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们已经能在现实交易中获得理想的利益,那从羽贺那的角度来看,就算在投资竞赛中获胜,能获得的东西也有限。
把目前别人托给我们的钱,加上我自己的财产以及该付给羽贺那的报酬,我们手上的资金已经膨胀到了六十七万慕鲁。
我目前的资产则大约有十七万慕鲁左右。从七万慕鲁开始到现在,我已经赚了十万慕鲁。因为这里面有两成是要给羽贺那的份,所以现在这时候她的报酬也有两万慕鲁左右。也就是说羽贺那只要再赚进一万慕鲁,就能够完全靠自己清还理沙欠的债了。
而且现实这边的交易可不只有我们自己赚到钱。
像是头脑相当优秀,却因缺钱而必须考取奖学金才能够上大学的克莉丝,以及因为欠债而受苦的外区居民们,也都能因此得到帮助。
所以羽贺那会把这边看得比投资竞赛重要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这个想法完全合情合理。
不管我们在投资竞赛中的成绩多好,奖金还是二十万慕鲁。里面扣掉理沙的三万慕鲁欠债后,剩下的份会由我和羽贺那平分。
尽管如此,羽贺那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而专注在竞赛上。
她甚至没问我这么做的理由。羽贺那对于我打算把二十万慕鲁的奖金全给她的这件事完全不知情。当然我也没对她提起在竞赛结束后不久,我就要和她分道扬镳,投入巴顿的旗下。
羽贺那什么都不知情,也没有对这方面的事多问什么,就这样答应了我的请托。
或许她从来不曾想过他人的内心中深藏着怎样的念头吧。巴顿说过要是人的数学才能过度发达的话,就会压迫到其他方面的发展。我相信羽贺那的反应有一半和这有关,另外一半则应该是出于别的理由。
从我和羽贺那决定专注于投资竞赛的那天起,我们真的是将全付心力都投注在竞赛上。明明说好了那天要休息,却还是立刻就在客厅开始着手进行交易,并在虚拟空间中赚到了两百万慕鲁。
羽贺那的程式果然是一件强力的武器,我们进行的交易也顺利得像是在写已经知道答案的考卷一样。
当初我深怕自己会被这个未来仍不断进化下去的程式取代,但确立了目标并朝着它奋勇前进时,这程式却又摇身一变成了再可靠不过的法宝。
另外羽贺那前阵子好像因为担心我的身体而累积了很多问题没开口问,所以现在不管我们手上的交易结束与否,她都用怒涛般的提问来对我进行轰炸。我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多问题能问而深感惊讶,她的热情简直强烈到让我怀疑自己能否与之匹敌。
我和羽贺那都没注意到已经黄昏,客厅完全暗了下来,彼此注视着装置并热烈讨论。理沙结束打工回来,打开客厅的电灯时,我们两人才总算回过神来。
理沙看到我变得有精神了,也由衷感到高兴。
但在理沙对羽贺那问说:「这样你也放心了吧」的时候,让我非常困扰该怎么反应。羽贺那也同样因为这句话吓了一大跳,不断在我和理沙之间看来看去。
她的脸接着就变得好红,然后低下了头。
这也就是羽贺那会接受我请托的另外一半理由。因为羽贺那对我敞开心扉的程度已超过了我的想像。看她亲近理沙的方式就可以知道,她的个性本来就很一板一眼,甚至可说是正经得有点过火。但因为羽贺那的能将她的数学能力应用到现实中也算是拜我所赐,所以这样的态度中必定也有感激我的成分。
不过我想羽贺那现在的表现已经远超过单纯感激的程度了。
在这一天,她也是一样似乎觉得连洗澡都很浪费时间,一直不断和我争论,然后用心的修改程式数值,直到理终于沙发火才跑去洗澡,但过不了五分钟便又从浴室里冲了出来。她这次虽然有好好换上睡衣,却连头发都没擦干。
理沙似乎也已经懒得念她了,只是用浴巾帮她擦头发,最后将那长发包起来盘在她头上。因为我们两个人就并肩坐在客厅的桌前工作,所以在羽贺那盘起头发后,我能非常清楚的看到她的脖子。她从耳际垂下的发丝,以及那白皙又纤细的颈部,看起来都十分漂亮而成熟。
这天深夜,我在理沙到达忍耐极限之前回到自己房间,然后寄了封邮件给巴顿。
我在信中写说:「因为某些事情的关系,请让我在投资竞赛结束后再给你答覆。」
巴顿依然马上就回了信。信中的内容就只有「没关系」这一句话。
尽管巴顿是个已经惯于出入皇家中央饭店,更能平然乘坐高级礼车的超级富豪,却没有给我任何居高临下、气势凌人的感觉。他始终将我当成一个对等的个体看待,是个心胸宽广的人。
说到薛丁格街的繁忙,我或多或少透过网路传闻或书本有点了解。听说人在那边根本就不被当人看待,也几乎没什么时间休息。在那里能够得到高薪的只有极少数人,其他人则大部分都只做一两年就会被炒鱿鱼。
但相对的,只要成功也就能获得很大的报酬。
不过就连这条路上也有所谓的捷径存在。如果能成为自己筹措资金、以自己的判断来投资的基金经理人,那即使独自作战也能得到难以置信的巨额报酬。要是想以此为目标的话,一般首先得在薛丁格街的主要金融机构中待上一段时间累积经验,然后再自己独立开业。
如果能在巴顿身边进行这一段磨练,对我来说可是无上的幸运。
只要上网搜寻不列颠投信基金基金,就能查到它在全世界五千多家的投信基金排行榜中,名列第三十二。其基金规模有三百亿慕鲁,而巴顿的年收入约推估有四亿慕鲁。
要是能待在巴顿身边磨练自己,并在进一步钻研后独立开业的话,那我就能获得和巴顿相当,甚至比他更高的收入。
在业界排行第一的基金经理人的年收入推估约有三十亿慕鲁。
只要能这样持续经营数年,我就几乎等同于掌握了一个小国的国家预算了。
况且到那时我大概也有了人脉,应该做任何事都能随心所欲吧。
梦想。
那个站上前人未至之地的梦想。
为了实现它,让我不得不和羽贺那就此分开。这样一来羽贺那的投资程式总有一天会失去动力,变得再也赚不了钱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必要在投资竞赛中获得优胜,得到那二十万慕鲁才行。
「早安。」
隔天早上起床后,我和羽贺那在房门口偶然碰头。
羽贺那随即开口跟我道了声早。
「喔嗯。」
我如此回应,接着和她一起走进客厅。
理沙已经在客厅里准备好早餐。当她看见我和羽贺那一起走来时,温柔的微微一笑。
「今天的股票有七十二支。现在波动率变得很高,我希望你注意有几支股票的价格变动幅度很大。」
「知道啦。我又不是菜鸟。」
我一边啃着刚烤好的面包一边说,然后发现在流理台前拿着咖啡杯的理沙面露苦笑。她的表情感觉想说:你还真是自大呢。
但我可是拥有能让巴顿看上眼的投资技术,现在也正拿着许多人的资金,创造出很出色的收益。就算是托羽贺那的程式之福才能有这种成果,但那程式本来就是依我的判断为基础来制作的。
所以我不觉得自己是在虚张声势。我的自信可是有凭有据的啊。
现在羽贺那已经不是坐在我对面座位,而变得总是坐在我旁边吃饭了。这是她从旁边对我这么问道。
「不是菜鸟的话,你是什么?」
这是在挖苦我吗?如今我也已经不会这么想了。于是对板着一张脸向我提问的她这么回答。
「我是投资者。」
「……投资者。」
「而且我用的可不是从妈妈皮包里偷来的钱。」
这一句是羽贺那曾对我说过的话。
当然她好像也还记得这件事,所以露出有点像要哭出来的表情稍微低下头去。
但即使如此,羽贺那依然一直看着我,然后小声复诵了一遍。
「投资者。」
「没错。」
我将视线移回装置,开口:
「我们是投资者。」
我感觉到羽贺那在一旁深深吸了一口气。而靠在流理台旁的理沙则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我们,无言的笑了一笑便开始洗碗。
我刚刚用的词是「我们」。
除了我之外的另一个人指的是谁,自然是无庸置疑。
「我们来打爆喉片先生吧。」
我瞄了羽贺那一眼,这么说道。
羽贺那则用在黑道电影中飞射而出的子弹一样笔直的视线,看着我点了点头。
如果把在虚拟空间中超过六千万慕鲁的资金做三倍融资,我们就有了一亿八千万慕鲁。我也知道如果是在现实中,要快速调度如此巨额的资金根本是不可能。
但这毕竟是在虚拟空间中进行的交易,而且所有参赛者一开始都会领到一千万慕鲁。
虚拟空间中的交易也因此规模大得让人感觉错乱,而且
动态也相当狂暴。这样一来就会有更多不理性的行动出现,实际上这也就成了我最好发挥的舞台。现在我对程式的印象已经改观,整个人感觉可说是如鱼得水,在虚拟市场里自在遨游。
而且因为参赛者的资金量和排名都随时会更新的关系,我也不用担心会有那种在赌场中被称为「大鲸鱼」的存在出现。像这样的「大鲸鱼」在现实之中,能仅凭一己之力就动用惊人的巨额资金,足以辗压过其他的一切存在。这也就是那头潜伏在交易结束前十分钟魔物的真正面貌。
现今在虚拟空间中,随处可见像食人鱼一般成群结队撕咬庞大猎物的参赛者,但他们的盘算就我看来是一目了然,所以基本上也就只会成为让我长得更大的肥料而已。
我撒下诱饵吸引他们靠近,然后再反过来主动袭击他们。只要有羽贺那的程式在,我就能知道到在价格变为多少时,那群参考差不多的程式计算结果做交易的家伙们会跑来。
现在我们在一次交易当中已经不只能赚个0.3%或0.5%了。
如今我就连去看羽贺那的行动装置都嫌浪费时间,最后变成直接由她帮我把股票名称念出来。而且羽贺那毕竟也是个性刚硬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手下留情为何物。
于是我就在她那气势有如洪水的朗读声中,仿佛连喘口气都感到可惜似的不断进行着交易。
当然这可要搞死我了。就体力方面来说,这种做法和拷问无异。一到上午交易结束的那瞬间,我就像是触电了一样猛然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后便瘫倒在椅背上。
此时我已经连一步也动不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就算闭上眼睛,我仍然会看到数字在眼前转来转去,下一步必须这样做或那样做的紧张感也不断在我胸中打转。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我正朝着目标迈进、理解自己所使用的是什么样的工具,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事。虽然现在做的事情明明跟我当初深感痛苦的时候没有半点不同,甚至工作密度反倒增加了,却完全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而且就在我们专注于投资竞赛上过了三天后,当我倒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暂时动弹不得时,羽贺那还帮我拿来了用微波炉温好的湿毛巾。
虽然我想她应该是听了理沙的嘱咐才这样做的,但也真的觉得很开心。
羽贺那自己在交易结束后也不从椅子上起来,只是一直在我身边操作装置,偶尔也会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我们明明非常安静地在工作,彼此之间既没对话也没有目光交流,但感觉仿佛过了十分亲密的时光。
我很清楚这就是一同朝着目标奔驰的感觉。
