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F(一点点不可思议)版 「终章」

【现状报告】

确认扭曲。对象与「另一个」有过接触。

姑且不论这件事,由于合计点数完全不足,

无法由此地归还。

继续留在原处,对对象进行观察与接触。

目前的××点数合计              +7

「就这样,我住院了。人生中第一次。」

『丹羽仔一定没办法长命百岁。』

对于电话另一头肆无忌惮的评语,真像是深吸一口气似地笑了。真现在在医院的庭院里,靠着墙壁坐下,一对拐杖杂乱地落在身旁的地面。望着天空似地抬起下巴,真对电话另一头的人物说:

「星中看过《E.T.外星人》吗?」

『没有没有。不过我知道喔,就是那个手指跟手指相接触的电影嘛。E~T~』

「嗯嗯,你知道那个啊?那一段剧情很有名啊。」

即使没有对象,真也还是把闲着的另一只手举到视线同高,手指水平伸出。

手指指向的位置,是一颗不知种类、枝叶萎靡的针叶树。

『呼呼呼,丹羽仔,你现在正伸出手指对吧?』

「呜嘎,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丹羽仔的事我大多都知道喔。』

「吶哈哈」的得意笑声搔动真的耳朵。真默默不语,觉得很难为情。

『话说回来,你今天怎么这么稀奇,主动打电话给我啊?』

「很稀奇吗?」

『超稀的。』

「我每次都在想,你的日语真的很难懂耶~……呃,总之,只是觉得很无聊而已啦。」

真像是在说借口一般,觉得很别扭地回答。这句话本身并不是谎言,但其实他另有目的。

电话另一头似乎也差决了他的意图,默默等候他接着说下去。真像是呛到一般,假咳嗽了好几回,压低嗓子,小声地开口。

「这次我的行动……用你所谓的青…青春点数来表示的话……能得几分啊?」

不管说几次都无法习惯的这个单字,令真的言谈吞吞吐吐。但他终究还是把真正的目的说完,瞇起眼睛,垂下头。『嗯~我想想……』电话对象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会。

『应该可以给你五分吧。念在你勉强生还的份上。』

「……喔。」

没确认满分几分,真好似很痒地搔着鼻子。接着抬起头,面对从天洒落的阳光,感觉阳光在睫毛与脸颊上涂上亮白的颜色,即使觉得炫目,并没有回避。「天气真好……」自言自语地说。

『喔!这种发言也是很青春的唷,丹羽仔。』

「吵死了。」

像要拂去照在脸上的光一般地擦擦脸,真摆出一张臭脸,但是又立刻恢复温和表情,感受紧握在掌心的手机触感,嘴角不禁扬起。

『好啦,丹羽仔,我暑假会去找你玩,等我吧。』

「喔?你要来吗?没问题~我等你。」

『准备好要挨我一记星中波了吗?』

「我一定会把你打回去的,走着瞧吧。」

用我的青春力量。

因为连最后这句也不小心脱口而出,在停歇不了的大爆笑声中,真大大地感到后悔。

躺在干净的病床上,真掰指头计算。还要多久才会吃午饭呢?在这缺乏起伏的一个月入院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用餐时间了。

「唉唉,还要两个小时以上啊。」

一边叹气,同时把手伸向刚开始阅读的文库本,但读了几页后又抛回枕边。原因是他仰躺在床上,背上很闷热。热度加上刺痒的触感令他无法集中在读书上。但是即使想改变睡姿,断掉的脚仍然被悬吊着,没法自由活动。真看着脚叹气。

「明明那家伙的乘坐方法比较危险耶,怎么可能一点事也没有。」

真笑着想:交通道德的神明真不公平啊。不想伤害可爱的女孩子,对男生就毫不客气。但是真倒是很能认同这个判断基准。

因为就算站在相同立场,我也会这么做吧。

真的心中产生某种同理心。

「神明正值青春期。」

彷佛小说的标题喔——说出口后,真这么想,接着又再次叹息。

眼睛左右飘动,彷佛在抗议无聊。右侧有窗户,窗外是艳阳高照的五月天,云的形状依然像是春天,但阳光却已锐利起来。尚不炽热的阳光彷佛红外线,烘烤着真的肩膀。手掌抚摸床单上受阳光持续照射的部分,因其热度发抖。至于为什么会打起冷颤,真也无法理解,但并不觉得不舒服。

