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副像是准备进行某项挑战,豪迈地站在一间平凡无奇的屋子前。
门牌上的名字是「东屋」。
我再次深呼吸,做好觉悟后,伸手按下门铃。
『你好,这里是东屋家。』
听见疑似是东屋母亲的应答声后,我注视著门铃上的监视镜头,口齿清晰地说:
「请问东屋智弘同学在家吗?我姓市冢,是他的同班同学。」
『啊,好的,请稍待片刻……智弘,你快来,有女孩子!有女孩子来找你啰!』
『咦,什么?是谁?市冢?等、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麻烦请她等一下!』
……怎么说呢?东屋与他的家人,感觉上都很普通耶。
听著他们手忙脚乱的声音,反倒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切断通话十几秒后,玄关的门微微打开,从中露出一只眼睛窥探著我。
确认是身穿制服的我之后,身穿高中运动服的东屋才开门走出来。面对突然找上门的我,他吃惊地眨了眨双眼。
「你、你怎么会来找我呢?市冢同学。」
我用目光将东屋固定在原地,大步往前一跨,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东屋。」
我望著一脸畏惧的东屋,注视他的双眼宣言:
「来制作吧。」
「咦,制作什么?」
东屋的反应可说是再正常不过,可是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没有比这个情形更令人急躁的事。
难道你以为,我们是要手牵手一起制作蛋糕或模型吗?你制作过的东西,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吧。
「当然是火箭啊!」
「咦?就算你这么说,那东西已经……」
对于仍面露难色的东屋,我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拉著他。
「管你是已经还是曾经或是诵经!总之快跟我来!」
「先、先等一下啦!市冢同学?」
穿上洞洞鞋的东屋,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但我毫不理会,拉著他的手往前走。
真是不可思议,一种从现在起能做到任何事、能达成一切心愿、十足孩子气又无所不能的心情,满溢在我心中。在我的脑海里,甚至冒出一种身边的路人与野狗都是我前世结识的朋友,堪称极度愚蠢的幻想。
这种连为之命名都嫌麻烦,情感波动的高峰──我相信对世人而言,就叫「希望」。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搞不好真的完全没错呢。
我和东屋抵达的目的地是我们就读的高中。由于正值暑假期间,校内除了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与顾问以外没有其他人,更不可能有人出现在教室里。我毫不犹豫地穿过校舍出入口,沿著阶梯往上走。东屋似乎仍无法理解我这一连串行动的意图,不过好像已经明白多问无益,默默跟著我走。
当我们终于抵达教室,东屋目睹里面的情景时──双眼瞪大到像眼珠子快掉出来,嘴巴则张大到下巴快脱臼。
「……这是……」
时间回溯到昨天下午一点。
这天明明正值暑假期间,教室里竟然几乎座无虚席。
结束与老姊的对话后,我彷佛快捏坏手机般,使劲将它握在手里,透过社群网站的聊天群组号召所有同学到教室集合。内容是详情至学校再跟大家说明,总之先来教室集合。其实光凭我一人,应该没办法召集这么多同学,多亏古古亚毛遂自荐地帮忙主导此事,才能顺利通知所有人。之后再根据大家原有的安排调整,并且多少强迫众人都要参加,最终就是相约在这个时间。
现场为数不多的空位中,一个是属于我──市冢美铃的座位。
另一个空位则是东屋智弘的座位。因为他原先就稍稍被班上同学孤立,结果反倒有助于目前的情况。
「各位同学,先感谢大家愿意在暑假期间集合在此。」
站在讲台上的我,嗓音微微颤抖地说。
老实说,我现在很害怕。搞不好今后的高中生活,我都得置身在同班同学们的白眼中。虽然我不介意自己没朋友,但还是不愿被人以充满敌意的眼光对待。
现在已是骑虎难下。其实我是刻意安排成这种情况,因为不这么做,我无论经过多久都仍是个笨蛋。
生活方式会养成习惯,假若只是期待自己终有一天会做出改变,那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
现在,就是改变的时刻。
「我直接进入正题。其实,我想修改此次文化祭的主题。」
我终于从嘴里挤出声音,尽管没有特别大声,仍清楚地传到教室底端。
现场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应该是预期我会进一步解释。