在休息之后,我们吃了饭便开始下午的交易,然后又因此累到快站不起来,一直摊平到晚餐时间。我在吃晚餐的时候总算稍微变回了人样,在和理沙稍稍闲聊后,又再次和羽贺那一起埋首改良程式。
我们在虚拟空间里的资产以千万慕鲁为单位在增加。
而喉片先生也很对得起他哈佛的MBA学位,完全利用现在的这波行情,在我们交易时间结束还有一周多的时候将成绩冲到三亿六千万慕鲁作收。我一方面因为他那手太超过的资产增加方式感到惊愕,一方面也告诉自己,这成绩对我们而言也并非遥不可及。
不过我还是觉得喉片先生能确实结清手上的所有部位,实在相当了得。
毕竟市场震荡如此之大,把资产放在场中虽然有可能增值,但也有可能让人赔到一毛都不剩。
而且在完成所有能做到的事情后,不去向神祈求幸运,而是著实确定自己的成果、不期待更多的态度,更展现了身为投资者的美德。
至于第二、三名的参赛者,则分别有着接近两亿慕鲁的财产,我们则是以一亿五千万慕鲁的成绩名列第四。
虽说剩下的交易期间还有一星期,但因为中间跨周末的关系,我们实际上只剩六天交易时间。
过了这个周日后,紧接着周一周二的交易,到周三下午五点比赛就会告终。
我和羽贺那也都都用上了自己的每一分力气。
我曾在一不小心看漏程式的警告而发生亏损时被羽贺那踹了一脚,当羽贺那报错股票名称时,我也狠狠臭骂她一顿。
但即使如此,我们之间的关系却没有变差。
虽然我知道很多时候理沙看我们这样会感到很紧张,但我们也绝对不会让冲突愈演愈烈。
我们在周四赚了三千万慕鲁、在周五又赚了两千万慕鲁,以两亿慕鲁出头的成绩稍微超前第三名,与第二名的差距也缩小到只剩四千万慕鲁。
但我们和喉片先生之间还有一亿六千万慕鲁的距离。
我们必须在隔天的周六,以及之后的周一、周二、周三这四天里获得80%收益才能获胜。
因为现在我们在交易时已经完全把资金杠杆开到最大,所以就和手上握有六亿慕鲁资金没什么不同。
所以我们只要获得27%的实质收益就行了。
只要接下来连三天赚到10%、10%、10%就很足够。
但从周四和周五的表现来看,我们现在正位于一个不确定能否成功的微妙界线上。
现在的我们确实是进行着最棒的投资。我们已经尽己所能地投入了每一分的力量。羽贺那也是一再削减睡眠时间,有时更会算准理沙睡着的时间,随后悄悄溜到我房间来持续改良程式到天亮。偶尔她甚至会糊里糊涂的就在我身边睡着,在吃饭时不小心让筷子或汤匙掉下去的情况也增加了。
我们都知道彼此不只是在气力上,就连身体都已经接近极限。
然而理沙对这状况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我和羽贺那现在的情况,也不存在她介入的余地。
在和羽贺那讨论过后,我决定要在周六稍微多冒点险。我们调整程式,让它能选出价格波动较大、投机性质更强的股票。
但那些股票价格波动大的股票,一支支都超出了羽贺那所使用的数学理论能应用的范畴。
就像巴顿说的那样,这已经是机械无法踏入的领域,而是会发生暴涨或暴跌,明明白白反映出人类情感的领域。
我和羽贺那在些许的紧张中开始了周六的交易。
棘手的感觉和时间所剩不多带来的紧张感,让我几乎被打垮。
但羽贺那把理沙的行动装置也借了过来,并拜托赛侯复制了一份程式,在交易中也即时更新程式的数值。已经睡眠不足而且又累积很多疲劳的她,脸色自然也因为这么做的关系变得愈来愈差。
不过当周六交易结束,看到我们获得六千万慕鲁收益的时候,就连羽贺那也嗤嗤笑了起来。因为我们已经暂时跃升第二名了。
只要再两次,如果能再达到这种交易成绩两次,我们就能打倒喉片先生。这份兴奋将我们的疲劳和困倦完全一扫而空,而我们也踏入了一个新的领域。
不,或许正确来说是羽贺那的程式更进一步踏入了我的领域深处,偷走我更多技术吧。但就算这样,我还是不觉得反感。因为我已下定决心要将任何能给羽贺那的东西全部给她。
这时我的装置也收到了巴顿寄来的邮件。他在信中写着「真有看头」这四个字。
支付了赞助金的巴顿能浏览所有参赛者的交易纪录,而他透过交易纪录理解到我们已经又往前迈出崭新的一步。
在周六晚上,因为这份兴奋带来的动力,让我和羽贺那一起研究股票以及进行程式改良到了半夜三点左右。
不过就算再怎么有干劲,人的身体还是有极限。
我在那天很不争气的率先投降躺下睡觉。
因为羽贺那说还有些东西要思考所以没去睡,不过她到目前为止也已经好几次这样做过,所以我也不太管她便自己先上床了。
纵使桌上的台灯还亮着,纵使羽贺那就在旁点击着行动装置,一阵仿佛能让我忽视眼前一切的深沉睡意依然立刻朝我扑来。
因此当我在刚入睡没多久后突然醒了过来时,顿时觉得有点奇怪。
我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刚刚没先去上厕所所以才会醒来。
但当我在耳边听见了别人的呼吸声时,才发现状况并不是我本来想的那样。
「唔……」
我不清楚羽贺那是不是睡傻了,在这一刻我只知道她竟然爬到我床上,而且就睡在我旁边。老实说还不知道用「旁边」这个词算不算正确描述现况呢。
因为羽贺那将手放在胸前,仿佛像个羊水中的婴儿一样微微蜷缩身体睡着。
她的脸就靠在我的右肩、额头贴着我脸颊,手还抓着我的睡衣,甚至连一只脚都摆在我腿上。她的身体很热,让我几乎怀疑她是不是发烧了。
但感觉她却不像是生病发烧,而是身体有如小婴儿般暖烘烘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吧。
当我意识到我们正同床共枕时虽然十分惊讶,但惊讶过后也就没有其他想法,更不用说要涌现什么邪恶的念头了。我脑中根本没有这些事,一心只有要注意不能吵醒她的想法,以及满满的欣喜之情。
我第一次了解到被别人这样喜欢,竟会让人感到如此心满意足。
最后我也再次进入梦乡,而不之久后早晨便到来了。
虽然我想说没设闹钟应该会睡得很晚,但还是一到早上七点就像平常一样醒了过来。
我明明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但那天还是很干脆地睁开眼睛。
在那之后,我立刻想起了羽贺那的事。
而她果然还是紧紧抓着我继续睡着。
不,应该说她几乎和我在同一时间醒了过来。
「……」
刚起床的羽贺那没有东张西望,只是双眼没有对焦地茫茫望着前方。
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点也没睡醒,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因此猜想她昨晚果然只是因为疲劳和睡意太深,所以单纯搞错地方睡觉,但羽贺那却再次闭上眼睛、更是将身体缩起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后,从很近的距离朝我看来。
然后她带着一如往常的凌厉目光说道:
「你打呼,很吵。」
我因为气愤和一股诡异的愉悦感,一时差点想把她扑倒在床上。
但因为羽贺那接着爬下床的动作实在干脆到不能再干脆了,所以这样的意外并没有发生。
在照进室内的晨光中,羽贺那的一头秀发在她背后舒滑的散开。
「呼……」
羽贺那发出十分煽情的微弱声音伸了个懒腰,我隔着那松垮垮的睡衣依然能看到她身体的曲线。棉被中还残留着羽贺那的体温,以及她身上那股不同于洗发精或肥皂的香味。
这一切加上早晨的生理现象,让我就算想要马上从床上起来也没办法。
羽贺那对着桌上的行动装置点了几下将它启动,然后拿起装置转头看我说。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她看着我的眼神中好像有几分轻蔑。
但就算遭她这样白眼,我还是有点难解释现在的状况,只好这么说。
「再五分钟。」
羽贺那稍微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
「我五分钟后会来叫你。」
接着她就大步踏出我的房间。
只要有五分钟的话,应该也够我准备就绪了。
这一天,我同样是和羽贺那一起待在客厅里改良程式并分析股票。不过大约在中午时,有一位客人到访。我本来还以为来的会是克莉丝或户山大叔,但没想到居然是赛侯。
「最近你们都不来店里找我,所以就换我跑来啦。」
虽然我们今天当然也没邀请他来,不过倒是很感谢他带来一些饮料和零食。
基本上理沙她是不买这种东西的,而我也因为觉得浪费所以没有买零嘴的习惯。我拿起那罐在地球上被发明出来,并号称维持了近百年市占率龙头的黑色汽水,羽贺那则喝着100%的纯柳丁汁。
我们喝的这两瓶饮料都是进口货,比在月球这边合成的东西贵上许多。
我想以赛侯来说,会有这种表现也还算挺贴心的嘛。
「是说你们这么要好的坐在一块干什么呀?」
赛侯带着戏谑的口吻把手勾到我肩上,朝我我面前的装置荧幕看去。
当赛侯一移动,他头上那丛爆炸头就会一边摇摆一边发出沙沙声,让一旁的羽贺那感到有点害怕。
「赛侯,你就别去打扰他们了。」
在我还没开始抱怨前,理沙就先代我开口。
赛侯抬起头来,耸耸肩说道。
「怎么,他们是来真的喔?」
也不知道理沙是在模仿我还是赛侯的语气,总之她就是这样说。
不过我们确实是来真的。现在的我和羽贺那早已经超越了单纯玩玩的领域。
「羽贺那小妹,程式有什么问题吗?」
就算这样,赛侯还是一副不肯放弃的样子,对羽贺那这么问道。
坐在椅子的羽贺那上一转身,正面看着赛侯说道。
「没有。」
羽贺那斩钉截铁的口气不禁让我觉得有点好笑,而理沙也像要安慰赛侯似的,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不过羽贺那在转回身子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而停下,开口:
「我觉得它的完成度很棒。」
这让我抬起头往赛侯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先呆了一下,接着也不顾自己是个大人,依然一脸开心地咧嘴笑了开来。在一旁的理沙也温柔的笑笑,而羽贺那则又看回面前的装置画面。
眼前的每件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正朝着目标顺利前进。
「哎,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喽,我们就别烦他们了吧。」
「咕〜我难得到这边来的说。」
「哎哟?都有我陪你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呀?」
赛侯和理沙就这样闲聊着。
也许是他们两个人年龄相近的关系,感觉理沙在这时候要比平常还放得开。
「是没什么不满意的啦,可是我已经没有刚认识你时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了呢。」
「咦,我什么时候和你有过这种关系啦?」
听到这句话让我又稍微抬起头来,看到理沙双手环抱胸前对赛侯露出挑逗的笑容,而赛侯则把手搭上理沙的肩。看他们这样让我觉得有点不爽。
「说得真过分呀。当时你不是对着在大雨中穷途潦倒的我伸出援手吗?难道那不算是爱吗?」
「那当然是爱喽?而且还是非常认真的呢。」
听到这话让我不禁心头一震。
难道理沙她……对赛侯……?