之后真又望向左方,视线停留于隔壁病床。

与真住在同一病房的,是个年纪应是小学生的少年。他躺在隔壁病床上,与真一样仰躺,

左脚被吊起。差别在于他的小小手心里捧着的不是文库本,而是一颗全新的足球。少年很宝贝地抱着足球,轻轻抚摸表面,露出笑容。

他的面容充满了活力,彷佛迫不及待想要出院。真侧眼望着少年的模样,不自觉地脸色一沉。少年约一周前入院,尚未与真交谈过,也没有交谈的必要。也许是耐不住无聊吧,真突然开口:

「你喜欢足球吗?」

印象中很久以前的漫画里似乎也有类似的台词,说出口后才发觉这一点,但真已无法回头。冷不防被人问话,少年吓了一跳,眼睛睁大,停顿了几秒,语气生涩地回答真的问题。

「很喜欢。」

「我想也是,毕竟还抱着球睡觉嘛。」

我在说废话吗——真笑着说,少年也跟着咧嘴笑了。

「我也很喜欢喔。」

「真的吗?足球真的很好玩耶。」

少年的声音逐渐兴奋起来。俨然他与真一样,正愁没人可聊。

「你是因为足球玩过头才摔断脚吗?」

少年面对年长者虽想尊敬、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的说话方式令真有种亲近感。以真而言,跟姑姑接触时也经常不知该如何面对。虽然这两者在意义上截然不同。

「不是这么帅气的理由啦。我是骑脚踏车时发生了点车祸。」

「啊,跟我一样耶。」

少年彷佛找到同伴般欣喜。真想:我没说谎喔,却移开眼睛,散漫地笑了。

「啊,大哥哥要玩足球吗?」

少年把球水平举起,开口。「喂喂~」真一脸受不了地说:

「彼此的腿都断了,怎么玩啊?」

「那就来玩手足球吧。」

「嗄?」

「代替踢球,用丢的。」

「那就成了叫做『躲避球』的另一种运动啦。」

或者是篮球。

说完,真联想到流子。流子两个礼拜前曾经来探病。也许是因为在放学后社团结束后的回家路上顺便过来,到这里已是接近傍晚六点的时间带。真回想当时的对话。最初想起的是她飘飘摇晃的裙摆。

「嗨嗨,丹羽同学,午安~啊,这时间应该改说晚安了吧。」

那天,不顾是否人在室内,甩动书包与挂在肩膀上的手提袋登场的流子头上依然戴着头盔。真对于她那仍保有天真的黄色物体绽露笑容,欢迎探病的客人。

老实说,他没想过会有同学来探病,可说是种高兴的意外。

「喔~粒子同学午安啊~」

「就说是流子。算了算了,嗨嗨,你还好吧~?」

坐在自己搬来的折迭椅上,流子礼貌性地询问。真把书签夹进看了一半的文库本里,爬起身来。虽然在女孩子面前有点在意因睡相不好而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但最后还是决定放任不管。

「很好啊,所以住院生活无聊死了。」

「嗯嗯,所以说本流子同学就是丹羽同学的救世主啰?」

「咚咚咚咚叭哺叭哺。」

「哎呀哎呀,谢谢~谢谢~」

流子举起双手回应只有一个人的欢呼。真对于她的高配合度感到莞尔。

「但是啊~据说你很华丽地折断了呢。」

「嗯啊。等治好出院时,大概已经六月了吧。」

流子仔细望着真被吊起的右脚,真也跟着看以绷带固定的脚尖,想起折断的那天的事。还记得爬上沙滩上仍是用自己的脚走路,究竟是何时摔断的呢?真瞇细眼睛,对人体的奥秘感到不可思议。

