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ACT1

「勇斗大人!美月大人!恭喜您们!」

「祝您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钢》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众的欢呼声响彻津利的大街小巷。

婚礼最后的重头戏是绕街游行。

人们把游行路线的两侧挤得水泄不通,只为了争看勇斗与美月一眼。

勇斗和美月乘著金碧辉煌的豪奢马车,向市民们挥手致意。

每个人脸上尽是欢喜若狂的表情,城里弥漫著节庆般的气氛。

「真是的,这下子可麻烦了。」

婚礼的主角新郎一面对民众展现笑容,一面狠狠地啐道。

现在盘据在他脑中的,当然是神帝对《钢》下诏的讨伐令。

「那不是你预料之中的事吗?」

坐在勇斗身旁的新娘美月,一面笑容可掬地向民众们挥手,一面问道。

「刚才那些话只是在虚张声势啦。要是连我都动摇了,下面的人全都会惊慌失措的。所以我才会装成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绕街游行也是婚礼活动的一环,为了不让外界察觉异状,因此非得照著预定进行不可。

托了飞鸽传书之福,《钢》的情报传达速度远快于其他国家,而且这件事也没有紧急到必须立即开会拟定对策。

「哇啊,小勇真是厉害,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如此冷静的对应。」

「因为战场上无时无刻都会发生意外状况嘛。」

不论面临什么情况,指挥官都必须在部下面前装得从容自在,绝对不能失去冷静。

多亏勇斗平常就一直这么要求自己,才能在那种情况下即时做出反应。

「反正我不认为这是莉法大人亲自下达的命令,而且我也不想心存这股猜疑。」

「嗯……」

美月也开始觉得有点不安,神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从去年秋天起,到今年春天为止,莉法一直留在雅尔菲德。当时,勇斗等人应该没有款待不周或特别冒犯到她才对。

还不如说,她在雅尔菲德过得相当快活。

勇斗被强制送回现代日本时,莉法甚至鼎力相助,协助美月将勇斗召唤回攸格多拉西尔。这样的她居然会发布对《钢》的讨伐令,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算了,反正一定是哪个家伙假冒她的名义下令啦。」

至于幕后主使者是谁,勇斗心里早已有底。

根据勇斗的调查,如今掌握神圣阿斯嘉特帝国政权的人,并非神帝莉法。

而是十大强国之一,治理阿斯嘉特地区南部大国《枪》的宗主,同时也是肩负神圣阿斯嘉特帝国大神官之职的男人——

「『于至高王座看透一切者』,霍尔巴尔瑟……」

如同他的别名所示,无论是朝廷众臣的弱点,还是发生在距离格拉兹海姆遥远边境之地的大小事,全都在那位老人的掌控之中。

如果他知道的事仅限于格拉兹海姆也就罢了,可是在这个讯息传递速度远远落后于二十一世纪的攸格多拉西尔,他那连远在天边的事也了若指掌的能力,可说是极大的威胁。

并吞了《豹》之后,《钢》的气势可说如日中天,强盛的国力足以争夺攸格多拉西尔的前两强。霍尔巴尔瑟正是因为害怕《钢》造成的威胁,才会打算尽快将《钢》摧毁。就算手上情报不足,勇斗还是能点出这个事实。

计画的第一步,是平定整个攸格多拉西尔。

立下如此宏愿的勇斗,未来的路果然相当崎岖难行。

「克莉丝!」

绕完游行路线后,车队回到宫殿。勇斗一跳下马车就疾言厉色地唤道。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新婚燕尔的甜蜜色彩了。

「在。」

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虽然在声音出现前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不过勇斗却习以为常地转过头。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名约莫十二、十三岁的稚龄少女。

「有新情报吗?」

「如果您问的是格拉兹海姆方面,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很难有新消息。」

「唔,说得也是。」

「但是其他方面的话……能请您将耳朵靠过来一下吗?」

「什么事?」

勇斗弯下腰,克莉丝缇娜附在他耳边小声道:

