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Act 1

「你是……美月,对吧?」

勇斗目不转睛地盯视野中,那名比自己记忆中,更成熟几分的青梅竹马的脸庞,战战兢兢地问道。

借着美月传给他的照片,勇斗早已知道美月现在的模样。但是看照片与亲眼目睹本人,给人的印象果然大为不同。

再加上,也许不是很上相的缘故吧。

睽违三年,在极近之处看到的美月,出落得比勇斗想象中更美。虽然脸上还残留着小时候的轮廓,却几乎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

「是、啊,我是美月哦。你才是、你真的是小勇……吗?」

伴随着沙哑的发问声,美月的眼角浮现豆大的泪珠。

那哭泣的表情,与勇斗回忆中的美月完全重迭在一起。

这少女毫无疑问,正是勇斗的青梅竹马。

「没错!我是勇斗!我就是勇斗哦!」

「!」

一自报名字,美月就扑进勇斗怀中。

她隔着衣服传来的触感,以及温度,让勇斗确实、强烈地感受到这不是在做梦。

「我好想见你!好想见你啊!小勇!呜哇啊啊啊!」

「我也是啊!我也……」

两人都激动到说不出更多的话。

自从被扔到攸格多拉西尔后,勇斗没有一天不想美月。

一直、一直、殷殷期盼着与美月重逢的日子能够早点到来

生活在攸格多拉西尔时的那些辛酸、寂寞穿梭于脑中,使思念之情变得愈发强烈。

想要更加感受她的存在。勇斗将手环到美月身后,感慨万千地紧紧拥住她。彷佛在回应勇斗似地,美月揪着勇斗胸口的手也更用力。

两人如此互相确认着彼此的存在。半晌后,美月缓缓地问道:

「小勇回来了。也就是说,你已然找到会使用《芬布尔之冬》的人了吗?」

「……是啊,我回来、了呢。」

事到如今勇斗才仔细体会着自己回到原本世界的事实。与三年不见的青梅竹马重逢令他激动不已,注意力完全被这件事给拉走了。

「这是惊喜吗?好过份哦,事先告诉我也没关系呀。自从你说要去打仗后,我一直很担心你呢……」

「!对了!战争还没结束啊!」

勇斗猛地回神,瞪大眼睛。

原本因事情变化过快而陷入混乱的脑袋开始急速运转,回到现代日本前的记忆也随之苏醒。

好不容易才勉强击退《雷》、《豹》联军,勇斗又立即中了《豹》首屈一指的秘法师——『米德加尔特的魔女』西格恩的秘法《芬布尔之冬》,让原本束缚住他身体的﹒某种﹒东西迸散开来。

迸散的瞬间,世界摇摇晃晃地远离自己。才刚那么想,美月就出现在勇斗眼前。

身为敌人的西格恩,不可能是基于为勇斗好的想法,特地使出《芬布尔之冬》让他回到现代。

当然是因为那么做对《豹》有利,她才会把勇斗传送回去。

西格恩的盘算昭然若揭。

战况正酣时,身为总司令的勇斗突然消失,《狼》军八成会因此陷入混乱。而做出这件事的是西格恩,她肯定会把勇斗已经不在的消息告知《豹》军。现在的《狼》军可说正面临着毁灭性的危机。

「美月!手机借我!」

「咦?哦,好。」

美月似乎也从勇斗急切的口气中,察觉事态非比寻常,她连忙起身,把枕头旁充好电的智能型手机拿给勇斗。

「谢啦!」

勇斗接过手机后打开通讯簿,点击名单中「小勇」的文字。

被迫离开攸格多拉西尔前,勇斗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了菲丽希亚。

勇斗拨打电话,想要联络菲丽希亚,可是——

『您拨的号码可能位于收不到讯号的场所或尚未开机,因此没有响应。』

平淡无机质的女性语音从听筒传出。

「呿!果然打不通。」

勇斗啧了一声,按下终止通话键。

和攸格多拉西尔通讯时,对方必须位在供奉于雅尔菲德圣塔内的神镜附近才行。

可是现在,菲丽希亚等人的所在地点是《狼》领土最西方的据点——加契纳城岩。

勇斗当然也知道现在联络不上她们,但还是无法冷静以对。

「拜托大家一定要平安无事……」

勇斗以严峻的神情焦躁地握紧手机。

他无法控制心中浮现出的不祥想象。

「小、小勇,你还好吗?你流了很多汗耶!」

「还好,我自己……是没事。」

「难不成,你是在那边情况很危急时回来的?」

「………….」

勇斗无言地点头

能够回到原本的世界,这件事本身是值得高兴的。因为勇斗一直望穿秋水地期盼回到现代的那天快点到来。

然而,在这个时间点回来,一言以蔽之就是「糟糕至极」。勇斗无法纯粹地为回来的事感到高兴,复杂的感情在他胸口不停翻搅。

「是这样吗?不过……」

美月微叹了口气,走近勇斗,轻轻把手放在他脸颊上,微笑道:

「小勇,欢迎回来。能够再看到你,像这样模着你,让我非常非常高兴哦。」

「……嗯,我回来了,美月。」

勇斗的胸口,因美月这番话泛起了丝丝暖意。

她的体温,还有搔着鼻腔的甜香,全都令勇斗怀念不已,觉得无比自在、舒服。

「让我……多看一下你的脸。」

美月湿润的眼眸眨也不眨地仰望着勇斗。

阵阵颤栗从背后传来。勇斗的心脏跳得飞快,快到发疼。

这样太犯规了。

男人这种生物是招架不住女人的泪水的。

假如是心爱女人的泪水,就更不用说了。

「嗯,虽然变得非常精悍又成熟,不过还是有以前的影子哦。比照片上好看多……呃!?」

美月发出像是吃惊,又类似焦急的声音。

因为勇斗把自己的脸朝她凑近。

三年来,一直心心念念的少女就站在眼前。

可以碰触到彼此,没有任何阻隔。

老实说,勇斗已经忍到极限了。

如果美月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愿意,勇斗是打算停止的。

但是,美月的身体虽然僵硬到很不自然,却没有别开脸,而是缓缓阖上眼帘。

「小……勇……」

她以沙哑,蕴含思念之情的嗓音唤着勇斗的名字。

而这道嗓音,也切断了阻止勇斗做出进一步行为的最后理性防线。

「美月……」

勇斗也闭上眼,慢慢朝她的脸贴近——

砰砰砰!

