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来当宗主不就好了!你比我有威严,更适合当宗主啊!」
『会说那种话的也只有父亲殿下您而已!』
话才刚说完,对方的大吼声立刻直冲脑髓,让勇斗不由得皱眉。
与做格多拉西尔取得联系,已经是第三天了。
电话另一头的人是《狼》的少主约尔根。
在攸格多拉西尔的氏族制度里,整个氏族是一个大家庭,而少主是义子中的长男,也是氏族的继承人;假如身为宗主的父亲有什么万一,少主就必须负起责任,成为新的宗主。
对勇斗而言,这正是个让位给约尔根的好机会,并且在昨晚提出这个建议。可是就像一开始的对话那样,被约尔根强烈反对。
「没、没有吧,怎么会只有我呢。长老们不也都赞成由你来继承吗?」
勇斗试着从想得到的地方开始反驳,不过——
『不管是布卢诺叔父、哈坎叔父还是黑尔格叔父!他们全都殷切盼望着您回来!』
「…….那些人不是因为反对我当宗主,甚至拒绝了我的誓杯吗?」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啦!?我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了,不管是有排名的干部,还是长老会,所有会议都一致要求您回来继续执掌宗主的职位!』
「就说你们全都太看得起我了。没问题的啦,比起我这种人,你来当宗主一定能做得更好。」
说起来,由自己这种年轻的小毛头当宗主,本来就是很异常的情况。勇斗一直如此认为。
既然有像约尔根或斯卡维兹这种实力与经验兼具的老将在,就该让他们担任宗主。勇斗人还在攸格多拉西尔时就一直那么想了。
『父亲殿下……虽然不骄傲自大、虚怀若谷是您的优点与魅力,可是……』
「什么?」
『您也未免太看不起自己的器量了吧!』
「呜喔!」
比刚才更加响亮、雷呜一般的怒吼,让勇斗反射性地将耳朵从听筒上挪开。
勇斗本能地想反驳,却又从听筒中听到『呼——呼——』如狂牛喘气般的粗鲁鼻息,于是打消了主意。
约尔根『唉~~~~』地长叹了一口气后——
『像我这种小角色,是无法让《狼》旗下的那些氏族尽忠的。
黎芮儿叔母也许会基于义气与我们并肩作战,但是像《爪》的伯特韦德,或《麦》、《豺》、《灰》等氏族,肯定会叛离我们的。』
「……怎么会呢?我就是为了不让那种事发生,才安排你和他们交换誓杯的啊。」
『是的。所以他们表面上不会与我们为敌。但也不会真的乖乖照办我们交代的事。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与《豹》、《雷》联军战斗的。』
「唔~……」
勇斗困扰地搔着后脑勺。
《豹》、《雷》同盟。
那也是勇斗的烦恼根源。
在勇斗的想法中,约尔根有本事于自己不在雅尔菲德时,将所有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以器量而言呎以作为宗主,所以才会选择他担任少主的要职。
然而,同时面对《豹》、《雷》两大氏族时又是如何?——假如被人如此问起,勇斗确实也会很不安。
与其说是因为约尔根的器量太小,不足以对抗他们,还不如说问题在于《豹》、《雷》的宗主们全都有超乎 人类规格(作弊) 的能力。
史坦索尔的压倒性战斗力就不用说了,弗贝兹伦古的战术眼光也是个大威胁。
听到『战车堡垒』被破解时,勇斗真的感到心胆俱寒。没想到三千年后的战术会被如此简单地攻破。
对方的战术可说是一种『特洛伊木马』的运用。虽然不能每次都通用,不过弗贝兹伦古想出的破解方法可能不只一种。看来今后迎击《豹》时,已经不能光靠『战车堡垒』来抵御了。
(要使用那个吗?不,可是那个……)
勇斗想起因为担心使用结果而犹豫着该不该让它问世,最后决定无视的某种事物。他为了把那念头消除而用力摇头。
『……亲殿下!……父亲殿下!』
「啊,哦哦,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哦哦!您终于愿意考虑回到这儿的事了吗!』
「呃,不是……」
『求您了!我也知道父亲殿下一直想回天上之国,所以不会要求您一直留在《狼》里。但是至少再三年!请再留三年吧!』
「……就算你那么说,我也……」
勇斗眉头深锁,以相当为难的表情叹气。
对他来说,《狼》有如第二故乡;而《狼》的人民也早已是与自己交换过誓杯的家人。
因此若是可以,勇斗也很想为《狼》做点什么。
然而现状是,只有《豹》的西格恩能让勇斗回到现代日本。虽然约尔根说只要三年就好,可是假如勇斗再次前往攸格多拉西尔,没人敢保证他能再次回到现代。
『(哔——啵哔——啵)哦?时间已经到了?总之菲丽希亚叔母明天就会回来了。请您一定!一定要回……』
嘟!嘟——嘟——嘟——
话声到此中断,只剩无机质的电子音在耳畔作响。
身处攸格多拉西尔时,勇斗总是对这无情的电子音感到愤怒;不过只有今天他觉得因此得救了。这是他的真心话。
「辛苦了。情况好像很麻烦?小勇,你还好吗?」
以担心的眼神看着勇斗讲电话的青梅竹马少女问道。
不是透过电话听到的,略带模糊的声音;而是直接听到.清楚分明的声音。
「咦?怎么了?」
被勇斗笔直凝视着,美月疑惑地歪头问道。
这神情、这动作。现在已经不需透过照片,能以肉眼直接见到。
再次前往攸格多拉西尔,等于抛弃这些.理.所.当.然.之.物。
等于把坚强地等了自己三年的这名少女,再次弃之不顾。
那种事,勇斗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可是,他也不想就此撤手不管《狼》的同伴们。
该怎么做才好?勇斗不知道。
无论怎么思考,还是得不到答案。
「唉~~~~这么听来,穿越到异世界的事似乎不全是谎言呢。」
