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一方面因为不能丢下艾蕾诺亚一个人不管,但主要是我自己离不开这间房间。我想和艾蕾诺亚说话。我满脑子只想著这件事。

而且,我很在意,想要知道艾蕾诺亚究竟朝向多么鲁莽的企图前进。

于是,我坐在药物散落的办公桌前,读著艾蕾诺亚的档案夹。归纳在档案夹里的资料是g开头的公司分析报告,其内容让人看了顿时眼睛发亮。

不用说也知道只要是拿得到手的数据,全被收进档案夹里,而对于该数据来源的媒体相关数据,也有数不清的庞大数量。举例来说,如果是一家总公司设在地球的公司,报导媒体当然会以地球的当地国家的报纸居多。就连该份报纸的记者在该时期另外写了哪些报导,并且是在什么样的意图下,以什么样的文理写出那些报导,艾蕾诺亚也相对性地做了判断以及分析。

也就是说,即使是报导同一件事,也会因为该篇报导是由对大企业态度友好的记者所写,还是对环境问题深感兴趣的记者所写,又或者是关注劳工问题的记者所写,而使得观感大不相同。

艾蕾诺亚想必是花费了最大限度的体力和时间,做了无数如此琐碎的分析工作。

档案夹里的公司董事姓名以及母校被标上记号,并画上箭头指向应是其他档案夹的编号。艾蕾诺亚八成也调查过有谁跟谁是同班同学,进而掌握公司的人脉结构。我知道这不是夸张的猜测,因为艾蕾诺亚写的备忘录当中出现过一个单字「Social Capital」。Social Capital是把人际关系视为资本的社会学理论之一。更重要的是,巴顿说过这个世界很小。

所以,针对这部分做调查是理所当然要做的动作,而世上想得到的任何事情,几乎都被学者研究透彻。我看见说出这般事实的庞大数据量,以及完美整合庞大数据的分析能力。

更重要的是,还看见了艾蕾诺亚拥有惊人的精力和体力完成这项作业。

想到这里时,我忽然改变想法。我说错了,艾蕾诺亚应该早已耗尽精力和体力。怎么看都觉得她是靠著咖啡因提神以及靠安眠药硬是让自己入睡,才勉强补充精力和体力。

把艾蕾诺亚扛进房间约莫一个小时后,音量震耳的闹钟铃声响起,让人就快耳鸣起来。我大吃一惊,心脏差点就快停止跳动时,发现床上的棉被缓缓动了一下。没多久,艾蕾诺亚从柔软蓬松的被窝里,像僵尸一样坐起身子。

半梦半醒的艾蕾诺亚关掉闹钟后,垂下肩膀呼出一口气,跟著慢吞吞准备站起身子时,倒抽了一口气。

「……真是震撼力十足的闹钟啊。」

艾蕾诺亚一脸愣住的表情坐在床上,听到这句话后,才总算察觉到我的存在。

「啊……刚刚是你……带我进房间的……」

「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没想到你会突然睡著。」

「抱歉……我习惯性地吃了药……我以为还可以保持清醒久一点。」

「应该是你工作过度了吧。」

我这么回话后,艾蕾诺亚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后来死心地环视四周一圈,露出苦笑说:

「这状况想掩饰都很难吧。」

「搞不好是自己高兴才把房间弄成这样。」

「我可没有爱玩到那种程度。如果正常来住宿,这间房间可是一个晚上要价十万慕鲁呢。」

「十……」

我卯足全力才赚到的七万慕鲁,在这里一天就烧光。羽贺那说过要卖掉自己,理沙也说过要卖掉重要的珍贵书籍,当初闹得鸡飞狗跳的金额连一天的住宿费也付不起。从事金融借贷的户山就像个幽魂一样骨瘦如柴,很多人因为他而失去住处和财产,但那些金额顶多也只有一百万慕鲁。那样才值十天的住宿费?