「既然像这样请大家集合,相信各位已有所察觉,我不仅想要修改主题,而且可能还得花费大家许多时间……一个不小心,恐怕会让各位的暑假都泡汤。」
我亲身感受到班上气氛出现变化。虽然无人开口,但大家的肢体动作与呼吸等背景音,比起言语更能直接传递出人们的情绪。
我紧张得十指发麻、双腿颤抖。因为我不敢直视大家的表情,不由得低下头去。
「……大家应该都很火大、很不耐烦吧?在这样的大热天被找来学校,突然听到我说这种事,各位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换作是我,也会有一样的想法。」
考量到同学们的心情,我抢先一步说出来。
大家难以信服的想法,其实我也感同身受。他们现在对我抱持的感受,我至今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出于我个人的考量,要求同学们一起配合,如果没有人心生反感的话,我反而会大呼不可思议。
「我明白自己没有资格这么要求各位,毕竟我至今也一直认为,大家只不过是碰巧分在同个班级,为何每每面临学校活动之际,就得被迫付出劳力。不光是学校活动,我想很多人也会怀疑,交朋友究竟有何乐趣。这种感觉很糟,对吧?那家伙又不是自己的朋友,不想帮忙也是理所当然。」
将想法化成言语后,令我更深刻感受到自己有多么丑陋。我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心态?记得以前是更加单纯且开心地度过每一天啊。
但是……这样的假设无论重新思考多少次,也无法回到「那个时候」。
「我已做好觉悟,就算得不到大家的配合,我一个人也会坚持下去,不过单靠我一个人是不够的,那样势必会与以往毫无分别,所以……」
我明白这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人,我明白这是自己的一意孤行。
就算这样,我还是必须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们。
这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向前迈进。
「拜托大家!我不敢说自己想藉由这个机会与各位成为好朋友!我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一辈子的请求!也明白自己是个差劲的家伙,还说出这种差劲的请求!但我仍必须再次强调!」
我一口气低下头,以近乎尖叫的嗓音恳求所有同学。
「拜托大家在这段暑假期间,能够陪我任性一次!」
此时的我披头散发,抱持向老天爷祈求的心情,等待同学们做出判决。
说实话,在我站上讲台前,原以为古古亚与数名朋友会爽快地点头答应,如今却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能太天真。现在冷静想想,哪有人会为了短短两、三天的文化祭,白白浪费一整个宝贵的暑假。更别提其他与我毫无交集的同班同学,别说是自告奋勇来帮忙,途中失去耐心而拍拍屁股走人也不足为奇。
我一个人也会坚持下去──这句话绝无一丝虚假,但是被全班三十名同学拒绝帮忙,不单单只是失去帮手,而是此事对我来说,将会是难以承受且充满苦难的未来。此刻的我,恨透了曾认为「就算没有朋友也无所谓」的自己。
同学间掀起一阵骚动,却无人针对是否同意一事说出结论。
此时,有一人出声打破这阵漫长的沉默。
「美铃,你先抬起头来。」
这道声音来自古古亚。我听从这句话将脸抬起,见到她前所未见的认真神情。
「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一时兴起或是闹著玩而提议这种事,也明白你一定有很重大的理由,但唯独一件事,我怎么样都想不透。」
古古亚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打从心底不解地问我。
「为什么你要故意用那种容易惹大家生气的说法呢?」
我再也按捺不住,把脸撇向一旁。像我这种否定至今一切交友关系的人,总觉得没有资格面对古古亚。
「……因为我觉得那样子很卑鄙。」
终于挤出声音的我,语调有些沙哑。
对于如此没用的自己,泪水几乎快夺眶而出,但我还是拚死忍下来。
「我觉得只要强调大家都是朋友,心地善良的在座各位就会愿意帮忙,可是我不想做出那种只有自己需要时,才摆出朋友嘴脸的行径,也不想践踏大家的善意……」
「美铃。」
古古亚突然呼喊我的名字,接著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迫使我正视她。
「嘿!」
下一瞬间,古古亚冷不防
以自己的额头撞上我。
头盖骨发出「咚」一声,震撼大脑的剧痛随之袭来。
「好痛!」
「好硬!」
我和古古亚几乎同时发出哀号,并且一起蹲在地上。
喂,等一下,先不提我,古古亚也出现这种反应是什么意思?