「《灰》的宗主道格拉斯和部下们关门密谈,讨论是否该继续归顺于《钢》的旗下。」

「……你的耳朵还是一样灵光呢。」

勇斗感叹地说道,同时扬起嘴角。

008

虽然这名少女看来清纯可人又稚嫩无邪,但是在隐藏自身气息方面,克莉丝缇娜可说是无人能出其右的特级情报员。

既然道格拉斯有本事成为一族宗主,自然就有一定程度的本事。在讨论这等重要大事时,肯定会严防风声走漏。

尽管如此,谈话内容还是一字不漏地被克莉丝缇娜听走了。真是可靠又能干的女儿。

「算了,在这种情况下,也难怪会出现那种人啦。」

勇斗淡然说道。

虽然由誓杯而来的亲属关系比血缘关系更亲密,而且是绝对不能背弃的道义责任;可是敌人手上握有「神帝敕令」这面冠冕堂皇的正义大旗。

假如是现在,就算毁弃父子誓杯,也不会被世人所诟病。

为了生存而选择明哲保身,可说是极为自然的想法。

「果然先下手为强是对的。准备得如何了?」

「一切顺利。」

「哦?」

勇斗惊讶地微微睁大双眼。

「真是意外。还以为那个大叔会不愿意配合呢。」

「呵呵,比起帝国,他似乎更不想与父亲大人为敌唷。」

「唔,这样也好。他肯照著我的意思去做,进行起来就方便多了。好,立刻通知旗下氏族宗主到圆桌会议室集合。」

「遵命。」

话才说完,克莉丝缇娜的身影就忽然从勇斗眼前消失。

就算勇斗在武术方面是个大外行,也知道这种瞬间消失的隐身技巧有多么高明。

「幸好有把她收为女儿。」

情报的价值,有时更胜钢铁或玻璃工艺品。

就好比这次的事。假如事先不晓得道格拉斯心生迷惘,说不定日后会因为被他突然背叛而阵脚大乱。

能事先掌握敌情,就能及早拟出对策。

间谍即是用兵的关键——在勇斗作为参考的兵书《孙子兵法》中,也是这么说的。

克莉丝缇娜真是太有用了。

「嗯,所有人都到齐了,那么就开始会议吧。」

勇斗大略地扫视了一下坐在圆桌前的众人,开口说道。

《钢》旗下的七个氏族宗主,正群聚在被火把映照成橘红色的房间里。

在场众人全是一族之尊,每个人身上自然都流露出不凡的气势。

「这么晚了还召集各位开会,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想,大家应该都明白我把你们找来的原因是什么。」

听到勇斗这席话,出席者都严肃地点头。

确认众人的反应之后,勇斗继续说道:

「没错,就是神帝陛下发出对《钢》的讨伐令。不过目前还不清楚陛下为什么会发布那种敕令,克莉丝缇娜正在调查原因。」

「咦?可是婚礼时您不是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吗?」

《豺》族宗主芬迪恩讶异地问道。

《豺》是活动于希敏约格山脉中的山民部落,身为宗主的他,外表自然也是典型的山中男儿长相。

芬迪恩的脸上蓄著络腮胡,从衣服下透出的手臂与胸口长满浓密的体毛,眼神有如老鹰般锐利。

「您应该是有什么根据,才能如此断言吧。可以让我们了解一下详情吗?」

芬迪恩以质疑的眼神看著勇斗。

假如是一般人,光是被他这样充满气势地一瞪,应该就会吓到浑身发抖了,可是勇斗却面不改色地承受他的视线。

「简单地说,就是我们在短期内成长得太快,让他们担心《钢》可能打算推翻帝国取而代之。」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这其实是勇斗在游行中临时想出来的借口。

既然在婚礼上宣称神帝下令讨伐的事在他的预料之中,想当然地,一定会有人提出这种问题。

虽然这些话是掰的,但勇斗认为事情的真相与自己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先不论神帝莉法本人的想法,掌握帝国实权的霍尔巴尔瑟八成就是那么想的。

「树大自然就会

招风,现在追究为什么变成这样也没有意义。比起帝国到底在想什么,我现在想讨论的是,我们即将面临的迫切问题。」

「……我明白了。」

芬迪恩点点头。

虽然他的表情显然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但还是不啰唆地让步了。因为他明白眼前的情况有多危急。

「有了这个讨伐令,所有攸格多拉西尔的氏族都能名正言顺地攻打《钢》。可是我想,应该没有哪个氏族的宗主会笨到单独起兵,与我们刀刃相向吧。因为兵力相差太悬殊了。」

现在《钢》的周围,西有《豹》的余党和《蹄》,南有《雷》,东有《牙》与《云》,直接与《钢》为邻的氏族共有五个。

目前这些势力,全都不足以成为《钢》的强敌。

但是——

「我怕的是,讨伐令会成为这些氏族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的借口。一对一的话,他们全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可是若从不同方向同时举兵进攻,老实说,目前的我们还是很难抵挡。」

基于讨伐令这面正义之旗,不只周围五个氏族,与《钢》不直接相邻的其他氏族也有可能出兵或出力与《钢》为敌。

就算《钢》已经很强大了,但终究没有与所有国家为敌的实力。

参加会议的,全是器量足以统治一个部族的宗主。

他们自然明白眼前的情况有多严重,会议室中弥漫著一股沈重的气氛。

「而且事情八成真的会演变成那样。周围那些氏族应该比帝国更警戒我们,这道讨伐令对他们来说,应该来得正是时候。」

让五个氏族步调一致地行动,本该是极为困难的事。

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考量,彼此之间也存有利害关系。必须耗费极大的心力,才有可能让他们达成共识。

名为「神帝讨伐令」的正义之旗,便能让这一切化为可能。

回顾过去,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有六国共同抵抗秦国的「合纵」政策,日本的战国时代有为了对抗织田家而形成的「信长包围网」。人类的历史上有不少弱国联合起来抵御大国的例子。

幕府将军足利义昭下令打倒织田信长而形成的信长包围网,各势力之间的向心力极强,更是与《钢》目前的情况非常相似。

「更进一步地说,我认为他们可能早已达成秘密协定。古人说『将谋欲密(将领的谋略需高度保密)』,正是因为已经谈成密约,才会如此高调地发布讨伐令。」

咕嘟。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响起。

假如勇斗的猜测无误,不久的将来,敌人将会从四面八方大举进攻。

而且是以万为单位的兵力……

「所以,现在可说是危急存亡之秋。不过我想,在座的各位里应该也有不愿对神帝兵刃相向的人吧?」

说到这里,勇斗停顿了一下,环视旗下宗主并接著说:

「如果有人想让誓杯付诸流水,最好现在直接说出来。当然,我不会怪罪你们。我保证会让你们平安无事回到自己的国家。」

「「「「「!」」」」」

听到勇斗出人意表的发言,宗主们全都瞪大眼睛。

让誓杯付诸流水——就是取消因誓杯而成立的亲属关系。

就如同勇斗刚才分析的,对现在的《钢》而言,多一分战力是一分战力。

尽管如此,勇斗却说想退出《钢》也无所谓。在场的人不由得怀疑他的神智是否清醒。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自己错了。

