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父亲殿下!您总算回来了!」
以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出来迎接回到神都格拉兹海姆的勇斗的人,是负责防御神都的《狼》族宗主约尔根。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而且有很深的黑眼圈。
看得出来,他过去这段期间的压力极大。
勇斗心神一凛,问道:
「战局如何了!?」
「是……聚集在密米尔的《炎》十万大军,今天早上,开始朝格拉兹海姆进军。」
「十、十万!?真的假的……」
就连勇斗,也不禁拔高声音回问。
远远超过开战前预料的数字。
信长果然是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勇斗无法不痛切地理解这点。
「还有,西部的加契纳城砦已经被攻陷了。守城的拉斯穆司下落不明,恐怕已经……」
「!?拉、拉斯穆司!?」
勇斗不禁怀疑自己听错了。
虽然勇斗与拉斯穆司交谈的次数不算多,但对黎芮儿而言,他是有如父亲般的重要存在。
一想到黎芮儿的心情,勇斗就忍不住心痛。
不只如此。
「连续失去这么多认识的人……果然很难受呢。」
当然,在听到《钢》军阵亡人数时,勇斗也都会产生自责的念头,但是难受的程度有差。
毕竟是战争。
不管死谁都不奇怪,没牺牲反而奇怪。
虽然明白这点,不过,如果自己做出其他决策,说不定能回避那种情况。勇斗无法不这么想。
「虽然这么说只能算是安慰,但拉斯穆司的死,绝非没有意义。托了他的福,计画进行得非常顺利。」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吗?」
察觉到拉斯穆司的意图,勇斗苦涩地叹气。
虽然对他的擅自牺牲感到气愤,可是身为君王,勇斗不得不承认,这是很有效的方法。
不能白白浪费他的苦心。
勇斗毅然抬头。
「好,我们也继续进行计画吧。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大好机会。」
「这就是《钢》的族都津利吗?真是个好地方。」
示巴看著眼前的景色,叹道。
吸引他的,并非族都本身,而是连绵到地平线另一头的麦田。
可惜小麦已经收割完毕,田里只剩麦杆。尽管如此,还是很壮观。
「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一路进军到这里,敌人都没有攻击的意思,感觉很不寻常。」
与示巴相反,库加皱著眉头,严肃地道。
《炎》的第二与第五军占领加契纳城砦后,依照预定,以《钢》的族都津利为新目标,开始进军。
现在,两名军团长与旗下将领,正远远眺望著津利,讨论该怎么进攻。
「嗯,我也挺在意这件事。」
示巴也不解地皱眉。
虽然说《钢》军的主力部队正在东征约顿海姆,但是没事先在离敌国相对接近的族都附近布署兵力,也未免太过不合理。
「《钢》族宗主是有名的智将。而他也确实料到我们的进攻,事先在加契纳城砦做了许多准备。也就是说,接下来不可能没事。」
呵呵,示巴扬起嘴角,以愉快的语气说道。
库加露出死鱼眼,以责备的眼神瞪著他。
「你好像很期待出什么事呢?」
「我没那么说,但是赢得太简单的话,就没意思了。」
「不,没有比简单获胜更好的事了。」
「但是,那样就没有成就感了,不是吗?会觉得很扫兴。」
「我不需要成就感。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结果。能不花力气地得到结果,再好不过。」
「好了好了,请两位就此打住吧。现在的问题是,敌军是否真的会使诡计呢?」
示巴的副官玛萨苦笑著打圆场。
就算两人继续对话下去,也不会有交集。
这判断相当正确。
「一定会吧。」
「应该说,不可能不使诡计才对。」
示巴与库加都如此断定。
「不过,敌人打算使什么样的诡计,我就猜不出来了。兄弟你呢?」
「我也猜不出来。但是我敢肯定,一定比攻打加契纳城砦时更艰难。」
「是啊,不管再怎么警戒都不嫌多。」
「没错,必须步步为营。」
这对兄弟,都是相当杰出的将领。
对敌人的看法,完全一致。
「对我来说最棘手的,是他们的弩弓射程。」
「嗯,那玩意儿我也很头痛。」
「既然如此,就像攻打加契纳时那样,趁著敌人看不见的黑夜,以大型投石机进行攻击,探探对方会怎么对应吧。」
「原来如此。我没有异议。」
军事会议开得极为顺利,转眼之间就决定好作战方针。
军事会议的隔天,《炎》军在阵地组好大型投石机后,立刻开始进行攻击。
他们活用攻打加契纳城砦时得到的教训,不让士兵直接突进,而是不断以巨石攻击城墙。
隔天清晨,曙光开始出现时,津利的外部城墙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可以远远看到城里的建筑物。
「……太奇怪了。」
示巴皱眉,表情严峻地说道。
情况明显诡异。
他听说攻打加契纳城砦时,城墙一崩塌,敌军立刻以镶了铁片的载货马车塞住缺口。
可是这次,敌军没有任何动作。
快点进攻啊、快点进攻啊。彷佛在这么说似地。
「这是诱敌之计吧。」
一旁的库加兴致索然地啐道。
他应该是想起攻打加契纳城砦时,轻易地中了敌军计谋的事吧。
「兄弟,你打算怎么办?想要战功的话,我可以让给你哦?只要攻下族都,一定可以抵消在加契纳城砦时的失态。」
「不用了。谁会傻到主动闯入这么明显的陷阱里啊。」
「说得也是。话是这么说,不过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发呆呢。」
示巴无奈地叹气。
津利是敌国的族都,是这次作战的主要目标。
非攻陷不可。
就算明知有陷阱,还是得进攻。
「总之,先派探子进城看看情况吧。」
做出结论后,示巴立刻对部下做出指示。
虽然说让自己的义子们冒险有点过意不去,但是为了完成大我,身为将领的人,有时必须化为铁石心肠,牺牲小我才行。
侦察部队很快地潜入津利,并且在一刻(两小时)之后,所有人全都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可是,比起顺利完成任务的喜悦,每个人都一脸被精怪捉弄过般的表情。
「怎么了?城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那个……没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这是什么意思?」
侦察部队的队长答道。示巴讶异地回问。
没有任何卫兵吗?