因为实在太痛,令我眼眶里的泪水全都缩回去,甚至一瞬间差点忘记自己在说什么,以及自己为何站在教室里。
我按著额头站起身,对仍痛不欲生的古古亚凶狠地逼问:
「……麻烦你先给个解释。」
就算这句发言会惹怒古古亚,但她这样的举动仍令人难以不计较。
我原本打算根据古古亚的说法,甚至对她展开反击,可是她给出的答案,蠢到令我打消念头。
「对不起嘛,因为平常感冒时,都会透过贴额头来测量体温,所以我想说藉由这种方式,或许能明白你的心意,结果只是又硬又痛。我从没想过额头居然这么硬,像钢板一样……唔,糟糕,有点想吐。」
「……」
别讲得好像跟真的没两样。你刚才发出「嘿!」的吆喝声吧,那肯定是为了最后这出闹剧才使出的头槌。既然你不惜牺牲自我,像这样帮忙打圆场,我反而更加确信你是故意的。
当我考虑替古古亚补上致命一击,伸手拨开额头上的浏海时,她才终于复活,像只野生动物似地甩了甩头,按著发疼的额头开口:
「与其说你很顽固,倒不如说你在某些方面特别愚蠢。就算没听你说出那么冗长的自白,我们从很早之前就发现,其实你比较喜欢一个人独处了。」
「……咦?」
「当然会发现啊~我们平常都会主动邀你出去玩,反观你从来没提过呀。」
古古亚不以为意吐出的这句话,对我而言却是一大冲击。
状似对察觉他人心思相当迟钝的古古亚,早已看穿我的心思──不对,即便古古亚已经看穿我,我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因为我眼中的古古亚,是那种在意客套话的人。
古古亚有如看透我的内心,促狭地闷笑一声。
「不过这就是朋友啊。纵使在一起很开心,有时也会嫌麻烦。美铃的自尊心可能比较高,但是区区一名高中生,不该想著追求完美。假若有真心想要达成的目标,就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去完成。当你陷入困难时,只要乖乖向旁人说一句『拜托请帮帮我』就好啦。」
古古亚的一席话,无论语调和内容都略显乐观,同时深深打动我的心。
……可是,我的心情仍未拨云见日。
想得这么单纯,当真不要紧吗?
单纯是古古亚为了我,才勉强自己这么说吧。
「不过这么一来……」
见我依旧怯懦地低下头,古古亚用力拍一下我的背部,活力十足地说:
「就算是只顾自己方便又没关系,反正是否答应帮忙,也是由我们自行判断呀。」
古古亚脸上没有一丝阴影。即使只是客套话,即使她是在打肿脸充胖子,此刻我仍很感谢她的这份开朗。
古古亚不同于我的坚强,令我感到十分耀眼。
古古亚瞥了一眼井然有序坐在位子上的同学们,扭头以下巴指了指大家说:
「美铃,你担心太多了,不必这么介意啦。教室里有一半的同学,都挺喜欢这类事态发展喔。」
「剩下的一半呢?」
「只求事情赶紧决定,想尽早离去的人。」
听到有问必答的古古亚这么说,教室里就像是有人一口气捅破蜂窝般,所有人都闹成一团。
「喂,先等一下!」
「抗议!你这段发言有问题!」
「哈哈,对啊对啊。」
「比起这个~麻烦你快点解释要干嘛啦!」
「有可能耗光整个暑假,不觉得反而让人热血沸腾吗?」
大家随心所欲地表达意见与宣泄情绪,却没人否决我的擅自主张,直接甩门离开教室。
我压抑住从眼底涌现的温热感,声音拔尖地询问古古亚。
「……能拜托大家帮帮我吗?」
相较于我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声音,古古亚的口吻与平常无异,没有一丝犹疑。
「那还用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吧?」
现场隐约有一阵啜泣声,但来源不是教室里,而是从走廊传进来的。
经过几秒之后,大家才发现笠本老师躲在门外偷听。
教室里有许多同学拿著剪刀与刀片在裁切大量纸箱。
课桌椅全被移至后方,不分男女和乐融融一起动手的光景映入眼眸,壮观到连负责号召的我,都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学校活动无聊透顶」的观念,老实说并没有彻底从我脑中抹去,但我现在开始能体会喜欢参与这类活动的心情了。
东屋宛如陷入半恍惚的状态,向我发问:
「真惊人……是市冢同学召集大家的吗……?」
东屋以敬畏的眼神说出这句话,令我感到浑身发痒。
我回以羞涩的笑容,逐一看向辛勤作业的每位同学。
「这还不是全部的人,因为大家也有社团活动、补习班或其他私事,很难有机会全员到齐。」
当然,现在才刚站上起跑点,日后势必有人故意找藉口不来参加,或是失去耐心而中途放弃。
但我觉得无所谓,就如同这件事对我跟东屋而言十分重要,其他人也各自有想珍惜的事物。究竟哪方比较重要、哪方必须优先,任谁都没有权力决定。当他们充分度过属于自己的时间,只要一时兴起、稍微来瞧瞧我们的进度,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而且,我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当我提及你打算制作火箭前往宇宙,以及火箭被清理掉的事情后,大家二话不说就答应帮忙啰。」
