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如何是好?」
永禄六年(西元一五六三年)冬天,已合并整个美浓的织田信长愁眉不展。
若要问起他为何苦恼,则是关于他一时兴起提拔成武士的新地光辉。
执掌多样买卖生意,资本雄厚,坐拥部分西尾张及伊势八郡的土地。
代为夺取长年公然反抗信长之服部左京进的领地,将割据北伊势地区的四十八家暨伊势当地望族陆续拉下历史舞台。如今连长岛的势力亦因天谴动乱而遭受严重打击。
人类无法控制落雷,所以信长并不认为新地光辉与此事有关连。然而不得不说时势总是站在他那边。眼下新地光辉的势力已然超越仅掌握南伊势五郡的国司北畠家。这么下去,有天伊势志摩将全部落入新地家手中。
然后他就成了坐拥广阔土地的大领主。
既已出现危险征兆,尽快讨伐之或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新地光辉替织田家带来莫大的利益。
织田家的家臣亦多数与他素有交情。
更何况新地家拥有受过严格训练的常备军与大量火绳枪与大炮,且弹药储备量丰富。
倘若全面开战,难保织田家败北,甚而让伊势地区成为难以攻破的敌阵。
再说信长本身并不讨厌光辉及其手足、妻子。
光辉也很认同信长这位主公,忠实替他服务。
从织田家家主的立场来看,新地光辉是个十足的危险人物。然而信长个人并不愿如此认为。
反而觉得,只要自己心意不变,他应该不会反叛。
信长莫名有此感受。
「如此一来……」
就要考虑接下来的计划。
既已并吞美浓,应当连同尾张加紧推进两国发展,增加国力同时提升织田家势力。
此外只能祈祷奇妙丸继承织田家之后仍可维持统治权。
让新地家继续担任掌管伊势志摩且隶属于织田家的诸侯立场,情况较为单纯。
至于北畠家方面,新地家为商人出身,理当没有不敢歼灭知名望族的包袱。
毕竟至今因他而毁灭或者失去领地的名门望族也是多不胜数。
织田家本身也驱逐了前任守护斯波家才抢得尾张。
自家原本不过是担任守护代之主家以下的分家。
看看岳父斋藤道三的下场自能明白。此乃弱肉强食的时代。
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将军有事烦心吗?」
信长独自烦恼之时,村井贞胜现身在旁。
是他看准其优秀行政手腕而多所倚重的男人。
「你认为呢?」
「或许了无新意,臣认为通婚是个方法。」
信长为贞胜的灵活思绪深表欣赏。
短短一句话便已察觉到自己苦恼所在。
「还得考虑与浅井家的联系。待时机成熟就会安排阿市嫁给长政。光那边如何处理?」
浅井家以北近江为根据地,与坐拥越前(注:越前国范围约当现代日本福井县附近一带)的朝仓家已有同盟关系。
信长担心两家联手进攻美浓。
纵然越前地区单是抵制加贺的一向宗势力已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世事没有绝对。
理应提前有所戒备。
「守卫北近江同时应付与六角家之纷争已让浅井家焦头烂额。持平同盟关系应当足够,不需要让阿市小姐下嫁。」
趁现在加强关系就能在越前朝仓家跟前筑起稳固的防波堤,信长本如此盘算。
「应当利用婚姻关系将新地家拉进本家圈内。」
「可是那头有今日子在喔。」
美丽且贤慧的女人,让新地光辉深感自傲的正牌妻子。
犹豫是否不该仗主君之名分,让织田家的千金介入抢夺正妻地位。
难保光辉不会因此感到不快甚而起兵反抗。
但是身为主公的信长更不能接受妹妹阿市当个小妾,这关系到织田家的面子。
正因如此,政治联姻并不容易处理。
「让弟弟清辉迎娶似乎也有困难。」
毕竟清辉并非新地家的家主。
万一让人说嘴「织田家阴谋让清辉与阿市生下的孩子担任新地家下任家主」,可就不好了。
如此一来可能使双方关系恶化。
但仍有必要向世间强调织田家居于上位。
织田家家主的妹妹只能嫁给新地家的家主或其嫡长子,否则没有意义。
「臣也多有犹豫,不过尝试交涉亦无妨。」
「尝试吗……」
「如此说或有心机,不过正妻首先生下的男孩才是嫡长子。」
「光已经有了太郎。」
正是不久前今日子刚产下的男孩。