想要把这间房间弄得如此脏乱,究竟要花上多久的时间?两个月?三个月?不,不可能少于半年的时间。

见识过克莱普顿广场后,我自认对月面的贫富差距已经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但此刻体会到穷人与富人之间或许有更惊人的差距。

这般近乎不合理的事实让我震撼不已,但艾蕾诺亚以平淡的口吻继续说:

「不过,那只是定价,算是形式上的价格而已。因为我是长期住宿,所以应该只被酌收定价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搞不好几乎是免费住宿也说不定。」

「……」

「还有,为了避免误解,请容我补充一点。我不是自己花钱住在这里。这里是雇用我……雇用苏西·吴的雇主白金史密斯为我准备的牢房。」

「牢·房。」

「对方应该是在告诉我已经帮你准备这么好的环境,你别想有机会抱怨。」

艾蕾诺亚一边说话,一边从床上站起来后,也总算发现自己穿著外出服就睡著。她看著变得皱巴巴的裙子,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真的很抱歉。」

「咦?」

「我害你想走都走不了,对吧?」

这间房间的惨状、这里的住宿费、签下这间房间的长期租约的公司规模之大,以及艾蕾诺亚充满人情味的体贴表现。在这么多状况下,我再怎么冷静也没办法一下子完全消化。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我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和艾蕾诺亚互相注视。在那之后,我好不容易把视线移向手边的档案夹。

「的确,因为我翻开这个来看,所以想走都走不了。」

我轻轻举起档案夹说道。

艾蕾诺亚显得疲惫地笑笑后,微微歪著头。

「你开玩笑还可以表情那么认真,太不公平了。」

说罢,艾蕾诺亚让视线移向枕边上方的墙壁,看著贴在墙上的旗帜以及丑陋的关系图。

来到这间房间的人不可能没注意到墙壁上的东西。

如果是跟巴顿·古拉铎斐森扯上过关系的人,更不可能有人会忘记他的长相。

「我可以解读成你尽管发现了,还是没有回去吗?」

我看著阖起的档案夹,无意义地反覆翻动档案夹的背面和封面,并保持视线往下看的姿势回答:

「毕竟不能回到过去啊。」

我抬起头后,看见艾蕾诺亚一副感到伤脑筋的表情笑著。

「……我方便先去冲澡一下吗?我还没办法完全清醒过来……」

「请便。」

我回答后,艾蕾诺亚优雅地摀起嘴巴,遮挡住打哈欠的动作。然后,她一边擦拭渗出的泪水,一边脚步摇摇晃晃地往隔壁房间走去。

在咖啡厅时艾蕾诺亚就一直很想睡的样子,但我这才发现刚刚是第一次看见她打哈欠。

全身赤裸裸地从浴室冲出来,或是只穿一件薄T恤或露出上手臂到处走来走去之类的状况,并没有发生在艾蕾诺亚的身上。

艾蕾诺亚从隔壁房间回来时,已经完全吹乾头发,打扮得整整齐齐。

「在人家来接我之前,只剩下一些时间。」

艾蕾诺亚一开口就先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这么说。

「接你?」

「我要去录节目。苏西·吴的节目。」

「喔,好像会很辛苦的感觉。」

「挺痛苦的,毕竟讨论的内容都是正经事,所以必须扮演个性强势的角色。」

「你是说要抬头挺胸,把肩膀耸得高高的?」

「没错。说到底,在电视上根本传递不了太多的资讯,最后就是比谁吼得比较大声,比谁的态度比较强势。」

那应该是所谓的装饰艺术吧。艾蕾诺亚在一张点缀上满满曲线装饰的老式椅子坐下来后,看起来就像跟真人一样大的法国洋娃娃。想像起如洋娃娃般的艾蕾诺亚会大声吼叫或表现强势态度,甚至让人有种奇妙的感觉。