「咦!你的意思是……」
「对不起,我再一次失约了……不过……」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接著腼腆一笑,终于把话说下去。
「就是多亏你,才能够把大家聚集在这里喔。」
因为东屋不顾一切的努力,才打动我的心。
因为他打动我的心,我才能够不顾一切地真心面对其他同学。
找出濒临毁坏的事物,将之修理、弥补、研磨后,使其变得比之前更为出色。
垃圾山国王的称号,意外地并非讽刺。
……当初随口替东屋取的绰号,现在却觉得有点帅气,真叫人不甘心。
我为了掩饰心中的害臊,搔了搔脸颊,抬头望向天花板说:
「原本我们是打算凭自己的力量再加把劲……但现场无人曾打造过火箭,所以不好意思,得麻烦大病初愈的你也来帮……」
听到突如其来的啜泣声,我反射性地止住话语。
仔细一看,站在我身旁的东屋,眼中不断落下豆大的泪珠。
「为何你要哭啊!咦,这害你这么伤心吗?我不该把事情说出去吗?那个,我或许不该这么做啦!而且还一连失信两次,真的很抱歉!」
「抱、抱歉……」
东屋听见我的抗议,连忙擦了擦眼角,不过落下的泪水似乎变多了。
「因为……我真的很开心……」
听见东屋细如蚊蚋的说话声,安心与傻眼的感觉同时萌生。
东屋在我哭泣时露出笑容,在我露出笑容时却又哭了……他到底是与我身处在多么不同的次元啊──我不禁对此再次感到肃然起敬。要不是别扭外星人的一时兴起,我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跟东屋扯上关系吧。
看著泣不成声、持续哽咽的东屋,我伸出双手紧紧捏住他的脸颊。
「既然开心就给我笑~!难道你笨到忘了该怎么笑吗~!」
「痛痛痛痛痛痛痛。」
我的双手往两侧移动,发现东屋的脸颊比想像中更有弹性。他那副泪眼汪汪却张嘴微笑的模样,简直是真人版的福笑(注2:福笑 日本传统的新年桌游,游玩方式是蒙眼将五官图案排列在画在纸上的脸,比赛谁拼出的图案最正确。)。
啊,总觉得挺有趣的,东屋的脸颊犹如麻糬般极具延展性。
当我好奇能拉长到何种程度,玩弄起东屋的脸颊时,工作告一段落的古古亚来打岔:
「啊~美铃把东屋惹哭了!」
「我才没有咧~!」
「呜哇~!」
因为我突然松手,东屋的脸颊宛若橡皮筋似地弹回去。以古古亚为首的班上同学们放声大笑,笑声随即传遍整个校舍。
事到如今,我才对自己受同学们瞩目一事感到害羞,于是向忍著疼痛抚摸脸颊的东屋冷淡地说:
「……因为全都是纸箱,对你来说或许有点不够看吧。」
「哼哼哼,你也不想想我是谁啊?市冢同学。」
终于止住哭泣的东屋,听完我的话之后,露出别有深意的浅笑。
那个,你是哪位?应该只是又矮又笨又爱哭的普通男高中生吧。
在我准备如此吐嘈前,从旁传来另一道声音。
「喂
~我收集来了~!」
是笠本老师的大嗓门。满头大汗的他,脸上充满成就感,向我们招了招手。
包含我与东屋在内的多名学生们尾随老师走去,发现校舍入口处停著一辆小货车。货台上盖著的布,甚至比货车车顶更高。
老师以夸大的动作掀开布,堆积如山的纸箱顿时出现在我们眼前。
纸箱的数量不只是十几二十个,在成堆的纸箱里,还塞满已经摺叠好的纸箱。那些快被撑破的纸箱都膨胀得扭曲变形,彷佛能听见它们发出悲鸣。
我们对这超乎想像的收获吃惊不已。笠本老师神情得意地挺起胸膛说:
「嗯~真是大丰收,我向废物回收中心解释过缘由后,他们立刻答应把纸箱分给我。于是我从老家借来一辆货车,现场有多少纸箱就尽可能装进来……」
老师似乎对我们迟迟没有发出欢呼一事感到讶异,这句话说到后面几乎已听不见了。
正在窃窃私语的学生们,脸上别说是充满尊敬与感谢之情,甚至还浮现困惑的神色。
「那个,这实在是……」
「……收集太多了吧?」
紧接著传来一阵纸张撕裂的声响,应该是其中一个纸箱被撑破了。
看来真的发出悲鸣了,请节哀。
「……咦?难道我白忙一场……」
笠本老师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玩著自己手指,状似一名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整个人变得很消沉。不知为何,总觉得能够想像老师学生时代的模样。
当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率先开口的人是东屋。
「没这回事,老师您并没有白忙一场。」
东屋对著一脸像是捉住救命稻草的老师,紧接著提问说:
「老师,您还可以收集到更多纸箱吗?」
「啊、啊,这种东西,只要大家需要,我相信无论多少都能准备……」
笠本老师如此回答的同时,看似无法理解东屋的用意,其实我也抱持相同想法。虽然也要依尺寸而定,但这么多纸箱,应该足以打造出两、三艘火箭吧。东屋需要那么多纸箱是想做什么?
