人了」

「你的爸爸在哭了喔,!因为他的妹妹太优秀了~!」

「呜咿咿…咿~!」

「不要先跑到我想前往的路上……!嗯?似 曾 相 识 的 情 景 。」

「唔喔,话说回来,这个穿太空服的女孩子又是谁啊~!」

「喂了大家了我想提议改成用走路的捉迷藏,大家觉得好不好~」

这些台词是由谁说出的请自行想像。虽然说,就只是完全按照顺序罢了。

只有我没有叫喊。彷佛要以手肘划破风压,我专心一志地不断向前伸展身体。下半身虽然变成了自动,上半身倒是符合字面意义地手动。配合脚步,强而有力地挥动手臂。但是不管如何用力,就是无法大幅度甩开后面的家伙。这就是我的极限吗?

究竟有多久没跟一大批人一起奔跑了?

踢足球时我一直是板凳球员,或许这还是我的第一次呢。剧烈的呼吸,痛苦的胸腔,与令人不舒服的汗流浃背。我将上衣脱下,抛向地面。

奔跑时见到的景色,与脚踏车截然不同。乘在全力加速的脚踏车上时,心情就好像在空中飞行。不管是好是坏,都太轻盈了。但是另一方面,若是靠着自己的脚踏着地面前进,就难以摆脱彷佛在泥泞中挣扎的感觉。原本紧握、不知不觉间却张开的指尖好像要把风当成握把来帮助加速。

要是在我还具有梦想时能继续埋首于这种世界,能透过一心一意地奔跑来获得所在之处的话,就用不着自己舍弃梦想,而能继续以之为目标来追逐吧。

我的心灵充斥着薄雾。那个彷佛能侵蚀一切、有如云层一般的东西覆盖了我,令我的思考混浊。现在我背后的人们亲身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要拂却这层薄雾所必要的事物是什么。

我也想要喊叫。

「我的青春点数到哪儿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了啊啊,!」

在硬挤出的凄厉叫喊的最后,感觉到一股铁锈味自喉咙涌上,令嘴唇痉挛。

我内在的薄雾消失了。为了填补原有的空虚,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好热。overheat。』

「是吗,那就脱掉啊。」

『有人强迫我脱下衣服。』

「能这样开玩笑表示还很有精神嘛。」

我喘得连开口都嫌麻烦了。我坐在公园地面,抬起下巴,肩膀剧烈地上下运动,受到闷在身上的热气影响,连头痛都开始发作。

小小棉被卷怪躺在旁边。不管身上是不是还卷着棉被,整个人瘫倒在地面。

「逃:逃离社团活动的意义,好像没有,又好像有。」

粒子同学弯着腰,把手拄在膝盖上调整呼吸。不愧是体育社团,体力似乎没有极限。她安全帽脱到一半,手停了下来。

「热气蒸腾耶。如果就这样继续戴着,不知道会不会变卷发~」

全身瘫软的粒子同学,表现出热气蒸腾的铁板上的柴鱼片般的舞动后,「丹羽同学,你觉得如何?」问我意见。我才想问该怎么觉得比较好呢。

「我想只会变得满头汗臭味而已。」

一个人慢慢走,享受了一段愉快散步时间的前川同学从旁插嘴。

「呣呣呣,是吗~?可是我觉得全新的简易烫发流子同学,跟汗水淋漓流子同学诞生的机率是五五波耶。真伤脑筋。」

双手捧着安全帽,把柔软身躯扭来扭去的粒子同学。粒子同学本身变成波浪,顺便也流了汗,两边的优点都获得了……呃,汗的好处是什么?这句话虽是我自己说的,却很莫名其妙嘛。是味道吗?才没这回事。

「呜,咳……咳……」

星宫社脸朝上,呈大字倒下,似乎真的觉得很痛苦。谁叫她要穿着这种透气性最糟糕的打扮跑步。她不断反覆着将内部的美少女容貌蒙上一层雾气的急促呼吸,慢慢起身。看起来就像只仰躺的小熊抬起上半身。