「这么说来,最近在镇上还有见到卷棉被的家伙吗?」

「嗯?嗯~这么说来,最近没看到了耶,藤和同学已经厌烦了吗?」

「……是喔。」

真装出不感兴趣的冷淡态度,但能有多少效果,连自己都感到怀疑。

「关于这个,丹羽同

学应该更清楚吧?」

「我一直都在医院,什么也不知道啊。」

艾莉欧一次也没来探望过。女女则是来过好几次。

「话又说回来,丹羽同学实实在在是个神秘的转学生呢。」

「咦?神秘?」

「转学来这里,才一个月就骨折住院,真的是行程好快的人生喔~」

流子手摸着下巴,不知为何很佩服地夸奖真。对真来说,虽觉得她在称赞自己,但实在找不到值得高兴的部分,只能暧昧地苦笑。

「对于只差了一~点点~个人特色,或说醒目的特点的流子同学来说,丹羽同学的这种生活方式让人有种轰隆轰隆的感觉呢。」

那啥感觉啊——?真在内心吐嘈,但没说出口。

「对了,丹羽同学,你为什么会骨折啊?车祸吗?」

在流子口里,即使是骨折,也像是折断棒棒糖的程度而已。

「学校里怎么说我的?」

「丹羽同学抓狂了。」

「……嗯,大致没错。」

说明得太具体的话,恐怕会被误会为跳水自杀,所以真故意不讲明白。至于流子则似乎打一开始就完全没打算问个清楚,只「嗯嗯」地点头。

「总之车祸真的很危险呀。所以说,今后丹羽同学也是安全帽人了~!」

「嗄?」

「身为前辈的我,要送一份帅气的礼物给刚成为安全帽人的你喔。」

流子摸索手提袋中,将随便塞入的运动服与球鞋抛在病床上,取出一顶与流子专用成对的黄色安全帽。但是这顶的年代有点久远,上头的涂装已有些许剥落,真发现内部写着「二年三班御船流子」。流子笑容满面地递给真。

「快点装备起来!(注:流子在模仿电玩游戏《洛克人》系列中,洛克人取得新武器时,莱特博士的台词)」

「呃,这……安…安全帽人?」

「就是戴着安全帽的人!」

「这个命名太直接了,连《洛克人》里的安全帽机器人都会吃惊咧。」

「快点快点,丹羽同学,现在『追随流子同学』活动正在热烈举办中喔!」

流子拍拍自己配戴了安全帽的头,喊着「快点来吧!」真耍弄着刚收下的旧安全帽,败给流子的催促,决定戴上安全帽。

「我以前从没戴过脚踏车用的安全帽哩。」

「喔喔,丹羽坏。」

「那是『丹羽同学好坏』的简称?」

「呣呣呣,不需解说就看穿了,丹羽同学还真行耶。」

与其说是看穿,其实是早就有某个家伙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虽然表情变得有点微妙,真还是戴上了安全帽,调整颚杯位置。也许是安全帽的尺寸太小了,看起来很不雅观。