东屋狡黠一笑,对大惑不解的我们说:
「各位,我有一个提案,大家愿意听我说吗?」
接著,听完东屋不由分说拋出的爆炸性发言,我们全都震惊不已。
有人错愕得发出惊呼,有人震惊得目瞪口呆,有人怀疑东屋是否发疯了,有人笑得拍手叫好,大家的反应截然不同,可是无人劈头否定东屋的提案。
至于我,也被东屋的提案吓得反应不过来。
──说的也是,就该这样才对。
──谁叫你是垃圾山的国王。
由于我对东屋奔放的作风已见怪不怪,因此像是挥别心中的迷惘般露出苦笑,妥协地接受了。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是我至今度过的暑假中,最为乏味、最为充实且最有意义的一段时光。
「我已经画好设计图了。」
「……你真的要这么做呀。在剩下的暑假期间内有办法完成吗?」
「……老实说,我自己也没有把握。即便一切都如同计画进行,想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完成,实在是……」
「你们两个,哪有人在动手前就说这种丧气话!这样即使原本能成功的事,最终也会搞砸喔!」
「反倒是要拿出超前进度的干劲才对!」
「就是说呀!让大家瞧瞧我们的潜力吧!」
除了六、日以外,我们几乎每天都来学校报到,全神贯注地制作「那个东西」。
设计、裁切、折叠、组装、涂装,有时甚至被迫重做。
「唉唷~又搞砸了……」
「怎么了……?啊~裁过头了。」
「各位抱歉!都怪我,又得重做……」
「没关系,虽然得重做,不过这或许能做为其他零件,总之先放著吧。」
「真、真的吗?总觉得我好像在拖累大家耶……」
「哪有什么拖不拖累,这里没有人能独当一面,单纯只有擅长与不擅长的区别罢了。」
「事情已过,再继续纠结也于事无补,我们一起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以及能够做些什么吧。」
结果,没有任何人中途放弃,大家反倒将失败一笑置之,互相勉励,为了制作出更优秀的东西而越发团结。
而且,每件事都以东屋为中心。
「东屋~这个零件该怎么做?」
「东屋同学,我现在刚好忙完了,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的吗?」
「抱歉,东屋,你过来一下!情况有点紧急!」
一方面也是因为整体设计是由东屋负责的缘故,但除此之外,东屋更以总指挥的身分、开心果的身分激励班上同学。他从不摆架子、不敷衍人,不论对谁都诚恳以待,因此成为众人仰慕的对象。
「东屋,你真厉害,居然能够利用垃圾来制造火箭。」
「我也想亲眼看看那艘火箭耶~你这个浑小子,竟敢一人独占这么有趣的事情,真是太狡猾了。」
「嘿嘿,谢谢你们。虽然应该已经没机会再制造,但是听你们这么说,相信那艘火箭也了无遗憾啦。」
「你下次要建造的话,记得约我喔,我也会帮忙的!」
「我也要、我也要!既然要做的话,就来打造一艘当真能飞往宇宙的火箭吧!」
当时的东屋,既逊又灰头土脸,与「帅气」二字八竿子打不著。
但因此更显耀眼的他,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垃圾山国王」。
我起初还担心在教室里看似个性较为阴沉的东屋,没办法融入班上,事实证明只是杞人忧天,令我放心不少。
「东屋同学给人的感觉很不错呢。」
「……咦,什么意思?」
「嗯~我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该说他为了班上尽心尽力吗?还是他笑口常开的一面呢?但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很虚假。」
「啊,我能理解~尽管算不上是帅气,却令人想声援他,或是想保护他。」
「真希望能有个像他一样的弟弟呢~」
「……」
「你别吃醋嘛,美铃。」
「我才没有咧!」
……因为大家很自然地打成一片,令我有股难以言喻的微妙心情,不过这件事就先别管了。
「……市冢同学,你怎么了?」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我身染不捏你的脸颊几下,就会死掉的怪病罢了。」
「那个……这怎么想都很不正常喔,而且你的眼神好可怕。」
「姊姊不记得有教出一个爱顶嘴的弟弟喔?」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不光是东屋,经过这个暑假,我知道了许多同学们意外的一面,比方说兴趣、专长、个性、家境以及将来的梦想。
「其实我小时候啊~不知为何想成为电玩游戏喔,不是成为里面的角色或游戏工程师,很莫名其妙对吧?」
「啊,我也是耶!我读幼稚园时,不是想成为蛋糕店老板,而是想成为蛋糕!」
「咦,真的吗?太好了~原来不光只有我一人!」
