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二谱

☖ 感情的顶峰

「能和《浪速的白雪姬》对局,我感到十分光荣。今天请多关照。」

我愣愣地注视着从棋盘对面伸过来的手。

从关东远征而来的伞杉三段,将右手伸了过来想要握手。

「空小姐?」

「那个……十分抱歉,要我和即将交战的对手握手……」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还请不要在意。」

笑着缩回了手,伞杉三段开始摆起了棋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运动员》啊,虽说是个非常爽朗的人……

说白了,我不擅长应对这种类型。

伞杉三段是年纪在二十岁前半、资历颇深的三段,从体育大学毕业的异类。据说还拥有着教师资格证。

——这一期只赢了两盘。但他这爽朗的感觉……因为是体育系吗?

我在关西将棋会馆迎来了三段联赛的第13、14轮。

持续半年的联赛,算上今天在内只剩下三次了。

而且最后一天,全部的三段都要集中到关东去对局。所以能在熟悉的主场作战的机会还剩两次。

——为了升段,一局也不能输,要全部赢下来!

对局室的气氛也和至今为止的三段联赛完全不同。

第一集团以『不败』为目标,保持着沉郁的冷静。

包括我在内的第二集团散发着『总之要赢下来』的耀眼斗志。

但是比谁都要散发出异样气氛的是……没有得到那么多白星,开始面临退会和降级风险的人们。

被摆在面前的、真实的『死』勒紧了脖子的那些下位三段们……要在缺氧和绝望的恐慌状态下强迫自己下棋才行。

而身为对手的我们,也要确实做好『斩首』的觉悟。

『感情的顶峰』。

在一般的生活中是体验不到的。这种极限状态下的将棋,除了三段联赛之外,在地球上任何地方都不存在吧。

将胸中爆发而出的无数思念关进名为礼节的壳中,我低下了头。

「……请多指教。」

「我才是!请多指教!!」

大声回答的伞杉三段,以利落的节奏不断进攻着。

如果用马拉松来比喻的话,就是先行拉开距离的类型。

想要在序盘夺取主动权,打着就那样甩开对手的算盘。

身为后手的我为了不让局势崩溃,紧紧地咬住了对方的后背。

——现在要忍耐,现在……

经过和创多的一战,我的将棋水平确实上升了。自己也明白『变强了』,状态也一直不错。

在网络上下的练习将棋几乎不会输了。

在终盘也有所体现……但特别凸显出来的,则是中盘和终盘的交替点。

——就是这里!踩住油门一口气拉开!

在那之前,我一直配合着对方的步调。估算着对方力竭的瞬间,开始了冲刺。从防守方转向进攻方,发起了反击。

顺利程度连自己都吃惊。

「咕!……好强……居然到了这一步……」

伞杉三段嘟哝着偷窥我的表情,一脸焦急地确认对局钟。

慢慢减少的持棋时间。

即使在顺利进攻的时候感觉不到,在转为防守之后对时间的流逝感会非常快。

伞杉三段很快就进入了一分将棋。而我还残留着三十分钟以上的时间。

——而且局面是我的优势……不,是胜势。

虽说冷静地判断了形势,但我还是慌忙稳下了心神。

以前,八一说过这样的话。

『在三段联赛的终盘,快要输的人会变得更强。』

对于已经确定获胜的人来说不过是一场消化比赛。

但对完全赢不了,处于退会、降级威胁中的人来说,则会拼尽全力试图抵抗。

——正可谓老鼠急了还咬猫。

这位伞杉三段在这期也被归进了『老鼠』里。即使没有取胜的希望,也会坚持到最后吧,想要结束比赛并不容易。

——不能大意!在对方投子认负之前都要把意识灌注在棋盘上!

「……时间……只剩这么一点了吗?!」

终于,伞杉三段被读秒声赶着,慌慌张张地下了一手。

正当我坐直身体,准备做最后的预读之时。

那个瞬间。

「失,失礼了!」

伞杉三段一边喊着,一边站起来出了对局室。

我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诶?……诶诶?!」

难,难道……

在下到一分将棋的时候……去洗手间?

「……开玩笑吧?」

在我旁边对局的其它三段也都停了手,惊讶地看着这边。

一瞬间,我如此想着。

——马上下一步的话,等时间到就能赢了!

我立刻下出一步的话,对方剩下的时间就只剩一分钟。

以去洗手间再回来的时间来看非常吃紧。

而且伞杉三段回来以后必须马上下出下一步。并且三段联赛因为没有棋谱,所以也很难马上知道我动了哪个棋子——

——如果在这里下出怪手就能让对方陷入混乱!就能赢!