喝了口茶后,美月的母亲——美代感慨良多地叹道。
虽然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但勇斗是她好友的遗子,而且还离家长达三年之久,让她感到很心痛。
再加上那是自己宝贝女儿从小学起,就一直喜欢着的男孩。
有太多在意的事想问清楚,所以美代才会邀勇斗来自己家吃晚餐,没想到居然碰上让人兴味盎然的场面。
只要关掉电视,走廊上的说话声就能传到客厅里。会想偷听他说什么也是人之常情。
「哼!连你都在说傻话?」
美代老公——茂把啤酒罐用力捏到变形,烦躁地骂道。
看样子他看飞在可爱女儿身边的苍蝇非常不顺眼。我从勇斗还小时就认识他了,他是个好孩子哦——就算美代如此解释,他也完全听不进去。
「可是他说的话明显不是日语呢,也不是英语。」
「哼,反正是很冷门的语言吧。」
「唉呀?就算是那样,能讲得这么流利还是很不简单呀。」
「呜!」
茂不甘心地咬牙。
他自己也知道,勇斗说的不是小学生玩闹时用的假外国语,是确实有沟通功能的语言。
「还有那个护额,我今天拿去百货公司请二手精品店的人看过了,他们说的确是纯金做的。」
「真、真的吗!?」
「骗你干嘛?」
「呜!」
「你也该承认了吧?你女儿很有挑男人的眼光。」
「哼!再一瓶!」
「好啦好啦,只有今天是特别服务哦。」
对于把头撇向一旁,只把杯子朝自己递过来的老公,美代一脸「真拿你没办法」地耸肩起身走向冰箱,拿出第二瓶酒。
「谢谢阿姨今天的招待。」
「没什么啦。要再来吃哦,我们家随时欢迎你来。」
回家时,勇斗在大门口鞠躬道谢,美代笑咪咪地回道。从表情可知她不是在说客套话,而是真心那么想。
「……好的,谢谢阿姨。」
勇斗在心里反刍着感谢之情,再次低头行礼。
「再见,小勇。」
「嗯,再见。」
他响应着向自己挥手的美月,离开美月家。
外头天色已然全黑,只有疏疏落落的路灯照亮他的归途。
或许因为是乡下,路边一个人影也没有。
莫名的寂寥闪过勇斗心头。应该是看到美月一家和乐融融的温馨场面之故吧。
「想想自己现在的立场,这待遇有点承受不起呢。」
仰望着被云层覆盖、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的夜空,勇斗叹道。
现在的勇斗是连国中都没毕业,也没念过高中的问题少年,当然也无法工作赚钱。
可是对于这样的自己,美月的家人虽然没有宽大到承认他是美月的男朋友,但至少还是把他看成美月的男性朋友,并接纳了他。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勇斗感激不尽了。
而且料理也好吃得难以形容。
吃到刚煮好的白米饭、喝到温暖的味噌汤时,勇斗不由自主地眼眶泛泪。
如果就这么住在现代日本,应该能够一直过着这种平凡又和平的幸福生活吧。
当然,人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勇斗早就学习到这点了。
总有一天,没有高中学历的事一定会化为苦难,降临在自己头上。
但至少,不需要打打杀杀过日子。
不必让这双手、让自己的心沾上血污。
勇斗一直期盼着能回到这样的世界。
可是心中又有道声音在窃窃私语。
——你要为了自己的幸福,抛弃同伴吗?
——那不就和你最痛恨的爸爸一样吗?
这就是勇斗回到现代后产生的烦恼——每当体会到和平时,就会产生.罪.恶.感的真正原因。
就算自己不在,同伴们应该也能想办法活得很好。勇斗一直以这种乐观心态故意不去面对现实,可是,已经不能继续假装没看到。
「可恶!」
咚!勇斗用力打向附近的电线杆。
很痛。痛得不得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继续挥出第二拳、第三拳。他无法不去攻击盘踞在心中的那些无处发泄的.郁.闷。
『哥哥大人!』
隔天晚上。
一接通电话,熟悉的声音立刻传进耳中。
不需要问那人是谁,会称呼勇斗为「哥哥大人」的少女只有一人。
勇斗满心欢喜。
他早已知道菲丽希亚平安无事。不过晓得她没事和亲耳听到声音,两者的真实感是不同的。
「太好了,你没事吧!」
『是的!哥哥大人您也没事吧!虽然我一直坚信您是回到天上之国,但不像这样亲耳听到您的声音,就没办法真正放心呢。』
菲丽希亚在电话的另一头发出安心叹息声。
的确。从她的角度看来,勇斗是突然在自己眼前消失的。就算想相信勇斗没事,一定也还是会担心有什么万一吧。
「我很好哦。倒是你们那边没问题吗?我听说露妮受伤了。」
『嗯,那就换露妮和您说话吧。她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我身后嚷嚷着「快点让我说话!」,实在很吵呢。』
『父、父亲大人!』
「哦,露妮啊?你手还好吗?」
『是的,没有什么大碍。比起我的伤,真是对不起,我不但眼睁睁地看着加契纳城砦被敌军夺走,而且还让许多将领与士兵……』
吉可露妮的话中带着悔恨的音色。
『最强银狼』的身份,似乎让她认为自己该为败北负责。
「不是你的错。全都是因为我突然消失的关系。再说,在那种情况下,你也已经很努力了。」
『不,我根本……要褒扬的话,请称赞欧洛夫大哥吧。如果不是他留在加契纳圬砦里拖住敌军……我和菲丽希亚也许就无法在这里聆听父亲大人的声音了。』
「……这样啊。」
勇斗也用力紧咬嘴唇。
欧洛夫的事,他已经在之前的报告中听说了。
欧洛夫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都是多亏了他,我才能像这样和你们说话,真的得感谢他才行呢。」
『是……』
吉可露妮哽咽地点头同意勇斗的低语。
对勇斗而言,欧洛夫的死也是很大的打击。
把可说是《狼》的新粮仓——津利市交给欧洛夫管理的人就是勇斗。