「果然这种原始的方法不行,看来只好发动我壮阔的计划了。」

「计划?那什么啊?」

「哼哼哼……凭你贫乏的想像力肯定料想不到,所以我就亲切地告诉你吧。」

「要说就快说吧,说真的对我根本没差,但你想说我就勉为其难地听吧。」

小腿被踢了一脚。在开始发痛前,星宫社随即张开短短的双手,说:

「就是由我自己制作太空船的合理计划!」

「……………………………………笨蛋。」我轻声低喃,似乎没被听到。

「呼呼呼,因为我真的搭过太空船,当然可以比地球人制作更好的东西。呀,社好聪明?嗯嗯,我懂我懂。」

「你在跟谁说话啊?」

我从一个人高声大笑的纪林社身边倒退一步。就让她浸淫在自己的世界吧。抬起脸环顾周围,与小小棉被卷怪四目相对。啊不,没对到眼睛,不过她应该是看着我吧。她举起讯息。

『喉咙果汁好乾喔。』

「喂,句子间夹带着真心话了喔。这种事情应该去拜托已经踏入社会的人。」

我指着女女姑姑。没考虑自己年纪活蹦乱跳的女女姑姑趴在椅子上休息。刚才明明是仰躺着,好像看到在这个话题出来的瞬间改变方向了,真是奸诈。

「表哥,你忘了另一个踏入社会的人。」

哒哒哒地跑到我身边的艾莉欧指着自己的脸。连果汁拉环都没办法自己开的人算踏入社会了?虽然我抱着怀疑态度,但小小棉被卷怪的反应更快。

『呀啊~师父(暂定)真可靠了』

外表看不出来,没想到小小棉被卷怪倒是挺会处世。她躂躂躂地跑向艾莉欧撞上去,或许是想拥抱艾莉欧吧。艾莉欧也不怎么生气地回撞一下。本想说她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又想到前些日子她跟粒子同学也做过相同的事情。

『我是柳橙汁。』

如果是我,就会装傻说「喔,原来你是柳橙汁小姐喔」,但艾莉欧「嗯」地老实点头。从她拿出装满零钱的钱包看来,大概是打算请她吧。

「表哥要喝什么?」

「嗯?喔喔,那就咖啡好了,我要很甜的那种。」

指定临时想到的东西。说起公园、饮料,我就只想到这个。

唉唉,咖啡虽甜,回忆却很苦涩啊……不知道星中最近怎样了。

文化祭道别的时候,连联络方式也没交换。虽说这样也很合乎我们的风格。

「转学生要喝咖啡吗?嗯嗯,那我也喝一样的好了。」

「那:那我也需要咖啡的甜蜜……唔唔,满满的。」

前川同学与粒子同学也搭起顺风车了。前川同学很平常地提出要求,粒子同学则是边抓着自己上臂的肉边说。至于那个动作代表什么意义,请君自行想像。

「这么人云亦云真的好吗?」

「哎呀,我怕点太多种类藤和记不住,所以才选一样的嘛。」

「我…我也是因为这样这样。」

「别…别瞧不起我~」

艾莉欧表示愤忾,接着撞了一下粒子同学。粒子同学也双手举高,「咚!」地迎击。这两个人跑了那么久,竟然还这么有精神。我边苦笑边看着她们有如小狗玩耍的情景。嘴角自然而然地上扬起来。前川同学也露出跟我相似的表情。

「快 一 点 去 ~」

星宫社拍拍地面。最后的长音是怎么单独拉长的啊?

『师父(暂定)好迟钝。』连小小棉被卷怪也跟着说了。受到自称外星人组的挑忧,艾莉欧暂停与粒子同学的嬉闹。两人「呣呣呣」地互看了两秒之后,彼此分离。

趁着这个时机,星宫社拿起一百圆硬币对艾莉欧

说:

「平时喝的。」

「嗯。」

光这样就懂意思?到底多常去田村商店啊。而且,平时喝的又是什么?