也就是说,太郎已是织田家认可的新地家继承人。
如此一来,或许能够免去新地家方面的疑虑。
「照臣至今所见,与新地公商量经常能获得好结果。」
从不武断行事的贞胜不讨厌性质相近的光辉,甚至给予不错的评价。
「说得也是,就问问吧。」
顺从贞胜的建议,信长开始为了与新地家联姻而奔走。
「(新地光辉报导。现场气氛差得不得了……虽然仅限于一部分人……)」
不久之前,信长传唤光辉并告知要让妹妹阿市下嫁于他。
由于家里已有了今日子一个太太,光辉面露难色,信长强调织田家认定今日子所生的太郎才是嫡长子。
『作为交换条件,要让我女儿与太郎订下婚约。』
接着又说要让信长两年前出生的女儿冬姬与新地家长男太郎订婚。
织田家打算利用双重婚姻关系拉拢新地家。
『拒绝不了吧……』
对这方面不甚计较的今日子没有反对。
光辉迎娶侧室的事就此定了下来。
此乃一行人原本所处时代没可能发生的事。
纵然有钱人金屋藏娇的情况并不稀罕。
不过新入门的老婆是信长的妹妹,这下子信长就成了光辉的大舅子。
基于这些背景,一旦谈定,双方即刻着手准备婚事。
准备武家的婚事并不容易,幸好有村井贞胜及不破光治负责处理。
上任没多久即受提拔担任如此重要的工作,不破光治大感欣喜。
『再接揽别的工作,臣只能殉职以报。』
不过其实是永远忙不完的男人,堀尾泰晴举荐他负责。
选定婚礼吉日,会场却不在新据点岐阜而是清须。
『婚礼仪式席上还招待了三河的元康。』
信长还亲自邀请三河松平家家主元康参与这场婚宴。
三河的一向宗起义渐趋平息,然未完全降伏。
不过除了介绍妹婿给元康认识之外,似乎打算当面商谈信长女儿德姬与元康嫡长男竹千代的婚约。
『竟然找了松平家……』
光辉手下雇用了曾经拥护一向宗参与民变的松平家旧家臣,所以不太情愿与元康打上照面。
因为害怕被人当面说三道四。
很快来到婚礼当天。
前一天,吉晴与日根野弘就的四个儿子领队的近卫军,护送光辉提早到达清须。
「不晓得新娘子什么模样呢。」
今日子随队而来,貌似对要成为光辉老婆的阿市十分有兴趣。
「说不定是个美少女。」
织田家的人多数长得美形,没理由突然冒个特异种出来。光辉心想。
纵然信长就光辉看来仿佛当过小混混,好歹外貌一派贵公子风情。
不过光辉多少感觉好奇。
摆明了是政治联姻,让人说嫁就嫁的阿市不晓得作何感想?
甚至思索不能说出口的问题:万一政治联姻来了个丑女,大家都是怎么处理的啊?
「武家的人还真难当……」
「小光现在也是武家人喔。」
「啊!这么说也对喔!」
这不外乎是为了生存。
纯粹不得不为之,光辉与今日子均看得豁达。
毕竟更不愿因为势力过大而惨招诛杀。
「今日子,可以想见你多有疑虑,承蒙包容。」
典礼开始之前,信长仅由数名随从陪同,特地向今日子致歉。
关于此番婚事,信长似乎由衷觉得对不住今日子。
虽然只在私底下,依旧坦率道了歉。
「我也很期待的哟。好奇阿市是个怎样的女孩。」
「你如是说令吾备感安心。阿市有劳你关照。」
信长平时老爱出些强人所难的点子,却十分体贴家里的女人。
甚至低头请托今日子照顾妹妹。
但也可能纯粹出于「目睹小混混疼爱猫咪的样子而认定对方是好人」之心理现象。这念头光辉只得保密。
「彼此难免有些苦衷,不过阿市妹妹是无辜的。我也想与她好好相处。」
「那样最好。」
信长脸上浮现安心的表情。
因为
今日子亲昵地喊阿市为『妹妹』。
可见她已将阿市视为自己的家人。
「光,好好照顾阿市。」
「将军请放心。」
之后婚礼仪式正式开始。
套着不习惯的婚礼服装,经历漫长仪式。期间环望四周,还见到落座上位的柴田胜家怒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表情仿佛嗑了某种不得了的药,随时都有可能拿刀乱挥。
恐怕四目相交会引发那头的攻势,光辉连忙别开视线。
「(也是可以明白他的心情啦……)」
家臣资历尚浅的光辉即将迎娶主公信长百般疼爱的妹妹。
胜家肯定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他家臣也不乏怀抱同样心态之人。