虽然难以置信,不过既然侦察部队能轻易潜入城里,就表示此话不假吧。
因为风闻《炎》军的可怕,卫兵们拋下该保护的城市,逃之夭夭了吗?
有可能吗?示巴正感到怀疑,可是现实比他猜想的更离奇。
「路上没有人影,可以说是一座空城!」
「……啊?」
无法立刻理解那句话的意思,示巴傻怔地回问。
津利是大国《钢》的族都。
繁华的程度,就连遥远的布立君达沃尔都有所耳闻。
怎么可能空无一人呢……
「真、真的没有任何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在那之后,示巴一面提防有陷阱,一面潜入津利。在见到空城化的街景时,无法不用力揉自己的眼睛。
虽然已经听过探子的报告了,可是亲眼目睹时,他还是怀疑自己眼花了。
示巴咽著口水,感到毛骨悚然。
部队没有任何伤亡。
他从来不曾如此轻松地拿下敌城。
所以,反而更显诡异。
某种远超出他想像的事,正在发生。
只有这点,是可以肯定的。
「公主,津利与弗尔克范格周围的人民,已经全部撤离了。」
「是吗?总算完成任务了呢。」
几乎同一时刻,黎芮儿在《狼》的族都雅尔菲德里,听完葛利尔的报
告后,松了口气。
她脸上有浓重的倦色,但也充满了完成任务的解放感与成就感。
葛利尔也半是佩服、半是傻眼地笑道:
「不过陛下也真是大胆,居然利用《炎》军,让居民迁离家园……」
「托了他们的福,才能顺利说服人民呢。」
呵呵,黎芮儿回想起当时的事笑道。
这是早在东征约顿海姆之前,勇斗就已经与她讨论好的,高度机密的作战计画。
想让人民搬离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地,是极为困难的事。
虽然说能以宗主之力,强制人民离开,但如果只强制迁走几户人家还另当别论,想迁走整个氏族的话,一定会出现无法镇压的反弹。
就算前阵子发生大地震,但是以「攸格多拉西尔即将沉入海中」这个理由迁移人民,还是太扯了,没有人会相信。
为此,勇斗想出的苦肉计,就是夸饰《炎》军的残暴不仁,使人民心生恐惧,愿意接受政府的迁移计画。
「呵呵,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宣传,甚至造谣,总算有代价了。」
「是啊,上次陛下在格拉兹海姆会战中战败,就宣传而言也很有效呢。」
「没错。」
黎芮儿点头。
尽管出身弱小氏族,但是只花了三年,就征服了将近一半攸格多拉西尔土地的勇斗,在《钢》的领地内是赫赫有名的武将。
特别是最早被纳入他支配之下的毕佛斯特盆地与亚尔夫海姆东部,除了军事之外,在内政方面,人民的生活水准也因勇斗的种种改革而大幅提升,许多人甚至把勇斗视为神明的化身。
黎芮儿也是其中之一。
那个百战百胜、不知败北为何物,迅速扩增领土的军神,居然被敌国的「魔王」打败了。在刚听到这消息时,黎芮儿甚至有一种脚底地面崩塌的感觉。领民们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吧。
「再加上有拉斯穆司帮我们铺好最后的路……」
黎芮儿努力地从喉咙挤出这些话。
「他在前往加契纳防御时,就已经做好这种打算了。可恶,装什么帅啊,叔父……呜呜!」
葛利尔也懊悔地皴眉,哽咽道。
他是『四炎』中最年轻的人。听说最年长的拉斯穆司教了他许多事,所以葛利尔相当仰慕拉斯穆司。
在得知一切后,自然会感慨万千吧。
「真的……拉斯穆司,太爱耍帅了……」
黎芮儿的脸也惋惜地扭曲起来,以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著窗外。
就算是现在,黎芮儿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对话。
没错,那是距离现在一个多月前,《炎》的第五军刚出动时的事──
「利、利用《炎》军迁移人民!?」
听完黎芮儿的话,拉斯穆司不禁拔高声音叫道。
在这个时间点,《角》已经归顺到勇斗旗下将近两年了。
两年来,勇斗在内政方面做了许多改革,发明了许多新商品,在战场上用了不少惊人的计策。拉斯穆司本来以为自己早就习惯那少年的异想天开,不过这次,还是无法不被他吓到。
「嗯,父亲大人每次都能想出很惊人的点子呢。」
黎芮儿也调皮地笑道。
刚听到这个计画时,她也被吓了一跳。
她一直默默盘算,要让其他人也尝尝被这计画吓到的滋味。
看来相当成功。
「是啊,没想到为了达成目标,连死对头都能拿来利用,做为最后的王牌……虽然说我每次都有这种感想,不过陛下的思考真是太妙了。」
「但是父亲大人很谦虚,说这不是他想出来的计谋。在父亲大人的世界中,有个名为刘备的人,他从名为新野的城市撤退时,带著全城的百姓一起逃走。父亲大人就是参考了那个故事。」
「哦?」
「刘备的敌人曹操是非常残暴的人,他一旦占领新野,绝对会屠杀百姓──刘备如此说服民众,带著十几万人民,和自己一起向南逃亡。」
「哦,原来如此,是参考了这样的故事啊。」
「不过,实际上那些人民,后来都成为刘备躲开曹军追击时的肉盾。」
「唔,该怎么说呢……那个叫刘备的人,才是真正的大恶人吧。」
「是啊。」
拉斯穆司不愉快地皱眉,黎芮儿也露出厌恶的表情。
君王是为了保护人民而存在的,但是那个刘备却把人民当成肉盾,真不是人。黎芮儿无法不感到愤怒。