「……………………………………」

身穿病人服,脚吊着,躺在床上,却又戴着老旧安全帽的高中生模样,只能用「奇异」一词来形容吧。幸好身边没有镜子——真消极地摸摸胸脯,稍事放心。

「这么一来就很让人期待丹羽同学出院了啊!标特福(beautiful)~!」

流子竖起拇指。真「啊哈哈」地只有嘴巴很夸张地配合大笑。

「原来没戴安全帽的话,我是否出院就不重要喔?」

「就…就说没这回事啦~讨厌啦~丹羽同学真是的∫」

慌张的流子夸张地拍着真的肩膀。真又除了眼角以外装出笑声配合。

「话说,你怎么会想到要今天来探病啊?」

「呼呼呼,探病不需要理由唷。」

「啊,是这样吗?」

「骗你的啦~其实有理由啦~真是的,丹羽同学好酷酷喔。」

真心中偷偷热切期待着她其实有着能让两人跨越一步的理由。但是另一方面,流子带着天真无邪的微笑,将他正值青春期的愿望连根拔起了。

「因为我想啊~丹羽同学应该没有什么朋友来探病吧~所以就由我这个流子同学当牺牲品……!不对不对,那个叫做什么啊……代理…领队…对了,是代表!我是来当代表的啦!」

「……深深感谢你的好意。」

之后流子高唱「能交到一百个朋友吗?」(注:日本童谣,正式歌名叫《一年生になつたら(等我升上一年级)》)后,打道回府。

「难道说,她真的只是想让我戴安全帽才来的?」

为了不继续想这个问题,真戴着安全帽,不断跟墙壁大眼瞪小眼。

「……算了,跟流子同学今后有的是机会,嗯。」

「大哥哥,接着。」

「嗯?」

少年朝向一时发呆的真投出足球。并非抛物线,而是近乎直线的快速传球。感到接球的手轻微地发麻,真抓住了球,抚摸几下,享受表面一点也不光滑的粗糙触感。

「你有加入足球队吗?」

「有啊,当地的一个小足球队。虽然我只有偶尔才能出赛。」

「能出赛就算不错啦。」

跟自己的过去比较,真评价少年。少年害羞地笑了笑,拨弄头发。真把球丢回给少年,并微调整背部位置。

「哪像我,连一次比赛也没有出场过咧。」

「因为球技太差吗?」

对于少年直率不加隐瞒的发问,「呜咕。」真为之语塞。

「啊,抱歉。」

由真的反应发觉自己失言了,少年微微低头。真挥挥手,说:「没关系啦。」

「毕竟当时也没真的很专心参加社团嘛。不过我觉得踢球很有趣,这样就够了。」

「我也很想参加比赛啊。唉唉~结果受了伤,离正式球员又更远啰。」

少年别扭地噘起嘴唇。看着他,真摆出长辈的姿态劝告。

「不用那么焦急,放心吧。距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

「是没错,但是到了暑假就得跟玩棒球的大叔们抢场地了耶。」

「啊……」

听到棒球,真联想到前川。这位自称是大家的好帮手的同学,今日也是一样穿着嗜好偏颇的打扮,横行于街上吧?想到她的种种模样,真不禁眉开眼笑。

「总‧而‧言‧之。我等不及要出院啦~」

少年上下摇摆没有受伤的右脚,砰砰地敲打床铺。也许是冲击影响到左脚,少年露出苦闷的表情惨叫,真带着苦笑守望。

等出院时,又有什么等候着自己?

当真朝向见不到具体形状的未来,半感不安地远望时,发现一道紫色影子出现在病房入口。那副紫色的细长身体差点头部撞到入口上方,终究还是平安进入病房了。真与少年几乎同时对这名身穿茄子布偶装的女子瞠目结舌。

惊讶的表情替两人整形成有如兄弟还双胞胎一般。

「嗨,转学生,茄子前川同学来探病啰。」

开朗地笑着,前川走向真。由异常浓艳的紫色茄子服装上,长出比豆芽菜更不可靠的手脚。而前川的脸则由绿蒂下方露出。牛步一般慢吞吞地让身体朝右、朝左地依序摇晃前进,好不容易来到真的病床旁。

此时真的表情的惊讶已经退去,而是右脸颊微妙地抽搐不止。

「啊,这是探病的伴手礼。」

前川由茄子里取出两本文库本交给真。

是《时光之船》的上下集。

真一阵欣喜,不由得握拳,做出胜利手势。这的确很令人高兴,但是……

「茄子的前川同学……似乎少了很重要的部分耶。」

像这样——真比出横长条状物体(注:日语中,护士与茄子的写法只差了一杠)。

「很遗憾,我没有护士服,所以用茄子来代替啰。」

一点也代替不了吧——真闭上嘴叹气,少年胆怯地加入对话。彷佛要守护双手里的足球般用力抱紧。

「这位是…大哥哥的女朋友……吗?」

「才不是,是茄子啦。」

一脸正经地回答的真,前川笑嘻嘻地说:

「呼呼呼,回答得那么急迫,摆明很害羞嘛。」

「那你怎么不害羞啊?……明明只是个茄子。」

「倒不如说,因为是茄子啊。」

以乱七八糟、不成回答的方式响应,前川显现得意洋洋的神情。听到她莫名充满自信的断言,真噗哧笑出,内部囤积的不安渐渐沉静。虽然无法完全把不安全部吐出,但能塞到内心深处,也多少让心情轻松了点。