「妈妈呢?」

「我要返老还童的泉水……」

「嗯?」

「人家想喝喝苹果汁汁~」

就只有语气变得过度年轻。「知道了。」艾莉欧点点头,然后哒哒哒地跑向公园外。「我也要去了」复活的女女姑姑追上她的背后。那对母子捉迷藏还玩不够吗?我目送她们,在看到艾莉欧被捕食——更正,被拥抱时笑了。

粒子同学整理完与艾莉欧相冲撞而乱掉的衣服,走到小小棉被卷怪前面,「喔喔~喔喔喔~」左右摇晃身体观察。小小棉被卷怪向她行个礼。

「喔喔,好有规矩。你就是传说的孩子?」

『就是所谓的太阳之子。』

喂,之前可一次也没说过这种设定咧。是哪边的所谓啊。

「真是个小巧可爱的孩子。你是哪里人啊?」

『宇宙来的棉被星人。』

「哎呀呀呀呀,」

粒子同学用「欸嘿~」的笑脸轻松带过。她对于这种对话似乎十分习惯了。是因为艾莉欧的缘故吗?

「但是小只的话还蛮可爱的嘛。像藤和同学那样就有点恶。」

『真让人害羞。』

「……女生的『可爱』标准在哪儿?」

好几次都碰上这个疑问,我询问前川同学。她回答「谁知道呢?」耸耸肩。

「对我来说,就算是转学生也很可爱啊。」

「不不,还比不上前川同学呢。哈哈哈。」

我放声大笑。前川同学的脸颊彷佛被人放火般一口气变红。

「咦……?啊,嗯,谢谢。是吗?原来是这样吗?」

抓抓鼻尖,表情乖巧的前川同学低头。看到她这种反应,火好像要延烧到我这边了。脸颊粉红的红色很美。

「哔哔,!纠察队流子同学发动,取缔取缔。」

「咕耶~」

我半开玩笑地闭上眼睛。但粒子同学的手随之伸了过来,捏住我的眼睑。连同底下的肉抓了起来,我被强迫闭上眼。这才不是取缔,而是关闭了嘛(注:日文中「取缔」与「关闭」同立日) 。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丹,羽,同~学,啊,这么脱线怎么办,这么可爱怎么办,御船,流子同学了」

「这是什么歌?听起来好像改歌词(注:原曲是三昌士野生乐园」的广告曲。主要在东京ˋ名古屋ˋ静冈县等地播放)?」

「咦,不知道吗?呣了难道是地区限定的?那么来唱第二段……」

粒子同学捏着我的眼睛,开心地歌唱。黄色安全帽结果没有脱下,或许是想押注在简易烫发上吧。即使失败了,汗水淋漓粒子同学我也能接受……接受?什么意思?为什么我说这句话时还会握起拳头?不懂。