「不过,对现在的我们来说,还真不得不承认这招很有效。」
拉斯穆司表情复杂地点头。
模仿那种卑鄙之徒,让人很不甘心,但是没办法。
黎芮儿很明白那种感觉。
「是啊。但老实说,好像也只有这种方法能用了。真是遗憾。」
黎芮儿看开似地,露出自嘲的笑容。
人类是种火烧屁股时才会有危机意识的生物。
火是危险的象徵。
除非感受到生命危险,否则人们不会有所行动。
「原来如此啊。我一直以为,领地里之所以人心惶惶,是敌人的计谋,原来是自己人做的。难怪恐慌的情绪传染得那么快。」
拉斯穆司心领神会似地连连点头。
伯特韦德与克莉丝缇娜的手下,早就在领地里散布各种与《炎》有关的、子虚乌有的消息。拉斯穆司应该是在说这件事吧。
「哎呀,真的是完全被陛下蒙在鼓里呢。现在想想,格拉兹海姆的败北,该不会也是为了这件事而布的局吧?」
「那就太穿凿附会了。父亲大人并没有那么万能。」
黎芮儿苦笑著订正。
就结果来看,很讽刺的,那场战争的失败成了这次作战的「关键」。
军神周防勇斗的败逃,是最能带给人民冲击,造成人民不安的消息。
事后知道这次作战的内容者,会那么猜也是很合理的。
拉斯穆司扬起嘴角。
「但是完全看不出来呢。乍看之下是战败了,但是就战略角度而言,将敌军逼到不得不撤退,可说是大获全胜。陛下的用兵真是出神入化啊。」
「不,真的不是那样……」
「呵呵,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吧?我就当成是这样好了。」
「所以说,真的不……」
「但是,只有这样不够。」
「咦!?」
黎芮儿的表情僵住了。
格拉兹海姆会战的真实性──这类话题从她脑中瞬间消失。
对《钢》来说,这次的作战事关今后的命运。
是不能置之不理的发言。
「有哪里不够呢?」
黎芮儿惊骇地向拉斯穆司问道。
拉斯穆司也回望著黎芮儿,断然道:
「危机感。格拉兹海姆离这儿太远了,对这里的居民来说,无法感同身受。」
「唔,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道理。」
黎芮儿点头。
就是一种隔岸观火的感觉。
火没烧到自家后院的话,就无法切身感受到危机。
「不过,如果《炎》军逼近,人们应该就会开始行动了。」
「真到那时,陛下败北的冲击性,八成已经被人们遗忘了。时间经过愈久,被遗忘得愈彻底。」
「唔……」
黎芮儿不禁语塞。
人类是好了伤疤就会忘了痛的生物。
这也是人性。
因此,战争时,抓住「时机」是很重要的事。
趁著群情激动时,让军队出动,就能成为气势。
反过来说,让时机溜走的话,气势就会不够。
「这次的作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必须趁现在再推人民一把,让他们感到生命与家人受到威胁的切身危机才行。」
「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可是,具体来说该怎么做呢?别跟我说你只是建议,没有对策哦?」
黎芮儿以试探的眼神,仰头看著自己的心腹。
虽然说从与《雷》的战斗中负伤以来,拉斯穆司就从第一线退下了,但如今仍然是足以代表《角》的豪杰。
同时也是黎芮儿最信任的人。
她很肯定,拉斯穆司一定早有腹案,才会这么说。
拉斯穆司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
「没什么,只要我死在加契纳就行了。」
「…………啊!?啥啊啊啊!?」
第一时间,黎芮儿无法理解拉斯穆司的
话。
一理解后,她立刻瞪大双眼大叫。
就像在说「我肚子饿了,要吃什么?」似地,稀松平常到不行的口吻。该不会是开玩笑的吧?但拉斯穆司看著黎芮儿的眼神极为认真。
「你、你在说什么啊!?」
「咦?我没有说什么奇怪的事吧?」
黎芮儿用力拍著桌子,从椅子上起身,激动地逼问道。但拉斯穆司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说自己要去死,当然很奇怪了!」
「呵呵,我已经超过五十岁了,本来就没有太多日子可活。既然如此,就该有效地利用这条老命。」
「…………」
听出潜藏在声音中的悲壮觉悟,黎芮儿倒抽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脑中有个冷静的自己明白。
拉斯穆司的计策相当有效。
所以,她才硬是装成无法理解。
应该是明白黎芮儿陷入沉默的原因吧,拉斯穆司淡淡地继续说道:
「虽然我自己说有点怪,不过我从前前任宗主的时代,就一直为《角》做事,长年担任少主,而且又是『四炎』之首,威震周围诸国。」
「……我知道。」
就誓杯来说,其实拉斯穆司才是应该成为《角》族宗主的人,而不是黎芮儿。
也就是说,拉斯穆司就是有那样的实绩。不只《角》国内,连在毕佛斯特与亚尔夫海姆地区,也都赫赫有名。
「就连这样的我,都无法挡住敌军,并且战死。再加上加契纳城砦被攻陷,敌人近在眼前。这两个事实,不但能使人民感到不安,而且还会联想起陛下败北的事。如此一来,冲击性才够大。」
「~~!」
黎芮儿发出无声的呻吟。
拉斯穆司这番话,非常有道理。
尽管黎芮儿理智上很清楚,但是──
「不……行……我绝对……我绝对不会同意!」
她哑著嗓子叫道。
怎么能同意呢?