不过,在咖啡厅惊鸿一瞥的那身打扮,无疑是在电视萤幕另一头的人物打扮。

「我记得你好像在节目上拿著资料甩来甩去,大吼大叫过。」

「呵呵……被你这么提起,还真是教人难为情。」

艾蕾诺亚用她那适合戴上白手套的手,按住脸颊说道。

艾蕾诺亚露出感到伤脑筋的笑容微微歪著头,完全表现出连小虫子也不敢杀的深闺中的千金小姐模样。

「不过,我猜应该是有些勉强吧。」

我让视线移向桌上的药物后,艾蕾诺亚显得难为情地露出腼腆的笑容。

清醒时借助咖啡因的力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到极限,睡觉时靠安眠药硬逼自己入睡。这样的行为等于是在彻底否定「人类本应是反覆著睡眠和清醒的生物」。

我不认为这会有益健康。

「毕竟我打算做那么大的大事。」

艾蕾诺亚简短回了一句后,看向我继续说:

「很抱歉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你。」

「你是指巴顿?」

「巴顿……是的,他对外的名字是葛雷夫·高登夏尔。前段日子以前,他也经常使用贾克·拉尼这个名字。」

「我听过这个名字。」

我回应后,艾蕾诺亚缓缓点了点头。

「听说他只会告诉亲近的人巴

顿这个名字。」

「心好痛啊~」

或许是真的觉得心痛,我才会忍不住脱口说出这句像在开玩笑的话语。

「因为贴在那面墙壁上的照片本来说不定有可能是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知道耶……事情都过这么久了。不过,或许吧,如果我那时候没有掉进陷阱……」

如果没有掉进陷阱?

羽贺那会不会还在教会?教会会不会还留在那座城市?

而我会不会已是巴顿的左右手?

「还是不要想了。历史没有if这种东西。」

说著,艾蕾诺亚清了清喉咙。

「我有想要实现的目的。姑且不论细节,但如果你已经看过那边的流程图,想必可以看出一个大概。」

「感觉是一个相当大费周章的架构。」

「规模庞大的诈骗架构。」

艾蕾诺亚若无其事地简短说道。

不过,她的脸上既不见愤怒神情,也没有不屑的表情,而是浮现浓浓的疲惫神色。

「那规模之庞大,可说一言难尽……」

「我看见阿法隆和哈罗德兄弟的名字。」

「是。不过,哈罗德兄弟只是一个外壳。真正藏在背后的是分析师彼得·艾斯曼。」

被贴出照片,底下写著「虚伪」两字的男人。

艾蕾诺亚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但这样反而让人感受到一种执著的信念。

「我听说他是月面唯一真金不怕火炼的分析师。」

「杂志《The Institutional Investors Magazine》连续两年票选排名第一的年度最佳分析师。人称月面贤人的彼得·艾斯曼。」

艾蕾诺亚看向下方,脸上浮现看似开心的淡淡笑容说道。

所谓Institutional Investors是指机构投资人,也就是持有莫大的投资资金,其金额可能超过一百亿慕鲁、足以匹敌大企业的年金基金、财团、保险公司等对象的一群人。因为这群人所运用的资金高到就算个人投资人凝聚在一起也敌不过的金额,所以在投资市场上也会被称为「实际货币」。

「彼得·艾斯曼在专门运用Real Money(实际货币)的机构投资人之间拥有绝高人气。」

「苏西·吴则是人民的守护神啊。」

「是啊,虽然苏西·吴在『老爷爷们』之间也颇受欢迎,但还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说的彼得·艾斯曼和阿法隆,好像都可以看到从巴顿延伸出来的线?」

「没错。艾斯曼和巴顿设计出来的架构吞噬了我的公司。」

从巴顿延伸出来的线条上写著资金和资讯,从艾斯曼延伸出来的线条则写著虚伪。

「分析师也会被称为预言家,以现在的月面来说,这不是什么夸张至极的事情。」

说著,艾蕾诺亚做起了说明:

「在不分老幼人人都在做投资的现状下,神准分析师的一言一语真的会牵动行情。分析师说涨就涨、说跌就跌。好了,假设现在出现一位被称为贤人、准确率高得惊人的分析师,而且净是一些有能力运用钜额的人,会参考这位分析师写的报告。毕竟报告里写了某某股票会上涨之类的消息,不看报告怎么行呢!然后,大家都会去买那支股票,所以股价也真的会上涨。于是,大家会说:『真是太了不起了!只要听那位分析师说的话准没错!』」

艾蕾诺亚露出淡淡的笑意,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微微歪著头。

「在这样的状况下,假设有一份关于某企业的分析报告出炉。这家公司的利润低,营业额也没什么提升,就是一间没看头的小公司。只是会被人家批评『为什么这种像老不堪用的驴子一样的公司有办法在月面存活呢?』的那种公司。贤人之所以被称为贤人,就是因为他连小细节也不会懈怠。贤人认真地分析了这家小公司,并查出前四季的非经常性亏损。这下状况不妙!如果接下来的一年继续这样亏损,依这家公司的现金流来判断,肯定会倒地不起!」

艾蕾诺亚原本一直看著手边说话,这时做出像从膝盖丢出什么东西似的动作。

我甚至就快听见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即使是一家微不足道的公司,其交易对象也可能出乎预料地多。而且,准确率那么高的人写出这份报告,肯定会有更多人觉得应该重视报告里的内容。于是,人们开始一窝蜂地领回托给该公司的资金,或急于讨取应收帐款。有的人就算知道这只驴子其实很健康,也会担心万一驴子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到时自己会被贴上笨蛋的标签,被取笑明明报告写得那么清楚,还呆呆地一动也不动。这就跟银行的挤兑现象一样。公司就是这样,就算有盈余,也会跟心脏一样,一旦没有血液注入,就会停止不动。可怜的驴子不过是在路上被小石子绊倒在地,就一次被抽空全身的血液,再也站不起来。然后,人们会感谢贤人说:『太神奇了!那家公司真的倒闭了!好了不起的神谕啊!』」

自我实现预言。

可怜的驴子想必是指艾蕾诺亚的公司吧。

「可怜的驴子死了后,最后是一家来路不明的投资公司买下它的尸体。一路追踪调查后,发现最后被纳入阿法隆的旗下。他们想得到的是驴子的强韧骨架。虽然阿法隆靠电力交易赚取莫大的利益,但建立在后端负责处理交易事务的事务部门体制似乎是他们的当务之急。所以,他们相中了虽然动作迟钝,但一路来吃饲料吃得饱饱的,被养出健康体格的驴子。要从零开始培养不会直接带来利益的事务处理部门相当劳心费力。事实上,也是真的相当劳心费力。虽然事务处理部门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感谢,却是不可或缺的部门。」

在公家机关办事处工作的雷娜身影,从我的脑海里闪过。

这世上存在著一定需要有某人去执行的无聊工作。

「听说精心培养出来的骨架被魔法师买走之后,现在变成人造人的一部分。」

语毕,艾蕾诺亚缓缓地深深吸入一口气,再发出叹息声。

「只要小心谨慎利用预言家的预言,想必不管想要得到什么,都可以便宜到手吧。不过,这个预言家为了让人家相信他是预言家,必须『确实』得到神明的旨意。而这个神明指的是……」

「巴顿?」

「没错。艾斯曼的神奇出道故事至今仍是大家讨论的话题。那时候阿法隆准备在月面证券交易所挂牌,市场对其抱有的期待值就快面临爆发性的飙涨。毕竟那时候阿法隆是一家营业额每半年就增加一倍的公司。肯尼斯·刘易斯说过大家只会在纸上看『效率』,而当时没有人能够正确评价阿法隆这个准备在月面实际实现『效率』,进而获取利益的公司。」