有时候真的对自己的本能感到害怕。

「你们啊~在被取缔之前应该注意这边还有个小孩子吧~就是这个怪怪的~」

粒子同学指着小小棉被卷怪说。被说是怪怪的,怪怪的那个动了起来。

『大家对我兴味盎然。』

「我可没有喔。早就看习惯了。」

星宫社插嘴。比起她,我才是真的看习惯了。

『没办法。那就来说说我的秘密吧。』

呃,没人想听喔。

「你一定又是临时编造设定直接发表吧?」

看得出来她想说得不得了。

『其实我背负着让在地球的外星人回归太空的目的。』

『很沉重。是的,这是个很沉重的使命。』

『但是我为了这个工作而来,却因为发生事故而回不去了。』

『真是伤脑筋啊~』

『但是外星人对于现在的地球人来说还太早了。时机未到。』

『会有改变地球正确历史的危险。』

『真的很伤脑筋啊~』

『但是我又不得不秘密行事,小心不让外星人们发现。』

说到这里,一个人起劲说着的小小棉被卷怪的动作总算停止。

「……故事结束,可喜可贺?」

『序结束了,接下来是破(注:动画《福音战士 新剧场版》的第一集、第二集标题分别为「序」与「破」)。』

「快点结束。」

我制止有如表演连环图剧般接二连三叙述起电波故事的小小棉被卷怪。

「侵略者的设定又到哪儿去了?」

『那只是隐藏在这世界的虚假模样。』

「我才想怀念你(注:日文中「隐藏」与「怀念」发音相同)咧,现在立刻!」

所以说,赶快回到过去吧……真受不了啊,真的。艾莉欧之后是星宫社,星宫社还没离开前,又来个小小棉被卷怪。在我身边从来没缺过电波女。

简直就像有个大宇宙意志一般,巧合主义全开。

「久等了,!」

似乎很愉快地「啊哈哈哈哈」大笑的女女姑姑回来了。当然,艾莉欧也在一起。

「对不起,没卖返老还童泉水耶~!」

「没必要作这个报告吧。」

目前就只有你需要而已。

「但是我连按苹果汁的按钮,所以全部变成苹果汁了~!太好了~!」

「喂,该道歉的地方错了吧?」

「宾果了!」

「别开心!」

真的全部都是苹果汁。立场上我是被请客的,当然不可能对艾莉欧抱怨,所以我瞪着女女姑姑。当我想要从她怀中拿起苹果汁时,她却逃走了,轻盈灵巧地、有如群聚于路灯的蛾飞舞般躲避我。为什么她这么擅长惹人生气的技术啊?

「真真~快点来抓我啊~」

「那就别逃啊!」

「哎呀~姑姑我是傲娇嘛,」

「你就只是个性别扭而已吧!」

我站了起来,认真地追逐女女姑姑,结果,也被认真地逃走了。身为普通人代表的我当然不可能捉到妖怪。在我放弃追捕后,厌烦逃跑的女女姑姑开始若无其事地发配果汁。当她笑容可掬地递给我时,连生气的力气也丧失殆尽了。

为什么我还得奋勉不懈地玩起追加的捉迷藏游戏啊!

就在我忿忿不平时,艾莉欧悄悄地靠近我,在我身边低声轻喃。轻轻柔柔地,有如共享秘密一般。融化了我本来就不怎么真心的气愤,仅余沁凉的心情。

在凉风吹拂下,她的话语的温度令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一起去太空吧,表哥。」

「……嗯。」

在与平时角色互换的对话后,我将苹果汁罐头贴近嘴唇。

酸酸甜甜之中,舌尖感觉到些许异样的刺激,成为一种难以忘怀的味道。

这就是在这个公园获得的回忆本身的味道。

只看着现实的家伙「缺乏梦想」。

只追逐梦想的家伙「看不见现实」。

而徘徊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的我高声打鼾。

第二天早上,迎接我的是肌肉酸痛。

两只大腿像是别的生物一般跳动个不停。

「最近,好像没有一天是正常起床的啊。」

我一边嘟囔一边拍打大腿,等跳动逐渐停息后才总算放心。但是麻痹感随即扩散,包覆了整条腿。下半身沉重。我手抵着棉被,硬把脚拖到地板上。脚跟撞到地板,毫无顾忌地发出「咚」的落下声。要是对人说明「玩捉迷藏玩到肌肉酸痛」,恐怕会被嘲笑「你都几岁了?」吧。

实际上,连我自己都想笑。想起昨天的事情,觉得很多事情都很好笑。

「今天好歹没被棉被卷怪姊妹挖起来,起床的心情比较好。」

手扶着墙壁走下楼梯。像这种状况,一想到今天还要去学校就让人没劲。昨天的成员当中,受肌肉酸痛所苦的多半只有我、女女姑姑跟星宫社吧。粒子同学肯定没问题,前川同学就只是走路而已,而棉被卷怪姊妹花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走到一楼,看了客厅一眼,见到看惯的物体上贴了一张纸:

『用功中,有事找的人请呜咿呜咿一下。』

「……呜咿呜咿?」

轻轻拍打棉被侧面,发出「澎澎」的声音,距离「呜咿呜咿」有点远。

「呜咿?」

艾莉欧从棉被里探出头来,跟鸟龟从龟壳里探出头的样子很像。

头顶那根翘起的发丝有如草原一般晃动。

「呃,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事。」

「呜咿。」

又缩回去了。我盘着手,思忖了一会,再次拍拍棉被。

「呣~人家没时间陪表哥。」

艾莉欧又探出头来,「嘘嘘~」挥手要我离开。

「唔。」心情就像女儿进入反抗期。

受到轻微的打击。

「用功?在用什么功啊?」

「为了当上太空人的。」

她伸出手来,手上拿着英语单字簿……那不是我的吗?