根本无法接受。
「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会同意!我……我不要你死!」
黎芮儿激动地用力摇头。
她控制不住自己。
「你……你不是想抱抱我和父亲大人的孩子吗!?我也想让你抱抱我的孩子哦!所以……所以……不要说、你要去死……!」
说到后来,黎芮儿哽咽了起来。
她知道。
这对话到最后,会有什么结果。
已经没人能阻止拉斯穆司了。
因为,黎芮儿是从懂事前就开始接受帝王教育,从出生起就预定成为宗主的人。
「哈哈,只有这件事,我觉得很遗憾呢。」
拉斯穆司脸上微微出现寂寥之色。
他看著黎芮儿的眼神,充满爱怜,极为温柔。
尽管如此──
「所以,就算为了今后即将出世的孩子,我也必须将这条老命燃烧殆尽。」
眼神中没有一丝动摇。
是做好觉悟的男人的表情。
「为什么……就算来日无多,但是你已经为《角》付出够多了,不是吗?大可放下一切,抱著娃儿悠闲地晒太阳,度过余生不是吗?」
「是,我也非常想这么做,但这是重要度的问题。把防御加契纳的任务交给还年轻的葛利尔,太沉重了。最重要的是,他的冲击性不够。目前的《钢》里,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
「………………你说得对。」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黎芮儿叹道。
在大多数将领东征的现在,在毕佛斯特与亚尔夫海姆地区,没有比拉斯穆司更有名气的将领。
「我不是一直告诉您吗?身为宗主,有时必须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您应该明白吧?现在,就是那样的时刻。」
「……你是故意要我说出肯定的答案吗?」
派拉斯穆司驻守加契纳城砦,并且战死的话,一定能使领民们感受到非逃离家园不可的极大恐惧。
计画如果能顺利进行,因此拯救的生命,肯定远比不派拉斯穆司出马多上太多。
需要牺牲的代价,只有一条年迈的生命。
身为宗主,不必特地放在天秤上比较,也知道该怎么做才对。
「是的。虽然有点残忍,但是公主,您是宗主,就算变成铁石心肠,也必须做该做的事。请让我教会您这件事,作为我为您尽的最后孝道吧。」
「虽然你很疼我,可是有时候也很严厉呢。」
黎芮儿寂寞地,又带著点怀念地道。
种种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平常可以说对黎芮儿宠溺至极,但是在教她政治、军事方面的学问时,则严格到令人害怕。黎芮儿从小就对此印象深刻。
不过,黎芮儿也认为这是应该的事。
因为宗主的双肩上,背负著许多生命。
把这想法根深蒂固地灌输到黎芮儿思维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拉斯穆司。
黎芮儿打从心底感谢他。
让拉斯穆司见到自己身为宗主的觉悟,是对他最大的报恩。
「我明白了,拉斯穆司。从现在起,我任命你为加契纳城砦的守将。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非常感谢您……大姊。」
「!现在才这么说,太、太贼了吧!?」
黎芮儿眼眶一热,某些感情再次涌上心头。
「因为您器量弘深,是我打从心底认同的人,所以至少让我这么叫一次吧。」
呵呵,拉斯穆司淘气地笑道。
不过他的眼眶,同样也有点湿润。
虽然故意不让黎芮儿见到,但是这个男人,其实也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吧。
若他没有纠结的话,反而奇怪。
因为他一直把黎芮儿当成亲生女儿疼爱。
今生之别,不可能不感伤。
「那么,我走了。啊,对了,我已经依照公主的命令,好好谢过我家的老婆子对我的照顾了。」
尽管如此,男人仍毅然前往死地。
为了完成他的使命。
黎芮儿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宽大的背影。
「……公主!公主!」
「嗯!?啊,哦!」
葛利尔的呼唤,使黎芮儿回过神来。
心情还没有整理好。
一想起拉斯穆司的事,就不小心出神了。
不行不行。黎芮儿用力摇头。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次吗?」
「您居然会恍神,真是稀奇。是不是太累了?现在是重要时期,请务必好好休息。」
「我不要紧。应该说,不找点事做的话,反而会不安。」
最近躺在床上时,经常会因不安而难以入眠。
毕竟移民是漫长的计画,维持体力与精神、思考能力也是工作的一环,所以黎芮儿一直有确实地休息。但是一躺下来,就会开始挂心著这件事该做、那件事还没做,思绪完全停不下来。
到头来,还不如继续醒著做事,反而能消除不安,这是她获得的结论。
很像责任感极强的她会有的反应。
「唔,那么我再报告一次吧。《炎》军已经进入津利,他们对城中空无一人的情况,似乎相当困惑。」
「哈哈,那也是当然的。如果我是对方的将领,一定会莫名其妙到不知所措吧。」
黎芮儿自嘲道。