「我说啊,前川同学。」

真用比刚才更轻浮的语气开口。似乎感觉到真的心境变化,前川同学的声调也更柔和

了。

「啥事?」

「你愿意跟我当朋友吗?」

前川一开始显露讶异神色,但很快地点头答应。

「当然没问题。不,应该说,我今天就是为此而来的喔。」

「唔哇,说得倒轻松哩。我看你绝对是为了说茄子与护士的冷笑话而来的吧?」

无视于真的吐嘈,前川向前倾,凝望病床一般,接着微笑。

「你放心吧。我只有『朋友』不会玩角色扮演喔。」

「……啊哈。朋友来探病,青春点数赚得饱饱的。」

真、流子、前川。

以及,水蓝色。

感到原本暧昧不明的未来开始形成具体性与希望,真笑了。

发生了这些事,又过了几天,另一名探病者出现在真的身边。

正确而言,是「打算」出现。她躲在病房入口外面,悄悄地只露出一半脸窥探室内情况。

真拿着文库本,一脸受不了地瞇起眼睛。

「早就露馅了啦。」看着由她丰厚的头发释放出的粒子,语带讥讽地说。

「喂~快进来吧。」

真一招手,躲起来的藤和艾莉欧眼皮抖跳了一下,把脸缩回去。但是她的动作随着发梢的摇晃暴露在门口。真合上文库本,放在病床旁的小茶几上,撑起上半身,慎重地取下吊起的脚,先让没受伤的左脚触地,双手在床上撑起身体站立,虽然医师禁止不用拐杖移动,真顾不得这么多,单脚跳跃朝向入口。

手撑在入口旁的墙壁停下,真轻轻拉了一下水蓝色头发。

「呀呜!」

墙壁另一头发出惨叫。真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露出天真笑容。放开头发后,艾莉欧立刻像是要守护头发般用双手束起,进入病房。与站在入口旁的真近距离眼神相交,艾莉欧停止动作。水蓝色双眼捕捉真,焦点相合。被特异的瞳孔凝视,真觉得心情痒痒的。

「嗨。」

「……嗯。」

艾莉欧轻轻点头。之后真也没立刻开口,彼此间有着某种难为情的气氛。自从在沙滩告别以来,真与艾莉欧就没有像这样面对面过。

「总之先进来吧。」

觉得维持站姿开始辛苦了,真邀她进病房。艾莉欧低着头,乖乖听从,跟在真背后。真以半躺下的动作回到床上。

「痛痛痛痡……」

一屁股撞上病床,对脚造成冲击,真皱起眉头。一边反省缺乏计划的行动,真举头看艾莉欧。艾莉欧并没有准备椅子,而是难堪地站在床铺旁边,一与真眼睛相对就立刻转开。「呜呜」地呻吟。看到她害怕被骂的幼儿般行为,真的紧张感解除,咳嗽一声,开口:

「喂,表妹,你的工作是什么啊?」

艾莉欧肩膀抖了一下,低垂的眼帘张开,看着真,彷佛在抗议「坏心眼」。她的动作刺激了真少年般的恶作剧心理,贼笑等候艾莉欧的回应。艾莉欧一时之间低着头,不久似乎下定决心了,张开嘴唇。但也不是毅然决然,而是像条小狗怯生生地说:

「藤和…艾莉欧……待…待业中。」

「无谓的抵抗就用不着做啦。」

「呜~」

恨恨地呻吟的艾莉欧。确信她与以前的态度已经不同,真笑了。

看见真的笑容,艾莉欧似乎有点安心地挺起腰杆。

「表哥,还好吗?」

明明做过自我介绍了,艾莉欧还是不用名字称呼真。算了也罢——视线游移,真想。

「除了脚以外。」

「喔。」

艾莉欧做出没办法比这更短的回答。两人的对话到此暂停,又回到了最初难堪、彷佛乌云密布的气氛,真无奈地搔搔脸颊。真抱着期待,望着艾莉欧想:你自己来的,也好歹主动说点话吧?但艾莉欧反望真的视线也带有类似情感。

原本充满电波、自信满满的态度已无影无踪,剩下的是个有如迷路小孩般、对于这个社会感到退缩的少女空壳。真感受到她的退怯,虽觉得无奈,但还是主动攀谈。

「啊~那个……」

「嗯?」

「等我出院,一起玩足球吧?」

「……足球?」

彷佛第一次听见这个词汇般,艾莉欧歪头思索。隔着艾莉欧,真向少年举高双手示意。对于真他们的对话,特别是对于艾莉欧的头发兴味盎然地眺望着的少年,察知真的动作的意义,将握在手心的足球避过艾莉欧地抛向真。真的嘴唇满足地上扬,抓住球。