要记得在我去学校前还我啊。

「在棉被里应该一片黑暗吧?看得见吗?」

「锵锵锵,手了电~筒~」

从棉被里伸出的右手握着放在玄关备用的紧急手电筒。就算想在棉被里用功,也没必要作到这种地步吧?就在我呆了半晌之际,艾莉欧以为已经没事,又把头缩回去,恢复成棉被卷怪的模样。想说既然在用功就别打扰她,于是我转身离开。

「看来那家伙是认真的。」

也可能只是不懂得如何退却而已。

昨晚我稍微搜寻了一下要当太空人需要有什么准备。没别的深意,就只是有点好奇罢了。在日本,想成为太空人候补主要条件是英语要好、毕业于理工大学并于相关行业工作三年以上、具有高度的沟通能力。大体上所需的就是这三项能力,其他就看在火箭里担任什么职位来决定专业技能。

目前的话,艾莉欧应该连一项也没达成吧。英语能力不敢说,其他两项我很清楚。她的学历只有高中肄业,很显然地沟通能力也不佳。就算最近已经有所改善,但距离标准依旧很遥远。虽说何谓沟通能力的标准,这倒也是个疑问。

漫无目的地走在走廊上时,我发现女女姑姑的房间十分骚闹。不只人本身,难道连房间都变得吵闹了吗?老实说不怎么想知道原因,但好歹得跟女女姑姑打声招呼,便走了过去。另外的理由则是身为高中生的自己腰脚酸痛无力,要是四十岁却平安无事的话真的会心灵受创哪。我想早点安心一下。

看了一眼房间,女女姑姑还穿着睡衣躺在棉被上。在她身边的是一副理所当然态度坐着的小小棉被卷怪,两人一起面对着小小的电视画面。真的很小,大概只有8英寸而已。在充满斜纹跳动的画面里,映出的是前几天才刚看过的角色扮演的原本题材。是的,就是《E.T.》……现在看起来,很多部分都假假的。

已经没办法像一开始看的时候感到那么新鲜了啊。所播放的并不是重制版,而是最初的原版。

值得一提的是,播放的纪录媒体是录影带。真令人怀念啊,好久没看到这种东西了。在我小时候大部分的人都改看DVD了,就只有这个昏暗的房间仍停留在昭和时代。

顺便一提,夏天女女姑姑狠狠撞上的化妆台镜子还健在。每天的工作是与女女姑姑面对面,镜子也真是辛苦了,令人同情啊。

『喔喔喔~!』

小小棉被卷怪高举感叹的讯息。仔细看,地上丢了一堆『喔~』或『呶喔喔,』之类的感想。太浪费纸张了吧。自称外星人的家伙竟会对《E.T.》如此感动。啊,E.T.飞上天了。正确而言,是正骑着脚踏车横跨天际。

『喔喔喔喔喔喔喔,!!』

小小棉被卷怪膝盖跪地,整个人趴着靠在电视画面前,似乎非常兴奋的样子。似乎不管哪个棉被卷怪都对飞空的瞬间有深刻感受。为什么?外星人的感性都很相近吗?对我而言,飞空只会让我回想起痛苦的记忆罢了。

正确而言,是骨折的痛苦与医院的无聊生活。不变成一张臭脸也很困难哩。

「只不过……」

一大清早两人就开起《E.T.》监赏会。或许是对我的声音产生反应。女女姑姑姿势不变,只有头朝后看。长发飘然晃动,影子在除了电视的光以外一片黑暗的房间里舞动起来。很恐怖。

「呣,觊觎女女小妹的内衣的黑影!」

「被害妄想症今天也是绝佳状态呢。早安。」

虽然她的嘴唇与舌头的动作仍在绝佳状态,其余部分却是无精打采。果然,姑姑也受到肌肉酸痛之苦吧。听说年纪大的人,肌肉酸痛会延迟个几天才到来。可见女女姑姑的肉体意外地很年轻嘛。

另一方面,太过前倾的小小棉被卷怪整个人趴倒了。脚部不断啪嗒啪嗒甩动,似乎无法自行起身。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咳咳……唉,女女小妹的身体被病魔侵袭了,动弹不得。」