自己对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很差。她有这样的自觉。
事实上,最后一次和拉斯穆司说话时也是如此。完全无法控制激动的情绪。
必须更加保持冷静才行。虽然会这么想,但个性是很难说改变就改变的。
「噗──!说、说得也是,完全想像得出公主慌张时的可爱模样呢。」
「……喂,对母亲说这种话,太不敬了吧?」
「我会看场合和时机说啦。」
「你的意思是,现在是可以说这种话的场合与时机吗?」
黎芮儿瞪著葛利尔。
其实她没有生气,只是开玩笑地做做样子而已。
看著这样的黎芮儿,葛利尔以怀念的表情眯起眼睛。
「是啊。假如是两年前,像这种玩笑话,是绝对不能对您说的。」
「咦?是这样吗?」
「是的。两年前的您,会拚命地虚张声势,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样。」
「唔!」
也许是心里有数吧,只见黎芮儿露出不满的表情。
身为宗主的人必须很强才行。那时的自己,确实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不接受自己有弱点的事实,非否认自己有弱点不可。
因为觉得一旦承认了,自己就会失去一切,无法站立。
被这种近乎强迫性思维的恐惧感逼到走投无路。
「确实是这样呢。」
回想起当时的自己,黎芮儿心中充满苦涩。
如今的她,已经可以理解了。
看在大人眼中,自己在虚张声势的事实,再明白不过了。
就连才二十多岁的葛利尔也看得出来,更年长的人看到了,肯定会很心痛吧。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的只是个孩子呢。」
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要变强,要成为优秀的宗主。脑中只有这样的念头。
为了否认自己有弱点,因为不接受自己有弱点,所以拚命地向前猛冲。
黎芮儿不认为这是坏事。
托了当时拚命向前猛冲的福,自己才能学到许多事。
对黎芮儿而言,那些是无可取代的珍贵资产。
可是,那种坚强,是很脆弱的。
只要发生某些契机,就会轻易地断折。
当年,黎芮儿一直很气,为什么重臣们都不承认自己,不过现在想想,那种不知什么时候会崩塌的房子,当然没有人想住了。
「呵呵,不过这两年来,公主成长了很多呢。该怎么说呢?有种强悍中带著柔软的感觉。」
「那一定是托了父亲大人的福──百炼成钢。」
两年前的那时候,如今也依然深深地刻印在黎芮儿心中。
面对自己的弱点、承认自己的弱点。
承认、超越,将失败化为成功的粮食,使自己成长茁壮。
这才是真正的强。勇斗是这么告诉她的。
「我对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确实很差。不过,既然如此,只要在事前想好几十、几百种对策,有备无患就行了。如果真的不行,就把那些事交给擅长处理的人去做。就是这样。」
黎芮儿不卑不亢地道。
只要接受、承认自己是这样的人,就能想出各种应对的方法。
不承认的话,反而会重复同样的失败。
虽然是这么简单的事,但是对当年的自己来说,太难了。
但是换成现在的话,就没问题了。
思考到这儿,黎芮儿想起某件事。
是她想出来的,某个计策。
「愈来愈离题了,言归正传吧。直到人民完全撤离毕佛斯特,还需要不少时间吧?」
「是的。因为还有《豹》、《蹄》等住在《角》西方的人民需要撤离。」
「是吗?那么只好让《炎》军在津利多留一会儿了。」
黎芮儿漾开笑容。
没错,自己没有打仗的天分。
想与两名战功彪炳的军团长战斗,强弱太悬殊了。就算拿起武器战斗,也不可能赢得过对方。
不过,黎芮儿有她自己的武器,也有她独自的战斗方法。
「呿!被摆了一道。这样一来,士兵就暂时无法战斗了。」
示巴烦躁地抓著自己的头发。
津利变成空城,这种事实在太诡异了,所以示巴命令士兵们在城中搜索。
根据在城里找到的几名留下来的老人们的说法,《钢》军与居民因为害怕《炎》军的残暴,在不久之前,一起逃离津利了。
虽然他们这么说,但是情况果然对《炎》太过有利,示巴命令士兵们更加彻底地搜城。
但是,不该那么做的。
「士兵们全都专心寻起宝了。」
副官玛萨傻眼地叹道。
津利的各处,全都藏著金银财宝或玻璃工艺等贵重物品。
这儿是大国《钢》的族都。
虽然单一地点的隐藏量不多,可是集合起来,就是一大笔财富。
光是随便一样物品,就足以让普通士兵过著一辈子不愁吃穿的生活。如今,整座津利城里,藏满了那样的宝物。
就连兵农分离,受过专业训练的《炎》兵们,也不禁变了脸色。
人人拚命找寻宝物。找到宝物的人,会因此失去前往战场的念头。
回过神时,这种「毒」已经在整个《炎》军中蔓延,无药可救了。
「目前士气严重低落,强逼他们追击的话,说不定会出现逃兵。」
「没错。士兵们八成都想带著宝物回家乡与家人团圆。」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没收那些东西。」
示巴无计可施地望著天花板。
在攸格多拉西尔,掠夺敌人财物是拚上性命战斗的士兵们理所当然的权利。
虽然信长事先下过命令,严格禁止士兵骚扰津利人民。但那些是无主之宝,没人说不能占为己有。