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从巴顿延伸出来的线条。

那条线上除了资金之外,还写著资讯。

「股票上市前的阿法隆没有人能够正确予以评价,艾斯曼却以精细到一慕鲁的单位预测其利益。艾斯曼大胆预测利益可达到前四季利益的二·七倍。就这样,在阿法隆准备一脚踏进超越人类智慧的未知领域之中,人们找到了伟大的贤人为他们指示方向。不过……」

艾蕾诺亚双手扶著膝盖,站起身子。凭她那精致端正的五官以及散发出来的氛围,如果一直待在橱窗里不动,恐怕没有人会觉得是人类。

「照常理来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在那之后,艾斯曼也针对超过十家以上的公司做了类似的动作,但只要调查一下那些公司的股东名簿,就会发现都是总公司设在避税天堂的投资公司。」

那是位于开曼群岛或加勒比海上的小岛、不会被课税的避税天堂。

向办事处提出申请的补助金诈骗案件当中,也有很多是以该处为踏板的案例。

「我已经做过确认,那些公司的董事长有好几家都是巴顿,而且那些公司的主要交易对象也都是阿法隆。」

「也就是说,巴顿透露内线交易的资讯,让艾斯曼藉由那些资讯成为预言家吗?」

「代价就是艾斯曼必须点名控诉巴顿想得到手的公司,把那些公司逼到死路,巴顿再便宜搜刮尸体。这样就能造就皆大欢喜的局面。我是说被杀死的那个人除外。」

赛侯说过公司被人侵占就像小孩被人杀死一样。在根本不确定会不会赚钱之下,便扛起贷款、兴起事业,哪怕遭遇预料不到的困难或被同伴背叛,依旧积极向前迈进。这样含辛茹苦照顾长大的公司就像自己的小孩子一样,对方却像杀死蚂蚁一样乾脆地摧毁辛苦建立的公司,恣意啃食。

在艾蕾诺亚的注视下,我动弹不得。

不过,我有种脑袋一直在空转的感觉。因为整个故事听起来太像精心编写的虚构故事,让人觉得难以接受。

「这种事情……证券交易监察委员会不可能默不吭声吧?」

「政府在这里被彻底当成笨蛋看待,监察委员会根本就只是顺便挂在法务部底下而已。这样的机关怎么可能帮得上忙?光是可归类为证券诈骗的案件件数,一

年就受理超过一万件以上,但是遭起诉的案件却只有十七件。当中获判有罪的案件是零件。为什么呢?因为包含事务员和警卫在内的人员只有十一人,而全天待命的法律专家就只有两位。我听说你在公家机关服务,所以应该想像得到现状吧?」

不需要艾蕾诺亚提醒,我也猜得出状况。我上班的办事处也是一样,以规模来说,理应有三倍到四倍的人员,才勉强应付得了那些工作量。

就算雷娜再怎么努力,也不得不略过大部分的工作,未处理的案件也一天比一天多。这样的状况之所以没有露出马脚,是因为会定期删除被遗忘的数据,当事情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照理说应该要确认收集到的数据是否确实呈现在外,但人手不足的状况严重到连这种基本功能都发挥不了。所以,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人看见问题。

公家机关的办事处就已经是这种状况,监察委员会的内部恐怕会更严重吧。

况且,月面的人们本来就认为政府规定是一种恶行。

不仅如此,在监察委员会工作的律师薪水微薄,而替被取缔一方工作的律师只需要做类似的工作,就可以赚取超过政府薪资好几倍、好几十倍的金额。在这样的状况下,肯定会觉得只有傻瓜才会想认真工作。

艾蕾诺亚无力地垂下双手的手臂,低头抓起裙子的一小角。

「艾斯曼和阿法隆建立出来的系统肯定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不过,只要明明白白地控诉这是一种恶行,多数人应该都会清醒过来才对。」