由此可见对勇斗而言,欧洛夫是多么可靠的男人。
刚成为宗主时勇斗被不少人藐视为乳臭未干的小毛头,长老派在台面下偷偷摸摸地想把勇斗拉下宗主之位。但是欧洛夫从那时候起就一直站在勇斗这边、为他奉献忠诚。
虽然他不像吉可露妮或斯卡维兹般出风头,但总是踏实、稳妥地完成勇斗交代的任务,可说是氏族中的无名英雄。把工作交给他很放心,是让人很有安全感的男人。
近年来由于他任职于远方,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然而欧洛夫依然是勇斗打从心底信任、自己也受到对方敬慕的,重要的家人。
只要一想到从今以后,别说见面了,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再也听不到,胸口就像被挖出一个大洞似地,无法不感到失落。
「……露妮,可以让菲丽希亚接电话吗?」
勇斗仰头忍住涌上眼眶的液体说道。
『是。吶,菲丽希亚,父亲大人找你。』
『好的。哥哥大人,是我。』
「菲丽希亚,我有件事要问你。」
就算问了.这.种.事又能如何呢?——理性在脑中一角大叫着。
不该说出来的。
不该问的。
虽然知道不可以,但勇斗还是无法不发问:
「如果按照同样的顺序进行仪式,你能重新把我召唤回攸格多拉西尔吗?」
『!』
听筒另一头传来菲丽希亚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她咕嘟咽下一口口水,慎重地说道:
『老实说,我也不确定,当初将您召唤过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可是……』
「可是?」
『就算我能将您召唤过来,但我却无法将您送回去。』
「是吗?说得也是、呢。」
勇斗勉强从喉咙里挤出这些话。
的确。如果菲丽希亚能把自己送回现代,她早在三年前就那么做了。
事实上,能够让勇斗从攸格多拉西尔回到现代的人,只有《豹》的西格恩。
但她是《豹》的现在宗主弗贝兹伦古的妻子。不用说也知道,把她抓来、要她听自己的命令做事有多困难。
也就是说,只要再次踏上攸格多拉西尔的土地,八成就再也无法回到现代了。
『虽然如此,假如哥哥大人您还是希望能回来,不论要做多少次,我都会进行仪式的。您意下如何呢?』
「…………」
勇斗无法回答。
没办法轻易点头。
明明还没做好任何觉悟,为什么要问那种事?勇斗胸口猛地升起一股自我厌恶的情绪。
这么问只会让对方产生期待而已不是吗?
『哥哥大人。』
无言了半晌后,电话另一头菲丽希亚,忽然以包覆他烦乱心思般的柔和声音唤道。
「什么?」
『不论您的决定是什么,我一定都会服从。即使您的结论是不回来这边的世界也一样。』
「……你真的觉得那样好吗?」
『以《狼》的义弟妹之首的身分,其实我是不该说这种话的。但不论如何,我都是勇斗哥哥大人您的义妹,妹妹希望哥哥能过得幸福,是天经地义的事呀。』
『喂!菲丽希亚!你在胡说些什么!?』
『唉呀,约尔根阁下发怒了呢。』
随着半开玩笑似的口气,从听筒传来跶跶跶到处跑的脚步声,与东西翻倒的声音。
看来她正忙着逃离要从她手上抢回手机的约尔根。
菲丽希亚一面喘着气,一面继续说道:『幸好离下次的满月还有一点时间,请哥哥大人仔细考虑吧。千万……别做出会让您后悔的决定。再见!』
「呵,嗯,谢谢你,菲丽希亚。」
勇斗苦笑着,以感慨万千的心情道谢。
真是……一点也没变,是一切完全以我为重的副官呢——勇斗心想。
不论何时何地,菲丽希亚总是把勇斗的事摆在第一顺位,以勇斗为中心思考。从勇斗刚到攸格多拉西尔,还是个没有能力、什么都做不到的小鬼时,这一点就从来没变过。她总是为勇斗献出无私的忠诚。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勇斗才无法弃她于不顾。
因此,更加深了勇斗的烦恼。
「通话结束了哦,约尔根阁下。」
被逼到墙角的菲丽希亚,一脸若无其事地把智能型手机交给约尔根。
约尔根粗鲁地伸手想抢过手机,可是在快拿到手机前,动作又轻柔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手机。
要是不小心把这东西弄坏就糟了。理智似乎在最后那一瞬间拉住他。
不过他的怒气依然没有平息。
「叔母!您别开玩笑了!请别擅自以个人身份说那种话!别忘了这件事关整个《狼》的命运!」
「真是抱歉,不过就像我刚才对哥哥大人说的,我在成为义弟妹之首前,就已经以.个.人.身.份仰慕着勇斗哥哥大人,并且和他交换过誓杯了哦。」
「~~!既然如此,您不是更该努力陪在父亲大人身旁,为他尽忠吗!」
约尔根气呼呼地说完,粗鲁地用力迈步离开神殿。
他应该是要回去办公吧。
现在的《狼》由他全权负责所有政务。此时面对加契纳之役的大败,
再加上《豹》、《雷》的威胁日益逼近,要处理的事堆积如山。
「你也别太乱来,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打入大牢的。」
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的吉可露妮苦笑道。
在氏族面临生死存亡危机时,对有能力拯救国家的人说「不回来也没关系」那种话,就算因此被其他人怀疑菲丽希亚有二心也不奇怪。
再加上菲丽希亚的亲哥哥是那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咦?你没生气吗?」
「尊重、听从父亲大人的想法,这样很正确。我没有生气的理由。
「是吗?没想到有人愿意和我站在同一边,真让我感到高兴。」