「可是啊,等到下次见面时就是敌对的立场了,我绝对会毫不留情地打垮你们哦。」

勇斗坏心地扬起嘴角,眼中闪烁著强烈的意志之光,气势磅礴地笑道。即使在如此绝望的情况下,他还是打算赢到最后。

这并非虚张声势。他过往的战功可以证明这一点。

在场的人全被勇斗的气势所吞没,说不出话——只有一个人例外。

「呵、哈哈哈哈!您还是一样刚烈勇猛,胆识过人呢!真不愧是我求之不得的快婿人选啊。虽然在婚礼当天说这种话有点说不过去,不过就算是侧室也好,您愿不愿意收下我家那两个女儿呢?」

那个人就是《爪》族宗主,伯特韦德。

虽然他的语气像是在说笑,但话中的含意却让人笑不出来。

——为了证明我绝对不会背叛你,我那两个女儿就押在你那边当人质吧。

他兜著圈子做出这样的声明。

「哦、哦哦,既然如此,也请大宗主务必收下我家女儿!虽然我女儿不如城里姑娘那么纤细可爱,不过身强体壮,绝对能帮您生下健康的孩子!」

不愿落于人后的芬迪恩赶紧说道。

「哎呀,既然如此,可以请大宗主也顺便收下我家女儿吗?」

《麦》族宗主拉加斯塔夫嘻嘻笑道。

因为名字发音的缘故,直到实际见面为止,从小生长于日本的勇斗一直把拉加斯塔夫想像成男性,但她其实是不到三十岁的轻熟美女。

拉加斯塔夫原本是《麦》族宗主之妻,丈夫过世后,她在众义子的请求之下继承了宗主之位。

乍看之下,拉加斯塔夫是一名温和稳重的女子。尽管《麦》只是个弱小氏族,但她毕竟是一族之长,绝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

从《犀》跳槽到《蹄》,再换跑道到《狼》。能正确地变更归顺对象,让仿佛一吹就倒的弱小氏族《麦》稳妥地存续至今,拉加斯塔夫的外交敏锐度著实不可小觑。

这样的她,公然宣布会继续归顺勇斗,意义十分重大。

「也请父亲大人收、收下我吧!」

仿佛要与拉加斯塔夫对抗似地,《角》族宗主黎芮儿高声叫道。

「可惜我没有女儿,不过与敌人战斗时,请务必让我担任先锋。」

「我也很想把女儿托付给你啦,不过父亲殿下身边已经美女如云了。」

《豹》族宗主斯卡维兹认真地请求道,《狼》族宗主约尔根则是半开玩笑地插嘴。

这三人都是打从勇斗还是《狼》族宗主时,就对他十分倾倒的狂热信徒。

事到如今根本没必要怀疑他们的忠诚。

最后一名未表态者——《灰》族宗主道格拉斯「呼!」地吐了口气:

「我想让我妻子暂时留在津利观光,不知大宗主是否方便呢?」

他神清气爽地说道。

该臣服于神帝?或臣服于勇斗?

看样子,原本为此感到迷惘的他,已经在这场会议里做出决定了。

「哎呀,父亲殿下实在太会演戏了。说真的,就连知情的我,一开始时也心惊胆战到说不出话呢。」

宗主会议结束后,勇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爪》族宗主伯特韦德摇头晃脑,感慨良多地说道。

伯特韦德是个身材略显臃肿笨重,发线退到头顶,脸上挂著人畜无害的笑容,看来平庸无奇的男人,但他其实是国内外公认的狠角色。

「这是狗急跳墙的情况下才能发挥的演技啊。总比让他们戴著友军的面具,在重要的场合被他们背叛来得好吧。」

勇斗苦笑著耸了耸肩膀。

不只道格拉斯,其他宗主应该也都犹豫著该选择哪一边才对。勇斗不难想像他们的心情。

虽然当初正是为了不让他们心生叛意才会缔结誓杯,可是敌人却使出了「讨伐令」这种可说是犯规的狠招,轻轻松松地把勇斗的心血毁于一旦。

而刚才的会议,正是由勇斗与伯特韦德联手演出的一场戏。目的是为了看清宗主们的真心,并且牵制他们。

「不过不过,一切发展居然能完全照著父亲殿下的剧本进行,您真是太足智多谋了。」

「这方法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只是把名为『小山评定』的历史故事做了点改编而已。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哦,伯特韦德。都是多亏有你帮忙,事情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

「小山评定?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词呢,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样的故事吗?」

「在我的国家,古时候曾经发生过一场名为『关原之战』的大战。当时有很多将领无法决定应该加入东军或西军的阵营,就在那时,东军的总司令德川家康举行名为小山评定的军事会议,让早已被他以怀柔手段收服的猛将福岛正则在开会时公开宣布要跟著家康。既然福岛阁下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加入吧——当时几乎所有将领都心生此念,决定站到家康那一边。」

「哦!」

伯特韦德前倾身体,兴致勃勃地听著故事。

「这件事还有后续:家康必须经过名为东海道的地区才能抵达战场关原。小山评定时,有名守卫东海道的将领山内一丰对家康说『请

使用我的城堡吧』。于是其他东海道的将领也纷纷献出自己的城堡给家康使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伯特韦德心领神会地连连点头。