如果顺着至今的流向来下,对方会马上注意到我动了哪颗棋子。

但是如果用出人意料的『浪费一手』之类的怪棋,应该就会陷入混乱。能行!

——但是……如果我这样做的话,谣言很快就会传开的……

『那家伙的其中一胜是靠时间赢的吧?』

『还不算是真正的职业啊。』

永远都会被这样说。因为我是卑鄙地利用时间,才得以升上去的虚假的四段。

——这种局面的话,就算不用超时这种方式也能普通地赢下来,既然如此……

但是……如果我不下的话呢?

『空意外地温柔啊。』

『就算想去厕所也会乖乖等着我,这样一来一分将棋就完全不可怕了。』

那种评价会让『人』高兴,但对『胜负师』来说只有不利可言。而且在这里结束的话,就可以为接下来的第二局保存贵重的体力。

——哪一个才是正解?!哪一个……?

在这瞬间,将棋本身从我的脑中消失了。

从胜势一转,迎来了『感情的顶峰』。

在这状态下,我做了决断。

——犹豫来犹豫去的太浪费时间了!怎样都行,赶快下一手!

慌慌张张将手伸向棋盘的我……突然感觉到了视线,停下了动作。

然后注意到了。

本应去了厕所的伞杉三段站在拉门的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

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打开了一点点的拉门的缝隙中,伞杉三段窥视着我,他的眼中闪耀着脱离常规的光芒。

而本应说不了话的眼睛却如此呼喊着。

『下!快下啊!赶快下一步坏棋啊!』

那个瞬间,我取回了冷静,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的『棋步』。

冷静下来之后,马上就能明白对方的计策。

如果我慌慌张张下出一手的话,就等同于我放弃了剩余的持棋时间。

而失去从容的那一手比起平时,下出坏棋的概率会飞跃性地提高。

——好危险。差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呼……呼……」

深呼吸后,我平心静气,甩掉了从内心的缝隙处钻进来的邪念,踏踏实实地读了起来。

然后冷静地、堂堂正正地下出了一步顺着盘面的棋。

回来的伞杉三段咂了咂嘴,像腐烂了一般投子认负了。在那里,丝毫没有那个清爽的《运动员》的影子。

「……多谢指教。」

这一次,没有得到『我才是』的回复。

即使得到了渴望的白星,却依旧没有成就感。

就好像自己所追求的,重要的事物被玷污了一般。

——如果认真下棋的话,也许就能赢了……为什么?

就连这种判断力、就连作为人最低限度的礼节都要夺走。这样的三段联赛,到底和将棋有什么关系。

——这里是地狱啊……无论是赢是输。

老牌三段在感情的顶峰时所露出的表情……不知为何,狠狠地伤到了我。

结果那一天,我连胜了。第二集团和第一集团不同,总之只要想着赢下来再说就行了,也许心情上反而是最轻松的。

但是这种天真的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

「又是连胜,真强啊。」

去负责人那里报告的时候,总是沉默寡言的那个人难得表扬了我。

「谢谢。」

我坦率地低下了头。

「……但是已经三败了,除非运气非常好,不然也升不了段吧。」

「这倒未必。」

「诶?」

「因为第一集团开始互相吃星星了啊。」

干事一边向我展示

打上白星黑星的三段联赛表,一边对我说着。

在下棋时所保持着的平常心轻而易举地崩溃了。

「……!……啊……啊……」

心悸,气喘。

在迄今为止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压力下,我呼吸急促,像要抓挠般按着胸口蹲了下来。

——不能输……一定要赢……无论做什么都要……!

脑海中浮现出了像伞杉三段那样在拉门后面屏住呼吸的自己,我慌慌张张地把这个妄想甩了出去。

在感情的顶峰真正到来之际,我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我好害怕。

☗ 星计数

「早上好!今天也请多关照!」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充满活力的招呼让坂梨澄人目瞪口呆地盯住了对手。