找到的宝物已经是士兵个人的财产了,不以等值的代价交换,直接没收的话,士兵们一定会心生反感。
「真是的。如果东西全收在宝库里就好了。」
「他们应该是故意那么做的吧,好让我们无法追击。」
「嗯。不过,话说回来,这招用得还真够果断。」
示巴恨恨地啐道。
其实他不知道,这是勇斗与《雷》交战时伪装撤退的应用版。
使出这招,就能大幅扰乱敌军。
迁移到新天地时,非带走不可的,是人民与粮食。
金银财宝虽然是贵重物品,但并非求生时的必要物资。
既然在移民时的优先顺序低,还不如将其做最有效的利用。
假如这些东西能为人民争取更多逃难的时间,可以说是非常便宜的代价。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些真的全是贵重物品。
然而,主政者却如此果断地将其全部舍弃。
实在不是能轻易办到的事。
尽管对突发状况的应变能力很差,但是只要有一定程度的对应时间,以及合理的原因,就做得出令所有人惊奇的大胆策略。
导入诺福克农法时,也是如此。
这正是名为黎芮儿的女孩,身为政治家时最非凡的部分。
「《炎》军已经开始进攻了!再过不久,就会抵达格拉兹海姆。」
几乎在同一时刻,勇斗站在神都格拉兹海姆的中央广场上,对人民说话。
站在他身旁的,是《剑》族宗主法古拉培尔。
身为拥有号称王之符文《宣战的号角》的英灵战士──法古拉培尔,能使用把声音传到远方的秘法《扩音》。
在对群众演说时,是相当贵重的人才。
「敌兵的总数,有二十万人!」
这话一传开,广场上立刻出现鼓噪。
每个人的脸上全带著恐惧与不安。
这也是当然的。
在攸格多拉西尔,拥有一万兵力的氏族,不到十个。
就连这座全攸格多拉西尔最大的都市──神都,人口也才十万。
可是敌军却有神都人口的两倍之多。
实在太骇人听闻了。
(其实是十万人才对。)
勇斗在心里吐舌头做鬼脸,自言自语道。
想驱使人们做事时,虚张声势是很重要的。
「各位也知道,他们有多强、多可怕。上次出动五万士兵攻打神都时,我就已经一筹莫展地被打败过了。」
勇斗的声音中带著苦涩。
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心话。
当时,完全被信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懊悔与无力感,以及失去老将斯卡维兹的绝望,如今仍历历在目。
「然而这次的兵力有上次的四倍之多!虽然很遗憾,但是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鼓噪声瞬间又大了好几倍。
勇斗早就命令约尔根与法古拉培尔,向人民散布逃难的想法了。
也得到一定程度的效果。
但是,由他们劝说,与神帝勇斗亲口说出这些话,份量完全不同。
「上次是因为对方兵粮不足才撤退的。这次不太可能有同样幸运的情况发生。因此,格拉兹海姆将会被那个第六天魔王毁灭。」
勇斗故意挑选了最可怕的说法。
必须煽动民众的恐惧与不安才行。
虽然良心有点痛,可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炎》族宗主织田信长是残忍无情的男人。有座名为延历的神殿,只因为不听他的命令,他就把神官与住在附近的老弱妇孺全部屠杀殆尽。」
勇斗说的,是火
烧比数山的故事。
根据近年来的研究,信长其实没有放火烧山也没有屠杀人民,但是那部分现在不重要。
「还有,在名为长岛的地方,织田信长将两万名男女关在城里,放火把那些人全数烧死。」
这段说的是长岛一向一揆的事件。
虽然信长的做法相当惨无人道,不过他也有他的理由。
尽管看起来冷酷无情,但信长对亲人是很好的。
在这场战斗中,信长失去了以弟弟织田信与为首的许多亲人。
不难想像,珍惜家人的他,有多么痛恨敌人。
「除此之外,织田信长还做过许多令人发指的事。各位之中应该有不少人听说过吧。」
其实,那些谣言也是勇斗主动散布的。
虽然是所谓的自导自演,不过效果绝佳。
看在勇斗眼中,民众脸上的恐惧比刚才更浓烈了。
「假如他们侵入神都,肯定会大肆烧杀掳掠。女人会被强奸,小孩会被卖掉,格拉兹海姆将会化为地狱!」
勇斗一面大声演说,一面在心里自嘲。
这些话,全是他胡乱捏造的。
信长在征服重要据点时,会严格禁止士兵骚扰人民。
一方面当然是基于战略角度,为日后做打算。另一方面,尽管信长对部下很严格,但对百姓很仁慈。
把那样的信长,丑化成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老实说,实在很没意思。
但是,勇斗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不想让自己的人民遭遇到那样的事。虽然拋弃出生、成长的家园会很舍不得,但是拜托,请大家早点逃出这座城市吧!」
勇斗真心诚意地,以恳求般的心情说道。
鼓噪声瞬间消失了,四下鸦雀无声。但是下一瞬间,整座广场再次鼓噪起来。
民众们不满地高声抱怨:
「要我们逃去哪里啊!?」
「要我们像蛮族一样在山里打猎过活吗!?」
「那和叫我们饿死在路边有什么两样!」
这些话,转眼间在人群之中扩散开来。