不过这么说来,赛侯确实曾经炫耀说他有躺过理沙的大腿啊。而且考虑到羽贺那和赛侯之前并没有打过照面,那赛侯是在更早之前和理沙两人同住在这所教会中的可能性,也就非常大了。
成年男女的两人世界,而且还躺了大腿。
这让我很明显的心生动摇。
该不会……理沙和赛侯……两个人是……?
「但基督的爱是对全人类的呢。」
理沙一边这样说,一边一扭身从赛侯的手臂下方钻了出来。赛侯虽然很不舍的想抓住理沙但还是失败了。
「抱歉喽。」
「……你这个魔女……」
「不论善恶,神都会平等施予祂的爱,所以才不会在乎我是不是你说的魔女呢。」
「呿〜我居然被这么难缠的女人煞到了啊……」
「你就是爱胡说。」
理沙咯咯笑了起来,赛侯则不断搔着他那颗大头。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认真的或是在开玩笑,但可以看出双方非常亲近。
而就在我看着那两个人时,突然感受到旁边有股非常锐利的目光对着我。原来是羽贺那正对我瞪来。
「你在做什么?」
我们只剩一点点时间了。如果想要迎头赶上第一名的喉片先生,那可丝毫不能松懈。所以羽贺那会不高兴也是再合理不过了。这让我匆忙转头看回装置画面上继续进行作业。
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羽贺那这次不高兴的时间似乎持续得比以往都还久,然而我并不明白理由。
最后在那天我们和赛侯一起吃了晚餐。因为赛侯是个健谈的家伙,理沙看起来也似乎比平常更开心。另外我也偶然瞧见赛侯要回去的时候,在圣堂那边表情很正经的和理沙谈着债务的事。我听他说着什么「要是你肯告诉我的话,我就算再去开一家公司也要帮上你的忙」等等的话。
不过理沙只是笑着打发了赛侯。
赛侯虽然说喜欢理沙什么的是开玩笑,但身为受理沙帮助的其中一人或许倒是说得没错。
但我想,赛侯他刚刚说的内容或许不是瞎扯。因为从赛侯他随手就把羽贺那的算式写成程式这点看来,让人感觉他这个人并不普通。或许他也是个曾在牛顿市这个充满竞争与贪欲的城市中获得成功,却在哪边遭遇挫败而最终流落到这里来的人吧。
我不再继续偷看他们,回到了自己房里去。这时羽贺那正在我房间里面改良著程式,一等我回房便又劈头对我丢出一堆问题。
总觉得这时的羽贺那格外的来势汹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最后在那天,羽贺那也和我一起睡。
而且跟昨天相比,感觉她好像搂我搂得更紧了。
星期一就这样到来了,交易时间只剩三天。
我们还差喉片先生一亿慕鲁。
只要在这三天分别赚到三千万、三千万、四千万就够了。
我能做到。我绝对要做到给你们看!我就怀抱这样的斗志开始了交易。
然而我和羽贺那在交易开始后,立刻就感觉到情况有些许不对劲,在过了一小时后更明显查觉到状况有异。当我们在几个小时之后找到原因时,真的是吓呆了。
「这种事情……数学预测不到。」
羽贺那呆愣地低声说道。我也在拼命完成交易之后,垄罩在一片巨大的无力感中。没想到我们今天竟然只赚了一千万慕鲁。如此一来,我们明后天的标准就必须提升到一天四千万、一天五千万了。
而且
在早上明明还让我们觉得胜券在握的这个数字,现在却让我们感到绝望。
这个状况的成因相当明确,就是因为参赛者的数量骤然减少了。
竞赛的参赛者都会有六十天的时间可以进行交易。而交易时间结束的人会依序退场,之后又会有新的参赛者接着进场投资。但在这个离竞赛结束剩下三天的时刻,很多人都已经「时间到」了。
实际上参赛者的人数应该一直在缓缓下降吧。但一想到有许多参赛者都只是在空闲之余参加比赛随便玩玩,就能预料到他们是在周末前后进场开始交易,之后又在差不多的时段结束。
随着参赛者人数减少,资金的流动也跟着减少。就算我们打算进行一亿慕鲁的交易,但其他人投入的量只有八千万慕鲁的话,交易也不会成立。而我和羽贺那的资金现在已经达到两亿七千万慕鲁,在投资时又会使用资金杠杆,所以能交易的资金量就有八亿一千万慕鲁。
光在周一的时候,能吸收这么大笔资金的股票就已所剩不多了。
等到周二周三,这些资金的流动也更确定会枯竭。
糟糕了。这下局势变得非常糟糕了。
「该怎么办?」
羽贺那对我问道。但我已经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和点子统统都告诉羽贺那了。
所以羽贺那也一定在这么问的当下,就或多或少明白我的答案会是什么。
「也没其他办法了。我们只能锁定一些交易金额大的股票。」
但我一点也不清楚那些股票到底容不容易用数学来掌控。而且因为和我们有同样想法的人应该很多,所以明后天的交易量会集中在一部分的股票上,几乎已经是不见自明。
但我们能用数学能将局势预测清楚吗?
我看着羽贺那,看到她眼里也充满不安。
「一旦股票数量愈少,数据就会愈不可靠。」
「那我们就只能尽量增加股票数量了。」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结论。
而且我们现在也只能顺着这个结论走,因为我们目前的状况,就像是一只在渐渐干涸的池水中,寻找有哪个地方能潜得更深的鱼。一想到这点,就让我觉得喉片先生会选在比我们更早的时段结束交易,就是因为料到最后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天才。
他果然是天才啊。
不过,我们却也已经紧追着那个天才到只差九千万慕鲁的地方了。而第三名之后的顺位则快速的更替着,在两亿慕鲁上下混战成了一团。
时间的流逝非常无情,接着星期二也到来了。
羽贺那昨晚整夜没睡,在分析星期一的交易资料后改良了程式,尽可能把它能处理的范围再拓广一些。虽然我本来想去帮她忙,她却说希望我能好好休息睡个一觉。她说就算自己在交易中睡着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要是我睡着,那一切就完了。
因为这番话实在有理得让我无法反驳,所以也难得在换日之前就上床睡觉。但我明明只是和羽贺那一起睡了两天,现在变回自己一个人睡就觉得分外寒冷。
当星期二交易结束时,我和羽贺那两个人都没向对方说半句话。
一部分是因为我们都累了。
但最大原因还是在于我们没赚到多少。
那天的成绩是正两千两百万慕鲁。我们没有达到设定好的标准,距离目标还有六千八百万慕鲁。
这一天的参赛者又比星期一更少了些,大家争夺剩下那块饼的竞争也变得相当激烈。
在交易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羽贺那几乎快哭了出来,因为她的程式几乎测不准了。
最后我们总算保住第二名的位子。但实际上因为第三名的成绩不断倒退,所以我们基本上已经快确定会得第二名了。但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得到五万慕鲁,还完理沙的债后也就没了。
另外因为我们这几天完全没碰现实的交易,所以金额在那之后也就没再增加。到了现在这时候,就算羽贺那自己来进行交易大概也多少能赚到一点钱,而且要是我脱队的话,羽贺那实质拿到的报酬也会增加。
但那最多大概就十万慕鲁左右吧。
可是我想要尽可能多留下一点钱给她们。
二十万慕鲁。
我想自己最起码也该给和我一起努力过来的羽贺那这样的金额。
在晚饭过后,我和羽贺那讨论了所有可能的办法。
关于明天该怎么做,我们只剩下两个选择。
其一,是做和今天一样的事情。
而另一个选项则是,就只盯着仅仅一支股票不放。
「只盯一个太危险了。」
羽贺那理所当然的这么回应我。
「但要盯很多支股票已经不太可能了。我们这边的交易金额实在太大,虽然要买进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之后就会到处都是破绽。」
我们在这个几乎干涸的水池中已经算是一条大鲸鱼了。
不过我们却是一条我在影片中看过的那种——被冲上浅滩的鲸鱼。我们因为身躯太过庞大而无法动弹,只能苦状万分的喷水。
一旦我们买进股票使股价上涨,等待着这机会人们就会全部同时卖出,以确保自己的获利。这样一来股价便又会被压低,让我们空握着一大堆的股票,而找不到卖出的对象。要是我们硬要卖的话,也就只能投向那些为数不多的订单,但这最终又会让股价跌得更低,而当股价一跌也就会有更多人卖出。就算我们利用融券,以卖出作为起手也是一样,只不过是完全相同的状况逆向发生罢了。
如果想回避这样的情况,我们就只能利用自身的庞大。
也就是说我们要咬住单一个股,尽全力去交易。我们得用蛮力抵抗所有卖压,并强硬地把价格拱高、拱上云端。只要交易时间在股价正高的时候结束,就是我们赢了。
但我并不确定在投资竞赛的最后十分钟里,是不是也潜伏着魔物。至少在喉片先生已经结束交易的现在,市场中最巨大的就是我们了。
除了独力将价格拱起来、拱到最高直到最后成功脱身之外,我已经想不到其他方法能够取胜。
「没问题吗?」
羽贺那只能对我这么问。
「只好硬干了吧。」
而我也只能这样回答她。
在一片寂静的夜里,房内被短暂的沉默所支配。
不管最后结果是欢笑还是泪水,胜负在不到二十小时内便会揭晓。
「好像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
这时羽贺那淡淡说了这句话。
「啊?」
「因为阿晴最拿手的事情,也就是我最不拿手的事情。」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真的名符其实过着寝食与共的生活。
我们心中对这种事情当然是再明白不过了。
「嗯,这样啊……」
在我这么回答后,羽贺那有些丧气地点了点头。
或许她是真的想垂下头去吧。
因为到了至为关键的这一刻,她却深刻体会到自己的能力有所不及。
要是我刚认识羽贺那不久,一定会觉得她真是活该吧。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我的感觉完完全全相反。
我真的觉得,这就像是自己身体被切下一半似的痛苦。
「虽然很可惜。」
羽贺那这么说,然后在行动装置上点了一下,让装置发出「咻……」的独特声响后关机了。要是羽贺那是台机器人,那这个声音用来象征她的使命结束应该是再合适不过吧。
因为房间内只开着台灯,在行动装置荧幕的光源消失后,让我觉得室内变暗不少。而在一片昏暗中,沉默又再一次降临。
在关掉行动装置电源后,羽贺那还是没从椅子上起身。而我也能痛切的体会她的心情。因为都走到了这里,我们却无法两个人一起奔向终点,真的让人觉得很煎熬。
羽贺那当然可以待在我身边观看情势,甚至也可以让程式运转看看,并给我出点意见。然而一当经手的股票数减少,再加上人们下注在暴涨暴跌上的情况变多,羽贺那的程式就更无法准确预测数字,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现在的情况恰恰和当初我的身体遭到羽贺那的程式啃噬时完全相反。
那真的是段非常痛苦的经验。所以我想羽贺那现在一定也很痛苦。我在旁看着她仿佛快哭出来的脸,想对她说点什么。
于是我死命的思索着,有没有什么事情……哪怕是点小事也好,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羽贺那能做的?