辛香将司三段。

年龄已经四十多了。

作为今天第一局对手的这个男人,通过三段编入考试在关西奖励会再度复活。

辛香早早地坐在了下座上,为比自己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坂梨让出了上座。

「来,请上座,坂梨前辈。」

「不,可是——」

「不不不!我可是才回来的人。好了好了!请坐吧!」

异样精神的问候,还有给人表面尊敬内心瞧不起感觉的互相谦让上座。这两种风俗都不存在于铁面无私的关东,而是关西的特产。

「那么……失礼了。」

坂梨通过完全接受对方要求的做法省略了对局前的麻烦仪式。

——如果是处于大有希望的阶段,那肯定就拒绝了吧……

自己已经四败,已经是个死人了。

与此相对,辛香正以同样的一败和镜洲一起领跑联赛。

关于辛香其人,坂梨已经从和他对局过的关东三段的同伴那里听取了评价。

《想着金银该有六枚左右般的将棋》

在自己的阵营中填充棋子构筑起厚度的棋风,是关西奖励会中通用的并非以取胜、而是以不败为目标的将棋。

——辛香理论……没想到要和那个创始人在奖励会里下棋。

即使是业余爱好者,到了顶级的程度也会留下棋谱。坂梨在三段联赛开始前就已经在戒备辛香,调查了他的棋谱研究了对策。

——是在三段联赛前做的研究真是太好了。

坂梨一边在序盘就用上对策,一边露出了苦笑。四连败之后也没有再去研究的力气,应该以驾校的学习为优先。

靠着研究的成果,盘面从序盘开始就向坂梨倾斜。

——但是,从这里开始会十分缠人。

将盘在腿上的脚收起,回到正坐的姿势。坂梨为了即将迎来的漫长的中盘攻防和无尽的终盘胜负打起了精神。

即使已经身死,只要还坐在棋盘前就要竭尽全力取胜,这就是奖励会员。

将这份矜持藏于胸中,坂梨戒备着辛香的下一手——

「嗯,我认输。」

「哈?」

坂梨不禁发出了声音。

辛香的下一手是……投子认负。

愚蠢到令人吃惊的收场。其它的对局还只进行到中盘而已,为了给终盘留力,坂梨甚至都还没有怎么使用持棋时间……

「不愧是顺位第一!好强,太强了。」

辛香打开扇子,赞赏起了坂梨。

「嗯嗯,是我的完败。在序盘就完美地败北了,也没有能进行感想战的地方,就这样结束吧。」

「哈,哈啊……」

「说起来坂梨前辈,接下来是和镜洲君对局吧?加油啊!」

在满脸笑容的激励下,坂梨带着有些不可思议的心情出了对局室。以强敌为对手,自己的研究发挥了作用,他对这一点坦率地感到高兴。

平时只能吃些剩下的便当。而今天因为结束得太早,也买到了最受欢迎的炸鸡便当。

而第二局则是与第一局无法相比的激战。

「……我输了。」

在数次逆转之后,犯错的是——镜洲飞马。

「啊……十分,感谢……」

坂梨一边喘气一边低头。因为疲惫的缘故,低下去的头有些抬不起来。

但同时,也有着留下了对两人而言最棒的棋谱的充实感……

「果然很强啊,坂梨君……」

镜洲的表情中混杂着不甘与清爽。

「不……是体力的差距。镜洲先生的第一局不是下成了千日手吗?而且午饭都没有吃吧?」

「是啊,果然身处顶端就无法轻易取胜……今天的棋下的特别累……」

镜洲望向天空,小小地嘟哝了一句「好累……」。

「这些年几乎就没有位于顶层过啊。这有机会升段的半年,居然会让人这么疲惫……」

「哈哈,我去年也是这样。和从序盘开始就失去希望的今年相比不知道累多少倍——」

说到这里,坂梨感受到了一阵寒气。

「……累?」

坂梨视野的角落里,还有一局正在进行着。

正在战斗的是和第一局相比就像变了个人,像恶鬼一样紧紧盯着盘面的辛香。

对手则是与这个场地有些不合的,小孩子。

年过四十的大人对着这样的孩子吼道。

「好耶!!!!!!!这样就结束了!!!!」

啪!!!!!!!!