「哼,因为父亲大人一直期盼能够回到故乡啊。要求他从和平的天上之国,再次回到这个战乱的世界里厮杀,那种事我也看不下去……虽然这样一来我会觉得寂寞就是了。」
「是啊……会觉得、寂寞呢。」
眼头有点发热,菲丽希亚蓦然地仰头看向天花板。不那么做的话,泪水很有可能从眼眶滚落下来。
虽然菲丽希亚在电话里说希望勇斗能够幸福快乐,可是只要想到从此再也见不到勇斗的脸,还是会忍不住悲从中来。
就算能透过电话听到勇斗的声音,但总有一种模糊、不够清晰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无法碰触、无法感受勇斗的体温。
勇斗迟早会回去的——菲丽希亚早已做好这种觉悟。
可是真的面临那种情况时,心里还是空荡荡的,只要一想起勇斗的事,泪水就会忍不住涌出。
「啧!」
吉可露妮咂舌,粗鲁抓住菲丽希亚的头朝自己胸口按去。
「你在干嘛!?」
「因为你在父亲大人面前故作开朗,所以我的胸口借你。」
「……谢谢。」
菲丽希亚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坚强。她老实地道谢,坦率地把脸埋进好友的胸口。
叮咚——……叮咚——……
勇斗似乎听到门铃的声音。
他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前,手拄着脸颊看着窗外发呆。
眼前有一群麻雀在电线上蹦蹦跳跳,勇斗却对它们视而不见。
「真是的!小勇你果然在家!」
「呜喔!」
视野突然被美月的脸占满,勇斗吓得边叫边向后仰。
差点就连椅子一起摔在地。他好不容易取得平衡,坐了回去。
「干、干嘛连门都没敲就闯进我房间啊!而且进别人家前要按门铃啊,哪有这么自动的……」
「我有敲门呀!也按了门铃哦!还有,是叔叔开门让我进屋子的!」
「……真的?」
美月跨大步站着,双手交叉在胸口点头说道。
看来是真的。
「……对不起。我在想事情。」
「又在想攸格多拉西尔的事吗?」
「嗯。」
勇斗带苦涩地点头。
昨晚他左思右想了一整个晚上,等到回过神时,天已经亮了。
就算如此烦忧,还是想不出答案。
「把自己逼得太紧的话,连身体也会出问题哦!小勇,你还是先睡一下吧?」
「……说得也是。脑袋要是累过头,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话说,你为什么一早就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嗯~……你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真是的!」
美月鼓起腮帮子,接着优雅地在原地转了一圈,裙襬飞扬。
勇斗愈来愈不懂她在做什么了。
「?」
「制、服、啦!我从今天起就是高中生了!因为想让小勇早点看到我穿制服的样子,所以才过来的。」
「哦~……」
仔细一看,美月身上的西装式制服外套,是以前没见她穿过的款式。那是住在附近的青少年,主要就读的高中的制服,看起来非常清纯,很适合美月。
「!」
突然,一股无可奈何的寂寞紧紧揪住勇斗的胸口。
自己不在的那段期间,美月努力念书,考上高中。
料理技巧也有飞跃性的进步。像她这种器量的女孩,为她着迷的男人应该超过双手指头的数量吧。
如此优秀的女孩,配给自己实在太浪费了。
听说远距离恋爱是无法持久的。
如果勇斗又不在了,这次她就算被磨到没感情、被其他男人追走也不奇怪。
「怎么了?啊!该不会是看我看到着迷了吧?」
「是啊,你穿这样真的很好看、很可爱哦。」
「呜哇!呜哇!居然说得这么直接!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小勇说这种话呢!啊!你是不是打算等我相信了之后再拨我冷水!?」
「才没有。我只是把感想老实说出来而已。」
「~~!」
美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的这种反应也非常可爱。非常惹人怜爱。
让别的男人站在她身边,那种事,勇斗完全无法忍受。
他想以自己的手,好好保护她。
不愿意思考又要再次和她离别的事。
『~~所以~~要~~因此~~而且……』
体育馆舞台上,中广身材,据说是校长的中年男性正在致词。
虽然他说的是以数十年教师生涯的经验为依据,对新生而言非常宝贵的意见,可是几乎进不了美月的耳中。
现在占满她脑子的,全是勇斗的事。
自从他与攸格多拉西尔取得联系之后,明显变得十分怪异。
虽然他刚回来时就是那样,只要一想到留在那边的人们,勇斗就会开始心不在焉;可是如今给人的感觉是一下子严重了好几倍。
(今天早上还出现黑眼圈,好像整晚都没睡觉似地。真是令人担心。)
虽然美月叮嘱过要他好好睡上一觉,但她无法肯定勇斗会不会真的乖乖照做。
说真的,美月很想翘掉入学典礼,冲去勇斗家确认。
(《狼》的人们,非常、非常需要小勇……呢。)
美月并没有仔细问过攸格多拉西尔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毕竟是从懵懂之年就认识勇斗的青梅竹马,从勇斗的模样,她大概可以察觉是怎么一回事。
勇斗突然离开《狼》回到现代,应该因此产生了不少麻烦。
而且美月也大致猜得到,那些麻烦都不是勇斗在电话里,说说建议就能解决的小问题。
如果能在电话里解决,勇斗就不会烦恼成那样了。
勇斗是温柔的人,不可能抛弃一起生活、一起战斗的同伴们单独享乐。所以他才会那么痛苦。
『高中并非义务教育。在古代,像各位这个年纪的人早已举行过成年礼,被视为成人的一份子了。没错!各位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必须开始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不能再依靠他人,要自己站稳脚步、独立思考,认真面对自己的将来!』