我将各种东西都想了一轮,甚至说我把和羽贺那交谈过的所有对话都回想了一遍也不过分。照理说……照理说一定会有答案的。她不可能什么事都不能做啊。
巴顿曾说过,一位优秀的宽客能把将交易员的一切都化为数据。
那也就一定还有她能做到的事。
在这时候,羽贺那轻轻吸了吸鼻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晚安。」
羽贺那简短说完后,没再多看我一眼就准备走出房间。
我在这瞬间拉住了她的手臂。这真的只是反射性
的动作。
羽贺那的手臂纤细而柔弱,却有着结实的骨骼、稍微有一点点肌肉、有柔软的皮肤,更有着温度。
羽贺那转过头来看我。她的眼神看起来好怕自己转过了头却什么也看不到似的。
或许当羽贺那在地球上被卖掉,离开家园的时候就有过同样的状况也说不定。我不认为羽贺那的父母会满心欢喜的把她卖掉。在她离家的时候,他们一定也有像这样拉住她的手。
但他们却没办法把羽贺那买回来,也没有办法不卖掉她吧。
他们就只能无力……很无力的拉住羽贺那的手。
或许羽贺那当时曾瞬间怀抱过期待吧。要不是这样的话,也就没有办法解释她回头看我时,那从一开始就深深感到绝望的眼神了。
羽贺那的视线缓缓低垂,想要把我的手挥开。
但我还是抓着她不放手。羽贺那两次、三次想要挥开我后,终于小声哭了起来。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了。但我明白这个状况实在惨不忍睹。原来世界竟是如此残酷吗?想到这里让我也差点要哭出来了。
羽贺那又用上另外一只手想把我的手扳开,但我也加强力道紧握住她,让她痛得皱起眉头。
羽贺那没有办法动作,只能屈服于力量之下。世事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力量?动作?
这些字眼让我的脑袋瞬间失神似的一片空白。
「啊?」
我有种仿佛脑袋被来自外太空的电波直接打到的感觉。
伴随着明确的「铿咚」的一声,我头上的第三只眼睛顿时张开了。
「喂。」
「放开我!」
羽贺那小声的边哭边说着。
「喂!」
「唔。」
「你听我说!」
我用力将羽贺那的身体拉过来。因为她很瘦、体重也很轻,所以一把就被我拉过来,脸撞在我胸口上。
「呜……你、你是要——」
「我有办法了。」
「……欸?」
「我有办法了。装置。」
「什……么……?」
「你的装置啊。我有办法了,有你能做的事。」
我对着依在我怀中,黑色双眸依然湿润的羽贺那说道。我的手伸向差点从她手中掉下去的行动装置。
「什……么?我可以做什么?」
「还有一些沉睡的成交量。」
「……沉睡的?」
羽贺那出声反问,随后马上瞪大了眼睛。
「那条路还通着——」
「没错。还有一些股票握在一股脑地做了融资,结果交易时间就这样用完的人手上。而且旁人根本看不出这支股票的哪些部分是死的、哪些部分又是活的。所以不管是买卖双方,应该都会很难下判断才对。如果成交量不够,那我们只要把沉睡的家伙叫醒就没问题了。」
比方说有一堆人都作了大额融券去买某支股票,而那些人的交易时间都已经结束,但因为融券数量一直都公开的关系,我们一看就能马上明白买了这支股票的人有这么多。
而问题则是在于,无论对卖方或者是想买进这支股票等上涨的人来说,那些融资量之中有多少仍是活的,会随着股价上涨而转手卖出,都是不得而知。
如果所有的融资量几乎全死光了,那我们只要加入买方这边就会变得有利。因为等到股价上涨而有要卖的人出现时,融券方会开始获利回补而卖出,但融资那边则不会有人买。当卖压一旦减弱,那些做了融券的家伙也就会吓得抽手吧。这么一来,嗅到气味的买家应该会聚集过来,股价也就应该会被炒高。
如果是融资量大多都还活着的相反情况,只要股价一上涨,做了融资的人就会为了要获利了结而卖出吧。在行情这么乱的状况下,那些神经正常的家伙绝对没有办法抱着满手股票的增益边祈祷边咬牙苦撑。他们会抢在亏损前就把股票卖出。绝对得卖出。
要是这样的话,股价就没办法涨上去,我们也就失败了。
在交易量已趋干涸的现在,我们想在这场战争中生存到最后并获胜,只剩下把这支股票的价格拱高直到投资竞赛结束为止了。
在这种状况下,要是场上只有我们知道那些融资量到底是死是活,就能在心理战中占非常大的优势。
这时只要倚靠羽贺那的能力,我们就能推算出那些融资量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因为参赛者的排名和资产金额全部都是即时更新的,只要股价一动,参赛者的资产总额也就会跟着动。我们能从两者间的关联中,算出哪些人分别持有哪些股票。而这种工作正是羽贺那的拿手绝活。
羽贺那像朝我胸口猛推一把似的从我身上离开,坐到位子上打开行动装置的电源。
在她脑中似乎已经展开了计算公式。
「能在早上以前做完吗?」
在我这么问之后,羽贺那只让手上动作暂停了一瞬间,马上就给我回答。
「简单。」
这句话是多么可靠啊。
「所以你先去睡。」
羽贺那一边像拍打似的点按行动装置一边这么说。
我也只能站在她身边,耸耸肩说。
「我现在哪睡得着啊?」
这又让羽贺那的动作短暂停下,但她马上又开始动作。画面上的数字正以猛烈的气势被刷新,有新的算式一条又一条写进程式的工作区中。
「而且你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吧?」
我知道我这种嘲讽般的说话方式让羽贺那有点光火。
但她的表情好像在说「那我就作给你看」似的,有种积极的感觉。
而且羽贺那也不是个会虚张声势的家伙。
之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吧。
羽贺那最后一次发出叩叩的声音双击荧幕,然后抬起头来。
行动装置内部的CPU风扇紧接着便开始发出独特的声音。
在装置画面上出现了代表计算正在进行的进度条,颜色也从左往右的渐渐改变。
现在这个程式应该正在吞食、咀嚼、并解析所有的股票数据吧。
在几十秒的沉默之后,股票清单就出现了。
羽贺那这时朝我看来。
「哪一个好?」
这样我的工作就真的全都完成了。
羽贺那满足的脸上仿佛写着这句话。
我站在羽贺那旁边看往行动装置的画面看去,然后伸手点按荧幕。在那份清单上有着许多股票,按照已经死掉的融资融券推断数量排列着。除了融资融券量以外,要是作为目标的股票能吸引一群会照我们计划行动,容易受煽动为我们助势的家伙,那就太好了。
在这些人之中如果有那种自己完全不动脑,只是机械式跟着跳上车的人出现的话,我还会更加开心。因为把全部的判断都交给机械的人,是一种不具有身为人的权利、比人还要低等的存在。
这时我想起巴顿所说过的话。
我想把那样的家伙当作我们的养分是再适合不过了。
「就这个。」
我遵从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嗅觉选出那支股票。
黑巧克力股份有限公司。
这支股票的名字取得就像个笑话。
「好像很好吃。」
羽贺那没多想什么就悄声这么说。
「你喜欢吃巧克力啊?」
我开口问道,而羽贺那绷着一张脸对我点头。
「一点点。」
「一点点是啥意思啦。到底喜欢还是讨厌,你也说清楚呀。」
「就是一点点。没办法用数学表达。」
羽贺那的这句话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接着羽贺那站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我好困。接下来就是阿晴的工作了。」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并把我推开。
「让路。」
「……真是的……呃,喂!你这是……」
「唔?」
羽贺那回头看我,一脸觉得我很奇怪似的。
然而她现在却正要钻到我的棉被里,所以不管怎么想奇怪的应该是她吧。
「我真的……好困。」
她在说这话时也是睡眼惺忪,在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之前就钻进了我的棉被里去。因为羽贺那昨天也整晚没睡,所以我能想像她此时连走回自己房间都嫌累的心情。
而且比起一个人睡,两个人一起睡会比较温暖些。
我想羽贺那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稍微往里面靠一点啦。」
我夹着叹气这么说,不过羽贺那并没有回应,只是更往墙壁靠去。我也尽可能在床的边边躺了下来,和羽贺那背靠着背。羽贺那也不至于在我们都还醒着的时候身体就朝我紧贴过来。
然而睡意却一直没有涌现。我明明应该已经很疲劳了,却睡不着;明明应该已经很困了,但就是睡不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而让舞台布幕无法降下的感觉。
「阿晴。」
就在这时,羽贺那忽然开口叫我。
「嗯?
」
「……」
我应了一声,但羽贺那却没有回应。
「干嘛?」
「……」
她依然不回答我。我本来打算再问一次,但她搞不好是在说梦话。这么一来虽然不好意思,无论如何她要是不回答我也没辙。
于是我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进入梦乡。
羽贺那也就是在这时开口说道。
「阿晴。」
「……」
我没有应声,只是在原位转头朝她看去。
因为我和羽贺那背靠着背,所以看不见她的脸。
但我能感觉到她人还醒着。
「我想问你一件事。」
接着她终于说了下去。
我把脸转回前方后问她:
「什么事啦?」
「……」
羽贺那又陷入了沉默。
然而我并没有催促,因为羽贺那的身体转了一个方向。
我突然感觉无法呼吸,睡意瞬间消散。因为羽贺那的额头贴到了我的后颈上,让我的身体都僵直了。
「你会回答我吗?」
既然她在这种状态下开口问出这种问题……
那我身为男子汉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到底……什么事啊?」
我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
「你是……是还有啥问题忘记问吗?」
我能想到的顶多只有这个,其他想法不管怎样我都说不出口啊。
可是羽贺那并没有马上开口。
虽然这让我心中暗想「是在搞什么鬼」,但也很快就注意到自己的愚蠢。
「明天我们没赢的话会怎么样?」
「……」
我惊讶得无法出声。羽贺那的话从我的背后直刺入心脏。
明天没赢的话会怎样?