只不过没人表现得如胜家那般明显,全写在脸上。
「(喔喔,发现美少女!)」
今天才初次见面的阿市,与哥哥信长有着同样的白皙肌肤与端正五官。
年方十六,端庄美貌拿到光辉原本所在的时代依然是个美少女。
新娘在典礼期间只能默默低着头,不过美少女做什么动作依然是美少女。光辉如是想。
理所当然的,武家的婚礼仪式十分冗长。
花了两天时间总算结束,接着才是洞房花烛夜。
说来挺没情趣,不过两人成为实质上的夫妇且生下小孩才是双方家庭最期望的事情。
基于政治背景的通婚,也没有「先试着交往看看」的空间。
『小光,加油喔。』
两个孩子的妈一派轻松地替即将入洞房的光辉打气。
『如果今日子是男的,现在大概早是当代无双的武将了……』
信长从旁目睹今日子的态度,也禁不住诧异之情。
「臣妾名叫阿市。」
「我叫新地光辉。」
光辉与女性来往的经验仅限于今日子,而且又是女方先有了意思,所以光辉根本不懂得如何对待女孩子。
而弟弟清辉至今仍以动画女主角为理想女性类型,就不必多所论述了。
听见阿市的招呼,光辉照着平日的习惯,跟着弯腰行礼。
「臣妾放心了。」
「咦?放什么心?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可靠……」
「家里见到的总是如权六那般勇猛豪爽的人,偏偏臣妾难以习惯……」
当武士的人难免都是那个样子,只不过她的哥哥信长除了骁勇善战也很注重仪态,平时打扮十分整洁。
而光辉来自未来,习惯穿得整齐干净。让阿市找到光辉与自己兄长相似的共通点。不过要是让光辉本人晓得,势必引来一阵辩驳。
光辉恐怕会说,我才没混过流氓哩!
「咱家就是老婆跟弟弟习性比较特殊,大家都是好人。今后请多多指教。」
「也请你多多关照。」
顺利度过洞房之夜,光辉正式成为信长的妹婿。
典礼告终,前来参与的家臣门归返领地,回到各自岗位。
织田家整合了全美浓,如今需要加紧强化管理体系乃至开发新领地,工作永远做不完。
解散前,光辉与一益、藤吉郎、利家、长秀等人聚在一起聊天。
「有幸迎娶阿市作为夫人,新地兄简直羡煞人了。」
拥有出众美貌的阿市在织田家之中颇具人气。
如今光辉娶走众人憧憬的公主,想必不仅止于藤吉郎,许多家臣均深感羡慕。
「今日子夫人亦是貌美如花,左搂右抱吗。」
利家出声附和藤吉郎。可惜今日子人美却长得太高。
光辉本身还高过今日子,不曾介意过。然而这个时代恐怕没多少人愿意娶那般身高的女子。
只有身高与光辉差不多的利家勉强能与今日子相配,不过利家的妻子阿松与今日子属于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遗憾的是,今日子并不合利家喜好。
「亲父生气了吗。」
利家对胜家颇为仰慕,亲昵地尊称为「亲父」。似乎依然认为胜家的表现有些过分了。
「谁要新地家是新人嘛。」
就历代世袭宰相的胜家而言,光辉认为忌妒之心在所难免。
「不是的。除了那个之外,其实权六大人一直很中意阿市小姐。」
「呃……权六大人不是超过四十岁了吗?」
照一益所言,并非考虑自己小孩的婚事,而是胜家本身对阿市有好感。
只是双方年龄差距几乎可当父女,这让光辉颇感意外。
没想到那个欧吉桑竟然会是萝莉控。
「那难怪权六大人不愉快了。」
「下次见面我会小心别被谋杀。」
「权六大人不会做到那个程度吧。」
纵然一益这么认为,包含胜家外表给人的压迫感,光辉越来越觉得自己跟那个人果真合不来。
「话说回来,大家最近都忙喔?」
「木下家追加墨俣一带的领地,大将军也下令暂时专心整治领地。幸好有半兵卫公前来效力。那方面的能力也很优秀,便让他帮忙我。」
藤吉郎提及的半兵卫名叫竹中重治,乃是坐拥西美浓领地的当地望族。
身为西美浓三人众之一安藤守就的女婿,织田军攻打美浓期间贡献了不少策略,数度让美浓这方获得阶段性的胜利。
半兵卫在织田家正式掌控美浓之后投降,保有原本领地并转任藤吉郎的副手。
「泷川家这边也追封了东美浓领地,不过当地还有远山家在。」
关于那块地,信长有所失算。
势力扎根于东美浓的远山氏其实亦与织田家有血缘关系。
信长本预期远山家目睹斋藤家势力衰退将自动前来投靠,然而那头却与武田家素有联系,仗势采取独立态势。