「头脑也从几岁以后就停滞不前了?」

「因为不舒服,所以无法防止这个孩子的入侵,咕嘿,」

伸长身体,装出「被干掉了~」的动作在地上打滚。说什么鬼话啊,明明感情这么融洽地召开电影监赏会咧。话说回来,这个小小棉被卷怪怎么又来了?明明在公园就已经道别过了。

或许是装扮的关系,她跟这个家庭实在过于融洽,真伤脑筋。

你们的气氛简直就像一家人呢。

『请帮我起身。』

倒在地上不得动弹的家伙乞求救援了。放着的话,啪嗒啪嗒甩动的脚或许会引起尘埃,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忙。复活的小小棉被卷怪高速地沙沙沙沙书写。

『早安。黑影先生。』

「听起来简直就是赤影(注:日本漫画家横山光辉的作品《假面忍者赤影》中的主角)的新同伴嘛,别这么叫我,再来也别普通地躺在那里。」

总觉得她就像这个家的孩子一样,真是和乐融融啊。至于女女小妹也没有反省的样子。那种耍嘴皮子的反省,应该也没人会相信吧。

停顿了一段独特的间隔后,小小棉被卷怪写出新讯息。

『是要我摆出性感姿势吗?』

「才不是这个意思咧。你就算扭腰摆臀,也只会让棉被看起来皱巴巴而已吧?」

一点也不可爱好不好。

站了一段时间,开始觉得大腿有点辛苦便坐下。或许是洗过了,身上包着没有泥土脏污的棉被的小小棉被卷怪朝向电视方向将身体转回。

「这背影,就这样直接进入电视里也不奇怪啊。」

这家伙,真的一点也没有真实感。跟大大棉被卷怪看似相近,其实两者的存在感相差甚远。

以E.T.与少年的优雅空中之旅为背景,现实这一侧则是个躺平的家伙。

像是要将异常柔软的脸颊肉推起似地,侧脸趴在枕头上的女女姑姑完全就像是个贪睡的孩子。有如蓝色血管散开的头发严重翘起,还翻着白眼哩。

这个画面不管何时开始演起周二推理剧都不奇怪。

「今天似乎别期待早餐比较好?」

「今天的女女小妹很颓废~」

「一直都很颓废吧?以大人来说。」

「呜呜。」姑姑装出呻吟的样子,忽视我的说词。就是这种态度很颓废啊。

「我随便弄点面包当早餐。」

「啊,也帮女女小妹准备一份~老公大人每个月一次的限定版亲手料理~」

当作没听到。我离开女女姑姑的房间,走向艾莉欧身边。

「喂,艾莉欧~来做早餐吧。」

棉被卷怪照样还是躺在客厅,没有移动的徵候。贴在棉被上的纸片受风吹拂飘动,吸引了我的视线。啊,对喔。我拍拍棉被。

但不管怎么拍,都发不出「呜咿呜咿」的声音。但里面确实有人。

「表哥,都不会体谅一下喔~?」

真的像乌龟一样手脚一起伸出来的艾莉欧噘着嘴,鼓起腮帮子。这家伙最近对我的态度真的很凶巴巴耶。一旦外出又躲在我背后不敢出来,明明就很怕生。

难道我平时的态度有什么会被人瞧不起的要素吗?还是说,是我太宠她了?

「我刚刚说要做饭。」

「嗯?表哥要做吗?」

「应该是吧。女女姑姑又不想动。」

原本想说「你想做我也不反对」,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我一定是脑筋不清楚了,竟然想把做早餐的重责大任托付给连烤面包机也不会用的家伙。艾莉欧的圆眼滴溜溜地转动。

「表哥又不会做菜。」

「别那么肯定,好歹我会烤面包喔。走吧,去厨房了。」

「嗯。」

艾莉欧把头缩回去,直接滚下地板,真是个机灵鬼。接下来她开心地滚向厨房,虽然中途来不及停下撞上墙壁,最后还是平安抵达。

「好了好了,棉被卷怪结束了。脱下棉被坐好。」

「扭噜,」

她从棉被下方缓缓爬出来,直接四肢着地,手忙脚乱地慢慢爬向自己的座位。将椅子拉出来,坐上去,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向我跷起二郎腿,双手盘于胸前,打直腰杆