我总算明白自己心中一直牵挂着的是什么了。
「我不知道阿晴为什么会突然对竞赛产生兴趣。既然不清楚前提,也就无法明白结果。」
羽贺那小小的手贴在我的背上。
她的手温暖得让人难以置信。
「如果我们输了,会发生什么事?」
没有问出「该怎么办」这一点倒是像极了羽贺那的性格。
输了的话就会被卖掉、就会消失——她问问题的口气就像是以这种事为前提。
我的心脏枰评狂跳。因为心跳实在太过激烈,感觉都要让羽贺那听到我的心跳声了,让我觉得不太愉快。实际上她大概真的听得到吧。
因为我和羽贺那就是依偎在一起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不管我们是输是赢,结果都不会改变。」
「……欸?」
「我有些事没跟你说。」
我下定了决心,翻身转向她。在狭窄的被窝之中,羽贺那就位在我的眼前。
她和平时一样手放在胸口上,那副模样看起来很怕冷。
「什么……事?」
「竞赛结束之后,我大概就要离开这里了。」
「……」
羽贺那一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表情。
她在对我凝视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出声问道。
「咦?」
「其实我收到某个人的邀约了。」
「……」
「对方是个专业的投资者,应该说是『超级』专业才对。」
羽贺那呆呆地望着我。
她就这样直视我的脸,只有双唇冷静的动了起来。
「所以呢?」
「我的交易手法和那个人的方法论契合得非常好。所以大概会成为那个人的徒弟。」
虽然巴顿没明确的对我这么说,不过我想之后应该确实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准没错。
毕竟巴顿明明是位大忙人,却还是一直追踪着我们的交易纪录。
「契……合。」
「没错。」
「比我还要好?」
羽贺那斩钉截铁的这么问,让我觉得她似乎生气了。
不——我接着转念一想:要是任我自己胡思乱想没关系的话,我会觉得羽贺那看起来显然是在生气。真要说的话,她的样子是在嫉妒。
「比我还要好吗?」
她再对我问了一次,让我不得不做出回答。
「他和你的方向不太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答案让我不满意的话就把你给掐死。
羽贺那凶恶的目光在这种场合中正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你跟我嘛……该怎么说呢……算是你弥补了我的不足之处这种感觉吧?」
像那个程式就完全是这样没错。羽贺那的程式用机械的力量补足了身为人类的我力有未逮的部分。
但羽贺那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但对我提出邀约的那个人……是个比我还厉害的人啊。而且他在我拿手那方面的造诣非常了得。」
相对于我透过市场上的数字看穿人想法来获益,巴顿则更能根本地看透人的想法。而股票终究是企业所发行的东西,企业也是人的集合体,所以巴顿的交易手法可说是比我的高了两三个境界。
「所以我想去学习那个人的手法啊……」
「那也带我去。」
羽贺那立刻这么回答。
这句话真的让我吓了一跳。因为我从未想过她竟然会说这种话。
「我会帮上阿晴的忙。而且也还有镇上大家的负债这件事在。」
「不行。」
我说道。
接着我又再重复了一次。
「这样不行啊。」
羽贺那没有面露悲伤。
她只是维持一如既往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又停下来,然后抿起了双唇。
在她的脸上有表现出情感的就只有那双唇而已,但这时她的嘴唇却紧紧抿了起来。
「镇上大家欠的债……只要花点些时间,你也能够解决的。」
「我不行。」
「别说谎了,你行的。」
我这句话让羽贺那皱起眉头。
羽贺那她没有办法说谎。
「为什么?」
羽贺那对我问道。
但我能说那其实是因为羽贺那的投资方式不好吗?
当我正犹豫的时候,羽贺那又接着问了一次。
「为什么你还需要要去那个人那里?要钱的话,不是已经有了吗?」
这句冷不防的话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但这当然也是羽贺那用她的方式认真思考后的结果吧。
羽贺那凝视着我,看起来好像就快哭出来了。
说是这么说,但因为房间里面很暗的关系,其实我也不是看得很清楚。或许羽贺那已经哭出来了也说不定。
「钱还不够。完全不够啊。」
「继续让它增加就好了。」
羽贺那说道,我听得出她声音闷闷的。
我微微感到迷惘,在犹豫了一下后,握住羽贺那的手说。
「还不够啊。完全不够。」
「怎么会——」
「就算有一千万慕鲁还是一点都不够。我想要的是一百亿甚至是一千亿慕鲁啊。」
在小孩子的玩具里面也有这种东西,就是好像拼死命地在上面印了一堆零的玩具钞票。而在世人眼中看来,一千亿慕鲁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但现在夺下全人类首富的传奇投资者,它的总资产就有八百一十二亿慕鲁了。所以一千亿慕鲁也绝对不是个不可能的数字。
「在牛顿市里面,有个叫作薛丁格街的地方。那个地方有投资银行、避险基金之类的组织,以及一些使用有如炼金术般方法赚钱的人聚集。我得要到那个地方去战斗,而且非得获得胜利不可。所以我为了这个目标,首先必须在那位邀请我的人门下磨练。」
我不认为这样说羽贺那就会明白。
所以羽贺那开口说出的这句话也完全不让我意外。
「我不懂。你赚那么多钱要做什么?」
毕竟羽贺那连拿到三百慕鲁都不知道该怎么花,会这么问也是因为她真的不懂吧。
我从羽贺那身上别开目光。问我得弄那么多钱做什么的话,我心里是有答案——可是我害怕。我害怕说出来会被嘲笑。
但羽贺那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我。她的眼神是拼命想寻求依靠的眼神。
理沙曾对我说过,希望我不要对羽贺那视而不见。如果我在这里封闭内心,那就等同将羽贺那的想法视为无物。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害怕对羽贺那敞开自己的内心。
我回望她的双眼。
想起羽贺那开始用投资程式进行交易之前,在一旁看我做交易,看画面看到头晕的事情,让我鼓起了勇气。因为羽贺那在那时踏着不稳的脚步出门要去教课,而她在那时曾说过——
她说过,大家都怀抱着梦想。
「我有一个梦想。」
「……」
羽贺那看着我。
然后她问。
「什么梦想?」
「……你不会笑我
吧?」
虽然我知道自己很没出息,但听到她那么说后也忍不住这么问。
羽贺那只是直直看着我,然后很老实的这么说。
「……我不确定。」
「……」
她实在太诚实了。这种时候就算明知是谎言,我也想听她说「我不会笑」的,可是羽贺那就是这么一个只要还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存在,就不会下断言的人。
「但我想知道。」
羽贺那明确的这么说道。
这不是说谎,她真的是想知道我的梦想。
于是我向前踏出一步。
「如果能得到一千亿慕鲁,我有件事想要去做。」
「什么事?」
「我是在月面出生的。」
「……」
虽然羽贺那大概不解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并没有开口问什么。
她只是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和地球上出生的家伙不一样。人类文明的最前端就是我生长的故乡。」
「……」
羽贺那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瞧。
不过她此刻望着我的目光却让我觉得好像在什么时候曾经看过。
「所以?」
「所以对于我来说,未开之地并不存在于这里。」
「……未开?」
「未开之地。你没去过『宁静海』纪念馆吗?」
那个地方至今仍保存着全人类中第一个站在月表上的男人,那极为硬派的足迹。
羽贺那缓缓摇头。
「但是我知道有那地方。」
「人类史上第一个站上月球的男人脚印就留在那里。」
「……你想要那座纪念馆吗?」
羽贺那的话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这让羽贺那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马上朝我瞪来。
「抱歉啦,不对,不是这样的啦。我干嘛要去买啥脚印啊。」
「不然是什么?」
「我不是想要买下那个,而是想和那个脚印一样,踏在前人未至的大地之上。」
因为刚刚被我取笑而生气的羽贺那还紧紧瞪着我。
但她并没有挥开被我紧握的手。
「前人……未至……?」
「没错。」
「可是……」
羽贺那微微垂下视线说道。她是在思考,思考着世界上哪边还有这种地方?
月面早已完全被人类踏遍了,甚至连地底下的开发也正在进行。而地球更是早已透过人造卫星建立了完美的立体地图,在那里既不存在人类未曾到达的山巅,也没有观测艇未曾到过的海底。
我不知道羽贺那是不是在回想着人类史,但见她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后,总算跟我对上目光。
「我想不到有那样的地方。」
于是我一脸得意的告诉羽贺那说。
「火星。」
羽贺那被我握住的手忽然僵住了。
或许这个答案真的是出乎她意料吧。
「但是,火星还没有……」
「移民火星的计划在以前就有了。因为只要有轨道电梯,那火星在理论上也同样到得了。只是呢,因为在那个计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月面都市就发表宣言成为一个独立国家,所以也就产生了政治上的问题。人们怀疑火星不是也否会成为另一个独立国家,而一个行星成为了独立国家、会不会成为将来行星间发生战争的火种……之类的。再说因为当时就连月面都还没开发完成嘛,火星移民计划也就因此冻结了。」
我的话让羽贺那吞了一口口水。
「所以我想赚一千亿慕鲁,靠自己的钱来推动这个计划。因为我头脑很差,没办法进到月面都市大学学习太空科学然后成为太空人。但我却能以赞助人的身分,用金钱的力量雇用人才,或者是建造太空船。毕竟一千亿慕鲁这种数字是可以经营一整个大国的金额了。而且人类之中也有资产已经达到八百亿慕鲁的家伙在,所以这并不是痴人说梦。完全不是我在痴人说梦啊。」
我紧紧握住羽贺那的手,沉静的注入热情这么说。这是在我目前为止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过的梦想。
要不是房间里这么黑暗的话,我现在满脸通红的事情就会被羽贺那发现了吧。
但羽贺那最后并没有取笑我。
她只是用这样一句话代替了嘲笑,对我问说。
「真的能办得到吗?」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比起遭人嘲笑,这个问题更令我心头沉重。
我在这一瞬间很没出息的差点想要哭。
「这不是问题对吧。你会努力,努力做到好为止。」
不知何时,羽贺那反过来用她的双手握住了我的手。
「没错吧?」
「没……有错。」
我虽然打算这么说,但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好好说出口。
因为羽贺那说的话就是让我如此愕然。
「好了不起,我认为这是个很了不起的梦想。」
羽贺那回握我的手,闭上眼睛,用轻轻摇曳的话语说道。
她就像是台不懂得用其他方式来表达感情的笨拙机器人似的。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样,需要在竞赛中获胜?」
羽贺那随后这么问我。而我也无法责备她思考太单纯。
再说我也没办法继续隐瞒下去了。
「不,不是的。」
「……不是吗?」
「对。我要赢得竞赛并不是为了自己。」