「耶~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下次一起出去玩吧?」
总觉得这是我毕生头一次,真正去接触自己以外的人生。
「喔~什么什么?看你们好像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就是说啊~也让我们参加嘛!我们不会碍著各位的!」
「咦,可以吗?毕竟你们不同班,而且文化祭是各班都得准备自己的活动……」
「放心放心~反正我们班的活动主题是只需一周就能轻松搞定的那种。」
起先看起来近似无限的一大堆纸箱,随著时日确实逐渐减少。
宛如每过一天就撕掉一张的日历,为迈向结束的夏日倒数计时。
「市冢同学,你在做什么呢?」
「哼哼~这是秘密。」
于是──那天终于到来了。
「请各位观众睁大眼睛瞧瞧!」
女记者兴奋的介绍声,响彻澄澈的蓝天。
据校长所说,自这所高中创校以来,本届文化祭罕见地盛况空前。不仅是他校学生与邻近居民,连隔壁城镇、邻近都市、甚至是其他县市的民众都专程前来。这都多亏包含古古亚在内等多名志同道合的学生们,透过社群网站积极帮忙宣传的缘故。
这届文化祭的最大卖点,就是盘据在升旗台前、状似飞机的巨型太空梭。
东屋当时提议制作、花费暑假大部分时间所完成的就是这个。
我原是打算将教室布置成星象馆,然后配置几艘火箭而已,想当然如今这巨大的成品,一间教室根本塞不下。由于这是全长三十公尺、总高度达九公尺,根据实物比例缩小约二分之一所制成,再加上细部都有涂装,而且讲究到把升旗台打造成发射台,甚至是辅助火箭也一并完成,因此从远处欣赏,那逼真得不像是用纸箱打造出来的。
另外,太空梭的机体部分(好像称为轨道器),能让人实际进入内部,
而且仪表板、驾驶舱、休息室、引擎室以及太空衣都忠实呈现。这部分的小配件,是用废弃时钟、水箱、水管、安全帽等还能回收利用的垃圾拼凑而成。由于开放让人参观,总会伴随人为损坏的风险,因此现场有进行一定程度的人数管制。
我在目睹作品完成时,稍微喜极而泣了。到最后,别说是我们班上没有一人半途而废,甚至还出声邀请别班的同学加入,藉此招募到更多帮手。在这样呼朋引伴制作太空梭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发生过因为人太多而造成的冲突与混乱,最终奇迹似地加速度迎向完工的一天。
「在稀松平常的校园里,竟然一夕之间出现一架太空梭!如各位观众所见,邻近居民都前来参观,现场热闹得像是一场祭典!」
制作期间,由于放置在户外有日晒雨淋造成损坏的风险,因此我们依照东屋的设计图,将太空梭细分成许多零件制作,然后有效利用空教室、社团教室、体育馆二楼的部分空间存放。在文化祭前一天以及当天清晨,我们总动员前来完成组装。对东屋来说,他原先的目的除了想避免日晒雨淋,似乎也考虑要让太空梭忽然出现在世人眼前,藉此为大家带来惊喜,结果确实如他所料。
总之,唯独今年,我不得不感谢天上那颗耀眼的太阳。因为假如今天下雨的话,我们的付出就全数白费了。
「难道这间学校里,有政府暗中成立的宇宙发展秘密基地吗?为了寻求真相,我这就去采访太空梭的设计者!」
女记者说完这段像在演短剧的台词后,将麦克风与摄影机镜头,转向站在太空梭前的东屋。
「专题负责人东屋智弘同学!你完成此次制作太空梭的壮举后,现在有何感想呢?」
「啊、那个,我没有这么厉害……都是多亏大家同心协力,才能顺利完成这艘太空梭……」
东屋一脸目光飘移、支支吾吾的模样,著实让人看不下去。
我接受到东屋求救的眼神,泰然自若地走进拍摄范围内,将手搭在东屋的肩上说:
「东屋,你真是的,好歹说句『这群愚民都是多亏本大爷的领导』吧?」
「我、我怎么可能说得出那种话嘛!」
想想也是,假如东屋胆敢这么说,我早就一拳揍趴他了。
面对稍稍取回平日作风的东屋,我秉持著百分之百的善意继续开口。
「很遗憾这艘太空梭无法升空,下次至少要打造出能飞上宇宙的杰作。」
「市、市冢同学!现在不必提那种事吧……」
「毕竟你已经跟身穿地球制太空衣、会说日语的外星人许下承诺了不是吗~」
「什么什么~摄影机有在拍摄吗~?是转播吗~?是现场直播吗~?是全国性的电视台吗~?」
「文化祭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欢迎大家光临~!可以的话也来参观运动会吧~当然最好是女生啰~!」
「啊,这位同学!就说不能直接那么做呀!」
「各位观众,请听我为大家演唱色情涂鸦的〈阿波罗〉。」
「啊~全体教师想藉由此次机会,让应届国中生们明白本校的优秀。希望能在四月的开学典礼上见到大家……」
「此、此展览预计持续至文化祭结束当天的九月十五日!有兴趣的民众,欢迎大家踊跃前来参观!」
看似再也承受不住状况失控的女记者,强行将转播做出总结后,有如脚底抹油似地与摄影师逃离现场。真是软弱的家伙,居然这点程度就投降了。
我们同时看向彼此,很有默契地笑出声。