面对用双手握住棋子、就像抡斧子一样将它砸下的辛香的叫声,坐在棋盘对面的对局者那小小的肩膀吓得抖了一下。

简直就像是被训斥的孩子一样。接着——

「……我输了……」

声音小到让人怀疑是不是在哭,椚创多投子认负。

在那一瞬间,观战着的三段们激动地站了起来。

「椚又输了……!」

「辛香给天才加上了第二颗黑星!」

「用普通的三间飞车不断纠缠的大逆转……好厉害……」

直到上一轮为止都堂堂正正维持不败的天才少年,输给了一度因为年龄限制而退会的老江湖。

他人的不幸甜如蜜。如果那是拥有闪光才能的天才的不幸,那就更不用说了。

无论如何掩饰,奖励会的本质是『掉队』。

这是为了不让职业棋士增加过多的限制措施,是将有望的才能腐化、除掉的系统……坂梨这样想道。

要问为何,因为现在的将棋界中充满着这种气氛。

『椚,输掉吧』

奖励会员也好,职业棋士也好……即使不说出口,也都在这么想着。

——也只有已经放弃升段的我,才会对椚的升段与否毫不在意吧。

不如说,坂梨很想让他用压倒性的才能破坏如今的将棋界。

「这里,不行啊。」

「诶?」

在热闹起来的御上段之间里,只有镜洲的意识依旧在棋盘上。

「我的这一手啊。本来打算直到最后为止都要牢牢守住的,却没能做到。」

「啊,啊啊……是啊。如果下这一手——」

坂梨也慌忙把意识扳回到棋盘上。

然而在两人进行感想战的时候,三段们的说话声也没有停下来。

「现在的顺位情况是?」

「领头的还是镜洲先生……但是因为输了一局,现在也是二败……」

「按照上一期的顺位差来排就是镜洲、辛香、椚吧。」

「就这么进行下去的话,升段的会是镜洲先生和辛香先生啊。因为在和椚的直接对决中击败了他,这也很正常。」

「那个大叔果然很强啊。」

「不,说不定是因为椚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意外地脆弱呢。若是如此,让他吃下第三败的机会也是有的——」

就像是要给败北的创多心灵上的伤口涂上毒药一样,奖励会员们小声交谈着。

接着传来了辛香响亮的声音。

「哎呀!第一局输给坂梨前辈的时候还以为完蛋了呢,真是太好了!因为觉得非赢不可,所以就豁出去了!像我这样的凡人想要战胜天才,就必须要有舍身的觉悟啊!奖励会员要在眼前的一局上赌上一切去战斗!不要忘记这一点。」

奖励会员们都佩服地点起了头。

「……在一局里……全部……?」

那个瞬间,坂梨在脑中连接起了今天的一切。

——如果在第一局中和我苦战的话……会如何?

即使辛香赢了坂梨,在疲惫的状态下也不可能战胜创多吧。

而坂梨也并不认为疲惫的自己能够赢过镜洲。正是因为镜洲在下完第一局之后已经很累了,才给了他用体力差来取胜的机会。

结果……辛香在和上期顺位第一的坂梨,还有和名为椚创多的天才的连战中拿下了一胜一负。并且,给竞争对手打下了黑星。

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辛香将司故意输给了坂梨』。

若是淘汰赛,只要输一局就玩完了。

但是联赛是用星星来计数的。

辛香通过

自己的一败,给镜洲和椚分别加上了一颗黑星。他明白这对自己来说最为有利。

——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的自己,像个笨蛋一样开心……还拖了恩人的后腿!

自己的愚蠢让坂梨十分火大。

但是,别的感情要更为强烈。

在这种状况下,坂梨一边陪着即使疲惫却依旧认真地进行着感想战的镜洲,一边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低语着。

「难怪一直都升不上去……太天真了啊。无论是我,还是镜洲先生……」

☖ 扭蛋

「我回来了!呀,比预想中的要晚啊。」

由于帝位战展望记的缘故,我去了一趟梅田接受采访和摄影。等我回到家之时已经是傍晚了。

「不知不觉就聊嗨了。哎呀无所谓啦,毕竟师姐也连胜了!」

在回家的路上收到干事的联络变得心情愉悦的我,为了今天理应举办的JS研买了很多水果蛋挞当点心……

总觉得,情况有点奇怪。

「啊嘞?听不到落子声和说话声呢……但是大家应该都在吧?」

玄关处有鞋子。

小学女生特有的四双小鞋子排列地非常整齐。真可爱。

但是……太安静了。

只有小学生才能发出的那种元气十足的吵闹声——感觉不到即使说「安静下来!」也安静不下来的、那无秩序放射的JS power。

「我居然,感受不到小学生的……气息?」

怎么可能!

「……是因为下棋下太多,大家都累得睡着了吗?」

那把她们吵醒就不好了。我静静地脱下鞋子,进入了室内。

在那里,意想不到的光景在我眼前展开。

四个人都没在房间里,而是在厨房的桌子上默默地写着什么。

「大家不下棋在干嘛呢?是暑假作业吗?」

「是副业!」

只有澪酱抬起头元气十足地回答了我。其它孩子可能是因为正集中着精神,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

尤其是爱的姿态可以称得上鬼气逼人。简直像是在纸上注入感情一般,默默地书写着文字。总觉得有点可怕。

「副,副业?」

「是的,正在执笔书写要在夏日祭贩卖的扭蛋里的奖品。」

绫乃酱把彩色笔的盖子盖好之后,灵巧地将写完的纸折了起来。

「嗯嗯?那是啥……啊!」

就像在玩折纸一样,漂亮地折叠起来的纸。

我对这种玩意有印象。

「这……不是在学校里女生上课时写的那种信吗?」

男生绝对不准看里面的内容,只能像接过接力棒一样『传过去』的那种信!好怀念!