「美月!里面为什么有男人的声音!?快点开门!」

猛烈的拍门声,以及充满焦急与怒气的大吼,让两人反射性地分开。

美月家的客厅与勇斗五年前来访时没什么不同。

亮色的木纹厨贝柜、同色调的长方形餐桌、摆放于桌前的四张椅子。朝左边看去,一台五十吋大的液晶电视正占据在那里。

母亲有事不在时,勇斗在这个客厅吃过无数次美月母亲做的料理。

回到现代了呢——无比熟悉的光景,让勇斗胸口重新涌起真实感。

「你真的是小勇吗?」

正当勇斗沉浸在怀旧的感伤中时,坐在他眼前,戴着眼镜、有着中等身材的中年男性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以凌厉的眼神瞪着他。

志百家茂。其实不需多做解说,他就是美月的父亲。

由于茂白天大多在外工作,所以勇斗和他不太熟。不过根据美月的说法,他是个笑容满面、和蔼可亲的爸爸。

那样的人,现在正露出有如凶神恶煞般的表情。

假如是年龄与勇斗相仿的普通男孩,八成会因为茂散发的压力而畏缩颤抖吧?穿越到攸格多拉西尔前的勇斗多半也会如此反应。

「我就是。好久不见了,志百家叔叔。」

但勇斗并不特别紧张,回完话后向茂躬身行了一礼。

自从成为宗主之后,勇斗不得不经常与面目狰狞,或者.气.势.汹.汹到连地痞流氓都会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强者们,进行困难的谈判。事到如今,这种程度的恐吓在他眼中,已经普通到波澜不兴了。

他的态度极为光明正大。

可是勇斗那意气自如的模样,对心里怒火烧得正旺的茂来说,无疑是火上加油。

「什么好久不见!你为什么会在我女儿房间里!?还是在这种大半夜!」

砰!茂用力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对于有个青春期女儿的父亲而言,那应该是非常理所当然的反应吧。

「就算你问为什么,我也……」

勇斗无言以对。

勇斗回到现代时,之所以会出现在美月房间,多半是因为美月把神镜从神社带回家。

不过就算据实以告,勇斗也不觉得茂会相信他的话。

「你的事我从我太太那边听说过了。据说你到处

游手好闲了将近三年是吧?我绝对不会让我女儿和你这种不良少年……」

「好了好了,先别说了。你太激动啰,爸爸。」

眉眼长得与美月极为相似的中年女性,伸手朝愈来愈激动的茂脸颊上一推,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美、美代阿姨。」

新登场的是勇斗很熟悉的人物。

志百家美代——美月的母亲,同时也是经常让年幼的勇斗来家里玩,代替体弱早亡的勇斗母亲,在各方面都很照顾勇斗的女性。对勇斗来说,她就像另一个母亲一样。

「哎呀呀,一阵子不见,小勇变得好帅呀~要是阿姨年轻个二十岁,肯定不会放过哦~」

「老婆!?」「妈妈!?」

志百家父女同时紧张地叫了起来。

也许是觉得他们的反应很有趣,美代愉快地扬起嘴角,发出清脆的笑声:

「只是开个普通玩笑而已,你们也太紧张了吧?父女俩真是一个样哪。」

「「~~!」」

茂与美月同时涨红了脸,瞪着美代。

但勇斗也不是不明白那两人的心情。

勇斗最后一次见到美代是三年前的事,可是眼前的她,外表还是与当年如出一辙。尽管她现在已经四十岁前后了,不过看起来甚至不到三十岁。就算告诉别人说,美代和她女儿美月是姊妹,搞不好也会有人信呢。她就是美貌到那种程度的女性。

「……哼!」

茂不满地哼了一声,粗鲁地抢过美代端来的茶喝了起来。

一连串的对话似乎把他的气焰浇熄了。

美代又接着把茶拿给勇斗和美月,在茂旁边坐下。

「好了,虽然我不打算跟这个人一样高压审问,不过还是要让我知道,你在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哦?」

美代一改原本和蔼可亲、带着点玩笑之意的表情,以严肃的眼神看着勇斗。

虽然她看似冷静,但勇斗依旧能强烈地感受到静谧的怒气。

对勇斗而言,美代其实是远比茂棘手的对象。光凭勇斗从懵懂无知时,便一直承蒙她照顾这点,他便无法在美代面前抬头了。

「那个~我想,你们应该有从美月那里听说过……」

「哦~这么说来,美月的确说过什么你穿越到异世界之类的事呢。」

美代回想起来似地一拍手:

「然后呢?你这身衣服就是那个世界的服装吗?准备得很齐全嘛。这叫做角色扮演是吗?」

美代目光中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想蒙混大人也要有个限度——她的眼神如此说道。

果然没办法轻易地让大人相信那些话。

虽然如此,但那些事全是真的,没有半点虚假之处。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该怎么说明才能让美代相信自己呢?不,说到底,他们真的有办法接受穿越时空那种事吗?勇斗脑袋一片空白地将手放在眉心,接着因冷硬的触感灵光一闪。

「啊!你们可以看一下这个吗?」

勇斗急忙把护额拿下交给美代。

护额的金属部份在白色灯光的照射下,发出灿烂的金色光辉。

「哦,真好看。做得很不错嘛……」

「这个是纯金打造的。」

「纯……!?」

美代的眼神变了。

她毕竟是女性,对这类饰品配件感兴趣的程度,应该也很强烈吧。

「尽管拿去检查没关系。」

「就、就算你那么说,可、可是我又不是专家,根本分不出真假呀。」

「也可以拿去当铺之类的地方检查哦。」

「……真的是纯金、的吗?」

也许是因为勇斗那坦然的态度,感觉不像在骗人吧,美代咕嘟地咽了咽口水。说不定是错觉,不过她摸着护额的动作似乎变得有点紧张。

这块护额明显比智能型手机重上许多,粗估有三百公克左右。假如真的是纯金打造,光是黄金本身应该就价值百来万日币了。

再加上这好歹也是一国宗主佩戴的饰品,手工极为精巧细致;如果想在现代日本买到同样工艺水平的金饰,至少得花上几百万日圆。

志百家是非常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要是不小心弄坏那种高级品,可是完全赔不起的,就算因此变得紧张也不足为奇。

勇斗乘胜追击地继续说道:

「连国中都没毕业的离家出走少年,应该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吧?你们觉得我有办法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赚到那么多钱,买到这种东西吗?」

「……光是讨生活就很困难了吧,应该没有多余的财力买这种东西呢。尤其现在又这么不景气。」

美代叹道。

虽然她还是无法全然相信勇斗的话,但似乎已经不再一股脑儿地否定了。

勇斗总算突破了第一道难关。

「然后呢?你在那个世界里都在做些什么?」

「唔,有点类似当国王……」

糟了。话刚出口,勇斗脸色就暗下来。

对方好不容易愿意听自己解释,可是自己又马上说出那种超脱现实的情节,这下子又要退回原点了。

至少,说自己是运用了二十一世纪日本的知识,在那边的世界里做了一些可以迅速致富的事情,那样还比较有真实感。而且其实那也不算说谎。

「嗯~那种事实在太荒唐了,一般人是不会相信的呢……」

「……说得也是。」

「可是,嗯阿姨从你小时候就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没有笨到会说那种没人相信的谎话。如果要说谎,应该会编出更正常一点的故事,对吧?」