也许是兴致上来了,校长说得愈来愈起劲。
虽然内容依旧入不了美月脑袋,可是「将来」这两个字却奇妙地赞进了她耳里。
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呢?——若被那么问,最具体的回答是「成为勇斗的太太」。
将来,想成就什么样的事呢?——若被那么问,第一个回答是「做对勇斗有帮助的事」。
即使被批评「那样根本没有自我」,美月也无话可说。但那是美月毫不虚假、最真实的想法。
「为了小勇,我能做什么呢……什么是对小勇最有帮助的事呢……」
在入学典礼上,美月不停地思索这个问题。
「咦?这里是……?」
勇斗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以日晒砖铺成的熟悉地面上。
小型体育馆般宽敞的室内隐隐有股肃穆的气氛,周围没有人类的气息。房间深处有个祭坛,供奉于祭坛最上方的神镜,镜面在火把光芒照射下反映着妖异的光芒。
「神殿?我又回到攸格多拉西尔了吗?」
勇斗不明就里地离开神殿,从圣塔的阶梯向下跑——
接着他倒抽了一口气。
圣塔周围躺着数量可观的尸体,原本威严的宫殿被破坏得只剩断垣残壁,处处血迹斑斑,已经连一丁点原形都看不出来了。
而在城门附近——
「露妮!?」
浑身是血的吉可露妮,被长枪穿透胸口钉在地上,站着死去了。
「怎、怎么会这样……!」
勇斗无法遏止地颤抖起来,他一步、二步,摇摇晃晃地后退。
「对了!菲丽希亚呢?菲丽希亚!」
勇斗边叫边朝着执务室的方向拔腿狂奔。
执务室内同样一片狼藉。
「呜!」
菲丽希亚靠躺在她爱用的椅子上,周围是大片的血泊。她脸色死白,已经完全失去生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斗发出不成调的呻吟,冲出封务室。
他盲目地在宫殿内到处乱走,寻找幸存的人。
可是——
「呜……啊……!」
愈是寻找,只是见到愈多熟人们的尸体。
茵格莉特、黎芮儿、艾尔贝缇娜、克莉丝缇娜、约尔根、斯卡维兹……所有人都满身鲜血地断气了。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在!」
「主人!」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彷佛要呼应勇斗的叫唤般。
「爱菲!?你没事吧!?」
勇斗回过头,小侍女爱菲利亚正哭着朝自己跑来。
正当勇斗也想朝爱菲利亚跑去时,一名骑兵忽然出现在爱菲利亚身后,勇斗全身泛起一阵颤栗。
那名骑兵高高举起手上的长枪,朝爱菲利亚刺下——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斗猛地从.书.桌上挺起身体。
映入眼中的是让眼睛感到舒服的米黄色墙壁,上面没有任何血迹。非常干净。
低头将视线下移,亮色的木纹书桌上也没有任何血痕。
而且闻不到血腥味。不对,仔细想想,明明是那么怵目惊心、血淋淋的场面,却完全感受不到血腥味。
也就是说,刚才看到的光景是——
「是梦……吗?」
勇斗呼~~~~地喘了口气,再次重重坐回椅子上。
看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而且因为一直想着攸格多拉西尔的事,所以才会做那种梦。
「去喝点水吧。」
做了糟到极点的恶梦,害得他喉咙现在异常干涩。
勇斗起身下楼,朝厨房走去。喝完一整杯的冷水后正想回房时,勇斗突然停下脚步。
假如亮着灯的是客厅或父亲的房间,他应该会不以为意地直接走回二楼卧室呃。
可是,亮着灯的却是佛堂——供奉勇斗亡母遗照的房间。
彷佛被冲动驱使,勇斗缓缓打开纸拉门。
「真是意外,你居然会在佛坛前拜拜。」
低头看着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跪坐在观音像前方的父亲,勇斗冷哼道。
面对父亲时,勇斗总是忍不住语带挑衅。现在他的精神状态不佳,更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父亲慢慢张开眼睛,转头看向勇斗说:
「因为今天是你妈的忌日。」
「啊……!」
被父亲一说,勇斗才终于发现到这件事,这更加深了他的自我厌恶感。
没错,母亲的忌日,是三年前的今天。
连完全不把母亲当一回事的男人都记得这个忌日,思念着母亲的自己却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虽然那是因为有许多事情需要烦恼的缘故,可是忘记的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
勇斗朝佛坛的方向看去。
仔细检视的话,可以发现佛坛的所有角落全都一尘不染,观音菩萨像与三年前没有两样地泛着光泽,看得出经常有人擦拭。
一旦察觉到这点就没办法了。封闭在心中的情绪如岩浆般涌出,再也无法遏止。
「…….喂,那时候,为什么你不过来?」
问题过于模糊,令人无法明白勇斗问的是何时何地何事。
但父亲似乎听懂了。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在打造刀子。」
「打造刀子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连妈妈病危了也要去做!?在你眼中妈妈只是那种程度的人吗!?」
勇斗一直执着于那样的想法,从来没问过父亲究竟为什么那么做。