「所以,你打算举告恶行吗?」

等到艾蕾诺亚以苏西·吴的身分代替没用的监察委员会,获得无数人们的注意目光的那一天。

「当然了,我不会说这当中没有想要报仇的个人想法。不过,阿法隆以﹃被形容为不久后就可以匹敌绿宝石工业﹄的速度不断成长,如今俨然已是月面的巨人。如果能够纠正这种公司违反正义的行为,其意义非凡。」

艾蕾诺亚在一片凄惨的房间里低头抓住裙子,那模样简直就像被人丢下不理而大闹脾气的小女孩。

小女孩口中说出遥不可及的梦想,这个梦想企图击垮靠著好几百倍、好几千倍人们花费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金额堆叠而成的欲望巨城。

潜藏在小女孩娇小身躯里的是正义感?还是复仇心?不管怎样,那都是不会流露于外的情感,而人类不可能只靠情感而活。人类无法逃避拥有血肉之躯的命运。

我坐著的办公桌上,用来填补血肉之躯与情感落差的药物堆积如山。

孤军奋斗。

以常理来说,应该会取笑小女孩不可能实现梦想。应该会指著小女孩取笑说:你当自己是唐吉诃德啊?

然而,四年前在那间破旧的教会里,我在一身黑的少女面前说过一句话。

你不会笑我吧?

在他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心梦想是一件非常令人难为情的事情。如果那个梦想还是一个不用想也知道会被取笑、不用想也知道会被当成笨蛋看待的梦想,更是难为情。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会难为情,但至少我是这样的人。

那么,艾蕾诺亚的梦想又如何呢?她的梦想足以被取笑,也足以被当成笨蛋看待。

不过,也有足够的高度让人抬头仰望。

「你觉得做得到吗?」

「如果只是高喊那些家伙在做不良勾当,那当然做不到。」

我知道遥不可及的梦想有多么遥不可及。

不过,正因为有线可循,才能够咬紧牙根试图达成。

「阿法隆的会计一直有疑点。」

「疑点。」

「阿法隆的营业额和获利无比庞大,但从未说明过其细节。虽然阿法隆说明过其获利来自于包含电力交易市场在内的各种交易所的利益,但我无法理解这点,而多数人也无法理解。对于跟结算数字有关的细节,就连艾斯曼也以分析手法上的机密为由而不愿提及。他每次必说的台词就是『只要看市场就知道』。」

「意思是说……」

我之所以变得吞吐,是因为第一次体认到自己将被迫扛起伙伴之名,挑战遥不可及的梦想。

「难不成你想叫我揭开疑点?」

揭开疑点的同时,与艾蕾诺亚一起控诉违法行为,让阿法隆粉身碎骨。

听到我的低喃话语后,艾蕾诺亚抓著裙子,一副腼腆的模样抬起头。

「你第一次跟我说话不会那么客气。」

「你上次说我能够识破数字背后的想法,就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到一个星期就让克莉丝小姐的程式得到戏剧化的改善,那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事。这世上真的存在所谓的投资才华。那是一种能够让人们的想法化为数字、从数字识破人们想法的能力。说起来或许奇妙,但不知怎地我觉得这跟驯兽师的能力是一样的。」

「不过,你说的那什么重要的才华,我是向巴顿学来的。」

比我更懂得深入看穿人们想法的巴顿创造了阿法隆,比我更懂得敏锐掌握市场动静的喉片先生,也就是波兹曼负责管理阿法隆,现在却要我这个被巴顿陷害、竞赛输给波兹曼的人揭开这家公司的疑点?