「就是把这种球踢来踢去的有趣运动。也是一种少见允许用头撞球的运动喔。」

「我…我有听过啦。」

真把球轻轻地抛向艾莉欧。艾莉欧像是被抛了蛇或昆虫般的女孩子,夸张地后退,后脑勺差点撞上窗户,但还是把球接下。

她以退缩的姿势,只有上半身平衡性很差地向前突出,勉强接下球的感觉。

「帅…帅气地接球。」

「刚才的动作有华丽到值得自我夸耀吗?」

「又…又没关系。呜呜,真的要玩……足球吗?」

「我陪你做了那么多事,今后换你在兴趣上陪我了。」

真「呼呼呼」地以自己的方式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虽然连本人也知道一点也不像。艾莉欧像是因不堪回首的往事被提起似地、或是想说些什么似地抬起头来,但欲言又止地将话语吞回腹中,最后勉强挤出的回答是:

「知…知道了啦。」

把球丢回给真,艾莉欧哒哒哒地离开病房。

真没阻止她,只默默地目送她离去。等艾莉欧消失于病房与走廊上,真让原本撑起的身躯躺回床上,上下扭动双肩,活动僵硬的筋骨。

等候真的活动结束,隔壁病床的少年开口:

「刚才那位是大哥哥的女朋友吗?」

「啊?不是的不是的,她呀……」

是什么?无法立刻说出口,真视线飘荡。见到飞机悠悠地飞行,真暂时听着飞机声、眺望飞机的飞行后,说道:

「应该算是……飞不起来的外星人吧。」

侧眼确认了少年表情变得惊讶,真抱着足球瞇上了眼睛。

在展开于眼皮内部的黑暗之中,真见到了水蓝色粒子交错飞舞。

接着,来到六月刚过第一周的出院日。

卷着棉被的少女现身,迎接脚部恢复自由的真。

「呜咿。」

「……为什么卷起棉被?」

「呜咿呜咿。」

「……喂喂,这位大姐啊,赏点光吧?」

陷入因无力感而差点膝盖发软的心境,真低头看着眼前的棉被卷。医院大厅里的人们视线集中于艾莉欧与真身上。真胆怯地缩起身子,忍耐注目的视线。棉被卷中的艾莉欧不为所动。或许是没发觉吧。

「总之,给我露脸。」

真不抱希望地试着命令,但令人意外的是艾莉欧顺从地露出脸来。由棉被上的漩涡中露出的脸与头发迸发出水蓝色的粒子。真伸出手指,捞起飘散在嘴边的粒子。粒子比冬雪更耐久了点,随即消失。