结果,来参观太空梭的人潮别说是衰退,甚至受到新闻报导的影响大幅增加,当初特别设计得较为坚固的太空梭,在文化祭最后一天已扭曲变形。彷佛能听见太空梭发出哀号的我,慰劳地抚摸它的外壳说「辛苦你了」。
文化祭最后一天,我们的太空梭在颁奖典礼上获得最优秀奖,而且大家一致同意应该由东屋代表领奖。
在台上领奖的东屋,态度与之前受访时判若两人,显得极为冷静。想想他都与那么多人交流过,就算再排斥这种场合也该习惯。
颁奖典礼结束后,我们在落日的余晖中拆解太空梭,并且举办营火晚会。
起初有多数人赞同「直到太空梭自行解体前,都让它保留在校园里」,没想到东屋却强烈希望能将之拆解。他十分感谢大家的帮忙,对于大家想把太空梭保留下来的心情也感同身受,不过他表示,大家一定得为此事做出了结。
东屋想拆解太空梭的心情,我多少能够理解。为了文化祭而打造的太空梭,在文化祭结束时,也必须结束它的使命。就算失去逐渐毁坏的太空梭,我们至今筑起的羁绊也会一直存续下去。
虽说我们并未表决过如何拆解太空梭,却无人做出冲撞以及用脚踢等破坏行为。倘若有人这么做,肯定会遭人斥责。大家都像在慰劳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太空梭,小心翼翼地将之拆解,将残骸集中于一处。
日落时分,当笠本老师点火的瞬间,现场低声啜泣的人,肯定不只有一、两个。
虽然我不是其中一人,不过东屋也没哭出来,倒是令我十分意外。
「……就算早已明白,仍让人觉得很落寞呢。」
望著熊熊燃烧且不时发出劈啪声响的太空梭,我对身旁的东屋如此低语。
东屋先是点了一下头,接著闭上双眼。
「嗯,但我觉得这样就好。」
东屋阖起双眼的模样,与其说是不愿看见太空梭被大火烧尽,更像是在悼念已故的好友。
我直觉认为,东屋正在为之前那艘火箭祈福。希望那艘小火箭,能帮忙引导这架大型太空梭离开人世。
「由垃圾组装的火箭未能升上宇宙,但即使并未升空,也不表示白白浪费当时努力的过程。反倒是,如果轻松飞上宇宙,当事人未必能真切体会到成就感。」
东屋睁开的眼眸,倒映出这片熊熊火光。
红色火光交织在黑色瞳孔、褐色虹膜以及白色巩膜上,让那双眼眸映出不可思议的色彩。
「我当时说过『不管梦想实现与否,我认为实际上并没有太大差异』,其实有点在逞强,但我现在是真心这么认为。在这次的暑假里,与大家一起完成的这项壮举,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忘记。」
东屋宛若仔细琢磨这句话似地说完后,突然扭头面向我,压低嗓音说:
「市冢同学,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晚点可以和我去个地方吗?」
「……真巧耶。」
面对东屋突如其来的提议,我回以认真的表情说:
「我刚好也想找个能够独处的地方。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咦,你想说什么呢?」
东屋讶异地瞪大双眼,但我没有多说什么,将目光移回仍在燃烧的火焰。
即使没有看向东屋,也能感受到他的慌乱,让我莫名觉得可笑。为了掩饰这种心情,我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营火晚会结束后,当我们抵达那片树林时,太阳已经没入地平线。
东屋使用从书包里拿出的手电筒,毫不犹豫地踏进树林里。我讶异又傻眼地心想他准备得还真周到,顺著东屋照亮的小径往前走。
当我们抵达空地后,东屋站在空地中间,得意洋洋地问:
「如何?」
在我反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之前,东屋关闭了手电筒,抬头望向夜空。
我跟著他往上看──对于映入眼帘的这片光景,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口气。
我至今已看过无数次夜空中的星星,但在这里看见的夜空与星星,有著彷佛异世界般令人惊艳的密度与亮度。
大小不同的繁星,以散发出淡淡光辉的上弦月为中心,争奇斗艳地闪耀著,却又不可思议地未给人失序的杂乱感。四散于空中的星子,看起来像是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彷佛繁星们井然有序地排列于名为夜空的舞台,在月亮的指挥下规律地闪烁,藉此完成某种综合艺术。
由于附近没有多余的光害,平常看不见的小星星也清晰浮现于夜空中。想到自己头顶上竟然有如此多星星,与其说是觉得奇妙,不如说是难以冷静下来。
「……真的好美。」
这片美景真叫人叹为观止。总觉得打从出生到现在,自己从不曾像这样因为感动而发出赞叹。
「呵呵,很壮观吧?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喔。」
「只是秘密基地的氛围已不存在了。」