他原本就是靠著权术谋略爬上宗主之位,光听这两个例子,就大概了解是怎么回事了。

人心是很脆弱的。

因为不敢一个人做决定,假如有其他实力强大的人在,就会想顺从那些人的决定行动。

而且,当大众形成共识后,就算自己意见不同,也无法出言反对。

除此之外,还会出现「不快点表态就会吃亏」的强迫性思维。

家康就是如此巧妙地操控人心,把将领们拉拢到他那一方。

「但是,没想到您会找我演这场戏呢。因为《狼》的人可是把我当成毒蛇猛兽,万分嫌恶啊。」

伯特韦德耸肩苦笑道。

在勇斗来到攸格多拉西尔之前,伯特韦德逼退了《爪》族前任宗主,并趁机夺走了《狼》的大半领土。

直到现在,《狼》的人们一直对伯特韦德抱持著强烈的不信任感。

「所以啦,既然公认老奸巨猾的你率先宣布要站在我这边,其他宗主也会觉得继续留在《钢》比较好,不是吗?」

「唔,这么说也没错。可是,您不怕被我知道弱点之后,哪天会因此中了我的暗算吗?」

找伯特韦德演戏,等于让他知晓《钢》确实面临绝境。

假如弄巧成拙,很有可能让这个城府极深、唯利是图的男人就此退出《钢》的同盟。

事实上,菲丽希亚等人也强烈反对找伯特韦德来演这出戏。

尽管如此,勇斗仍然基于某种信心,强行进行这场作战。

因为……

「你不是很欣赏我吗?」

勇斗得意洋洋地露齿笑道。

伯特韦德瞪大双眼,楞了一会儿,无比诧异地问道:

「只因为这个理由?」

「不行吗?」

「不,可是,那会因情势不同而……」

「我刚才说的是『很』欣赏哦。我是在凯尔姆特河之役时确定这件事的。」

当时——勇斗被西格恩的秘法强制送回现代日本之后,《狼》所面临的情况比现在更加绝望。

津利和弗尔克范格分别被《雷》军与《豹》军包围,《狼》的生命之火有如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

即使勇斗又再次回到攸格多拉西尔,可是大势已去,不论他如何努力,《狼》还是回天乏术了。

这是相当合情合理的想法。

事实上,直到《狼》在凯尔姆特河之役歼灭《豹》军为止,旗下的其他宗主们全都袖手旁观。

只有伯特韦德,一听说勇斗回来,就立刻决定派出援军。

他是个老谋深算的男人,不可能无凭无据把赌注押在看似不利的赌局里。

肯定是有什么根据,才会选择赌勇斗一把。

即使当时情势对《狼》是压倒性的不利,伯特韦德仍然认为最后的胜利者会是勇斗。

「凯尔姆特河之役后,我仔细回想了一下,你很早就把那对双胞胎送到我这里来了。就常理来说,像她们那么优秀的人才,是不会那么轻易拱手送给外人的吧。」

相当于勇斗「耳目」的克莉丝缇娜自然不需多提,就连乍看之下天真憨厚的艾尔贝缇娜也一样不可小看。

外表惹人怜爱,个性亲切和善的她,不论在雅尔菲德或津利都非常受人民喜爱。

让深得民心的艾尔贝缇娜担任挂名的宗主,并让沈著冷静、擅于收集情报、具有优秀判断力的克莉丝缇娜担任少主加以辅佐。只要那么做,《爪》的将来应该就能高枕无忧。

这个擅于精打细算的男人,肯定明白自己女儿们的器量足以继承宗主之位。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她们送到勇斗这里来了。

「我在当上宗主后,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因此得到了一个结论——人类啊,虽然口头上会说谎,但行动是很诚实的。」

也就是说,撇开感情上的好恶不谈,光看伯特韦德的行为,就能清楚看出他即使冒著极大的风险,也想改善自己与勇斗之间的关系。

马基维利在《君主论》中如此说过:

『原本与君主敌对的人,会比从一开始就受君主信赖的人更加忠诚。

比起从一开始就受到信赖的友人,原本被视为可疑的人会更加忠诚,更加有用。因为他们明白自己必须以行动消除君主过去对他们的坏印象,不得不更加竭志尽忠地侍奉君主。』

因此伯特韦德绝对会欣然接下这任务。勇斗相当肯定。

「呵呵呵,父亲殿下果然明察秋毫。克莉丝说过您总是从大局的角度判断情势,不会拘泥于个人感情,看来真的是这样呢。」

伯特韦德拍著大腿,禁不住地扬起嘴角,笑得开怀。

「看样子我猜对了?」

「是的。我不知道克莉丝有没有向您提过,但我确实打从心底不想与您为敌。您比神帝什么的要来得可怕多了。经过今天这件事后,我想其他宗主应该也能深刻体会到父亲殿下的恐怖之处吧。」

伯特韦德坏心眼地咯咯笑道。

勇斗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灰》的道格拉斯当然不用说,其他怀有异心的人应该都会开始疑神疑鬼,担心勇斗早已看穿他们的企图吧。

而且会因此不敢轻易叛变。

马基维利也如此说过:

『受人畏惧比受人爱戴安全得多。

比起那些严厉可怕的人,人们更不在乎去伤害善待自己的人。因为人性本恶,人们会在对自己有利时轻易背叛对自己有恩义的人;可是却会基于恐惧,而不敢背叛会惩罚他们的掌权者。』