。似乎是想表现出「了不起」的态度。

一点也不适合她呢,而且也没威严。就像黄金鼠想模仿老虎一样。

「我要炒蛋跟火腿,然后还要……ere…espri…espresso一杯。」

居然点起菜来了。前两个勉强还能应付,除了态度以外。

但这就是用功的成果吗?许多意义都让人想哭。

「话说回来,espresso又是什么?」

好像常听到这个单字,例如「来杯黎明的espressoJ。艾莉欧也「嗯嗯?」地歪着头,说:

「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点嘛。不好意思,本店没有卖espresso喔。」

「没有吗~?这家店商品种类好少,」

「放心吧,营业仅限今天而已。」

我由衷希望如此。打开冰箱,取出三颗蛋。我看还是帮女女姑姑做一份好了。接着是火腿。翻找空空如也的冰箱。没找到。但找到了维也纳香肠,而且还是全新的。

「用维也纳香肠来代替火腿好不好?」

「那就来一杯维也纳咖啡(注:一种发祥于奥地利的咖啡喝法,在咖啡上加了一层鲜奶油一起喝下。只不过在日文里,说起「维也纳」 (ウインナー)通常会让人想到维也纳香肠)。」

原本打算真的顺从她的要求制作,但又想到,如果她觉得难喝而一直向我抱怨,反而会建立起压力王国,所以还是算了。默默地撕开香肠包装袋,照她这种样子英语能力似乎也不怎么能期待啊。

「大概自中学时代以来就没有亲手做过料理了。」

顶多是在两人都出外工作的父母早上很忙碌的时候,我才会拿起平底锅。才过了一会,光只是站立就让脚开始酸麻了。我自己才想睡呢,说实话。

「你至少帮忙准备一下盘子吧。」

边点火边对艾莉欧发出指示。叫这孩子摆盘子是妥当的要求。

「嗯。」艾莉欧点点头,站起来,哒哒哒地在厨房内移动……嗯了她的脚其实不算短,狭窄的厨房其实也没什么距离,她却好像给人一种拚命奔跑的印象。那双腿似乎没有肌肉痛,真令人羡慕啊。我眯着眼睛,翻炒香肠。