「是、是啊。至少会说我出国流浪之类。」

「就是嘛~」

美代无奈地以手覆额,深深叹了一口气。

假如建斗在撒谎,为此特地准备那种高级护额作为骗人的证据,也未免太耗费精力;但假如那些全是真话,又太没有真实感了

「虽然阿姨没办法完全相信你。」

说到这儿,美代轻笑了起来。严厉的神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转变成和善温柔的表情:

「不过我要重新说一次,你真的变成好男人了哦,小勇。刚才被我家老公凶的时候很冷静,而且现在的对答也很沉稳,真是不简单。光从这些部份,就可以看出你这三年过得很艰难,真是辛苦你了。」

「……嗯。」

美代的慰劳之言让勇斗忍不住眼眶一红。

孤身一人被扔到原始时代的大地上,在那里拚命求生。

与敬爱的前任宗主死别、与原是恩人的兄长般人物决裂;除此之外,还有身为宗主必须肩负的,带领国家的压力。不管哪一项,对年仅十多岁的少年而言,都太沉重了。

真的是,极为严苛又艰辛的日子。

虽然只有口头上的安慰,但是那些辛酸能被他人理解、认同,勇斗无法不感到高兴,还觉得非常窝心。

叮咚——

冷不防响起的门铃声,破坏了即将柔和下来的气氛。

「哦,来了啊?」

美代起身,快步走向大门。

她的口气像是早已知道有人会来似地。勇斗看向墙上壁钟的指针,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什么人会这么晚跑来别人家?正当勇斗感到讶异时——

「深夜前来打扰,实在万分抱歉。」

从远处传来的轻微对话声,让勇斗颤抖地瞪大眼。

那是他认识的声音。

即使已经三年没听过了,不过勇斗不可能认错人。因为那是他曾经超过十年以上,每天都会听到的声音。

那声音绝对属于——

「老爸……!」

过去的勇斗最憎恨、最厌恶的男人。

「谢谢你的联络。小犬似乎在府上添麻烦了,请让我改天重新登门赔罪。」

门外,一名身穿工作服、绑着头巾的男人正在向美代鞠躬道歉。

周防哲仁——*屋号为周防铁心。(译注:日本工匠的工作室称号。)

他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却已被誉为「名人」,是当代第一刀匠。在日本刀已不再是武器,而被视为艺术品的现代,他也依旧极度自律地不断追求刀剑的机能美。那样的态度,让他不只在业界,就连一般艺术爱好者也对他极为赞扬。

除此之外,虽然五官不怎么相似,但他仍然不折不扣地是勇斗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哎呀,没关系没关系,不用那么客气啦。反正小勇他从小就在我们家过夜不知道多少次了,要是你那边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很愿意接收他……」

「老婆!?」「妈妈!?」

「……美代小姐,你还真的是完全没变呢。」

美代看着在旁边紧张兮兮的人们咯咯笑了起来。男人直起腰,苦笑道。

他瘦削的脸颊上杂乱地长着许多胡渣,工作服皱巴巴的,从头巾边缘落下的发丝油腻凌乱,整体给人相当颓废的感觉。

存在于勇斗回忆中的男人,明明更有精神才对呀……?

美代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她蹙着眉说

:

「你倒是变了许多呢。是不是变得有点憔悴呀?平常有好好吃饭吗?」

「应该算有吧。夜已深了,我们先告辞。走了,勇斗。」

哲仁含糊地笑了笑,朝勇斗看了一眼,扬扬下巴转身走人。

也不先听过我的回答就擅自做决定,真是任性自私的男人。勇斗郁闷地想着。

勇斗原本不是会对这种小事不高兴、器量狭小的人,倒不如说,他应该是能笑着原谅别人无礼之处、心胸宽大的人。可是不知为何,只要事情与他父亲扯上关系,毫无理由的反感就会抢先冲上心头。

虽然如此,也不能继续在美月家叨扰下去,可是勇斗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过夜。

「……呿!」

啧了一声,勇斗极为不情愿地跟在父亲身后离去。

他不是没动过为了面子露宿野外的念头,但是长久而言,那样凡做法并不实际。

勇斗失踪了将近三年,而这里是个人口不多的小村子,在这种情况下最好别太过招摇,尽量避免让自己成为负面话题人物才是聪明的做法。

尽管勇斗很清楚这点,情感上却仍然无法接受住在那个男人的家里,因而产生烦躁感,这也是事实。

两人无言地在归途上走了一阵子,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勇斗。

「你都没有要问的事喔?」

大约走到半途时,勇斗以死板的声音朝着浮现于满月微亮夜色中的背影问道。

父亲终于因他的问题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很久不曾正面相对的父亲稍微瘦了一点,但是紧抿成人手乀字形的嘴角、不知脑中在想什么的冷淡表情,都和勇斗回忆中的模样完全重迭。

父亲凝视着勇斗说:

「唔,别来无恙?」

「这种时候,你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勇斗受不了似地啐道。

身体方面没有问题,这种事用眼看就知道了吧?

好歹失踪三年的儿子总算回家了。

「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之类的逼问,或者先痛骂、痛打一顿,还是眼眶含泪地紧紧抱住孩子。一般家长应该都是那么做的吧?

至少,不该是这种淡而无味的问话才对。

「算了。就算你现在装出父亲的样子,我也只会觉得恶心想吐。」

勇斗说着,轻蔑地哼了一声。

那可是勇斗的母亲——也就是哲仁的妻子临终时,依然以锻铸刀剑为优先,完全不去照顾妻子的男人。勇斗打从一开始就不期待那种男人会有人类般的情感。

虽然不期待,但是——

「……是这样啊。」

看着爽快承认、不再多言的父亲,勇斗用力咬紧了牙根。

这个父亲,正是勇斗最痛恨、最厌恶的男人。

既然父亲对自己毫无关心之意,那么事到如今这种事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还不如说因为不会被啰唆有的没的,正好清爽自在不是吗?

可是不知为何,强烈的怒意依然盘踞在勇斗胸口。

「还真的荒废得很彻底啊。」

勇斗仰望着自己睽违三年的老家,愣怔地喃喃道。

那是一栋屋顶铺着瓦片的两层楼建筑,是乡下随处可见的典型日式房舍。不过外观和勇斗回忆中的模样有点出入。

母亲基于兴趣开辟的家庭菜园,现在长满了茂密的杂草;院子里的晒衣架已经锈蚀到可以拿去扔了。成捆的纸类塞满大门的信箱,彷佛随时会飘落下来。

即使如此,仍然存在着往日的影子。

「我回来了、吗?」

自从母亲亡故后,勇斗就非常厌恶这间房子。

很想早点离开这个家

不依附那个讨厌的男人,就没办法活下去——勇斗一直对弱小又无用的自己感到相当烦躁。

虽然如此,怀念之情依然无法遏止地涌上心头。住在这间房子里的种种回忆接连不断在脑中苏醒,令勇斗眼眶发热。

不论变得多残破,这里终究是勇斗出生、成长的家。

「你的房间还是本来的样子,随便你使用吧。」

父亲转动钥匙开门,冷淡地说道。

至少说句「欢迎回家」吧!勇斗再次烦躁起来,不过在大门被打开的瞬间,那些情绪马上一扫而空。

因为有股难以形容的臭味从屋内一涌而出。

那怪味的基调应该是香烟的焦臭味吧?印象中父亲的车子里也有类似的味道。除此之外,似乎还混杂着汗臭与酒臭。

简单地说,就是很重的男人臭味。

「怎么了?」

看着站在大门外头不肯进屋的勇斗,父亲疑惑道。

「还问怎么了,这股臭味是怎么回事啊?」

「臭味?」

父亲大力嗅了几下,似乎没感到什么特别之处。日常生活中制造出来的臭呼,当事人是不会察觉的。

「唉……」

母亲还在世时,飘在屋里的明明是轻柔的花香。现状太过可悲,让勇斗不由得叹息。

这男人到底想把我回忆中的家毁灭到什么程度!