「我不懂你的意思。」
羽贺那直率的问我,她的率直让我感到几分苦涩。
「我要赢是为了你啊。」
羽贺那看着我。
「咦?」
「我说过了吧?邀请我的人说我只能一个人过去。我已经不能再和你一起投资了。」
「……」
「所以说,我……」
我支支吾吾着,羽贺那开口问道:
「什么?」
「……所以我才会想留下一笔资金,让你和理沙今后也能安心过活,并让你有钱够用到上大学为止。我想只要有二十万慕鲁总该够了吧?你不会再把书本弄丢个三四次吧?」
最后一句话是开玩笑的。
但羽贺那好像真的因此动怒了,在被窝里踹了我的脚。
「痛耶!别踢啦,你别踢啦。」
「笨蛋,笨蛋!」
羽贺那边说边踢我。
但这时就连我也明白羽贺那并不是因为我拿弄丢书那件事开她玩笑而生气,她气的是其他事情。
「你怎么……怎么会……为了我……」
羽贺那哭了起来,紧紧闭上眼低下头去。在我慌张的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的时候,羽贺那却马上把手从我手中抽了回去,然后狠狠朝我用力一推。
「!」
「笨蛋!」
就在我整个人要连着被子一起摔到地上前,我先用手撑在地板上。
但羽贺那也将脸转向墙壁,在床的另一边把身体缩了起来。
我打消顺势把姿势复原的念头,把脚伸到床下然后站了起来。因为连棉被也跟我一起掉下床了,羽贺那缩着身体的样子自然也是一览无遗。她双手抱住膝盖,像个婴儿似的缩成一团。
她现在的样子和当初在自己房里惊慌害怕得连理沙都认不得的时候截然不同。可能是因为我在被羽贺那推开、快摔下床的那瞬间,很清楚看到了她脸上表情,所以才会如此认为吧。
因为那时她看上去一脸害羞啊。
虽然我看着眼前的状况迷惘了一会,但要是就这样下去,羽贺那会感冒的。
但我今晚还是想要睡在床上。尤其因为明天就是最后的交易日了,所以我最后还是把被子放回床上,自己也爬上床。羽贺那这时还是依然面对墙壁缩着身体。虽然我也想过干脆自己也转向另一边跟她背对背睡,但我告诫自己这样做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如果以股票买卖来说,现在就是应该要买进的时候。
于是我仰躺了下来,而羽贺那什么话都没说。
不过我在把自己的梦想和心中在意的事情一股脑全都说出来后,感觉非常痛快。羽贺那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嘲笑我,这点对我意义非常重大。
所以当我的身体愈来愈暖和,睡意也涌上来的时候,我动了我的手。
我摸索着羽贺那抱住自己膝盖的手,轻轻地握住她。虽然羽贺那的身体一瞬间缩了一下,但她并没有把我的手挥开。
我们就这样子入梦了。
就像月球和地球被引力联系着一样,在我和羽贺那间也有着一条虽细但确实的线,将我们紧紧相连。
第十章
到了隔天,我和羽贺那的分工确定下来了。
羽贺那不再看她的行动装置。她明白自己已经做完所有该做的事。
剩下的工作就是在我身边见证事情的结果。但这绝对不表示她派不上用场。
羽贺那是必须站在这里的人,也是应该要站在这里的人。
「我们上喽。」
我在
交易开始的瞬间低声这么念道,羽贺那默默点头。
在投资竞赛的最后一天,交易画面上用红字显示着「最终交易日」,甚至还有距离下午五点的倒数计时,这种设定仿佛想煽动参赛者们。
参加交易的人好像又比昨天更少了,即使纵观整个市场,大多数股票价格也都没有变动。不过相对的,有人买卖的股票则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成交量。毕竟所谓的交易,就是得有人卖、有人买才能成立。所以这些参赛者也就像在逐渐干涸的水池之中,拼命寻找能游动的水域而挣扎的鱼一样。
不过在我眼中映出的样子却稍有不同。那就像是我在影片中看过的,人们在地球的海上捕鱼的情景。渔网被拉起,大量无处可逃的鱼在网中扭动。
这就叫作「一网打尽」。
那些住在历史源远流长的地球上的人,总是能想出一些棒呆的成语啊。
「阿晴……」
「我知道啦。」
羽贺那应该是看我只顾扫视其他股票,而没有看我们今天决定要炒的那支股票,所以感到不安吧。
但现在我对羽贺那算出来的数据深信不疑。要是已经堆得顶天高的融资量几乎全死光了的话,就算不看也能掌握价格的动向。
此刻我的头脑就是清晰得让我有自信能办到这种事情。
「还差六千八百万慕鲁对吧?我们现在有两亿九千两百万慕鲁,投资资金总额是八亿七千六百万慕鲁。虽然金额并不小,但还不够完善。要是我们一早就行动的话会被人打败,毕竟投资就像是可以慢出的猜拳啊。」
就算无法得知单是谁挂出的,在画面上可是随时都会显示现在的订单量和成交量。只要盯着一支股票不放,就能将哪个参赛者投下多少资金量参加交易一览无遗。
虽然要搏的是小数点以下的百分比时,真的是在打仿佛能看到对方脸孔的心理战,但眼下的局面却是鱼群翻腾着左穿右窜。
尤其是竞赛也到了最后一天,有些不管怎么努力都和前段排名无缘的家伙就自暴自弃乱搞。我必须等到他们闹累了为止。
像这种人几乎是抱着游戏的心态在进行投资。要是当成游戏玩的话,玩家在失去冲劲之后很快就会玩腻了吧。
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那些打算靠和我们相反的部位来赚钱的家伙。
我们现在是打算借炒高单一股票的价格,然后让股价撑到比赛结束为止都不掉下来以取胜。我们的考量点是「竞赛的最终排名是看参赛者的资金和所投资股票价值的合计」,所以不管是来硬的或怎样,只要能把股价拱破天际我们就能赢。
但如果我抢先出手买下太多股票,本来是一千慕鲁的股价可能就会跳升至一千两百慕鲁。
要是情况演变成这样,就会有卖家涌进来,然后从一千两百慕鲁的价位开始往下不停卖出吧。这样一来持有股票的家伙就能喜孜孜的在高点卖出,而那些做融券的家伙也会在部位表上写说卖在一千两百慕鲁,接着只要等股价跌到比这数字低愈多他们也就愈赚。
反观我就只能空守着买在一千两百慕鲁的股票,手上毫无资金而进退两难。我剩下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像理沙一样祈祷了。如果状况演变成这样,无疑会输。为了取胜,必须让相反的状况发生。
所以我一直等待着。
或许是随着时间过去而出现了一些玩腻的人,市场上总成交量不断减少。
市场中交易员们游动所需的池水正急速干涸。用术语来讲的话,我记得好像是叫作啥「流动性枯竭」吧。要是没了交易的对象,股价可能会因为一张小小的单就涨得吓死人,或者一下摔到谷底去。
但只要股价一涨,想卖出的人就会一拥而上;要是股价跌的话,则换成想买进的人会围过来。
所以我沉住气一直等待着。看着显示离比赛结束还有多少时间的红字不断减少,我依然只是等待。
黑巧克力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是少数成交量维持在正常水准的股票之一。这支股票既没有吸引自暴自弃的家伙聚集过来,却也没被他们完全忽视。其中的原因应该是出在这支股票上头的庞大融资量吧。
但那究竟是还在进行交易的人做的融资,还是已经退场的人做的融资呢?
因为这个答案没有人明白,也无法预测其动向,所以大家都只是站在远处观望这支股票。因此虽然它现在的状况很稳定,但时机一到会有大动作也是可预期的。
这支股票虽然散发着这样的气氛而吸引了参赛者们的注意,却一直没有出现比较大笔的交易。
一直到目前为止,我都一定会在市场关闭的十分钟前结清自己手上的部位。那是因为在市场关闭的最后十分钟内潜伏着魔物。
但如今,我打算自己化身为那只魔物。
我们手上能拿来投资的八亿七千六百万慕鲁资金,即使是在虚拟市场中也算是一笔相当大的金额。因为就连追在我后面的第三名,也因为跟其他人互扯后腿及市场状况混乱的关系,资金掉到只剩一亿七千万慕鲁,就算他使用杠杆也只会有五亿多一点的资金能投资。
而且现在在名次表上,除了我和药片先生以外的人的成绩,都令人眼花撩乱地不断跳动。
虽然不时会有人排名冲上来,但也不过像跳出水面的鱼一样,往往在上来之后便马上又摔下去,然后就这样一路沉入水底。我想如果现在有人在盯着排行榜看的话,就算出现误以为我已经结束交易了的人也不奇怪。
我之所以按兵不动,也有部分是为了引起这种误会。
在上午交易结束后,我们吃了理沙为我们做的午餐,然后继续静静等待。
羽贺那在这段时间内连一句话都没说,而股市也在一小时之后再次开盘,我们也再次进入监视状态。
现在黑巧克力公司的股价每股比昨天高出九慕鲁,目前的交易价格是812慕鲁。累计的成交量从早上到现在有四万两千多股,总之就是只有三千四百万多一点的金额流动,另外看信用交易余额的部分也几乎没有变动。
「是时候该挑拨一下了吧。」
我低声说完后,挂出一张三千股的订单,让因为大家都在观望而显得闲散的交易板上出现了一波微幅的动摇。
对一些比较敏锐的人而言,或许就像是听到了大鲸鱼游过的声音吧,但这也可能是我太过自我中心的想法。
我下的订单不久之后就成交,股价涨到813慕鲁。接着也有人像是要回应我的行动似的,挂出同样是三千股的卖单。
股价回到了812慕鲁。
已经有相当多的鱼群聚过来。而且这些家伙多少也有些头脑。
现在的时间刚过两点。离结束剩不到三个小时。
接着我每隔五分钟就挂出两三千股的订单,成交量也受到这股潮声吸引而渐渐增加,买卖双方都聚集了过来。因为现在是卖方稍占优势的关系,股价被压至810慕鲁。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心理关卡,虽然卖出那方的人被挡在十位数的城墙前,却一点一滴的在将这堵墙拆毁。
接着当时间到了三点时,在交易画面上出现了比赛主办人发的广播。
告知比赛剩下两小时。还请大家在剩余的时间里多加努力之类的。
虽然这则通知平凡无奇,但光是这样就会让一些人心生动摇。
成交量又增加了一点点,接着股价动了。
「……」
我注意到羽贺那一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似的看着我。
但我没有理睬她,只是继续盯着画面。
时间到了三点十七分。
广播所造成的动摇这时也已经平静下来,很多人在这瞬间也都喘了口气。
而我这时一口气丢出了十万股的订单。
这些股票的总值有八千多万慕鲁,相当于我可投资金额的9%。
当然市场上不存在能消化我这张订单的卖量,于是卖单也就一张张被我吞噬,于是股价也像油门踩到底一样冲了上去。
811、812、813、815、818……股价瞬间亲升,然后和不知道谁刚好挂出的卖单发生冲撞。或许是因为交易系统特性的关系,让股价的上升产生了瞬间的暂停。
但就算只是一眨眼的暂停,也已经足够让睡傻了的家伙们都惊醒过来。
「开始了。」
我满面笑容的说道。
至今都是一两百股,至多也就三四千股的订单数字,一下子往上跳了一个位数。
是水啊,这里有水!鱼群为了追寻能泅泳的地方而聚集过来,而这样的行动又化为其他鱼眼中的活水,进而吸引了更多鱼群。
两万股的卖单、一万股的订单、五千股的订单、七千股的卖单……
现在是卖方占优势。看融资买进的余额那么高,人们会有这种动作也是理所当然的。人们心中大概都想着:做融资的人只要看股价一涨,就会为了出清股票而卖出;所以就要抢在这之前——最好是在股价的高点脱手。
可能因为很多人心中都有这种想法吧,卖单吸引了更多卖单,人不断地聚集过
来。
813、811、810……810……810……809……
我仿佛听到了羽贺那在一旁紧紧握起拳头的声音。
十位数的关卡终于遭到突破,股价一路从808、807、806持续下滑。当股价的跌势增强,嗅到这风向而想进场交易的人就很有系统地聚成了一群。
804、802、800……
超过二十万股的订单兵临了百位数的城墙之下。然而,激流般的炮火也让城墙开始摇晃了。一旦这道墙被打破,股价就会持续探底。对买进方来说,只要死守住这关卡的话,就能让卖方难以深入进攻,便死命支撑着这道墙。
这波攻防还在继续,而我也在此时敲下了键盘。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大家都在用木棍打仗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开着战车上场似的。