早餐的准备结束后,我们回到座位。虽然也帮女女姑姑准备了一份,但她应该暂时不会来厨房吧。反正放着就好,她总是会来吃的。于是我与艾莉欧先开动了。

「这可是我的亲手料理喔,吃的时候要怀着感激啊。」

我半开玩笑地说,却被人以「又没有espresso」绕圈子拒绝了。真烦,喝牛奶就好啦。

将奶油涂在面包上,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向她询问。

「喂,我说艾莉欧啊。」

「嗯?」

「既然你想当太空人,就表示你有打算重读高中罗?」

虽然我不知道退学之后是否能轻易复学。艾莉欧低头,用面包遮住嘴巴。

「微…微妙~」

「……喔。」

判断不出她的微妙是偏向哪边,所以我的回应也模棱两可。

简直就像失去交流的父女间的对话,觉得有点尴尬。

涂完奶油,量似乎太多了,正中央还留下一块厚厚的奶油硬块。

「反正也是可以直接参加大专入学考。不过想提高与人沟通的能力的话,去学校是最快的

方法喔。」

学校可说是人际关系的大熔炉。最适合学习如何与人保持绝妙距离了。有时会受伤,有时

则是留下许多数年后依然清晰记得的讨厌回忆。学校也能训练人如何把这些事情「遗忘」。只

不过餐桌上的气氛似乎也不适合高谈阔论这些。为了改变话题,我试着提起其他话题,但想得

到的就只有底下这个。

「啊~捉迷藏有趣吗?」

「特训是很辛苦的,怎么可能有趣。」

一副「表哥在说什么傻话」的语气,相反地表情却颇愉快。本人应该觉得很有趣吧。以前曾听她说小时候没什么朋友。

或许小时候没什么机会玩捉迷藏。意外地令人同情啊。

「小诚同学同学还好吗?」

「等级30了。」

唔喔喔,好强……吗?至少应该比我的等级高吧,小诚同学同学。

艾莉欧啃着面包边,边嚼个不停,又开始摆出「艾莉欧学姊」的态度。

「表哥的面包烤得很差,修行还不够。」

被连烤面包机用法也不知道的家伙批评了。在感到屈辱以前,更令人觉得好笑。

「又不是我直接烤的,应该跟修行无关吧。」

「妈妈烤的比较好吃。」

「那只是你出于恋母情节的偏袒吧……喔?」

小小棉被卷怪躂躂躂地跑到厨房来了。她边哼着「呜咿咿,」准备好杯子,用脚趾打开冰箱,取出装了冰凉麦茶的玻璃瓶。将杯子与瓶子放在餐桌后,关上冰箱,坐在平时女女姑姑使用的椅子上,将麦茶倒进杯子里。接下来直接就将杯子塞进棉被,发出咕噜咕噜吞下的声音。

『噗哈~』

「等等!」

我想抓住她的棉被,但是她从我手中逃出,保持安全距离,边警戒边沿着墙壁移动,顺便从棉被里取出空的杯子。希望棉被里面别沾湿了。灵巧到这种地步,就已经无法用「灵巧」二字来形容啦。

『什么事?』

「呃,因为看你行动得太自然了,不小心就……」

她对于别人家的冰箱掌握得太清楚了吧。我明明想着「不该让这种家伙混熟到这种地步啊」,却碍于某种气氛而说不出口。看来我也过于融入这个家庭了。

「算了,女女姑姑呢?」

『鼾了哄了睡~』

「去帮我叫她起来。用脚把她拖来这里也成。」

『交给我吧~』

躂躂躂,小小棉被卷怪踏着椅子发进。真是乖巧。

只要能改善电波的部分,应该能成为受万人喜爱的小学生吧。

「呜,」

边用筷子玩弄香肠,艾莉欧忿忿地低鸣。怎么了?

「这次你想说香肠煎得不怎么样吗?你这个美食俱乐部的家伙。」

「才不是。表哥跟妈妈都只顾着那个孩子。」

「嗄?才不是这样好不好。」

「就是这样。太…太嚣张了,」

举起手来抗议。喔,原来如此。

我觉得她鼓起腮帮子的样子很有趣,故意逗她。

「别嫉妒嘛。你还是小孩子吗?」

「才:才没有嫉妒呢。」

艾莉欧把香肠丢进嘴里,胡乱地嚼了几下,肉汁在嘴巴里散开,「烫烫烫!」眼睛咕噜咕噜打转。她用手捂住嘴巴,泪水盈眶地看着我。

我一边感到无力,不由得露出莞尔一笑。

「我觉得理你的时间应该比较多喔。」

我的意思是,她比较会添麻烦。她从冰箱抓了一块冰块,丢进嘴巴里。

「好冰~」艾莉欧嘟起嘴巴,因冰凉感而闭上眼睛。

几乎与此同时,从远方也传来「呜咿欸欸欸欸欸欸欸」闷在棉被里的惨叫。

看来今天也惹怒了「阿姨」吧。

我看她一直都卷着棉被,就是因为学习能力太低的缘故吧?

拿起书包准备外出,不知为何小小棉被卷怪却跟了过来。或许是被「阿姨」拧干了,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十分憔悴。真是自作自受。

我将踩着的鞋跟重新穿好,扭转上半身回头。

「你今天也要主张小学放假吗?」

『我把学校炸掉了。』

「是吗是吗,看来你该去报到的不是小学而是警局啊。」

啊,因为筋肉酸痛,弯下膝盖真痛苦。我离开小小恐怖分子,走向贮藏室。小小棉被卷怪追在我后面。不想承认,但她似乎真的很喜欢缠着我。艾莉欧、星宫社、小小棉被卷怪……你们这些外星人系的家伙啊,为什么要缠我?我究竟做了什么?

离开贮藏室,对于绕了过来的那只小不点开口「我说啊……」作为开场白。「呜咿咿」小小棉被卷怪抬头,感觉到她期待的视线,以忽视作为拒绝。

「我接下来要上学了,可没办法陪你特训喔。」

『啊,已经不用特训了。』

「嗄?」

这么轻易地放弃真的好吗?已经对梦想当太空人没兴趣了吗?

还是说,又有新目标了……?啊,这么说来。

昨天好像开始讲起新的设定嘛。虽然我大部分都当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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