拒绝父亲、厌恶父亲,将内心封闭起来。
如今,勇斗打开了封印,把从三年前一直闷在心中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发泄了出来。
那行为同时也是,透过名为父亲之镜的自问自答。
父亲无言地承受着勇斗愤怒的视线,缓缓起身,从观音像后方拿出一把短刀。
「那是……?」
「我在你妈妈病危时打造的刀。」
他说着,把刀子交给勇斗。
勇斗接过,从刀鞘里拔出短刀。
刀身虽然不长,但上面有着精妙的刀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父亲众多作品中,特别优异的一把。
可是,那美丽的刀身被毫不惋惜地刻上了『病魔退散』几个字。
「除了打造刀子,我是什么事都不会的男人。我能为你妈做的,只有这种事而已。不过完全没效果就是了。」
父亲自嘲般地笑着,仰望天花板。
把神刀供奉在神社里,或者在小孩出生时为其打造避邪用的怀剑——自古以来,人们一直认为刀剑具有破魔的力量。
勇斗的父亲,就是以此为赌注。
在刀里灌注所有的意念,藉此驱除缠在妻子身边的病魔。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出来!?说出来的话我也不会……」
「结果才是一切。我没能在最后一刻陪在她身边的事实不会改变,你会恨我也是当然的。」
父亲看似平静地说着,然而,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勇斗突然发现。
父亲一直在责怪他自己,责怪着无法救回妻子的自己,责怪着无法在妻子临终前陪在她身边的自己。
所以他故意承受勇斗的指责,藉此惩罚自己。
「哈!……哈哈哈!……你实在是、太傻了吧……」
勇斗无力地干笑起来。
老实说,父亲做的事除了愚蠢之外什么都称不上。如果能靠那种迷信似的方法治好疾病,世界上就不需要医生了。
可是,虽然如此,父亲依然是以他自己的方式为母亲出力。其意念之强,只要看那把短刀,就能感受到它发出的惊人气魄。
「这样一来,我不就是在没事找事吗……」
自己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勇斗早在两年前就彻底明白这点。但现在,他再次对自己当年的愚蠢感到深恶痛绝。
父亲其实没有弃母亲于不顾,而是以自己的方式爱着母亲、想要拯救她的生命。直到最后的最后,他依旧相信会有奇迹,并努力试着让奇迹发生。
反观自己,在医生摇头时就直接放弃母亲的生命了。
故意不去面对自己的软弱无力。
创造出名为父亲的代罪羔羊,把一切错误归咎在父亲头上。
真是既任性又爱撒娇的臭小鬼。
「哈!而且,我竟然还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这实在太难看了。」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抛弃亲爱的家人。
母亲死的时候,勇斗如此发誓过。
但是,现实又是如何呢?
一边是等同家人的《狼》面临了巨大危机,另一边是对美月的感情,勇斗夹在两者之间,全然动弹不得。
倘若以誓言为优先,就不该迷惘,应该要立刻想办法回攸格多拉西尔才对。
「你是不是在迷惘什么?」
父亲笔直注视着勇斗问道。
「……嗯。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如果有两件事对自己都非常重要,可是必须抛弃其中一件时,你会怎么选择?」
「唔……这个嘛……」
父亲双手交叉在胸前,闭眼思索起来。
最后,他睁开眼,凝视着勇斗说道:
「把自己逼到极限不就好了吗?」
「逼到、极限?」
出人意表的答案。
要好好想清楚、要做出不会后悔的选择——勇斗还以为父亲会说那类老生常谈。
看着重复自己话语的勇斗,父亲浅浅地笑了起来说:
「平时爱说大话、狠话,或者漂亮话的人,在真的有事时反而溜得最快。这种情况在社会上很常见。比如年轻时觉得只要活到五十岁就好,可是真的快到五十岁时,又想活到六十岁、七十岁。人类的真心话经常令人意外呢。被自尊心或面子干扰,连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心意到底是什么,总是要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完全明白。」
听父亲这么一说,勇斗也在心里感到赞同。
身为宗主,勇斗见过太多平时好勇斗狠,但真的要打仗时就腿软怯战的胆小鬼。
「其实我也一样……」
父亲略为移开视线,彷佛怀念什么似地将目光放远。
视线的终点是母亲的照片。
「只要能锻造刀剑,我就没有任何遗憾。我本来一直、是那么想的……」
也就是说,事实上并不是那样。
那遗憾是什么,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多问了。
仔细一瞧,眼前的人比回忆中的父亲瘦削许多,白发也增加不少,好像一口气老了好几岁,三年前,虽然对其心怀反感,但看起来高大又强壮的父亲,如今在勇斗眼中变得瘦小又脆弱。妻子的死,对他的打击就是那么大吧。
一旦开始反省,就会发现父亲其实也同样重视勇斗。
在美月家,以及被带到警察署时,父亲马上就赶来了。
为勇斗的将来感到担心,所以才会有车中那段对话。
现在也是,如此真诚地为勇斗的烦恼做建议。
误会使勇斗看不清
真相,但父亲仍然是深爱着家人、想保护家人,值得尊敬的男人。
只不过,太笨拙了。无法在言语或态度上把心中的感情好好表现出来。
「多亏你的建议,我总算找出答案了。谢啦…….老.爸。」
这个称谓自然而然地,从勇斗口中钻出。