陷入恐慌状态。
如此一来,就无法控制群众了。
「大家不要慌!我已经准备好迁移的地点,也有充足的粮食!而且会派军队沿路保护!」
勇斗连忙补充叫道,但是他的话,已经传不进格拉兹海姆人民的心中。
神都人们的反应,与《狼》、《角》的人民不同。
后两个氏族,在勇斗治理之下,生活水准有了飞跃性的提升。
因此相当信任勇斗,与被勇斗任命代管当地的黎芮儿。
既然勇斗和黎芮儿说有危险,就应该真的非常危险吧。所以也只能离开家园了。
但是格拉兹海姆的人民不同。
他们不曾在勇斗的治理之下得过什么好处。
甚至──
「是你行事不仁,才会遭到天谴吧!」
「有道理!上次的大地震也是你来之后才发生的!自从你来这里之后,就完全没发生过好事!」
「没错没错!会出现这么多坏事,都是你害的!」
纷纷把矛头对准勇斗本身。
平常的话,他们当然不敢对高高在上的神帝如此出言不逊,但是现在人多,就算说了,也查不出是谁讲的。
这种群众心理,使他们的胆子变大了。
「大家听我说!」
尽管勇斗喊得声嘶力竭,但是就连《扩音》的秘法,也被群众的怒吼声盖过。
被吞没了。
不安、愤怒,如滚雪球般愈滚愈大。
正当情况即将演变成暴动时……
「啦啦啦~~♪啦啦啦~~♪」
轻柔的歌声,缓缓地响遍整个广场。
光是聆听,心中的不安与焦虑就逐渐淡化、消失。
勇斗记得这首歌。是《安宁》的咒歌。
群众的表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彷佛在怀念什么似地。
「莉法大人!」
「是莉法大人!」
「噢!莉法大人!请您引导我们!」
人们高举双手,朝现身的少女大声欢呼。
那张脸、那雪一般的白发,看起来就像神圣阿斯嘉特帝国前任神帝希格德莉法。
但,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能以假发改变发色,但是仔细看的话,眼瞳是黑色的。
前任神帝希格德莉法,在先前的震灾中,以宛如天神下凡的美声安抚人心,受到格拉兹海姆市民狂热拥戴。
虽然说利用死者是种冒渎,但是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请外表与莉法如出一辙的美月变装。
为了说服人民,为了推人民最后一把。
「格拉兹海姆的人民啊!大家听好了!」
「咦!?」
她一开口,勇斗就怔住了。
那声音,不是勇斗熟悉的美月的声音。
不,音质是一样的。
但是话声中带著明确的威仪与庄严。
因此,效果非常惊人。
原本嘈杂的广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为了听清楚希格德莉法的声音,闭上嘴巴。
勇斗再一次感受到,莉法在格拉兹海姆多有人气。
「你们在慌乱什么?婚礼时,妾身不是说过了,攸格多拉西尔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而这位勇斗阁下,是天神派来拯救大家的使者。」
清脆的声音,传遍整座广场。
(插图016)
不听勇斗说话的那些人,如今连连点头。
表面上的理由是,莉法因为生产与产后调养得不是很理想,所以最近半年来,一直没有出现在人民面前。尽管如此,人民还是完全相信著在苦难时拯救了自己的莉法。
「很高兴大家仍然这么爱戴妾身。既然如此,也请相信妾身所相信的、把国家托付出去的这男人!拜托大家了!」
说完,她深深低头鞠躬。
群众们开始紧张起来。
对人民来说,神帝是相当于神明的,是不可冒犯的存在。
如今,神帝居然对自己这些平民低头。
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莉、莉法大人!请您把头抬起来。」
「我们会相信您的!」
「既然您这么说,我们一定会听从。」
风向,一下子变了。
走入人群中,为人民拚命唱歌的少女的意念,推动了民心。
勇斗忍不住热泪盈眶。
莉法的努力、真心、献身燃烧自我,确实地在民众心中扎了根。
她生前所做的一切,完全没有白费。
这令勇斗无比开心。
「你在哭什么?妾身都特地出场帮你打好基础了,你还是快点完成自己的工作吧。真是会找人麻烦的夫婿啊。」
「……啊?」
「才怪~如果是莉法,一定会这么说吧。」
美月调皮地对勇斗眨了眨眼。
声音和表情,变回了勇斗熟悉的青梅竹马的模样。
可是,刚才的演说,以及对勇斗说的话,全都像莉法亲口说的。
「好了好了,加油吧。」
「哦、嗯。」
背部被美月用力一拍,勇斗跄踉地向前踏出一步。
他抬起头,眼前充满了市民的脸。
直到刚才为止,他们脸上对勇斗的怀疑,完全消失无踪了。
的确,都打好这种基础了,假如在这里发呆,就不是男人了。
「呼──总算完成莉法托付的大工作了。」
勇斗坐在离广场有段距离的马车中,长长吁了一口气。
推动原本静止的东西,需要相当大的能量。
但是,一旦动了,就会出现惯性,会开始自己转动。
人心也一样。
麻烦的是到推动为止的过程。
移民海外,是勇斗一年多来的夙愿。但是这个格拉兹海姆人口不但多,勇斗的统治期间又短,可以料到处理起来一定很棘手。
勇斗原本以为这里的人民一定最难说服,一直为此烦恼,没想到进行起来比想像中的简单多了。
当然会因此放心了。