澪酱如此说道。

「现在啊,在扭蛋里放进女孩子的亲笔信来贩卖已经成为话题了呢!这样的话也不用花钱,所以大家正在分头工作大量生产。对吧绫乃?」

「是的。我们用各自的内容和笔迹营造出个性,正在量产能放进扭蛋机里去的充满魅力的信。」

「夏尔!夏尔也写了好多!」

「要把这些用扭蛋的方式来卖吗?!」

确实,感觉在扭蛋机里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但是贩卖手写信件什么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话说有谁会买啊?虽然这对男人来说的确很稀奇,倒也谈不上毫无兴趣,但是要用钱来扭蛋就有点——」

「西父……不想要夏尔的信吗……?」

「我不客气了,十万元够吗?」

我反射性地掏出十张万元大钞递给了夏尔酱。

「这不是有人买了嘛!九头龙老师近水楼台先得月!」

「哈?!糟,糟糕了……不知不觉就……」

顺便一提,在将棋界有着前辈请后辈吃饭的习惯,因此我被教导说『头衔持有者要时常带着十万现金』。

特别是还有老往我这儿凑的人……比如月夜见坂小姐啊供御饭小姐啊月夜见坂小姐啊供御饭小姐之类的。

「十万元太多了。扭蛋扭一次只要二百元。即使扣掉经费也是一笔庞大的利润。」

绫乃酱用智能手机的计算器功能表示着利润。

唔姆。的确能挣这么多钱的话,之后只要普通地进行指导对局就足以支付费用,而且还能确保明年的准备资金。

「嘛……不得不承认,这是很有魅力的商品。要是一次两百元的话,我会觉得扭一扭也无妨。」

想凑齐四人份的信最少需要八百元,考虑到抽重复的情况,大概需要一千元左右。

这是平衡了需求和供给的完美战略!小学生应该想不出来,属于职业的范畴了。

「话说回来,这主意是谁出的?」

「「晶小姐。」」

澪酱和绫乃酱说起了详细的经过。

「去联盟道场商量祭典的摊位上卖什么的时候,正好一个人过来的晶小姐给了我们建议,帮了大忙!」

因为那是那个人的本职工作……

「作为回礼,教了她『鬼杀』。」(ハメ手里的一种战法)

这不是ハメ手吗。(一种下棋的战法,大致意思是「做陷阱」)

「对了!九头龙老师,稍微读一下澪写的信吧!然后请告诉我们感想!」

「这主意不错,作为目标人群的萝莉ko……咳咳,男性的意见也是十分宝贵的。」

绫乃酱刚刚是不是想叫我萝莉控?

「我看看……」

嘛,小事而已。

我有些忐忑地打开了折好的信。也许是因为用铅笔起稿的缘故,橡皮那带着香气的味道飘散了开来。

在那里用小学女生特有的圆润字体,写着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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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哥哥。

谢谢你一直很宠澪!

之前商谈过的事情……还记得吗?

没错,澪被班上的男孩子告白了哦。

澪想了很多之后……果然还是拒绝了。

因为啊,澪已经注意到对自己来说,有更加重要的人存在了。

等到能够鼓起勇气的那一天,澪就要去告白……能够等到那时候吗?

最喜欢你了!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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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最喜欢你了!!」

「哇?!吓,吓死我了……」

看着手握信纸发出大叫的我,澪酱物理性质地和我拉开了距离。大概三步左右。

「当然不是认真的啦。但是会觉得心跳不已吧?」

「险些就要在澪酱告白之前自己先去告白了。」

绫乃冷静地对心跳不已的我加上了说明。

「在名古屋贩卖的正宗扭蛋啊,将事先准备好的例句交给真正的JK来写,卖的非常好呢。顺便一提,考虑例句的是男人。」

「仅仅只是笔迹女性化就会变得如此真实……」

不如说,正是因为这一点吧。

「重点在于不是复印,而是亲笔书写。该说是让人觉得温暖吗……总之强烈地表达出了心情。」

将棋的证书也是让龙王和名人亲笔签名的。但与其说我们字写得好,不如说正是因为亲笔签名才有价值。和证书一样,JS的亲笔信谁都会想在手边放一张吧!