「算了。」

就连问答也觉得麻烦,勇斗单方面地结束对话。

勇斗今天从一大早就忙于指挥严苛的战斗、迎击强大的敌人直到傍晚,精神耗损得很厉害。好不容易结束战斗,又被传送回二十一世纪、与美月重逢、被美月家人逼供,最后与父亲再会。

老实说,发生太多事,令勇斗已经累到没力气做任何事。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见到自己的家,使原本一直绷紧的紧张之弦断裂的缘故吧。

「我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勇斗沙沙地乱搔着头发,踏入家中。

臭味依旧让他觉得很不愉快,可是也不到无法忍受的程度。再过一阵子应该就能习惯,变成久而不闻其臭了吧。

虽然那种事也让人觉得厌恶,不过他现在只想躺下来休息。

「是吗?好好睡吧。」

「嗯。」

听着不像父亲会说的慰劳话语,勇斗觉得有点奇怪,但他没多留神地应了一声,便朝着自己房间所在的二楼走去——

楼梯上薄薄积了一层灰尘,勇斗又是一阵厌烦。

父亲的房间在一楼,因此他根本没上过二楼吧。

「至少过年时要大扫除一下啊。」

不论怎么看,那些灰尘都不是几个月的时间就能积聚出来的,很明显是以年为单位累积的。

再麋烂也要有个限度吧!

勇斗记忆中的父亲非常严肃,还是能够打造出无人可及的精妙刀剑的杰出刀匠。

因此年幼时的勇斗十分祟拜父亲,也曾立志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刀匠。

「结果居然是这种没用的家伙……」

只要勇斗的母亲不在,就连打扫那种小事都做不好,实在太没用了。

勇斗觉得很痛快。

虽然如此,若想象起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拿着抹布或吸尘器打扫房子的模样,勇斗也觉得有点讨厌。

不希望他做那种杂事的想法,确实灰在勇斗心中。

「呿!到底是怎样啦。」

勇斗咂舌啐道,粗鲁地发出砰砰声走上楼梯。

他搞不清楚自己真正的心意究竟如何。

而那种暧昧的感觉,更助长了不愉快的情绪。

因此,勇斗把心封闭起来。

真的,太累了。现在他什么都不愿意思考。

「睡了睡了!」

一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勇斗就迫不及待地沉入被窝里。

◇◆◇◆◇◆◇◆◇◆◇◆◇◆◇◆◇◆◇◆◇

「父、父亲大人回到天上之国去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吉可露妮砰地拍着桌子,大声叫道。

她是一名将银色发随意扎在脑后的美丽少女。

吉可露妮平常鲜少展露情感,所以被大家称为「冰之华」;可是现在她的脸上充满了深刻的焦急与困惑。

这里是攸格多拉西尔,《狼》领土最西侧的加契纳城砦附近的《狼》军大本营。

参与这次战争的《狼》军主要将领,正齐聚在以帐篷隔离出来、半径二十艾列(约十公尺)的空间里。

今日白天,《狼》与《雷》、《豹》联军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激战。现在众人的脸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全部都带着浓浓倦色。

「嘘!露妮你太大声了,要是被外头的士兵们听到该怎么办?」

「呜!」

菲丽希亚的斥责让吉可露妮以懊恼的表情闭上嘴。

倘若总司令消失的事传了出去,士兵极有可能会陷入巨大的混乱中。以目前的情势,出现那种状况会有多危险,吉可露妮不可能不知道。

「对不起。但是,这种事不可能听过就算了啊。」

吉可露妮压低声音,以严峻的表情呻吟道。

平常的她是不可能犯下这种基本失误的。对吉可露妮而言,菲丽希亚说的话就是那么令人震撼。

「吉可露妮说得没错。菲丽希亚叔母,

请你好好说明一下吧。」

年纪约莫四十岁,褐发中参杂斑斑白发的男子皱着眉头道。

他的名字叫欧洛夫,是《狼》族中位列第四的男人。

虽然他不像『最强银狼』吉可露妮或『嘲讽的虐杀者』斯卡维兹般出风头,但是他从前任宗主的时代起,就一直确实地完成被赋予的任务,稳健地一步一步向上爬,是才华内敛型的将领。

而且他也擅长于处理政务,从他目前身居《狼》的粮仓城市——津利市市长这种要职,就能窥见一二。

在政治、军事方面都可说是《狼》的重要人物。

聚集在此的其他将领们,似乎也和欧洛夫有同样的心情,他们全都以混杂着不安与动摇的神情望向菲丽希亚。

「我会的。」

菲丽希亚表情僵硬地点头。

从她正经的表情,将领们便明白菲丽希亚绝对不是在胡言乱语。

「哥哥大人是三年前,在我执行秘法《缚魔锁》时降临于攸格多拉西尔的。我想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嗯。」

对菲丽希亚的话,将领们严肃地点头。

因为《狼》的国势就是从那天开始转为兴盛的。

当时的《狼》不过是个频临灭亡的弱小氏族,之所以能在短短三年内急遽成长为攸格多拉西尔屈指可数的大国,完全是勇斗的巧劳,在场所有人都承认这件事。

也因此,他们的表情全都极为严肃。

对《狼》而言,勇斗已经是不可或缺的人物了。而且他现在还成为象征《狼》繁荣的,所有人民的精神支柱。

那样的勇斗居然毫无预警地消失,实在是岂有此理。

「《缚魔锁》是戒禁、束缚异质之物的秘法。因此原本住在天上之国——也就是身为异质存在的哥哥大人才能留在这个世界。可是那秘法被解开了。被『米德加尔特的魔女』西格恩解开了。」