艾蕾诺亚闪躲我的疑问目光,环视四周一圈后,保持著笑容轻声说:

「我已经没办法继续一个人撑下去了。」

「唔!」

如果是其他人在我的面前说这句话,我肯定不会相信对方。

然而,这间房间呈现出来的疯狂光景并非一朝一夕所能造就。

做得到的都做了,想得到的点子也都想过了,再来只能够祈求神明保佑。

我有一种四年前自己再也不想遭遇的状况就在不远处的感觉。

「我已经很难再继续让苏西·吴和艾蕾诺亚·修拜崔尔两立。」

办公室里堆高如山的类比数据。

让人感受到「不开电灯才可以提升思考效率」的氛围的房间。

明明如此,办公室里却弥漫著浓浓的牧歌情怀。或许那是为了不迷失自我的最后堡垒吧。

「当然了,我明白自己向你提出了比登天还难的请求。照理说,我应该委托那方面的专家才对。看是要找会计师,或会计学的教授都好。但是,他们不值得信任。」

「不值得信任?意思是──」

意思是他们被阿法隆拉拢?

我心里这么想,但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过,你曾经怀抱过比我更伟大的梦想,如果是你,就值得信任。」

艾蕾诺亚用力抓紧裙子,我不禁有种心脏被她紧紧揪住的错觉。

艾蕾诺亚清楚知道只有过去曾经怀抱遥不可及的梦想的人,才可能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拜托你……助我一臂之力。」

艾蕾诺亚低下头说道。

在气氛轻松的工作环境中,拿别人的钱大赌特赌。几个小时前,我还认为艾蕾诺亚是这样的人。

四年前与人建立过的关系绝不会消失。这些关系在我无从得知之处持续延伸,并且硬是让我陷入此刻的处境。不过……

我想起贴在墙壁上的巴顿照片。看到照片的瞬间,我的眼球深处受到猛烈一击。那绝非不甘心的泪水。虽然难以置信,但怀念的情绪让我忍不住湿了眼眶。

阿法隆因为勇于挑战绿宝石工业而受到如英雄般的爱戴,而试图揭穿这个大企业的违法行为,只身奋斗的少女又何尝不是英雄呢?

少女为了实现目的来拜托我助她一臂之力。原因是我曾经怀抱过遥不可及的宏伟梦想。

这位贵族的后裔打从心底认为除了这个方法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挽救无法挽救的失败。房间就像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主人的内在。只要观察这间房间,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出艾蕾诺亚的内心世界。

我绝对要挽救无法挽救的失败。靠著我这双手和我的力量,以及你的协助。

艾蕾诺亚甚至直言不讳地表示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天,就等于实现了正义!

我的胸口疼痛不堪,却同时涌现笑意。因为我明白了羽贺那听到我的梦想时,肯定也是像我现在一样的心情。

这么一来,什么是我该做的事?这四年来我学到了什么?钱飞了。大家居住的城市没了。我重视的羽贺那离开了。

不过,还有东西留下来。

「遥不可及的梦想啊。」

听到我这么说,艾蕾诺亚吓一跳地抬起头来。贵族出身的千金小姐就在我的眼前,照理说,我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然而,艾蕾诺亚靠著四年前延续到现在的缘分,出现在我的面前。在失去一切后,我身边只剩下与人之间的缘分。眼前的艾蕾诺亚让缘分化为形体。

于是,一位少女靠著四年前的缘分,怀抱著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看见的梦想出现。

那时,羽贺那握住了我的手。所以,现在我越过桌子伸出了右手。或许这是为了四年前的我而伸出手。

房间的空间相当宽敞,所以距离并不算近。

艾蕾诺亚一副感到困惑的表情看著我的右手,

然后保持抓住裙子的姿势,向前踏出四步。

艾蕾诺亚牢牢地、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

『晚安,欢迎来到与瑞奇·加勒特一起回顾薛丁格街这一周的时间!这一周的市场动荡幅度来得比往常剧烈,不知道大家赚到钱了没?还是亏钱了呢?让我们跟平常一样,一起来了解个股的最新消息、股价走向,还有市场有什么看头或不能放过的关键点。不过,在那之前,先向大家介绍一下今天的来宾。今天的来宾大有来头,让我们欢迎来自知名投资银行白金史密斯的首席分析师──苏西·吴小姐!』