正是因为身处能用智能手机轻松发送邮件的时代,信的价值反而变得更高了。

「为了夏日祭还真是努力啊。写这么多应该累了吧?我买了蛋挞回来,边吃边休息吧。」

「「「哇!」」」

小学生最喜欢甜食了。对JS疲惫的身体和大脑来说,放满了砂糖和水果的蛋挞正可谓最棒的奖励……理应如此。

只有爱一个人目不转睛地默默写着信。好厉害的集中力……

「爱,有一张掉到桌子下面去了哦?」

我弯腰捡起弟子写的信,顺便确认了一下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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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

师父一直承蒙你照顾了,我是师父的大弟子爱。

在对局中不能谈论私人的事情,于是就写了信。

我就直说了。

能不能不要再对师父指手画脚了呢?

站在前辈的立场上举办的研究会啊对局啊,未免太过频繁了……

难道不只是因为想两个人独处吗?

这完全就是所谓的职权骚扰吧?

我认为师父他真的很困扰!

也差不多,该明白师父只是在温柔地迁就你的任性了吧?

师父考虑最多的是爱的事情。爱也想让师父教我将棋,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也……

我们两人是心意相通的,能让你插足的空隙连一毫米都不存在。

请不要再夺走我们两人之间重要的时光了!

还有,如果你把这封信的内容告诉师父……就做好人生被诘的觉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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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诶?

「嗯,等一下……爱?这,这封信与其说是不特定散发……不如说是写给特定的某人的吧……」

「……」

爱停下了默默工作着的右手,浮现出成熟的笑容,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您心中有线索吗?」

「诶?!不,不是……倒也……没有……」

「那就没问题了吧?」

「啊……嗯……」

爱又回到了量产书信的工作中去,看都没有看蛋挞一眼。

这,这是……注意到了我和师姐之间的关系……?即使没注意到,爱原本对师姐就是这种态度……话说如果这封信被发现的话,我没有对爱做任何说明的事情就会曝光,然后被师姐杀掉……

没,没问题没问题!

在被师姐看到之前全数回收就行了,也就是说由我来买下。要,要多少钱啊……?

我看着堆积如山的信件止不住地颤抖,绫乃酱一边用刀叉优雅地切开蛋挞一边向我说明。

「这是师父和弟子的模式哦。因为是在将棋摊位上贩卖的,我觉得这种东西也挺自然的。」

「自然???是吗???」

说到底,将棋的弟子本来就应该对师父的恋情保持沉默才对……

「基本上来说,都是些年龄上有差距的男女间的故事。因为主要目标人群是萝莉ko……咳咳,是年龄比较大的大哥哥,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

豪爽地用手吃着蛋挞的澪酱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有各种各样的模式哦!比如学校的学生和老师,社团活动的前辈和后辈之类的!」

「一共有八种。」

「原来如此。这的确很让人在意,有点想要全部收集起来呢。」

话说回来,真的有去转上几百次扭蛋的必要吗……?

正觉得有些扫兴的时候,嘴巴周围沾满了蛋挞的夏尔酱,拿着信抱住了我。

「西父!也看看夏尔的。」

「来来来给我看看。」

打开没怎么折好的夏尔的信,我看向里面。

『正月

夏尔』

……这与其说是信件,不如说是写字练习吧?

但是能写汉字了这点值得表扬!好!九头龙老师要在夏日祭的时候拼命扭蛋!

☗ 奖励会同期

「你……来干什么?」

位于京桥的『愉快澡堂』。

正坐在柜台上补充收银箱里零钱的生石充,看着这位穿过门帘的男子不禁问了出来。

「问我干什么,当然是来洗澡的啦。」

浮现出滑稽笑容的男人——辛香将司特地用右手抹了一把额头。

「在今天的三段联赛里打败了那个天才小学生出了一身冷汗啊!想早点泡进热水里去。」

「赢了椚创多?!你?!」

「别那么惊讶嘛,银子酱不也赢了。」

「我有点难以相信啊……除了缠人之外一无是处的你的将棋,居然能对那个升段候补的年轻孩子起效?」

「用了那个发祥于软件的,把金像坐垫一样铺在玉的后面、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围,总算是解决了。」

「!……那是……二之塚那个于鬼头信徒先开始下的……」

放出『只和软件下棋也能突破奖励会』的豪言之后,从奖励会时代开始就持有《软件翻译者》这一异名的关东年轻棋士所披露的新战法。

比振飞车党使用的美浓围成型更快,并且很坚固。因此发生了居飞车党在厘子上技高一筹的逆转现象。『就算先行损失棋子,只要能厘好大棋子就无所谓了』这种振飞车的价值观完全不通用的,新时代的围。

——就是因为那个,我才在和于鬼头的最后一盘中舍弃了振飞车。然而……!