「西格恩……吗……?」

欧洛夫惊疑地说道。

就如同她的称号,西格恩是攸格多拉西尔中凤毛麟角的秘法师。不只如此,她还是目前与《狼》交战中的敌国《豹》的前任宗主,同时也是《豹》的现任宗主弗贝兹伦古的妻子。

「也就是说,父亲殿下是被敌人送回天上之国的吗……不妙,这太不妙了啊。」

欧洛夫眉头深锁,苦着脸咒骂道。

在场诸将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强者,他们全都明白欧洛夫的言下之意。

身为总司令的勇斗在战争时失踪,光这样就已经是非比寻常的紧急事态了。

再加上,这个非得隐藏不可的最高机密早已被敌人知道。如此简单一句话,道尽了最坏的情况。

菲丽希亚也严肃地点头,缓缓开口:

「是。哥哥大人回归得如此突然,我很明白大家迷惘的心情,但现在,我们《狼》正处于危险至极的情况。恐怕一到明天,敌人就会趁着这绝佳机会对我们发动猛攻。」

「「「……」」」

咕嘟。吞口水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响起。所有人都以求助般的眼神望向某处。

位于菲丽希亚右边的——上座。

然而,不论面临任何危机,都能领导着众人、总是为《狼》带来胜利与荣耀的那名少年英雄的身影,现在已不在此处。

欧洛夫双手抱胸地思考了半晌,确认似地问道:

「菲丽希亚叔母,您不能再次将归乡的父亲殿下召唤来这里吗?」

「哦哦!对耶!」

「既然曾经成功召唤过一次,就表示可以再次做到对吧?」

「叔母大人!可以吗!?」

他话一说完,帐篷内顿时就欢欣鼓舞了起来,将领们全都以万分期待的眼神看着菲丽希亚。

但是菲丽希亚只是静静地左右摇头。

「没办法。神镜不在这里。」

「一定要有那个才行吗?这么说来我的确听说过,父亲大人必须在那面镜子附近才能与天上之国联系呢。唔~如此一来,我们就得靠自己的力量想办法克服眼前这个难关了……」

欧洛夫面有难色地呻吟着。

从加契纳前往雅尔菲德,再怎么快马加鞭也必须花上三天时间。考虑到来回的路程,怎么算都赶不上眼前的战况。见不到公认的不败军神——勇斗的身影,士兵们早晚会感到不安吧?那样一来士气将会变得摇摇欲坠。

而敌人肯定会趁着这种情况前来大闹一番。

以目前《狼》军的状态,很难继续与效人战斗下去。

欧洛夫「呼~~~~」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凝视着众位将领,严肃地开口:

「我认为,应该暂时从这里撤退,重整部队的态势。」

欧洛夫的看法在眼前的情况下,可说是极为妥当的判断。

但——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忽然,一名年幼的少女与惊慌的声音一同.从.天.而.降。

将领们没料到居然会有人从那种地方出现,全部都惊讶地瞪大眼睛。看样子她祇该是如猿猴般从枝桠之间跳跃过来的。真是可与从小生活在山林中的孩子匹敌的体能。

「艾尔贝缇娜!你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要是我不小心把你当成可疑人物,你可是会在瞬间被我砍死哦!」

「现在不是管那种事的时候啦!露妮姊姊!《豹》、《豹》军出动了!以盛大军势朝这边而来了!」

「你说什么!?」

一阵颤栗迅速地在《狼》军大本营中流窜而过

◇◆◇◆◇◆◇◆◇◆◇◆◇◆◇◆◇◆◇◆◇

一群骑兵划破黑夜,急驰于荒野中。

金发随风飞扬,带头驰骋在最前方的男人,是《豹》的宗主弗贝兹伦古。由于他脸庞上半部总是戴着深灰色面贝,因此被邻近国家称为假面王,对他相当警戒。

「把《狼》军一口气打垮!快!晚一步就会失去制胜先机了!」

弗贝兹伦古一面奔驰,一面对身后的子弟兵们发号施令。

从米德加尔特第一的秘法师,同时也是自己妻子的西格恩那里,接到「《狼》的宗主已经被驱逐回原本世界」的消息时.弗贝兹伦古当然大吃一惊,并且对不照他指示擅自行动的妻子感到愤怒。

假如是《雷》的虎心王史坦索尔,肯定会极度不通情达理地诛杀西格恩,并因此失去战意。但弗贝兹伦古是远比史坦索尔理性,而且实际的男人。

今日白天的战斗,他自认为是做好必胜的万全准备,不可能会输的一战。虽然如此,还是被《狼》军逼退了。

我方的底牌也因此曝光,就算继续战斗下去胜算也不高。老实说,他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从天上掉下一个绝佳的机会。

《狼》军的总司令勇斗消失了。单凭这个情报,连傻子都知道《狼》军现在一定陷入极大的混乱里。

不论个人想法如何,身为将领,没有眼睁睁放过这个机会的选择权。

一旦做出进攻的决定,自然事不宜迟。

不该让敌人有时间思考对策。既然要进攻,当然是愈快愈好。

该说是幸运吗?不,或许该说是必定?毕竟今晚是满月。

每天眺望着地平线过活的草原民族,视力远优于农业民族。除此之外,虽然马儿不是夜行性生物,但夜视力也很好。

像今天这种满月的微亮夜晚,就算不燃烧火把也能在夜间行动。就夜袭而言是十足理想的情况。

「咯咯,《狼》啊,还在悠哉悠哉地休息吗?」

弗贝兹伦古仰望着远方上升的白烟,浮起轻蔑的笑容。

是在取暖吗?还是在进食呢?反正他们应该正在享受克服了白天激战的喜悦吧。

「嗯?」

可是等到更加接近敌营之后,脚步声与指挥般的吆喝声等等人群忙乱活动的气息远远传来。

弗贝兹伦古忍不住咂舌道:

「呿,已经发现我们了吗?不过……太迟了!」

弗贝兹伦古回头瞥了身后一眼。

士兵们全都跨坐在马上,武器已经紧握在手中。

最重要的是,他们全都因「即将战斗」的觉悟而紧绷着脸,不再是「游牧民族」,而是勇猛可靠的「草原战士」。

弗贝兹伦古满意地扬起嘴角,高举起手说:

进攻!把过去的帐一次算清!」

「敌袭!有敌袭!《豹》趁夜攻打过来了!」

「呜!也太快了!」

欧洛夫因士兵的报告,发出夹杂着哀号的吶喊。

现在距离艾尔缇娜的警告,顶多只经过烧好一壶开水的时间而已。虽然诸将在接到通知的当下,就立刻命令全军要防范敌人偷袭,不过看样子还是来不及做好准备。

「到底有多神出鬼没啊……!」

欧洛夫恨恨地骂道。

仔细想想,在『纳斯特隆德之役』中,《豹》不知从哪动员了上万的大军,还攻入铜墙铁壁般的『战车堡垒』内部。

今日白天的战斗也是,《狼》完全没想到《豹》会加入战局。

比起《雷》的宗主史坦索尔的『万夫莫敌』,欧洛夫眼中,弗贝兹伦古更让他觉得万分棘手。

史坦索尔的武力确实是可怕的威胁,然而另一方面,由于他基本上都是从正前方堂堂正正地进攻,所以能够有备无患。

尽管欧洛夫拿史坦索尔没辙,不过至少他的宗主周防勇斗,有本事把史坦索尔玩弄于股掌之间。

相反地,《豹》的宗主弗贝兹伦古的『神出鬼没』,就如同字面意义般,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反而很容易被攻得惜手不及。