长年以来盘踞在心中的愤懑,终于消失了。
「一切,全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呢……」
勇斗从正面看着眼前古老破旧、彷佛快崩塌似的神社,感慨万千地低语着。
月宫神社——
那个左右命运的日子。这里是试胆大会的折返点,同时也是供奉着把勇斗拉到攸格多拉西尔的那面神镜的场所。
如果那时候,没有兴起和神镜自拍的念头……
好几次好几次,勇斗不停不停地如此责怪自己。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对了,是刚当上宗主不久之后。
自己几乎不再有那种想法。
事实上,他也没空去理会那种小事。因为保护《狼》族人民生命的重责大任,全都落在勇斗肩上。
拚命再拚命地努力,顾不了其他事情地活了这三年。
一直认为非回到现代不可。
一直想与美月重逢。
当然也一直反省当年过于轻率的自己。
可是蓦然回首,心中却也出现了「不后悔来到攸格多拉西尔」的想法。
在攸格多拉西尔的生活,不方便到了极点。
没有空调,所以夏热冬冷。
刚过来时吃坏了好几次肚子,碰上一堆烂事。
每天都只能吃面包,害他经常怀念米饭的滋味。
当然,也不能看电视或漫画,享受现代式的娱乐。
幸好智能型手机有带在身边,所以即使在攸格多拉西尔也能上网,不过一天只能使用三十分钟。
虽然如此——
回想起来,在攸格多拉西尔经历的那些日子,有着生活在现代日本时无法感受到的.充.实.感。
为了大家而努力地调查资料、思考、创造出新东西。虽然很累,可是很有趣。
和大家一起完成某些事、一起拥有成功的喜悦。远比电玩全破更有成就感。
见到大家欢喜的表情、听到众人的感谢之言时,会觉得很自豪。
被他人需要的感觉很不错。
还认识了许多伙伴。
不是现代生活中的那种泛泛之交,而是苦乐与共、同赴生死,一起努力在战场求生存的患难之交。既是战友也是家人,宝贵的同伴们。
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吧。
三年来,虽然勇斗一直期盼着回到现代。
如今也总算回到了现代。
而心中感到眷恋的其实是……「久等了,小勇。」
身后传来青梅竹马少女的声音。
若是平时,勇斗肯定会因为这声音而欢喜雀悦,可是现在,只觉得心脏抽紧到发疼。他大大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下定决心,回过头说道:
「没有,我也刚到而已。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把你找来这种地方。」
他尽可能地装得若无其事。
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似乎仍然看出了端儿。她露出温柔的笑容说道:
「你决定要回攸格多拉西尔了,对吧?」
「……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呢。」
「因为是小勇的事呀。」
「是这样啊。」
胸口一阵刺痛。
明明知道她是如此理解自己——
明明知道她对自己如此情深义重——
他却这么没用,无法响应她的深情。勇斗不由得对自己感到气愤。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是基于义务感才决定回去的吗?因为小勇是宗主,才要对大家负责吗?」
被美月如此一问,勇斗思考起来。
认为自己该负责的义务感,不能说全然没有。
可是,那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现在满溢于勇斗胸口的,是更纯粹的感情。
勇斗缓缓地摇头说:
「不是。因为我喜欢他们,他们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想保护他们。」
那个同伴被屠杀殆尽的恶梦,使勇斗无法不产生自觉。
对现在的勇斗而言,《狼》的众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已经与美月不相上下了。
他一直掩饰自己的心意,不愿正视这件事。
但现在,勇斗已经无法继续自我欺瞒下去了。
不是「我不保护他们不行」——
而是「我想要保护他们」。
他绝对、绝对不愿意失去那些人。
因为那些人是,重要的家人。
「……是吗?不过我不会等你回来哦。我不要再等下去了。」
「!」
勇斗知道自己的脸部肌肉因美月的话,没出息地僵住了。
把美月约出来时,明明已经做好觉悟。他甚至打算主动说「忘了我吧」这种话。
当然,美月仍然是很重要的人。勇斗一点也不想把美月让给其他男人。
可是,如果美月能幸福,他会努力忍耐。
虽然只要想到美月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画面就会痛苦欲狂,不过和《狼》被灭族的未来比起来,还是好太多了。
就算美月不属于自己,只要她能活着、笑着……
尽管事前已经做过心理准备,打算好好面对现实,然而真的被她拒绝时,还是无法遏止地产生动摇。
「哈哈!说得、也是。都已经让你等了三年,要是我还想让你继续等下去,也未免太自私了。」
我未免太优柔寡断了吧——勇斗也只能如此嘲笑自己。
他心中某处仍然觉得,就算再次前往攸格多拉西尔,美月应该还是会继续等着自己。
太天真了。
太自以为是了。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好事呢?别做白日梦了。
好不容易回到现代,居然又想从如此和平又富裕的世界,回到那种朝不保夕的危险世界。究竟有谁愿意等这种蠢货呢?