「嘛,不管多有才能,多么擅长使用软件,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能找到很多破绽。」

「……破绽?」

加上银子的主治医生明石圭,三人被称作『关西奖励会的三杰』。虽说如此,但生石和辛香并不怎么合得来。

棋才方面,生石占据压倒性的上风。

明明得到了如此的评价,在直接对决中却经常败给辛香。可以称得上是天敌。

——不知为何,我的厘子对这家伙不起作用……

即便使用被评价为艺术的《厘子巨匠》那华丽的技巧来占据主动,终盘还是会被死死地缠住无法取胜。

在和生石的研究会里学习厘子技巧的银子,和辛香对局的话……生石的心中涌现出了不安与恐惧。

——这就是他的目的吗?从周边环境开始动摇银子酱……

虽说非常绕圈子……但说不定出奇有效。

即使对辛香心怀警戒,但生石说的话会很轻易地打动银子的心。很不甘心的是,不得不承认对辛香突然来访这点产生了动摇。

一边注意着不要表露出这份动摇,生石开口发问。

「说真的,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总不会真的是特意来向我报告赢了天才小学生高兴得手舞足蹈吧?是来嘲笑我丢了头衔吗?」

「充君真的是,到底在说什么啊!好寂寞啊!你想啊,我在奖励会里是仅此一位的厉害大叔吧?因为没有聊天的对象,所以才跑到奖励会同期这里来了。」

「这样啊。但是三段联赛的结果在联盟的主页上就可以查看,不需要你的报告。洗完澡就快点回去。」

「当然!我还得早点回去为下一次例会做准备呢。啊,对了对了。」

辛香特意说出了冲击性的事实。

「最后一天的三段联赛预定要在网络和电视上转播。请一定要在电视机前为我声援啊!」

「……你说什么……?」

生石动摇得十分厉害……声音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银子酱是女高中生,创多君则是小学生。对学生有取材限制这种正论谁都不能反驳吧。但是我呢?是个大叔啊!所以采访也OK啦,在三段联赛的最终日也会有很多记者过来。」

「在三段联赛……而且还是最后一天的特别对局室,要让记者进去吗?这种事情,月光会长他——」

「最后一天是全员在关东集合一起对局呢,担任我新师傅的那位关东选出的理事已经允许了采访的事情。这种事也有前例嘛。对了对了,说到关东,充君你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在三段联赛的最终局吃到『头跳』嚎啕大哭的那张长椅现在还留着呢。」(头跳是个麻将用语,用在这里也就是说生石曾经因为顺位差的原因没能升段)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那里是生石在关东对局时用来吸烟的指定席。现在因为另外设了吸烟处,所以已经弃用了。

「把接下来的话告诉你朋友明石君吧。如果担心最宝贝的银子酱的话,在最终日来一趟东京的将棋会馆吧。反正会有记者阵在,混进一两个人也不会被发现。」

「?!辛香,你——」

你知道多少?生石勉强把这句话吞了回去。他不想因为无意中透露银子的情报自找麻烦。

作为代替,他如此问道。

「你……退会之后过着怎样的人生?为什么能舍弃棋士的尊严到如此地步?」

对着大幅改变的奖励会同期生,《厘子巨匠》如此询问道。比起愤怒,不如说是寂寞的感情更甚。

「为什么做到这种地步……你憎恨将棋吗?」

生石所认识的辛香,虽然很土气又没有才能,但正因如此他对将棋的态度比任何人都要真挚。

他是比谁都有身为关西奖励会员荣耀感的男人,是热情过头的那种。如果听说要让记者进入会馆就会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他就是这么守旧的奖励会员。

「怎样的人生啊……」

辛香露出了滑稽的笑容。

「一开始,是某个设施的清洁工。」

初中毕业,没有任何资格证。给予除了将棋之外一无所有的二十六岁男人的,全都是些低工资的体力活。

「在饮食店打工、运输业、保安、护理工、电话推销员,在收获期还去收过卷心菜,渔船也有乘过。除了将棋之外,我几乎什么都有做过。连近乎犯罪的事情也染指过,为了生存嘛。」

「……」

「你知道特别辛苦的工作是什么吗?」

「不知道。体力劳动?」

「是有人懂将棋的职场啊。」

「……!」

「在退出奖励会之后,我就决定不再下将棋了,和将棋界的人也全都断绝了联系。但是在有人懂将棋的职场里,无论如何都会看见将棋,也会听到关于职业棋士的话题。每次……伤口都会复发,会梦见奖励会的时代。」