少掉那座熟悉的垃圾山,尽管我再不情愿,仍有种寂寞的感觉。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东屋,似乎真的已整理好心情。
「那也无所谓,反正每个男生都喜欢秘密基地……你怎么了?」
「没事,你别在意。」
东屋发现我露出遥想当时的笑容后,不解地询问。我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带过问题。
待心情平复下来后,我对东屋问说:
「瞧你经常在上课时打瞌睡,是因为跑来这里欣赏星空吗?」
「我并没有每晚都来,毕竟家人会担心,但我不时会来这里。」
……不时会来这里?有个这样的孩子,想必双亲也很辛苦。
突然,东屋张开右掌,举起手用力伸向满天的星星。
「因为待在这里,会觉得自己十分接近宇宙,甚至伸手可及。总觉得有朝一日……我能再次见到那天的外星人。」
我可以理解这种感受。像这样仰望天际,确实给人一种强烈的临场感,宛若宇宙近在眼前。
可是,低头望向身旁的东屋,就会彻底明白这只是自我安慰的幻想。
一手抓向天际的东屋,看起来真的很蠢。算了,他原本就是个蠢蛋。
「单纯是你太小只,导致外星人没发现你吧?」
我吐出这句与梦想沾不上边的嘲讽后,东屋将手收回,愤恨地瞥了我一眼。
「……只是市冢同学你长得太大只啦。更何况从宇宙中看下来,高矮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东屋闹别扭地鼓起双颊,模样像只仓鼠。东屋的脸颊还真是变化自如。
「你别生气嘛,为了让外星人能够发现小小的你,我送你一个好东西。」
我面露苦笑,翻了翻书包后,将取出的东西递给东屋。
「来,这是王冠。」
那是一顶犹如从童话里冒出来、符合刻板印象的王冠。
金黄色的王冠上,有著放射状的尖刺部分,其顶端则是宝石般的圆形,并且散发各色光芒。当然这不是真的王冠,是我利用纸箱、画具以及老姊的指甲油(我擅自拿来用),制作出来的赝品。
东屋看见这顶王冠,双眼散发出比王冠更闪耀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收下。
「咦,这是要给我的吗?哇~谢谢你,市冢同学!」
「……嗯,不客气。」
我算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完成这个东西,所以很庆幸能让东屋那么开心。但他开心的模样超乎我的想像,反倒害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而且,要说这顶王冠有多么费工,其实我也只花了三十分钟左右就完成。
东屋像是把它当成真正的王冠般,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一番后,欣喜地戴在头上。
「如何?适合我吗?」
「适合适合,很有垃圾山国王的架式。」
我轻轻拍手,故意如此数落。王冠的尺寸我只有稍微粗估一下,不过它戴在东屋的头顶上,比我想像中更加适合。
戴上王冠的东屋,摆出一副傲慢的姿态,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哼哼,即使说是垃圾山的国王也不容小觑,所有人都必须服从国王的命令喔!」
相较于心花怒放的东屋,我以沉著冷静的语气说:
「是noblesse oblige(贵族义务)才对。」
「诺、诺布……?」
东屋对这个陌生的词汇大惑不解,于是我简单地解释:
「noblesse oblige,也可引申为一个人的地位越高,就必须拥有越高尚的品德。既然你戴上那顶王冠,首先要表现出对等的诚意才行。」
东屋先是看了看头顶的王冠,接著将目光移向我,稍微眨了眨眼。
「……咦,难道我被算计了?」
我故意不发一语,平心静气地继续注视著东屋。
东屋已将身为国王的尊严拋到九霄云外,神情慌张地开始辩解:
「先、先等一下,就算你要我表现出诚意,但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送你……」
由于惊慌失措的东屋看起来太可笑,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顶王冠也不值多少钱,材料只是纸箱,连镀金都没有。
「你不需送我东西或给钱。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你只要老实回答就好。」
我走向东屋,直直注视他的双眼。
「欸,东屋。」
「什、什么事?」
我面对神色紧张的东屋,下定决心提问:
「你因为心脏病的关系,无法活太久是吗?」
猛然刮起的强劲夜风,顺手掳走针刺状的王冠。
今天,仍不见流星雨飞过我的头顶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