「我被甩了耶。」
不,也许美月是故意甩了他的。
为了斩断勇斗对这个世界的羁绊。
为了推勇斗一把,好让勇斗对现代日本没有任何留恋。
这样一来,就能毫无牵挂地前往攸格多拉西尔了……
「啊?你在说什么?」
美月原本严肃的表情一下子消失,惊讶地瞪大双眼。
「咦?没有,因为……你不是说不等我了……」
「是啊,我说我不要再等下去了。.因.为.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攸.格.多.拉.西.尔。」
「……嗄?」
有那么一瞬,勇斗无法理解美月说了什么,只能愣脑地发出疑惑的声音。
看着那样的勇斗,美月露出慈母般的温柔笑容说:
「虽然不是自我感觉良好,不过小勇之所以想从攸格多拉西尔回到这里,还有对回攸格多拉西尔的事感到犹豫,都是因为我在这边对吧?」
不是自我感觉良好。
勇斗并非什么圣人君子。
他不可能不怀念有水、有电、有瓦斯的文明生活。
在攸格多拉西尔时,勇斗一直想念着日本食物,尤其是白米饭。回来后久违地吃到米饭时、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哭了。
而且这里到处都是娱乐媒介,网络也可以用到高兴为止。
但是对勇斗而言,那些都不是他想留在现代日本的主要原因。那些都是坚持一下就能勉强忍耐过去的东西。让勇斗依然眷恋着现代日本的要素,只有美月。
「所以呀,只要我和你一起去攸格多拉西尔,你就没必要烦恼了不是吗?再也不用左右为难,可以直接去救《狼》的大家了不是吗?」
「笨蛋!那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到!」
「为什么做不到?你都已经去过那边一次了不是吗?而且还打算再去一次。如果小勇能再过去一次,那么我跟着小勇一起应该也没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美月,你真的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去了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哦!?说不定再也回不来了哦!?」
「嗯,我很清楚呀。所以我才要和你一起去,因为我不想再等了。」
「笨蛋!你还有家人吧!还有琉璃或其他朋友吧!去的话会再也看不到他们哦!?」
看昨晚美月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样子就能明白。
她和勇斗不同,家庭关系相当好。
而且她和琉璃似乎也很要好,在学校里应该还有其他的好朋友吧。
为了勇斗一个人抛弃家人和朋友,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反正还能打电话呀,而且可以用社群网站来联络。」
虽然如此,当事者本人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当然,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大家,就会觉得很寂寞。去了那边之后,我应该会患思乡病吧。」
「既然是那样……
!」
「可是啊,不能见到小勇,我觉得更寂寞、更空虚。我再也不想和小勇分开了。因为我……因为我,喜欢小勇。」
美月说完,笔直注视着勇斗。
她的眼神极为认真,似乎连热切的情感温度都直接传达了过来。
勇斗还没做好接受那真摰眼神的.觉.悟,他不由自主地撇开头说:
「……都三年没见面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嗯,是啊。明明三年没见面了,但我还是很喜欢,应该说变得更喜欢你了。」
「笨蛋,这三年里我有为你做过什么吗?只有让你做了一堆辛苦的事、害你担心而已,不是吗?」
「可是我仍然喜欢小勇,喜欢到无法自拔,所以没办法嘛。」
「你再多考虑一下吧,这可是左右人生的选择哦。」
「已经考虑过了,仔仔细细地考虑过了。不过,不管再怎么考虑,生活在没有小勇的世界里、交小勇之外的男朋友、和不是小勇的人结婚、和小勇之外的人生小孩,那种未来我完全想象不出来。不对,应该说,我不想要那种未来。」
「…………」
勇斗也非常不想见到那种未来。
然而,他不得已地准备接受那种未来。
「嗯,我果然很讨厌那种未来。我希望陪在身边的人永远是小勇。不是小勇的话,我不要。」
「……那边没有人、没有电、没有瓦斯哦?」
「可是有你呀。」
「在那边生活的话,得做很多在现代根本不必做的辛苦工作哦?」
「只要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就算吃苦我也很高兴。」
「你是笨强吗…….」
「不要一直说我是笨蛋啦。虽然我也知道自己很笨就是了。比、起、那、个!小勇,你也应该说说你的回答了吧?」
勇斗的双颊突然被手掌夹住,脸被强制转向面对美月。
和刚才一样,勇斗依然被美月眼中的强烈意志震慑,可是这次他的头被固定住,没办法逃避,只能承受视线。
直到现在,勇斗才终于知道自己喜欢上多么不得了的女孩。
勇斗认输似地,但又彷佛带着笑意地叹了口气说:
「……好啦,我知道了。我带你去就是了。不对,请和我一起去,求求你和我一起去。」
「……不对,不是那种回答。」
美月有些不高兴地脸颊微微鼓起。
「什么?」
勇斗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都已经说要带美月过去了,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呢?
「在你要带我过去,或者我跟你过去之前,有个问题不是吗?」
「呃?」
「我已经说我喜欢小勇了哦?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我、我刚才也说过了吧?」
「我完全不记得有听过。」
美月无情地摇头。
「既、既然都说了『求求你和我一起去』,不就是那个意思了吗!?」
「完全听不懂。要说得更清楚一点」
美月说着,眼中带着点淘气。
完全被玩弄了。
不过就连她的这部分勇斗也觉得很可爱。世人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是真的。
虽然如此,勇斗还是不想就这么称了美月的心意,把那句话说出来。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说出那句话很丢脸。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也不能不做出觉悟。
(不对,等一下?既然要做出觉悟……)
某个念头在勇斗脑中闪过。
「美月」
「嗯。什么事?」
应该是看到勇斗脸上的决心了吧,美月心满意足地篌着回问。
从刚才的对话来看,勇斗要说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所以,勇斗故意把答案的层级提高。
「请你嫁给我吧。」
「咦!?嫁……咦咦咦咦咦咦!?」
美月吃惊地叫了起来。
看来她似乎没料到勇斗的回答居然会跳跃那么多习级。
可是对勇斗而言,把美月带到可能无法再回到现代的世界,算是毁了美月的人生,因此这也是当然的选择。
「如果只是女朋友,没道理要求你抛弃一切、把你带到那种荒凉的世界里。但是,如果是自己的妻子,那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说『跟我来』。」
勇斗说完,朝美月伸出手。
「啊呜啊呜……」
美月的脸红到今天最夸张的程度。她慌乱地回来看着勇斗的脸和手,最后羞怯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勇斗的手掌上。
「……好的。我愿意嫁给小勇……哇啊!?」
还来不及以细若蚊呜的声音把话说完,勇斗便强硬地一把将美月拉进怀中、紧紧抱住她。
太多情感盈满心头,让勇斗无法悠然以待。
「你已经这么说了哦?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嗯,再也不要分开了。」
美月仰头看着勇斗,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接着,她轻轻闭上眼睛。
勇斗不是个连这代表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的呆头鹅。
因此他也闭上眼,缓缓朝美月的脸靠近。月光,洒在合而为一的两道人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