包含今日之战在内,把《狼》军逼入险境的,往往不是虎心王史坦索尔,而是假面王弗贝兹伦古。

「总之,我先去应战争取时间!欧洛夫大哥,你是这里最年长的人!全军就交给你指挥了!」

事态间不容缓,吉可露妮厉声说完便冲出帐篷。

不愧是《狼》的最强精锐部队『亲卫骑兵团』~穆思裴尔的首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还能迅速做出正确的判断。

欧洛夫以充满信任的眼神目送她离开后,回头看向其他将领,确认地问道:

「各位也觉得我可以吗?」

「欧洛夫阁下应该很适合吧。」

「唔~也只能这样了。」

「既然是『最强银狼』推荐的人选……」

对于欧洛夫的发问,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其中应该也有少数不以为然的将领吧,可是在这种时候争执由谁当领导,也只会便宜敌人而已,就连第一次上战场的菜鸟也明白这点。

「好!那么立刻通知全军!要不慌不忙地应战!各位弟兄们也请快回到子弟兵那儿,防止他们陷入混乱。先想办法撑过这波攻势,之后趁机退到前方山谷的隘路里,在那里摆出车迭,正式迎击敌人!」

欧洛夫迅速发号施令。

退入山谷隘路后,由于出入口的数目有限,依照过往经验,只要搬出车迭塞住出入口,以骑兵为主力的《豹》就很难进攻了。

如果《豹》军硬要攻来,只要让弩队发射箭雨把他们射成刺猬即可。

以在这种紧迫状况下做出的仓促决策来说,这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战略了吧。不愧是在《狼》中被誉为良将的人物。

「虽然父亲殿下归乡了,但他仍然为《狼》留下了许多贵重的宝物。你们可别以为能像探囊取物般打倒我们!」

欧洛夫紧握半头吼着,以锐利的眼神瞪向视野遥远另一头的《豹》军。

「呼!」

全神贯注的一箭。弗贝兹伦古放开拉紧的弓弦。

放出的两支飞矢分别沿着不同的轨道,有如被磁铁吸引似地穿透《狼》军士兵的喉头与胸口。

这是今日白天阵亡的《豹》军勇将瓦利的拿手绝活。

弗贝兹伦古的符文《千幻小丑》可以偷学任何人的技能。

不论是战斗的技巧,或是制作器物的诀窍,就连.秘.法也不成问题。

「~~灾祸将至……《芬布尔之冬》!」

弗贝兹伦古凝聚咒力,说出『带有力量的话语』。

剎那间,跟在他身后的《豹》族骑兵们身体被磷光包覆,士兵们的表情随之变得更加狰狞了。

《芬布尔之冬》——

能够解放一切制约,同时也是『米德加尔特的魔女』西格恩把勇斗放逐回天上之国的秘法。

现在弗贝兹伦古就是以这个秘法来解放束缚士兵身体的恐惧心,以及束缚兽性的理性。西格恩原本就擅长如此使用《芬布尔之冬》,弗贝兹伦古只是模仿她的做法而已。

虽然威力不及本尊,不过效果已经很足够了。

「唔喔喔喔喔喔!」

「杀!杀!杀!」

「我要为好友报仇!」

化身为狂战士的骑兵们,朝着《狼》的大本营蜂拥而上。

对于因突如其来的夜袭而仓皇失惜的《狼》军来说,这疾风迅雷般的突袭让他们更加混乱。

「呜哇!」

「噫噫噫!」

「饶、饶命啊!」

《狼》的士兵们在转眼之间陷入恐慌,惨叫声和没出现的讨饶声此起彼落地响着。

《狼》完全无法对抗敌军。

接着,被解放兽性的《豹》军狂战士们,喜孜孜地开始屠杀不知该往哪里逃走的《狼》族士兵。

原以为战场将就此成为一面倒的局面,然而——

「休得放肆!」

「呃啊!」

「啊啊啊!」

两道锐利的眼光在月夜下一闪而过。同时,两名《豹》族骑士发出临死前的哀呜,从马上翻落下来。

「哦哦!是吉可露妮大人!」

「吉可露妮大人驾临了!还有亲卫骑兵团!」

「得、得救了!」

一见到银发女武神的身影,《狼》的士兵们立刻欢声雷动。

虽然外表纤细得彷佛弱不禁风,但这名少女其实是《狼》军战功最辉煌的将领,而且在士兵们眼中已经成为活生生的传说。

她和勇斗一样是天上之人,是为保护『胜利的神子』周防勇斗,特地被派遣到地上的——这种说法被一部份士兵们传得煞有其事,并且坚信不移。

「呿,还真受欢迎啊。」

看着恢复斗志的《狼》族士兵们,弗贝兹伦古兴致索然地咂舌。

当年他还是《狼》的少主时,外表极美但个性冷淡又不通人情的吉可露妮,虽然同样被众人畏惧,可是其中并没有任何敬爱成分。

印象中,和吉可露妮交好的人顶多只有自己的妹妹菲丽希亚而已。

那样的她,现在却被众人投以憧憬、祟拜的眼神。

人类的可塑性还真大。

「没捉到的鱼总是最大尾的吗……」

弗贝兹伦古当年早已认为吉可露妮能够成为上好的.棋.子,一直在笑脸面贝下偷偷注意她,不过吉可露妮成长的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他的期待。

就连现在,弗贝兹伦古还是很想把吉可露妮收为部下,然而当代『最强银狼』的忠诚之名早已传遍攸格多拉西尔西方一带,怎看都没有招降的可能。

「那边的面贝人!我记得你!你是《豹》的宗主弗贝兹伦古对吧!你的首级我要定了!」

银发母狼的气焰倏地高涨,朝着弗贝兹伦古冲去。

在混乱的战场上,能够敏锐地立刻发现敌方总帅弗贝兹伦古在哪,真不愧是吉可露妮。

从以前起,她.这.方.面.的.嗅.觉就极为灵敏,之所以能在《狼》中立下卓绝群伦的战功,应该也和这本事有关吧。

「真是可惜啊,苦心栽培的良木居然不得不亲手砍除!」

弗贝兹伦古也扔下弓箭,抡枪迎战吉可露妮。

勇斗消失的现在,她正是《狼》军最大的精神支柱。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反过来说,只要在这时杀了吉可露妮,就能让《狼》的军心受到毁灭性打击。