「你来接我吗?」

「嗯。」

艾莉欧简短地回答。比起前阵子来探病时,态度变得更坚毅了。

虽不清楚是否有因果关系,也许是卷上棉被的影响吧——真如此想。 

「妈妈要我来的。」

与母亲已经能进行正常的对话了吗?——真表情不变,心中偷偷佩服。

「女女姑姑吩咐的吗?我还以为她一定会把我当成跷班的借口,亲自来迎接我呢。」

「其实正是如此喔。」

真的耳旁有人嗫嚅,气息降临在耳际,令真剧烈发抖。手背僵直抽搐,下半身喀啦喀啦打颤后,真一口气回头。

说曹操,曹操就到。女女就站在背后。

「耶~」

「『耶~』个什么鬼啊!」

边后退与女女保持距离,真叹息。女女心情很好地比出胜利手势。

「为了回应真真的愿望,女女美眉登场啰。」

「才没有人期望咧!啊~吓死我了。」

差点吓得再次入院了真半开玩笑半真心地咕哝。

「只要真真期望,不管现实或梦境,不管何时何地,我都会立刻出现喔。」

「闭嘴,你这梦魔。话说回来,没必要两人都来吧?」

「因为要庆祝真真出院嘛,当然全家人都要到齐啊。」

「……全…家人?」

面对真的动摇,女女微笑,依序指着艾莉欧、真,与自己。

「呃,等等,我还没有老婆……不对,我的

双亲都还建在,把我算进去有点……」

「来吧,我们一家子相亲相爱地回家吧~」

「……去工作啦。」

放弃要求订正,改吐嘈另一个问题,但似乎完全没有传进她的耳里。

「暂…暂停~」

艾莉欧挡在强行勾搭真的手臂,准备将他拖向医院入口的女女面前。她张开双臂,试图阻挡两人前进。女女与被拖着的真停下脚步。

「我…我有话要跟表哥说。」

「……是喔?什么话?」

「这…这位大哥~赏…赏点光吧~」

「这句话我刚才说过了。」

艾莉欧哒哒哒地跑到大厅角落,真与女女跟在背后,艾莉欧面向女女。女女露出无比灿烂笑容,虽对她的笑脸感到退缩,但艾莉欧还是摇头拒绝。

「妈…妈妈不可以听。」

「嘿咻~」艾莉欧做出双手要推开女女的动作。女女嘴巴玩笑地喊出「大受打击~!」,但是从她夸张地后仰看来,似乎真的被推倒了。

「小艾莉进入反抗期了!」

「人类之中无人能够反抗你吧。」

「呜汪~~~」

「要假哭也像一点吧!」

「呜汪~~~」不理会真的吐嘈,女女继续发出嚎啕声,跑出医院了。

「要早点来喔~!不然我就要哭啰!」

穿过自动门前,女女回头对着真们大叫。真笑着说:「我看她真的会嚎啕大哭吧。」艾莉欧或许产生罪恶感,「呜呜」缩着身体,一脸抱歉。

「这里是医院,这么吵闹真的好吗?」

真半开玩笑地问艾莉欧。身体卷着棉被,艾莉欧含糊地摇动身体。真重新拿起包包,凝视由棉被卷中露出的艾莉欧的脸。

「好啦,你想说什么?」

真一问,艾莉欧又萎缩似地缩回了头。但是脸并没有完全缩进棉被里,接着下定决心,再次腰杆挺直。虽然眼神柔弱无助,还是直定定地凝望着真。

接着,她张开薄薄的嘴唇。

「我…呃……叫做艾莉欧。」

「呃,这我早知道了。」

要当做自我介绍,这似乎又太草率了吧?——真笑着说。

「不…不是这样的……」

棉被部分扭扭捏捏地摇晃。真看着她的样子,好像自己在欺负她而觉得有点抱歉,但也同时觉得与艾莉欧的对话充满了新鲜感。

「表…表哥。」

「嗯?」

真静心等候艾莉欧的话,彻底担任一个听众。艾莉欧从棉被中伸出右手。

「我比以前更有活力了。」

艾莉欧露出上臂,想主张她的肌肉变得更健壮了。在真说出「令人悲伤的是一点也看不出差异耶」前,艾莉欧先把手缩回,满面笑容地说:

「谢…谢谢~」

艾莉欧露出真诚的笑脸,倒不如说,这是真第一次直接凝视艾莉欧的笑脸。真的胸中满溢着感慨,吸吸并没有流出的鼻水,深呼吸几次,令激烈的心跳平复,嘴巴空虚地一张一合。

「……嗯。」

在具有超乎常识的头发与容貌的少女笑脸之前如此响应,已是真现在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就…就只有这样。」

艾莉欧连鼻头都羞赧得红通通地,哒哒哒朝向入口跑去。

同样地,脸颊略染上朱红的真也小跑步追在她背后,笑容绽开。

今后如果能够每天跟这张笑脸相遇的话……

「摔断这条腿也有价值了……吧?」

由没开电灯的昏暗医院内部,真大跨步地朝向光芒炫耀的外面前进。

一边唱着「Hop Step Dive」这首歌(注:菅止戈男的歌曲)。

一出外面,艾莉欧像是在等待真地站在自动门旁。同时,先出医院的女女已经在脚踏车停车场上等候。与刚到此地时一样,让人担心会折断手般夸张地挥手,大叫「真~真~~小~艾~莉~~!」被人激烈呼唤的真与艾莉欧急急忙忙跑向女女身边。

「哇~两人都用跑的过来了。看来女女小妹的爱有传达到你们身上了。」

「对啊,耳膜差点被塞爆的程度大量传达到了。」

无视于蹦蹦跳跳的女女,真低头看她身边的脚踏车,想起那天一起骑到海边的脚踏车。想到掉落海中的事情,「抱歉。」真喃喃自语,接着说:

「说要来接我,结果却是骑脚踏车吗?」

「这可是女女美眉的爱车火蜥蜴号耶。」

「这啥鬼SUPER帅气的名字啊。」

无视于真的疑问,女女坐上脚踏车的后货架,看来压根就没打算驾驶。另一方面,真一放好装了替换用衣服的包包,艾莉欧也当然之至地跳进篮子。这习惯还是没改啊——看着肯定很挤而抱着膝盖的艾莉欧,真露出苦笑。