「谢啦,美月。你演得真是有够像。老实说,我被吓得心脏差点忘了跳动呢。」
勇斗不住
口地赞美著坐在自己对面的妻子。
美月与莉法,外表虽然相似,但是个性截然不同。
连气质也不一样。
但方才的美月,简直就像是莉法。
「呵呵,因为我请法古拉培尔陪我练习了好几个月嘛。」
「不,根本不需要我,您比我更瞭解莉法大人。」
法古拉培尔的表情很复杂。
虽然说最爱的妹妹交了那么亲密的好朋友,她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但是,有人比她更熟悉莉法,又让她觉得很别扭。
「才没有那种事呢!虽然说我们很像,但是毕竟身体不同,而且知道以前的我的人,只有法古拉培尔哦。」
「什么?以前的我?」
「啊!我是在说莉法啦。我太入戏了。」
「哦哦,原来如此。」
听说演员中,有不少人会把自己和扮演的角色混淆在一起。
也就是太入戏,或是被角色附身。
没想到美月居然有这种才能。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勇斗都不知道。
「你真的帮了我大忙哦。光靠我,绝对没办法说服市民。」
「呵呵,在背后支持丈夫,是太太的工作哦。」
「嗯,我真的有个好太太呢。」
勇斗打从心底这么想。
不只美月。
虽然在正宫面前不好说出口,不过如果没有莉法、菲丽希亚、吉可露妮、黎芮儿,以及茵格莉特的话,自己八成早就被压垮,没办法坐在这里了。
所以,自己也该回应她们,在这里撑住才行。
这是身为男人的矜持。
「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你先带著孩子们到乌特迦吧。」
「……小勇,你要留在这里吗?」
「直到亚尔夫海姆的人民离开约顿海姆为止啦。」
勇斗苦笑著耸肩。
他也曾想过翻越索列姆海姆山脉,从米德加尔特地区前往约顿海姆,但是米德加尔特的气候很不稳定。
而且那儿又有《豹》的残存势力,以及《云》之类的游牧民族,很有可能被他们攻击。
如此一来,就只能经过阿斯嘉特地区了。
就算是为了这件事,也必须把敌军挡在格拉兹海姆。
「没问题吗?对手是那个织田信长哦!」
美月不安地问道。
她也是日本人。
虽然美月对信长的认识和一般日本人差不多,不过她也模糊知道,这个能在短期间内终结持续百年战乱的,名为织田信长的男人有多可怕。
而且,勇斗还在上一战中输了。
会担心也是当然的。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与他为敌。那个大叔真的很难搞。」
勇斗自认,自己是全攸格多拉西尔中,最瞭解织田信长的人。
因为,为了在攸格多拉西尔求生存,勇斗拚命学习与信长有关的事。信长的人生、信长的思考、信长的价值观……一切事情。
对勇斗来说,信长就像老师一样。
而实际见面后,勇斗更加体会到真正的信长有多强大。
完全没有能赢得过他的感觉。
对他下意识地感到畏惧,似乎也与上次的败北有关。
在开战之前,就被对手的气势吞没了。
「唔,总是会有办法的。虽然那个大叔很像怪物,不过我已经看出他的弱点了。」
「弱点?」
「嗯。唯一,而且最大的弱点。」
勇斗说著,从怀中拿出某样物品。
是面古老的手镜。
美月不解地歪著头。
「这就是弱点?」
「当然不是这东西本身。」
勇斗看著镜面,意味深长地笑道。
镜面模糊,映照不出任何东西。
尽管如此,勇斗似乎仍然从其中看出了什么。
「哦,津利成了空城,是吗?」
听到西方传来的消息,信长瞪大眼睛。
就算是他,也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但是他马上回想起在席图克时的对话。
「哼,看来,他是真心想带著居民离开这攸格多拉西尔呢。」
「根据探子回报,格拉兹海姆的居民也开始撤离了。」
「呵!是吗?」
兰的话,使信长愉快地笑了。
信长本身,是很罕见地会经常迁移居城,不只家臣,连城中的居民都一起带走的战国大名。
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切断武士与当地势力之间的联系,以方便指挥。不过也因此,他非常清楚那有多累人。
「而且还一次动员这么多人。」
对于成功的人,信长从不吝于赞美。
就算对方是敌人,也一样。
不,正因为是敌人,所以不能小看对方。
「唔,不理他们的话,我们就能不战而得到格拉兹海姆了,大人意下如何?」
兰确认性地问道。
很像身为合理主义者、厌恶一切不必要浪费的男人会说的话。
《炎》军总数十万。
就算开战,也毫无疑问能获胜。
但是,能不战而胜的话,当然最好不过了。
明白兰的言下之意,信长狞笑起来。
「当然是,打垮他们。」
「唉,说得也是。」
兰以疲劳似的、看开似的表情叹道。
他长年跟随著信长。
早就知道信长会怎么回答了。
「光是把敌人不要的东西捡起来,做出那么丢脸事的人,怎么能自称为天下霸主!想要的东西,就要靠实力夺取。这才是老身!」
信长握紧拳头,喝斥道。
霸气与斗志倏然从他身上喷发。
自从来到攸格多拉西尔之后,一直算是稳重的他,因强敌的出现,露出激烈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