「喝!」

「唔!」

随着尖锐的咆哮声,两把长枪交缠在一起。

双方使出浑身之力的第一招——

以力双拚,落败的是弗贝兹伦古。

「去吧!」

也许是将比拚力气获胜一事视为良机吧,吉可露妮趁胜出招追击。

「呵呵!」

可是弗贝兹伦古脸上丝毫未见慌乱之色,他轻轻地一偏头闪过吉可露妮的攻击,此外还趁机回敬一枪。

吉可露妮好不容易才挡下那记反击,不过弗贝兹伦古依然片刻不停地出招。

「咕!啊!呜!」

不消多久,吉可露妮就被迫到只能防守。

但她仍然是《狼》最强的武人,是当代的『最强银狼』,因此她努力地针对弗贝兹伦古换招之间的短暂空挡,试图反击。

然而,弗贝兹伦古总是在吉可露妮刚出招时,封住她的动作,不让她把招式使完,不给她任何反击的机会。

「我的招式……被视破了!?」

「呵呵呵!」

弗贝兹伦古游刃有余地笑看着面露惊恐之色的吉可露妮。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弗贝兹伦古陪着她和菲丽希亚,三人一起练过不知多少次的武功,和最后一次练武时相比,吉可露妮的身体确实健壮了许多,攻击变得更猛更快,技巧也愈发纯熟;但是,她特有的坏习惯还是没有改过来。

这三年里,她应该做过相对程度的修行吧,那些习惯已经不明显到一般人看不出来的程度了,可是仍然没有完全消除。

对弗贝兹伦古而言,只要借着那一点点仅存的坏习惯,就足以看出吉可露妮的下个动作了。

还有就是——

在交手数回合后,他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吉可露妮的状况比平常差。

「怎么啦?你的动作中带着杂念哦。看来就算是『冰之华』,在失去敬爱的父亲时,冰也会融化成泪水呢。」

「你这家伙——!」

吉可露妮猛然激动起来。

也许是因为发怒,交手时她使在枪上的力气变得更大。

但是——

「太嫩了!」

弗贝兹伦古以枪柄接下吉可露妮全凭蛮力的攻击,以绝妙的力道让她的枪.滑.向一旁。

吉可露妮的身体被朝着意料之外方向前进的枪势牵引,失去平衡。

弗贝兹伦古不放过这机会,将枪斜斜下砍。

「呜!」

吉可露妮勉强挡下攻击,表情满是惊诧。

弗贝兹伦古非常清楚她为何会露出那种表情。

他刚才使用的『柳条技法』,是《狼》的前任『最强银狼』斯卡维兹的拿手绝活。

其他氏族的人居然能使出那招式,吉可露妮自然会惊讶万分。

「呵呵,既然如此,这招如何? *******【fuc~这里作者自创文字我举手投降】~ 幻惑。」

弗贝兹伦古哼起与战场不搭调的旋律,同时向前刺出一枪。

「!」

吉可露妮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

那也是当然的,假如在分秒必争的剧烈打斗中,枪尖突然分裂成好几支,一定是极为可怕的危机吧。

虽然如此,吉可露妮毕竟是当代的『最强银狼』,她完美地辨视出真正的枪尖,把弗贝兹伦古的枪挑了回来。

但这件事还是足以把她吓得心胆俱寒了。

「这是,《幻惑》的咒歌…….!?」

吉可露妮挤出声音问道。脸上肌肉惊恐米抽搐不已。

弗贝兹伦古愉快地、从容地扬起嘴角说道:

「我还能做到这种事哦。」

他说完,高举起枪,斜斜地向对角方向砍下去。这招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斜砍而已。

「什么!?」

可是吉可露妮脸上再度闪过第三次的惊悸。

像她那种程度的高手,一看就知道刚才那招是在模仿谁。没错,那正是吉可露妮自己的刀路。

接着是《狼》少主约尔根的招式,再下一招是亡故的《爪》族勇者蒙迪尔法利的招式。

「唔!啊!呜!」

就如弗贝兹伦古的符文《千幻小丑》之名,千变万化的攻击把吉可露妮逼得只能防御。

每一记攻击都是不同人物的招式,自然极难对付。

「那声音,还有这种没品的攻击方式……难道!你是洛普特吗!」

「哼!那名字早就被我舍弃了!」

与喊叫声一起挥下的枪柄,终于狠狠击中吉可露妮的右手手背。

「呜啊!」

随着一声闷哼,吉可露妮的枪从手中掉落。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可是刚才那一击似乎让她的手麻痹了,无法顺利地把刀抽出来。

「受死吧,小娃儿!」

弗贝兹伦古当然不可能放过这绝佳的机会。

他使出必杀的突刺——

咻!

弗贝兹伦古的手臂突然被某个东西缠住,并被拉向一旁。

枪路大幅偏离轨道,弗贝兹伦古的枪尖只浅浅地划过吉可露妮的左肩。

「是哪个家伙……菲丽希亚!?」

「呼——幸好赶上了。」

鞭子如灵蛇般松开,金发少女安心地喘了口气。

真是九死一生的状况。

只要她稍微晚个一剎那赶到,弗贝兹伦古的枪应该已经穿透吉可露妮的心脏了吧。

「不好意思,让你出手帮忙了,菲丽希亚。」

「没关系,露妮。现在没空说那些,你争取的时间已经够多了,我们撤!」

「可是敌人的头目就在这里……」

「手都伤成那样了还在说什么傻话!就算你的筋骨再怎么强健,骨头应该也裂开了吧?」

「呜……呿,我知道了。」

吉可露妮皱着眉,但还是以极不情愿的表情同意菲丽希亚的话。

她应该是明白惯用手受伤的情况下无法取胜吧。

不愧是被过去的弗贝兹伦古赞美为『战斗的天之骄子』的少女,明明是宛如战士荣誉的化身,却能够在认为该撤退时,压抑个人感情选择撒退。就算双方立场敌对,还是不禁令人激赏。「这个仇我一定会讨回来!」

吉可露妮撂下狠话,回马便走。

看着准备逃之夭夭的两人,弗贝兹伦古当然没理由放过她们。

尤其自己的亲妹妹菲丽希亚,弗贝兹伦古原本就在盘算,即使用尽手段也要让她回到自己身边,现在她自己出现,那就更好。

「菲丽希亚!等一下!」

正当弗贝兹伦古朝马腹一踢,间不容缓地准备绕到两人前方时——

「嗯!?」

忽地,弗贝兹伦古因发出破风之声朝自己飞来的无数箭镞而睁大眼睛。

但那些飞箭的速度相当普通,他轻而易举地看穿来势,以手甲将它们全数挥开。

「在这里在这里~~」

与战场格格不入的女童嗓音,冷不防地钻入他耳中。

过于格格不入的声音,让弗贝兹伦古反射性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

哆嗦!