「与其说来迎接我,根本是增加我的行李而已嘛。」

「把人当成行李不好。」

「没想到会被你指责常识问题,比起生气我更想哭啊。」

真抚着额头叹气。看来驾驶者只剩下自己。

「我才刚大病初愈耶,真是的。」

不去深思这种形容是否适合自己,真跨上座垫,慎重地将右脚放在踏板上,确认膝盖伤势,重复二、三次把脚放上又放下,确定脚掌感触良好后,结束测试,握紧握把。

「呼呼呼,真真刚才已经完成跟女女小妹的间接握手了喔。」

女女毫不客气地把手臂绕过真的身体搂抱,低声嗫嚅。她的气息与所说内容令真感到背后一阵鸡皮疙瘩,转头回来。

「你说这什么恶心的话啊。」

「距离『第二课间接接吻』已进入倒数计时阶段。」

「姑姑跟我的时差太严重了,倒数计时也没有意义啦。」

「我在真真不在的这段期间,已经把房间从头到尾各个角落都亲过了,尽管放心好了~」

「我要回娘家~~」

真发出并非演技的惨叫,心中有着「这个姑姑难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预感。女女嘴上虽澄清:「我开玩笑的啦。」却一副调侃的态度。真嘟起嘴巴,本想说点什么反击,但觉得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对抗那张笑脸,只能暗自哭泣。

「对了。」朝向前的真对着乖乖待在篮子里的艾莉欧说:

「艾莉欧,帮我把从包包里拿出安全帽。」

「嗯?包包在哪里?」

左右摇头晃脑。是真的天然呆还是故意搞笑啊——真表情严肃地想。

「就是被你的屁股坐着的东西啦。」

「喔喔。原来是这个啊~」

艾莉欧慢吞吞地回应。看来只是个天然呆。

粗暴地搜找被屁股坐得扁掉的包包内部,拿出真指定的安全帽。是流子赠送的安全帽。真收下帽子,并非自己想戴,而是将之戴在艾莉欧头上。

「嗯?」

艾莉欧手摸头上,确认异物的感触。手掌摸完整体,发现是安全帽后,回头看真。真觉得很适合而笑了。

「你要坐在那里就戴上这个。」

「呜~压迫感。」

虽然抱怨,但艾莉欧还是调整帽子与带子位置,调整左右的平衡,重新戴上舒适位置后,艾莉欧浅浅地笑了。真像是要褒奖她似地轻轻抚摸她的头。

「哎呀,真真,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遵守交通规则了?」

下巴靠在真的肩膀,窥视两人的女女说。

光是在篮子里坐人就没有合乎规则了吧——真很想这么反驳。

「我只是在物色成为安全帽人的第三号人选啊。就跟《跌跤三人组》(注:日本儿童文学作家那须正干的系列作品)一样。」

「呀~真真好孩子~」

「请不要在我的背上吸吮!」

嘴巴贴在背上,女女「呜咿呜咿」地回答。彷佛受到催促,真踏着踏板,驱动脚踏车。开始回转的瞬间,透过握把感受到前轮下沉的触感。经历这种跨越段差的错觉后,车轮顺利地转动起来。

真一开始犹豫是否要在脚上使力,但在离开医院之后已经开始用力踩踏板了。真很在意还是一样把脸贴在背上的女女而不断回头,但又没办法甩开,只好闷闷不乐。

像是要一扫心情的阴霾般,真自暴自弃地把精神集中于脚踏车上,不断前进。

弯过医院旁的鲷鱼烧店转角,穿过公车站,脚踏车继续前进。几名等候公交车的女高中生对于连篮子都坐人的怪异三人组投以讶异的视线。真侧眼见到她们的反应,并没有感觉坐如针毡的羞耻,朝向水蓝头发与安全帽方向前方展开的景色不断奔驰。

水平、无甚起伏的街景感觉不到宇宙,隐形的电波在这座小镇上方交错。真眼中见得到的只有受风吹拂而温柔飘落的水蓝色粒子。真用嘴巴与鼻子深深吸入,陶醉在水蓝世界中毒的感觉中,欢欣地踏向藤和家。

在穿越变成绿灯的步道时,「咻~」艾莉欧天真地嘟囔。

为了与她的模拟风声的呼喊更相呼应,真更卖力地踏着踏板。

脚踏车今天也不飞上天。

而是载着地球的少年们,运往这个星球的某处。

以上为针对居住地球的男女样本各一名之观察报告,暂时于此歇笔。

撰稿者:星宫社大人☆(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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