虽然称不上因祸得福,但是就结果而言,因讨伐令产生的不安与混乱,反而让勇斗强化了自己在《钢》之内的支配权。

结束与伯特韦德的密谈后,勇斗借著火把的光线走在昏暗的楼梯上。

菲丽希亚在建筑物的外头等著。

这里是纳利塔。

孤寂地耸立在津利宫殿边缘的这座塔,是专门用来囚禁权贵的监牢。

喀、喀……脚步声在幽寂之中显得特别响亮。

目前只有一个人被收押在这座塔里。

「哦!好久不见啦。」

一来到最顶楼,身处牢笼的男人便愉快地出声,走到前方招呼勇斗。

男人上半部的脸被漆黑的面具遮盖著,看起来十分诡异。

他的名字是弗贝兹伦古。

是《豹》的前任宗主。

「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

「好久不见了,大哥,我本来打算等事情告一个段落就来看你,没想到花了不少时间呢。」

对勇斗来说,弗贝兹伦古是曾经与自己缔结兄弟誓杯,因缘极深的男人。

男人以前名为洛普特。当勇斗刚来到攸格多拉西尔时,连当地语言都不会说,还被讥为「吃闲饭的

斯库尔」。当时洛普特和亲妹妹菲丽希亚一起照顾他,信任他,并推著他前进,可说是勇斗的大恩人。可是后来勇斗继承了《狼》族宗主之位,洛普特在嫉妒下陷入疯狂,刺杀勇斗失败后便离开了部族。

「对了,听说你终于和那个青梅竹马结婚啦?应该先对你说声恭喜吧?」

「嗯。谢谢。」

「但你还是对菲丽希亚出手了嘛?」

弗贝兹伦古半眯著眼瞪视勇斗,冷冷地说道。

应该是菲丽希亚主动告诉他的吧。

「是啊。虽然你说过不准我偷吃其他女人,不过我还是做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我应该说过吧?要是敢那么做的话,我会杀了你。」

「前提是把菲丽希亚弄哭,对吧?我可还没让她哭过哦。」

不过倒是已经让她娇喘过好几次了——这种事不说也罢。

弗贝兹伦古冷哼了一声:

「记得挺清楚的嘛。算了,反正她本人觉得幸福就好。而且就算想杀你,我现在这样子也没办法做到。」

他敲著分隔两人的木制栅栏。

即使是英灵战士,除非拥有《雷》族宗主史坦索尔那种超越人类范畴的怪力,否则还是无法赤手空拳破坏牢笼。

别说杀死勇斗了,他甚至无法更接近勇斗一步。

「那件事就算了。然后呢?事到如今,你特地来找我有何贵干?」

「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勇斗点点头,接著直接坐在地上。

「喂喂,再怎么说你也是宗主吧,直接坐

在地上好吗?」

「想长谈的话,一直站著说话会累啊。」

弗贝兹伦古傻眼地问著,勇斗则露出调皮的笑容反驳。

两年前,也曾经有过像这样相互开玩笑的时光。

勇斗回忆著当年,觉得有点怀念,胸口也有点发疼。

「想问我为什么要杀你吗?」

弗贝兹伦古开门见山地问道。

但勇斗轻轻摇了摇头说:

「不是,那件事已经无所谓了。不惜赌上整个人生也要得到的宗主宝座,居然被疼爱的义弟抢走,当然会想宰了他啰。」

勇斗耸耸肩,自嘲地笑道。

「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看破红尘似地。」

「当了两年宗主,再怎么不愿意,也会看到一大堆追求权力的妖魔鬼怪啊。」

「居然把我和那些人混为一谈,真是让人有点不爽。不过也没办法,是吧?」

弗贝兹伦古咯咯笑著。

权力这种东西,很容易让人鬼迷心窍。为了争夺权力,就连骨肉至亲也能互相残杀,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

勇斗没有那么幼稚无知,事到如今还想追问那种问题。

「那么久以前的事已不重要了。对我来说,你把《豹》的领地烧掉这件事更让我火大。」

「哦,原来是那件事啊?」

弗贝兹伦古点点头表示理解。

口气极为平淡,不带任何感情。

也就是说,这男人对于放火烧毁领土一事没有任何罪恶感。尽管那是他身为宗主应该保护的土地,而且自己的子民们也因此遭受许多苦难,他也无所谓。

「你好像一点也不后悔呢?」

勇斗像是要确认般如此问道。

「你和菲丽希亚一样是来责怪我的吗?骂我残忍,良心被狗吃掉了之类的?」

弗贝兹伦古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著勇斗,以唱戏般的夸张口吻回问道。

他觉得勇斗似乎在试探自己。

但勇斗再次摇头否认。

「这部分我不想怪你。就战术而言,那方法极为有效,害我们《钢》得花很多心力做善后处理,不论财政还是粮食方面都受到严重的打击。」

勇斗原本的预定是:征讨完《豹》后立刻回头打倒《雷》,确实地消灭所有后顾之忧后,在夏天时攻打阿斯嘉特。

可是因为弗贝兹伦古的焦土作战影响,直到今年秋收为止他都无法主动出兵,大大延宕了原本的计画。

就勇斗的角度而言,那战术造成的影响甚钜,实在太令人痛恨了。

「咯咯咯,是吧?就算现在回头检讨,在那种情况下,还是那一招最有效呢。我只后悔当时的自己耐性不够,应该做得更彻底才对。」

弗贝兹伦古毫不犹豫地断然说道。

从他那番话以及态度,可以明白他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虽然我刚才说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有件事还是要问问你。对于杀了老爹这件事,你后悔过吗?」

勇斗口中的老爹,是为了保护勇斗而命丧洛普特刀下的——《狼》前前任宗主法布提。

法布提也是洛普特的义父。虽然并非有意,但洛普特终究是犯了弒父大罪。一般而言,就算困在自责的情绪之中走不出来也不奇怪。可是——

「唔,要说后不后悔的话,当然后悔啊。当时我气到脑子一片空白,忍不住就出手了。后来想想,我应该要冷静一点,加以忍耐,等做足准备之后再扭转局面。那样一来,父亲大人就不至于丧命了。」