咬着嘴唇,就像要吐出血来一样,辛香一直说着。

维持着笑容。

「将棋可以活人也可以杀人。被杀过一次的我,对将棋留下的只有憎恨。恨到了极点……但是,果然我所拥有的只有将棋而已,即使被杀过一次。」

从地狱中复活的那个男人带着

滑稽的笑容诉说着对将棋的爱与恨。

「即使轮回转世也依旧想成为棋士——这么想着,我回到了奖励会。被贬低也好被看不起也好,只要能下将棋就足够了。正是因为体验过别的事物……才能明白手中再一次握有棋子是多么幸福。」

辛香那紧握着入浴费的手在颤抖。

生石注意到了。

同期生当初下棋时那光滑细嫩的手……现在变得十分粗糙,并且伤痕累累。

「若是有人能赢过现在的我,那一定是比我更能感受到下棋喜悦的人。无论多么困难的局面,都能不放弃地继续战斗下去。」

这些话中哪些部分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假的,生石无从分辨。只有……那被裂痕和污垢侵染的手,毫无疑问是真实的。

对着不禁被压倒了的生石,辛香再次换回了轻快的语调。

「但这其实只是第二辛苦的工作。第一是别的,你知道吗?」

「……不。」

「也是啊,我觉得充君绝对不会知道的。」

辛香将司把零钱放在柜台上,哼着小曲消失在了更衣室里。

☖ 棋士室

「……啊嘞?只有创多一个人?」

为了商量帝位战的事情(这次是真的),我来到了联盟三楼的事务局,顺便久违地去棋士室露了个脸。

总是因为研究会而热闹非凡的细长房间如今十分冷清。创多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摆着棋谱,回答我的时候也没有抬起头来。

「嗯,只有我一个人。今天既没有公式战,最近与人类对手的研究会和对局也不怎么流行。」

「这样啊……嘛,毕竟是这种时期。」

现在是暑假。因为要参加各种将棋活动,无论是职业棋士还是奖励会员都十分忙碌。

三段联赛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如果身为棋士室主人的镜洲先生不来的话,仰慕着他的后辈们也不会过来。

「『清泷道场』也是休止状态?」

「级位者好像还是老样子。八一先生才是,最近没见过清泷先生吗?比如说帝位战挑战赛的报告之类的。」

「嗯?啊……因为很忙嘛,不过已经和桂香姐联络过了。」

其实是因为现在和师姐的关系十分尴尬。

当然,如果正式交往的话,我认为也得好好告知师父……但是既没有师姐能升上四段的保证,而如果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一直把我和师姐当做真正的姐弟养大的师父,也许会遭到反对。那就又得私奔了——

「八一先生?怎么了,表情很奇怪哦?」

「诶?!我刚刚表情很奇怪吗?!」

「很奇怪啦,一脸色眯眯的样子……好脏。」

好,好脏?!

男子小学生说出的意外单词让我陷入了动摇。

「……八一先生。」

「嗯?」

「我……还有才能吧?」

对总是洋溢着自信的天才少年来说十分罕见,他的声音在颤抖。

「你好像输给师姐和辛香先生了啊?」

「……只是因为状态问题而已。说着『拿到六枚金银就是优势』这种话,然后把用来绝杀的金打到自己的阵地上……就像耕地那样,一次又一次!那种东西才不是将棋!只是个农民而已!」

所谓化解将棋,往往被认为是没有才能之人的挣扎。

将棋的精华果然还是终盘力。

在谁都看不明白的复杂局面下,像光一样笔直地读出诘路——人们把这称为才能。

爱和月光会长的将棋就是如此。而创多……非要说的话,是和名人相同的类型,比起直线更能联想到曲线的终盘让人着迷。

当然无论下哪种将棋,才能都是必要的……

「那种东西才不是将棋!明明我是为了成为职业棋士才在下将棋的!明明打算用全胜的姿态迎接最终日的!那样……那样的话……」

咚!用拳头敲打着身边的文件夹,创多咬紧了牙关。

看了看订在那个文件夹里的棋谱……我理解了创多为何如此焦躁,为何想要以全胜来迎接最终日。

「才能到底是什么?」

「创多……」

「奖励会是考验才能的地方吧?既然如此……一开始就能用数字来显示才能就好了。这样的话——」

比起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更快地成为奖励会三段的十一岁少年,痛苦地呻吟着。

「明明这样的话,就不用去认真厮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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