我一个人就挂出了二十万股的订单。
攻守双方的情势霎时逆转。
「……阿晴……」
羽贺那轻声喊了我的名字。
但她看起来不是要叫我,似乎只是因为太过紧张,而不自觉脱口而出。我朝羽贺那瞥了一眼,看到她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行动装置上,始终没抬起视线看我。
昨天晚上,我说了这场交易是为羽贺那做的。
羽贺那在听到那句话时真的慌了手脚。
所以现在她是在期待,她笨拙地期待着。
羽贺那之所以显得笨拙,是因为她在至今为止的人生经验中,已经痛彻理解到就算怀抱期待也毫无意义吧。我想她肯定是因为这样,所以从很久以前就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了。
但是我却使羽贺那将她的数学能力化为应用到现实问题上的手段,而羽贺那也回应了我的期盼。我们一路走来,每天都在证明心怀期待绝对不是白费心力。就算面对感觉无法办到的事情也要尽己所能去做,这绝对不是徒劳无功。
想要往前迈进绝对不是一件无意义的事啊。
「融资量增加了。看来果然跟你的推断一样啊。」
股价回升到814慕鲁,之所以没再继续上涨,是因为买方也知道如果价格再涨上去就会有要卖的人出现,所以才准备等股价稍稍下跌后再买进。
现在还在场中进行买卖的,就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要先下手为强的家伙吧。
我在这样的状况中紧盯着融资量那边瞧,虽然注意到数字多少有些变动,但幅度并不大。
要是市场都已经摇荡到这种程度还没醒的话,我想这些量基本上真的是死透了吧。
「根据计算,应该有近80%都是死的。」
「80%?」
剩下的融资量有一百零五万股。八成的话也就有八十四万股。
也就是说即使有人要在股票升值后卖出,也只会有二十万股多一点,金额大约是一亿六千万慕鲁左右。
而我们手上的资金还有剩下五亿多慕鲁。
应该行得通。
「阿晴,价格。」
羽贺那这时提醒了我一声。我看到价格正一路815、816、817在往上爬。
看来有个稍微大尾一点的家伙进场了。虽然卖方随即上阵应战,但股价很快就被买方拉到了824。
时间总算到了四点,还有一小时。那些手上资金量不多,想试着抓住暴涨暴跌的股票来挤进排名前段的家伙,应该会觉得是「时间只剩一小时」吧。
鱼群渐渐从其他还有成交量的股票往这里集中过来,让黑巧克力开始变得很抢手。一度涨到824的股价一口气掉到了813,下一秒又再次回到824。羽贺那看着这样的状况,说道:
「有其他人的程式来了。」
「我想也是吧。反应的速度太快,决定价格的方式也太一致了。」
现在的股价如同弹珠台中的弹珠般维持同样的幅度上下弹跳,价格变动的方式也变成一阵一阵的骤然跳动。
这很明显是有人靠着跟羽贺那类似的程式,在机械式的进行交易。因为人的手速有其极限,所以有人想把这种操作交给电脑,反覆数百次地堆砌不到百分之一的利润。
只不过到头来这个状况要能成立,必须有会跟着这种机械很擅长的交易模式走的蠢蛋。到了比赛最后一天的此刻,还留在场中的都是些经过筛选,专以这种傻蛋为食物的家伙。他们是有头脑的。
股价高高跳上832慕鲁。程式也很老实地反应,紧追在后头。
这时卖方也加入战局,让成交量急速增加。
时间将近四点半。
这时就连羽贺那也要直盯着我看了。
「阿晴。」
我缓缓转头看向她。
然后我点点头说:
「你别怕啦。」
我耸了耸肩,对她露出微笑。
「害怕就输了。」
之后我继续等待,就只是不断等待。剩下的三十分钟对于埋首股市的人来说,其实是眨几下眼睛就结束的极短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拼命全力下单,然后因为股价的变动而时喜时忧。
但我们可不能陷于这股感情的急流之中。我们必须看穿他人的想法。
不管是在黑帮电影或是战争片中都好,若想要采取鲁莽的行动,在片尾的最后十分钟出手也就很足够了。
在最后三十分钟就开始赌命的家伙,可是会横死的。
「二十分钟……」
羽贺那痛苦地这么说道。
股价是824慕鲁。这时有只虽然无法媲美鲸鱼,但也有二十万股的卖单出现了。于是我抛出三十万股的订单。
难道这里有真正的大鲸鱼在?
我仿佛能听见全场参赛者的这种心声。
海鸟们看到鲸鱼喷出的水柱,鲨鱼们则嗅到虐杀的气息,都纷纷聚集过来。卖方像在疯狂嘶吼般的抛售;买方也毫不留情地买进。大部分的人也这时也都明白了为何鲸鱼会出现在买方那边。
因为剩余的那些融资量,并不是将来卖方的预备军。
这些融资量都已经死了,全死透了,就只是只沉默的纸老虎而已。
价格超过840慕鲁,到达850慕鲁。
我股票的平均是买在820慕鲁。总额则有大约五亿慕鲁。因为现在还涨不足4%,所以我的利润是两千万慕鲁。
追不上,现在还完全追不上。
我必须用上剩下的三亿慕鲁,并保持接近一亿慕鲁的收益结束比赛才行。
时机啊,时机。我一定得彻底化身为魔物,必须抢在所有人都来不及下单,或呆滞、或半疯狂的哭喊当中,独自高声大笑着往前飞冲而去。该聚精会神的时刻就是现在,就是现在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减少。剩下十三分钟、十二分钟、十一分钟、十分钟。我还是没有买进,我还不能买进。卖方现在正死命抛售,买方也拼死买进。融资融券的金额跳动得让人眼花撩乱。相对于水涨船高的融券量,融资数量也跟着往上加高,没有垮下来。
行得通。
在这瞬间,我决定挂出最后的订单。
「阿晴!」
羽贺那的呼喊让我的手停了下来。
她的手指指着融资余额。
那数字正在剧烈减少。
「股票正在……被卖出?」
「……我想是刚才买进的人现在正在抛售吧。」
「这样的话——」
就必须再等待一会儿。如果要得到最佳效果,我们得在这波卖出告一段落后再开始行动。
但我的背后却开始冒起冷汗。因为在发生变动之前,融资量的余额是一百零五万股,在股价开始变化后堆上来的份应该也顶多三十万股,然而眼前的数字却已经跌破九十万股了。
「预测会有误差。」
羽贺那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对我这么说道。
「误差大概会有多少?」
「大约是原本数字的平方根。也就是十万股。」
那现在还在误差范围内。数字的变动确实也在九十万股的地方停了下来。
所有还活着的融资量都已经卖出了吗?这些人看准的是之后会下跌?
时间剩七分钟。如果要下单的话,我必须作出决定。现在的价格是836慕鲁。
要是下单量太大,有可能会因为线路或伺服器处理不及而无法成交。
而这些量就会被当成未成交订单处理,会以现金退还。
要是这样就糟了。非常的糟。因为再也没有比抱着一堆资金输掉更难看的事情。这样子就跟太过慎重而坐以待毙的蠢蛋没有两样。
我把几乎是我们全力的三十万股订单准备好。
可是——要是实际上还有很多做融资的买方活着呢?
要是这样的话,如果我不坚持到最后一刻,就会让对方使出逆向操作了。
两种可能是一半一半。
不,不对。
我看着羽贺那,而羽贺那也看着我。现在并不是能否得到二十万慕鲁的关键时刻,而是我相不相信羽贺那数据的关键分歧点。
羽贺那
紧闭双唇看着我。
她的表情充满不安。
而这笔交易应该是我为了羽贺那做的才对。
「没办法啦,我们上吧。」
我转过头重新看回画面,送出了订单。
我们的订单从836慕鲁开始,像是一股洪水般的淹过了所有的卖单。虽然有人看到我们的动作后也跟着买进,但因为我的下单是最优先的,所以他们的速度都追不上我。我不断抛开其他买单,让价格直冲木星。
850、860、868、874、879……882……我全力一击的攻势就在这停下了。
但方才没能完全跟上我速度的订单,化作第二波攻势涌了上来。
价格一口气飙升到895慕鲁,让我在算过自己的持股后几乎快无法呼吸。
我手上股票的平均取得价格是841慕鲁,数量是九十万股有余。利润大约是四千八百万。
我们距离第一名的药片先生,就只差两千万慕鲁了!
订单接着蜂拥而至,时间还剩三分钟。
897、898、899……
眼前是百位数的关卡。
我就是等着股价越过这道墙的瞬间啊。
在世界上将有一扇崭新的大门打开。
而我则为门后的耀眼光芒严阵以待。
「咦?」
但就在这瞬间——订单的数字就维持在那个饱胀的状态停止不动。我一时没有办法清楚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
那是卖单。而且是一张能完全承受所有订单浪潮的卖单。
总数有六十二万股。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发生了延迟,让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如同巨大的陨石撞击行星时一般,极为缓慢地动作着。
「是谁——」
我如此低语,立刻看向了剩余的融资量,但那数字没有动静。
是新进场的家伙?那我想只要让他消失,我们就赢了。于是我动用剩下的全部财力挂上买单,买卖双方的交易量马上就开始发生拮抗。
而后,在最后的两分钟,系统再次有了变化。
买方占了上风。
行得通。
就在我这么想的下一秒,画面上的融资数遽然锐减,让我停止了呼吸。这个状况表示:有融资买进的人参与了刚刚的交易。
而且卖出的数量根本远超出羽贺那所预测的误差范围。
最后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
「……卖出。」
我的这句低语就消散在最后两分钟出现的魔物咆哮声中。
股价在912慕鲁处发生反弹,而那些确信已经把买方资金全抽干的人们,便全力开始进行抛售。
于是股价以908、905、901、891、882的加速度往下坠落。
时间剩下不到一分钟,虽然市场中出现了一丁半点的订单,但已经没人能阻止这波下跌了。
于是胜负分晓。
画面上的倒数计时停了下来,时间显示下午五点,最后收盘的价格是862慕鲁。
而我的平均取得单价,很离奇的正是这个862慕鲁。
总的来说,我们今天的一切交易完全没有意义,资金就连一慕鲁也没有增加。
所以结论是——
「我们输了。」
我喃喃讲出这句话。
最后我们以两亿九千两百万慕鲁的成绩名列第二。
奖金有五万慕鲁。
在这瞬间,我的装置响起好几声通知有新邮件的音效。我看了一下邮件标题,发现是大型金融机构寄来猎人头的信。但都到这种时候了你们才寄信过来?
我不理会那些来信,当下大大伸了个懒腰。
羽贺那仍然愣在我身旁。
这也难怪啦。因为状况违背了她的预测。
「……啊……」
羽贺那低声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冒出的却只有眼泪。
她一边凝视电脑画面上不再变动的数字,一边面无表情地哭着。虽然眼前这场交易应当是我出于私心而作的,但最后落泪的人却不是我,而是羽贺那。
但我心中很神奇的没有半分不甘,没有半分羞耻,没有半分悔恨。
当羽贺那在自己房里畏惧哭泣的那时候,她是拼命掩着自己的头。
所以我这时也才会用力摸摸她的头。这次羽贺那并没有双手抱住头,只是一直无言地哭着。
我在最后轻轻拍了她几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想要喝点饮料,也实在是累坏了。而且我还得要联络巴顿才行。
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让身上的管家喀喀作响。
大概是因为和羽贺那始终步调一致地前进所带来的满足感,让我就算输了比赛也完全不会有不甘。虽然我既无法将说好的那些钱拿给羽贺那,也没办法实现自己夸下海口说出的话,但内心却感到如此充实。我会牢牢将此刻的感动留在回忆之中。
这次的比赛并不是一段糟糕的经验。这段经验绝对不算糟。
我就在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效还不断叮咚响的时候,动身走向洗手间。
挂在墙上的电话就像看准时机似的响起。
会是理沙实在太想知道结果所以打了电话回来吗?