不得已派出一益与丹羽长秀联军击破。拿下岩村城后,远山家存活的部分族人转任我方家臣,但仍有其他远山家的党羽在东美浓地区蠢蠢欲动。
「还得小心防范武田家。很难办的呀。这么说来,又左也忙吧?」
「我紧急受命继承了前田家……」
包含攻打美浓期间的功劳,利家重获赤母衣众领队的头衔。
然而过没多久,又收到信长命令他代替兄长利久继任前田家的家主。
表面上的理由是信长考量利久体弱多病,唯恐难以落实家主的工作。
实际上说不定是体贴自己一手拉拔且忠心耿耿的利家,才将继承权安排给他。
「突然有此变革,利久公怎么说?」
「带着一家老小赶忙离开了。」
众多家臣随队离去。一位家臣奥村永福甚至挟持前田家领地内的荒子城(注:现存于日本名古屋市中川区),紧闭城门不肯移交,大闹了一番。
奥村永福直到信长亲笔书令送达,这才退离城池。
「一下子少了很多人,而且我还得兼顾赤母衣众领队的工作……」
利家如是说。或许他才是现场最为忙碌的一个。
事态紧急,恐怕要有分身始能应付。
「永福避走着实损失重大……」
据闻他武艺优秀,处理内政的手腕高明,利家十分期待他成为新世代的重要干部,却为贯彻对利久之忠义而沦落为浪人。利家衷心希望他能尽快回来。
「如果他来到伊势,我会跟他说的。」
「有劳了。」
利家很有规矩地向光辉致谢。
「我获得郡上八幡城(注:位于现今日本岐阜县郡上市八幡町)周边作为领地。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稳定下来。」
万事处理得当的男人,丹羽长秀获封郡上郡领地,目前尚为新领地多所费心。
关键点似乎在于如何应付地方上的望族及当地武士。
虽然光辉认为优秀如长秀,必有办法解决。
五人聊了一阵,光辉接着受信长传唤。
光辉带着今日子与阿市谒见主公,发现现场还有另一位青年。
体态略为丰满,身高普通,不过貌似颇为正直的男性。
「这位乃是三河的松平家康公。其实很久以前便打过照面。」
信长引介松平家康与光辉彼此认识。松平公似乎从元康改名为家康了。
两人年幼时期,还被唤作吉法师与竹千代的时候曾经玩在一起。信长对光辉如是说明。
「在下名为松平家康。久仰新地公大名。」
「我叫新地光辉。」
待彼此自我介绍后,信长继续说下去。
「织田家治理尾张与美浓,松平家则固守三河地区,双方认可彼此领地的治权,承诺联手对付武田家。为求加强两家关系,讨论要让德姬与竹千代订立婚约。」
竹千代乃是家康长男的名号。
光辉察觉到,假使信长的女儿与家康的儿子通婚,代表家康实际上将与光辉站上同等立场。虽表明以对等关系结盟,织田家在领地规模方面已大幅超越松平家。
「因而受邀信长大人妹妹与新地公的婚宴,也恰好有机会商讨此
事。」
「原来如此。不过……」
反正很快就会曝光,光辉干脆主动提及雇用本多正信一行人之事。
「他们都在新地公那儿?」
「是的。听说他们去过长岛,但没有被搭理……」
光辉追加解释,五人脱离一向宗信仰,如今已成为临济宗的专属赞助。
「事情就是这样。假使要让他们回去三河我也无所谓。」
「还请新地公别介意。纵然就快要平定,一向一揆离间家臣团招致重大损伤的事实不会改变。」
家康本身希望他们能够复职,然而此乃个人见地,可惜家臣们彼此仍有心结。
「对没有参与起义的家臣们而言,就算有我赦免,势必很难尽释前嫌而接受一度反叛的人们回到原本的岗位。当初双方彼此对峙因而失去挚友或家人的大有人在。」
再怎么想返乡,恐怕还是需要很长一段冷静期。
因此家康希望光辉不必多所介怀。
「有你这样的意见,我就放心了。」
光辉暗自佩服家康的宽容肚量。
婚礼已结束,期间处理完多项事务的家康向信长与光辉谦恭招呼后便返回三河。想是急着替一向一揆的讨伐行动收尾。
「除非有谁过来捣乱,短期内首要开发与整顿尾张与美浓。还得储备军力以防外围来袭。」
光辉一行人回到新地之后,信长转身继续替战乱后的岐阜城劳心费力,积极展开整顿城池暨其城下街区、振兴商业活动、开垦农地乃至治水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