恐惧感倏地从.身.后传来。

弗贝兹伦古立刻趴在马背上,飞箭迅即从他脑袋原本所在之处呼啸而过。

「哼,是《爪》那对双胞胎的把戏吗?」

虽然那对双胞胎年纪尚幼,但是分别拥有《引风者》与《驱风者》的符文。弗贝兹伦古确实听说过这情报。

刚才应该是《引风者》的能力吧。让声音随着风,从其他方向传来。

就捣乱而言是很有趣的能力,不过终究只是骗小孩的把戏,光凭这种花招就想干掉弗贝兹伦古也未免太——

「……呿,中计了。」

弗贝兹伦古挺起上身后反射性地啐道。视线不过稍微移开一下,吉可露妮和菲丽希亚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尽管那两人的外表都极为醒目,可是在这种黑夜中,还是很难辨视她们。

原本对《豹》有利的黑夜,这时反而让《狼》捡到便宜。

「……算了,反正现在也不是猛追着女人屁股跑的时候,是吧?」

弗贝兹伦古说服自己似地低语完,立刻拉紧缰绳止住马蹄。

他现在还身负以《豹》的宗主身份指挥子弟作战的职责,不能独断专行地一味追遂宿敌。

突袭也是一种与时间为敌的战斗,假如指挥失当,很可能白白浪费好不容易才倒向己方的胜利局面。

即使是在实力主义挂帅的攸格多拉西尔,游牧民族《豹》的这种倾向仍显得特别强烈。

弗贝兹伦古已经连续两次因《狼》而碰得一鼻子灰了,要是再犯下更多错误,说不定氏族里会出现要他下台的声浪。

都已经走到今天这步怎么可以.再.次失去宗主的宝座呢?只有这件事非得避开不可。

「撤得很精彩嘛。」

弗贝兹伦古眺望着已经转移为追击战的战场,索然无味地自语道。

败逃的《狼》军没有出现太多混乱,甚至可说撤退得相当整齐。也就是说,司令部的控制力还是确实存在。

这样看来,似乎无法给予敌军太大的打击。

弗贝兹伦古原本料定,《狼》军会因总司令的突然失踪,导致指挥系统陷入混乱,所以才会急着出兵攻击,现在这情况可说出乎他意料之外。

能在短短时间里重整军势,光凭这点就看得出来,继承勇斗总司令之位的将领,一定是器量相当大的人物。

「总司令……唔,看来应该是欧洛夫吧?」

假如是少主约尔根,多半会让撤退动作更混乱一点,藉此引诱敌人。

少主副手斯卡维兹的话,反击会更猛烈,致力于把《豹》钉在原地无法追击《狼》的本队。

如此推测下来,像这种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闪电式撤退,就只能联想到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了。

使用的都是实在的战术,没有任何花俏之处。虽然没有盛大的战功,但一向以打不会输的仗为前提而战斗的男人。

「这么说来,他们又想躲进那缩头乌龟似的战车堡垒里了吗?哼,变不出新把戏,真以为那种技俩每次都管用?」

弗贝兹伦古打从心底轻蔑似地啐道。

对《豹》的骑兵团而言,战车堡垒的确是非常强大的威胁。然而不管那是多么跨时代的战术都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

早在去年冬季,弗贝兹伦古就已经苦心研究、研拟出各种对付战车堡垒的策略。对策不光只有借用史坦索尔的蛮力。只是因为让史坦索尔出面是最快、最有效的做法,所以优先采用那个战术罢了。

面具下方的嘴角邪佞地上扬,弗贝兹伦古嗤笑起来:

「为了不让《千幻小丑》之名蒙羞,我也来小露一手给你们瞧瞧吧!」

◇◆◇◆◇◆◇◆◇◆◇◆◇◆◇◆◇◆◇◆◇

「真是的,光是今天就折了将近五年的寿命啊。」

刚继承《狼》军总司令之位的欧洛夫,按着抽痛不已的胃,大大叹了口气。

他身边的《狼》又士兵们正忙碌地走来走去,或是升火,或是重塔帐篷,设置新的大本营。

《狼》军总算勉强撑过第一波的夜袭,全军移动到通往加契纳城砦的山谷隘路之中。

轰隆隆隆隆……

远处传来千军万马奔驰之声。

「已经来了吗!」

欧洛夫恨恨地咒骂着。

就如同字面意义般,他们根本片刻不得休息。

他经常从族里弟兄那儿听说,勇斗总言「兵贵神速」。不过《豹》还真是具体实行这句话的氏族。

而且,只要实际交手过,就能明白《豹》军到底有多棘手。如果决定下得稍慢一瞬,就可能来不及对应。

「不过我们也已经整理好态势,接下来就换我们反击了!」

眺望着排列于山谷隘路入口的车垒,欧洛夫得意地扬起嘴角。那是至今为止挡下无数次《豹》军猛攻的铜墙铁壁。

尽管被出其不意地偷袭,却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及时重建反击的态势,光从这点就能看出欧洛夫的非凡才能。不愧是《狼》中被誉为良将之人的手腕。

「好!弩队准备——!把那些家伙射成蜂……」

「呜啊!」

「哇啊啊!」

「你们几个!到底在做什么……!?」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车垒中突然传出叫嚷、怒叱,以及兵刃交锋之声。欧洛夫以带着怒意的声音质问道。

不,他自己也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因为,那是他完全不想见到的情况,所以内心反夙性地拒绝理解现实。

兵变。

在这种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车垒内侧的《狼》族士兵们出现小规模的冲突。

虽然兵变的人数不多,可是出人意料的事态,应该对士兵们造成相当大的动摇吧,叛军转眼之间就占据了车垒的一角。

当然,由于双方兵力众寡悬殊,因此不消多久,应该就能平定叛乱了。

然而对那些人来说,只要有片刻就行了。

喀啦喀啦喀啦!

叛变的士兵们把铁甲战车逐一向.外推开。

基于功能,《狼》军在铁甲战车上花了许多功夫,好让战车能够承受强大外力,完全没预想过被人从内部向外推的情况。

车垒之间出现.破.绽,而《豹》的骑兵团一等时机成熟便长驱直入。彷佛事先就知道那一角会崩溃似地!

「啊哈哈哈!虽然对外部攻击的抵抗很强,但应对从内侧出现的打击时却相当脆弱呢!」

弗贝兹伦古一面在马上斩杀《狼》的士兵,一面哈哈大笑着。

这就是弗贝兹伦古用来破解战车堡垒的妙计。

为了《狼》军的名誉着想,在此要特地声明:没有任何《狼》族士兵背叛国家。所有人都是忠于勇斗的优秀战士。

从内侧破坏战车堡垒的,是伪装成《狼》军的《豹》族士兵。

过去曾是《狼》族少主的洛普特,对《狼》的服饰、习惯、口音等等了如指掌,他早已推算过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在事先就准备好奸细。

当然,要模仿《狼》军到维妙维肖的程度是相当困难的事,可是在这种黑夜里,想混进不知该逃向何方的《狼》族士兵里就不怎么难了。

如此这般,大势已定。

假如是生性谨慎的勇斗,应该会事先准备好『战车堡垒』被破解后的第二步、第三步后路,可是要求临危受命的欧洛夫也同样做出万全对策,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虽然如此,欧洛夫还是勉力奋战,想要扳回局面,但不到半刻,《狼》军就在《豹》的猛攻之下,无法继续维持战线——崩溃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