果然还是有著相当程度的偏差。

现在的弗贝兹伦古,说起话来就像洛普特时代一样沈稳,可是内在的虚无却让勇斗感到背脊发凉。

他后悔的部分完全在于「无法达成自己想做的事」,什么良心的谴责,或丧失至亲的哀痛之类的,一点也不存在。

(这就是所谓的心理病态吗……)

勇斗如此揣想。

心理病态者的共同特徵是:善于社交,能言善道,表面上很有魅力,但其实大脑无法理解感情,缺乏道德良知与感同身受的能力。

貌似深思熟虑,但有时却会突然情绪激动,莫名地暴怒。

弗贝兹伦古完全就是这样的人。

两年前的勇斗根本看不出他的真面目。

是因为当时的洛普特一直伪装成普通人,和现在的态度截然不同的缘故吧。不过现在回头想想,当时洛普特的言行举止还是泄漏了不少蛛丝马迹。

当年的勇斗甚至把洛普特那种果断至极的态度视为「成熟」,因而崇拜不已。

但如今,勇斗只觉得这样的弗贝兹伦古很可怕,但是又觉得他比过去更加可靠。

「如果做得到,你还想杀我吗?」

勇斗试探性地问著。

「嗯?不了。也许你不相信,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想杀你了。」

弗贝兹伦古爽快地说道。

虽然不能全盘接受,但勇斗觉得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相信他的话。

在纳斯特隆德短兵相接时感受到的那股强烈憎恨,现在已经杳无踪影了。

而且勇斗也不觉得弗贝兹伦古有特地压抑那些情感来讨好自己。

硬要说的话,就是他对自己毫无兴趣。

「我一直认为你的知识都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本身没有任何实力。所以你从我这里抢走宗主的位子,根本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没有那个手机的话,明明什么也做不到!』你是这么想的对吧?不过当时的我确实是那样没错啊。」

两年前,犯下弒父大罪前的弗贝兹伦古——洛普特对勇斗大吼的那些话,至今仍然如诅咒般深深刻在勇斗心上,难以磨灭。

那时的勇斗一直把从手机搜寻到的知识当成自己的实力。

就如洛普特说的,只要没有手机,勇斗就没有力量。靠手机得来的力量不过是矿金般的虚假之物罢了。

如果自己一直抱持著那种自以为是的想法……想到这里,勇斗不禁毛骨悚然。就这点而言,正是因为有洛普特那句话作为警惕,勇斗才能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

弗贝兹伦古自嘲般地笑著,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掌说:

「呵,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啦。我的力量也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所以我心底一直盘据著『这些事物非我所有』的想法。」

「……真意外,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种烦恼。你看起来明明那么充满自信。」

「就是因为没自信,才会这样虚张声势啊。」

「是这样啊……不过这么说也对呢。」

弗贝兹伦古的能力是模仿。

他能在转眼之间窃取任何人的所有技术。即使是别人经年累月地练习才锻炼出来的技术,也一样能在剎那间学走。

可是,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人们总是不会放在心上;付出血汗努力而来的成果,才能让人产生自信。

勇斗从精炼熟铁的例子中学到这一点。

但是对弗贝兹伦古而言,一切来得如此轻易,反而让他无法相信自己有实力,最后被空虚的感觉淹没心灵。

「现在的我就能懂了。应该说,之前和斯卡维兹单挑时让我深切感受到了。我是把对自己的自卑感重叠在你身上,所以才会那么讨厌你。」

「也就是所谓的同类相斥吗?」

「没错。我恨到想杀死的对象不是其他人,是一无所有的我自己。哼,很可笑对吧?」

人类有时会异常厌恶与自己有同样缺点的人。

而且要是逮到机会,人们还会无视自己也有同样缺点的事实,彻底攻击对方。

为了能胜任宗主,勇斗也多少学了一点心理学。在心理学中,这种感情名为「投射」,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否认自身不好的部分,将其赋予在外部世界,借以保护自己的心与尊严。

简言之,洛普特是因为只能从他人身上窃取技巧,才抱著强烈的自卑感。所以看到同样只会借用他人智慧的勇斗居然当上宗主时,憎恨的感情才会忍无可忍地爆发出来。

「只要察觉到这件事,接下来就没什么了。我不是想成为宗主,而是想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借此证明自己的力量。毕竟优秀的能力是不可能伪装的。」

在攸格多拉西尔,力量才是一切。最优秀的人才能成为一族的宗主。

因此,对弗贝兹伦古而言,宗主的宝座是最简单易懂,最适合让他证明自身是否优秀的道具。

「我想从自己身上找到只属于我的东西。这才是我真正的愿望。所以我已经对你没兴趣了。」

「没兴趣,是

吗?」

明明之前还对勇斗那么执著,恨到不共戴天的地步,现在却这么乾脆地说放就放。

完全跟不上他的想法……勇斗切身体会到这男人有多异常。

「既然如此,我要回去了。因为我已经把想问的事问完了。」

勇斗嘿咻一声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不再多看弗贝兹伦古一眼,直接朝出入口走去。

「不过我想,你早就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勇斗最后只留下这句话,便走下楼梯。

就敌人的立场而言,弗贝兹伦古最可怕的地方不是模仿,而是让他有办法模仿他人的卓越观察力。

身为部队的将领,那是最难得、最强大的能力。

假如弗贝兹伦古能不顾虑这是从外界得来的能力,专心磨练这个部分的话,谁输谁赢就很难说了。

但是这种事由其他人点出就没有意义了。除非靠自己发现,否则弗贝兹伦古无法接受这个答案。

「怎么样?」

一走出纳利塔,早已等得望穿秋水的菲丽希亚立刻奔到勇斗身边,担心地问著。

勇斗仰望著星空开口:

「虽然当著他亲妹妹的面这么说不太好,不过他真的是差劲到极点。」

不论任何方面,都是极度自私任性的男人。

从头到尾,他都只对「自己的事」感兴趣。为此,他能毫不在乎地欺骗他人,践踏他人,而且完全不受良心谴责。

简直是卑劣无情的化身。

但也正因为如此——

「真想把这种人才收为手下啊。」

「!?您还在说这种话!?要是把他放出来,他说不定会立刻对您刀剑相向哦!」

「就算如此,我还是很想要他那样的手下呢。」

今后,勇斗必须走上霸王之路,可不能光说些场面话。

那个男人不但能以超群的观察力看出敌人的弱点,而且还能想到勇斗想不出来的狠毒手段,并毫不犹豫地实行。

是今后绝对必要的人才。

「我回来了——!」

「小勇,欢迎回家!饭已经准备好了哦——」

结束了惊涛骇浪的一天,勇斗回到寝室。美月笑容满面地走出来迎接他。

身后的桌子上放著白米饭、盐烤鲑鱼、味噌汤、日式煎蛋卷等等纯和风手作料理。

勇斗胸口涌上一阵暖意。

009

「工作结束回到家时,老婆已经笑容满面地把美味的晚餐准备好。我真是超级幸福啊。」

「呵呵——就是嘛就是嘛——」

美月得意洋洋又喜孜孜地回道。

正因为太幸福了,所以勇斗的心才会隐隐作痛。

「对不起啊。我居然在结婚当天,就把这么温柔体贴又勤快的好妻子晾在一边。」

就算勇斗再不懂女人心,也知道对女性而言,婚礼是多么重要的活动。

在这种一生只有一次的大日子里,把新娘子拋在一旁,埋头工作到深夜,根本是千夫所指的恶行。

「没什么啦,我可以理解。虽然我不懂政治,不过也知道现在族里发生了很严重的大事,对吧?」

「嗯。老实说我的头快痛死了。」

虽然紧急地做了危机处理,弭平了可能发生的内乱,但《钢》面临的状况一样糟糕。

而且只要稍有搁置,问题就会加速恶化,这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事。

必须尽快做出对策才行。

「该以连横政策对抗合纵政策吗?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啦……」

「连横?合纵?」

美月歪著头问道,勇斗则露出了带有自嘲之意的笑容。

「对不起啊,这不是新婚第一天晚上该聊的话题。」

照理来说,现在应该是小夫妻情话绵绵的时间,自己却提起这种杀气腾腾的事,连勇斗都觉得太离谱了。

「没什么啦,是我太不用功了,对不起。」

「不,你还是这样就好。这样我比较自在。」

与美月相处时,勇斗才能放下肩上的重担。

和她说话时,勇斗能忘了自己是大宗主,回归成平凡普通的日本人。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舒缓情绪。

勇斗也明白自己最近有点过于逞强。假如连与美月相处的安稳时光都失去了,他可能真的会崩溃吧。

「嗯,我就知道小勇会这么说。」

「你还真是对我的事了若指掌耶。」

「因为我们是从小就认识的青梅竹马嘛……我一直都在看著小勇啊。」

「……嗯,谢谢你。」

「只有这样?你要说『其实我也一直看著你』呀!快说啦快说啦!」

「那、那么丢脸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叫你说就说!不说的话就没饭吃!」

「没饭吃……晚餐不是已经煮好了吗?」

「那些我可以一个人全部吃掉!最近我吃得可多了。」

美月强而有力地说道。

她的孕吐状况已经舒缓许多,如今胃口大开,食量说不定比勇斗还大。

「而且今天的白饭是雅尔菲德直送的当期收割新米哦~~一定很好吃~~」

「什么!?真、真的吗!?」

勇斗不禁食指大动。

他咕嘟一声,用力吞了吞口水。

「我也、一直都在看著你哦。」

「你看的是饭吧!」

「没办法啊!是新米!新米耶!」

勇斗乾脆将错就错,大声嚷嚷起来。

他已经有三年以上没吃过新米了。除了白米饭之外,他的眼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因此他比平常能言善辩了好几倍。

「……小勇,情况真的还好吗?」

美月忽然这么问道。

不愧是观察入微的青梅竹马。

说不定她是从身边人们的态度,感受到《钢》的讨伐令造成的不安气氛了吧。

也因此,勇斗反而故作开朗地断言:

「嗯,没问题。你什么事都不用担心。」

「……是吗?那我们快点吃饭吧!」

美月用力点头,天真灿烂地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那个笑容莫名地在勇斗心中烙下了痕迹。

「那么,现在即将举行促进《剑》、《云》、《牙》三大家族和谐的和合誓杯。今日将由不才在下艾雷克西斯,负责进行誓杯缔结之仪。很高兴这次能为各位服务,今后也请大人们多多关照。」