拿她没辙的我只好一边苦笑一边接起电话。
「喂,哪边找啊?」
因为在我想像中传来的应该会是理沙急切的问话声,所以当听到那个意外的嗓音时,我还以为那是电话的杂音。
『是我啦,我赛侯。』
「……什么事啦。你找理沙吗?」
我有种原本的满足感遭人玷污的感觉,回话的口气有些不高兴。
『嗯?我是想找理沙没错啦……是说你们现在已经有空了吧?』
赛侯的话听起来就像他已经知道投资竞赛结束了。
虽然我想他理应是知道有这比赛存在没错,但赛侯本来对这比赛有这么感兴趣吗?
「嗯,算是吧。」
『那我马上就去你那边。』
「啥?哦,我说你是要来干嘛啊?」
『这个待会儿再说。还有啊……』
赛侯先是顿了顿,才接下去这么说:
『羽贺那小妹现在的心情怎样啊?』
这家伙真的是个萝莉控啊。想到他之前曾嚷嚷说他弄到了很像羽贺那的女生拍的色情片,搞不好是真的。
不过我虽然感到傻眼,却也不是对那片子完全没兴趣就是了。
「糟透了呢。」
我故意这样回答赛侯。
而赛侯听到之后抽了一口气。
我本来想苦笑亏他说「你是有多喜欢羽贺那啦」,但赛侯接着所说的话却让我的笑容完全僵住了。
『户山先生也会一起去。你要先准备好啊。』
「啥?什么意思?喂!你给我等一下!」
但赛侯还不等我把整句话讲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户山大叔?他要和赛侯一起过来?
我完全搞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能瞪着电话哑口无言。
羽贺那一边擦眼泪一边朝我这边看,可能是觉得我刚刚的对应很怪吧。
「……赛侯他问你心情怎样。」
我对羽贺那转述赛侯的问候。
羽贺那听到后也露出和我差不多的疑惑表情,但还是回答了我。
「不算坏。」
在这样回答后,羽贺那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明明是因为我的关系才输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我把电话挂回墙上,然后叹了口气。
羽贺那真的很笨拙。她非常直率,而且笨拙。
「其实我也没有多不甘心就是了。」
「……」
「这可不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打算把奖金都给你的关系喔,我想理由还更单纯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们不是玩得很开心吗?」
我接着看向羽贺那。羽贺那也呆呆地回望我,然后又哭了起来。
不过她流下的不是悔恨的泪水。
因为带着笑容落下的泪水里,是不可能带有悔恨的。
「好啦,你是要哭到什么时候啦?」
「我才没在哭。」
羽贺那收起刚刚的笑容强辩着。
不过我也不打算反驳她,只是对她耸了耸肩。
「好啦,你说了算。不过等一下有客人要来耶。你打算怎么办?」
「……客……人?」
「嗯啊。你要躲进房间里去吗?」
「……要看客人是谁。」
不用想也知道羽贺那会这样回答。
虽然这让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总觉得要是瞒她更不好。
「是赛侯和——」
「我不想见他。」
「户山大叔。」
在听到最后这几个字后,羽贺那真的停止了哭泣。
「……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面没说清楚。」
「我们……应该有办法
还钱了吧?」
「很轻松啊。不过投资竞赛的奖金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发下来啦。但我倒是有点在意他们要来干嘛,因为感觉好像不是来找理沙的。」
羽贺那听到我这么说,皱起眉头。
但就连我也搞不懂他们的来意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咧……」
「……我不知道。」
羽贺那揉揉眼睛,接着就像变身英雄似的换上了一副凌厉的眼神。
「不过等遇到他们就知道了。」
「说得一点也没错。」
羽贺那改变了。而且这个改变应该是朝着相当好的方向。
我和羽贺那都没有再多讲什么,就只是比邻坐在桌前泡了热可可来喝。
虽然我不记得是由谁先开始的,但直到门铃响起之前,我们两个人的手都在桌子底下交叠着。
在放开手的时候,我感到几许落寞。
「嗨。」
我一打开教会大门,赛侯的爆炸头马上就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而在他旁边则站着像亡灵般消瘦,只有双眼散发着锐利光彩的户山大叔。
户山大叔和羽贺那虽然面对面,但两个人倒也都没举止失措。不过户山大叔看起来就不像会主动发难的人,所以这当然是因为羽贺那成长了许多。
而且我们现在也已经确定能清还欠债了,或许羽贺那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能保持沉着吧。
「所以你们来这儿到底有什么事啊?」
我和羽贺那并肩而坐,户山大叔和赛侯则是坐在我们对面。
户山大叔提了个像是硬壳公事包的东西过来,赛侯倒是两手空空。
「连杯茶都不招待一下吗?」
「你店里也都是自助式的吧。」
「是没错啦……哎,那就算啦。关于我们要来谈的事情嘛……」
赛侯看了看他旁边的户山大叔。
「我是已经有和理沙小姐提过了啦……」
户山大叔这么说,但我和羽贺那也只能面面相觑。于是赛侯抓了抓头,说道:
「她果然没跟你们说啊……」
「到底什么事情啦?」
「抱歉啦。户山先生,还请您说明一下吧。」
「嗯……」
户山大叔像叹气一般的点头,然后伸手到椅子下面,直接在地上把公事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袋子放到桌上。
那是一只看起来用了好一段时间的麻布袋,是以耐用为唯一卖点的朴实样式。
「这里有十五万慕鲁。」
「……啥?」
「我希望你能拿这些去帮我赚钱。请尽你所能的……将这些钱……」
我并不觉得户山大叔现在是在开玩笑。
但是他所提的要求在我听来就只觉得是个玩笑话,于是我看向了户山大叔拿出的那个袋子。
户山大叔把袋口打开,朝下一倒,一束束的纸钞滚了出来。
所有钞票都是用得旧旧的,以橡皮筋捆着。
这副景象俨然是黑帮电影里的一幕啊。
不过在我眼前的却是现实,而且这些钱恐怕也都是真钱。
「虽然说在这时代还拿现钞是教人很不好意思,不过我做的就是这种生意,还请见谅啊。」
「呃,等一下好不好?拿这些钱来是怎样?」
「这些并不是什么肮脏钱,只是外观不太体面而已。这全都是我拼命收集来的资金。」
「我不是在问这个!」
户山大叔听了我生气的回话,脸上依然没有半分惧色。
「你们两个人不是收了我那些客户的钱,然后帮他们投资增值吗?」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威胁我们。
但我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或许是因为在户山大叔身上感受到他不打算退缩的决心。
「这……这有哪里不好了吗!」
「不不不,你们这样做也算帮了我一把。」
户山大叔这么说道。
「我自己对于客户有没有办法还清借款也多少心里有数。所以当我听人说了你们在做的事情后,打从心里支持你们呀。」
「……所以现在连你也想加进来分一杯羹了?」
听了我的话后,户山大叔露出了无力的笑容。
「我的原则是只要对方能够信任,就算是看起来没什么指望能还钱的人也放款。但是我可不会去赌博,这一点是我的坚持。」
「股票交易才不是赌博。」
「噢……抱歉。我没有要眨低你的意思。不过把钱拿给你们看会不会变多,其实就算是在赌了吧?」
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户山大叔在玩文字游戏,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就算是最早拿钱来的克莉丝她们家,要不是本来就认识羽贺那的话,也绝对不可能把贵重的私房钱交给我们吧。
「既然大叔你不喜欢赌博,那又为什么要拿着这一大笔钱来找我们?」
「……这方面就请这位来解释吧。」
户山大叔这么说完,转头看了看赛侯。
对了,还有赛侯在啊。为什么赛侯也要跟着一起来?
「啊……要我说明喔……」
「就拜托你啦。」
户山大叔说出这句话时,让人感觉他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神与气力。
赛侯叹了口气,朝着桌子探出身,靠近我们说道:
「我之前听你说了理沙欠钱的事嘛。」
「喔,嗯啊……」
「还有就是这阵子外面关于你们的传言,让我怎么想都觉得理沙那个顽固的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放你们做这种事,所以就去查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形。结果我查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一带的人好像每个都因为欠债而苦,因为状况实在有点怪,所以我联络了户山先生,结果从他那边听说了不少。」
赛侯稍微停下来换口气后,又继续说下去。
「我才知道其实户山先生这边也挺不妙的。」
「这种事情我早就——」
赛侯那颗爆炸头突然飕的逼近我面前,让我把正要讲出口的「知道了」三个字又吞回嘴里。
「你也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那群家伙吗?」
「……背后?」
「在刚开始的时候,连我也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债权回收业者而已……」
我之前也有听说把放贷的本金借给户山大叔的老好人病死了,而他在地球的亲戚就把那些债权不知道卖给了谁。
毕竟住在地球上的人也不会想自己来回收这些借给月面上不明人士的钱吧。别说光搭乘轨道电梯的费用就不是开玩笑,而且地球上又盛传月面住的都是些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
所以就算他们把债权出售给专门回收的业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这样又有什么问题?」
「嗯……因为人们是为了赚钱才会到月面来的嘛。月面有太多手段肮脏的人了,比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还要多。像我从前也是费尽心血创设了一家公司,结果被人夺走。在我当初陷入自暴自弃的时候,是理沙拯救了我啊。」
赛侯提到了自己的过去。
他这个人有着一流的程式设计功力,写出来的程式更满足了羽贺那的所有要求。
果然他并不只是寻常的寒酸网咖的老板啊。
「所以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啊。于是我就去调查了逼迫户山先生还钱的那些家伙,最后得到的结果果然不出所料。」
「对方是专炒地皮出了名的业者啊。」
「……炒地皮……业者?」
「这样的状况在地球上并不罕见,月面这边在牛顿市里也挺多的。不过在这一带的确还很少看到吧。」
「我不懂你意思耶。炒地皮业者?那是指想要收购土地、建筑这类东西的人吗?」
但他们买下这种贫民区的地产是想做啥?
看到我一脸呆滞的样子,赛侯咬牙切齿恨恨的继续说下去。
「月面都市的议会已经做了一些关于都市更新案的讨论。」
赛侯又说了句天外飞来一笔的话。
我的脑袋完全跟不上他讲的内容。
「内容是说因为月面也有其他新都市正在建设,所以为了让身为第一都市的这里能持续作为月球的政经中心,推动都市更新计划必不可免什么的……唉,简单来说就是想把肮脏的地方给打理干净,整顿成不输给其他新都市的漂亮模样啦。当然这样一来也就会跟权利大大扯上关系。」
「可是……这又跟大家欠的钱有什么关系……?」
「是土地和房屋的所有权呀。」
户山大叔突然插话进来。
「啊?」
「月面可是开拓的前线,所以这边的法律也是为了拓荒者们订定的,让进行开拓的人可以得到最多的权利。就算某有人拥有土地,但租借土地的人靠着自己力量在地上盖了房子的话,是盖房子的那方会被认定对都市开发有较大的贡献。他们所拥有的权利与地主同等,有时候更还在地主之上。而且在这一带不是很多房子都是人们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