男人的声音响亮地传遍庄严肃穆的神殿。

就如他本人自称,男人的名字是艾雷克西斯。

他是神圣阿斯嘉特帝国的神仪使,这一带氏族之间的誓杯之仪几乎都是由他主持。

被火把映照成红色的神殿里,两组人马隔著屏风面对面坐著。

坐在祭坛右手边的是《剑》的人马,左手边是《牙》和《云》的人马。

最近二十年来,《剑》与《云》、《牙》两氏族一直有著小规模的冲突,可说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但由于神帝颁诏了讨伐令,而且面对势力急遽扩大的《钢》的威胁,三宗主一致认为现在不是互扯后腿的时候,决定缔结休战协定。

「接下来撤除阻碍于三大家族之间的屏风!」

艾雷克西斯说完,他的手下们随即搬起屏风,将其移动到一旁。

这道屏风象徵三氏族之间的龃龉。屏风被移走后,三名宗主终于直接会面了。

气温瞬间降低好几度。在场者全有这种错觉。

《剑》族宗主法古拉培尔。

《云》族宗主葛哈得。

《牙》族宗主西吉斯蒙德。

长年以来争斗不已的对手就在眼前。

三人都是知名强国的宗主,每个人身上都带著凛然难犯的威严气势。

他们无言地瞪视彼此,互相牵制。神殿中泛起紧张的氛围。

艾雷克西斯在紧张的气氛中继续主持仪式,倒酒入杯,试过毒之后,将誓杯放在三位宗主面前。

「有请三位宗主拿起酒杯。」

三名宗主依言各自拿起酒杯。

确认三人都已拿起酒杯后,艾雷克西斯道:

「喝尽此酒的同时,隔阂在诸位之间的种种嫌隙与芥蒂将全数冰释,产生良好和谐的崭新关系。请饮酒!」

三名宗主同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待三人将空杯放回托盘后,艾雷克西斯朗声道:

「敬告与会的诸位

大人,三大家族之间的和合誓杯已经圆满完成。这些酒杯将由不才在下保存,以免今后三大家族之间再起风波。」

说完,艾雷克西斯起身,将白布摊开在手掌上,并来到三名宗主面前,逐一收回酒杯。

接著他走回原位,以白布仔细地包起酒杯。

完成所有仪式流程后,艾雷克西斯深深吸了一口气。

「本日促进《剑》、《云》、《牙》三大家族和谐的和合誓杯仪式,到此全部结束,恭喜各位!」

神殿中响起如雷的掌声。

由《剑》、《云》、《牙》所组成,对抗《钢》的军事同盟,于此时此刻诞生了。

「法古拉培尔阁下!请留步!」

誓杯仪式顺利结束,法古拉培尔正准备离开神殿,叫唤他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

法古拉培尔很清楚叫住他的人是谁。

「有什么事呢?艾雷克西斯阁下。」

法古拉培尔回头,以不带情绪的声音与表情问道。

这个名为艾雷克西斯的男人,表面上是专门负责执行毕佛斯特盆地到亚尔夫海姆地区誓杯仪式的神仪使,但真实身分却是大神官霍尔巴尔瑟的「耳目」之一。

也就是说,他是法古拉培尔最厌恶的那个人的部下。

也难怪他的态度会如此冷淡。

「首先要恭喜阁下。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而且,这场让长年争斗不已的三大氏族和解的历史性誓杯仪式,在下竟然有幸负责主持,实在是太光荣了。」

「哼,说服他们休战的人是你,当然是由你主持仪式了。」

法古拉培尔冷冷地说道。

没错。正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于各国宗主之间奔走、交涉,这次的誓杯才得以实现。

从前前任宗主那一代便结下世仇的三个敌国,他居然能在短时间内说服他们同意和解,还真有本事啊。

而且还不只如此——

「你也真是了不起。不只说服了《云》和《牙》,连《蹄》、《豹》、《雷》也都答应和我们一起合作吶。」

虽然很不愿意称赞政敌霍尔巴尔瑟的手下,但法古拉培尔还是不得不承认艾雷克西斯相当有本事。

如此一来,所有与《钢》直接相邻的氏族就全数组成军事同盟了,而且十大强国之一的《剑》也会加入其中。

就算《钢》再怎么强大,面对这样的包围网,还是寡不敌众。

「这都是神帝陛下的恩泽保佑。而且……大家都因为《钢》的势力扩展得太快,而备受威胁吧。」

「哼,谦虚过头可是会让人讨厌的哦。」

艾雷克西斯说的理由,确实是事实。

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拉拢五个氏族,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了。

艾雷克西斯和他主子霍尔巴尔瑟一样,都是深不可测的家伙。

「哈哈,您这番话真是严厉啊。但应该全是真心话呢。」

「我没兴趣和老狐狸鬼扯,快点切入正题吧。你不可能是特地来恭喜我的吧?」

「哦,对了对了。神帝陛下有件东西要转交给您。」

艾雷克西斯在腰间的皮袋中翻翻找找,拿出一片黏土板。

「什么!这种事要早点说啊!」

法古拉培尔粗鲁地从他手上抢过黏土板,浏览起来。

那是命令法古拉培尔担任对《钢》军事同盟的盟主,尽快率领全军讨伐《钢》的檄书。

一点也不像法古拉培尔认识的希格德莉法会发布的文章。

可是黏土板上确实印著唯有神帝才能使用的宝印。

黏土板上的字都是由书记官刻写的,神帝发布的文章都会经过他们确认。

也就是说,这黏土板确实是由莉法发布的。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法古拉培尔一直在犹豫该不该出兵征讨《钢》。

但是他已经没办法多做考虑了。

因为莉法亲自下达了敕令。

法古拉培尔以双手高举黏土板,大声宣布道:

「……我一定会如陛下所愿,为她剿除《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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