随著如雷的掌声响起,摄影机移动了方向,一名高高挽起淡金色头发的女子气势汹汹地从烟雾之中出现。身穿修身裤装、戴著其注册商标的太阳眼镜、嘴唇抹上厚厚一层深粉红色唇膏的苏西·吴一手拿著文件,另一只手随时扠著腰。

或许是戴著太阳眼镜,苏西·吴的表情显得不悦,但也像是显得自信满满。

的确,那模样一点也看不出来就是千金小姐艾蕾诺亚。

『非常感谢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您今天的发型依旧是像上涨的股价一样梳得好高啊!』

身穿金色衣服的主持人瑞奇·加勒特刻意把麦克风比向高高挽起的头发。观众席掀起一阵笑声,苏西·吴耸了耸肩做出回应。

『哈哈哈!那么,今天就麻烦您了!好了,今天我们将在超高人气的分析师苏西·吴小姐的陪伴下,一起度过六十分钟。各位观众,赶快启动你的投资工具,一起开心分析股市吧!』

随著主持人张开双手做出夸张的动作,摄影机的镜头渐渐往后拉远,照出整体摄影棚。在那同时,画面切换到效果夸张的CG片头画面,股票图表像卡通人物一样在画面上跳来跳去。

开始播放片头后,我把串流影音转为静音,也把画面缩小移动到萤幕的角落,跟著启动投资工具。投资工具里只设定了一支个股。

证券代号3227、识别牌ABLN。综合能源公司──阿法隆。

阿法隆昨天的股价收盘价是六百二十二慕鲁,比起前一天上涨1.2%。表示交易量多寡的成交数排名第三,第一名是绿宝石工业,第二名则是已取得可决定蛋白质架构之软体专利的药厂。

虽然阿法隆的财务状态还称不上是百分之百健全,但只要思考到阿法隆正在成长中,也就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贷款是为了帮助成长的肥料,哪有时间做什么保留盈余。

阿法隆的利益有一大半来自电力交易部门,其他利益则来自相关事业。

如字面上的意思,电力交易部门是为了进行电力交易而存在的部门,但艾蕾诺亚之所以会说「阿法隆不肯说明细节」,正是因为这个部门的存在。

如果阿法隆纯粹是一个生产电力来贩售的公司,就不会有任何疑点,但阿法隆同时也是开设电力交易市场的公司,让人们可以自由买卖流动于月面的电力。

据说阿法隆除了向在电力交易市场进行交易的人酌收手续费之外,本身也会进行交易来赚取莫大的利益。

这么一来,就分不清楚哪些部分属于身为电力公司而获得的利益,哪些部分又属于下赌注而获得的利益。一般而言,企业的结算表上会分别注明本业以及非本业的收入,而阿法隆基本上也是照著这么做,但艾蕾诺亚认为这当中藏有虚假。重点就是,艾蕾诺亚怀疑阿法隆有可能把分不清楚有谁进行过交易的电力交易市场当成隐身衣,在背地里虚增利益和营业额。

于是,我先针对电力交易市场做了调查。

首先,在月面可自由经营电力事业,任何人都可以发电,并贩售电力。不过,发电固然不难,但对发电业者而言,想要自力输送电力给末端客户比登天还难。于是,在月面持有最大输电设备的阿法隆开设了电力交易市场。

发电业者会在电力交易市场贩售电力期货。也就是说,发电业者会事先约定好「某月一定会生产多少电力」。接著,客户会买下这个期货,阿法隆则负责输电。

如果事情只是这样,那还算单纯,但问题是电力价格并不稳定。

因为发电所是采用太阳能发电,所以几乎都有一定的发电量,但另一方面,月面的开发和人口移动速度剧烈,所以各地区的电力需求会有不规则的起伏。

当需求和供应不一致时,势必会透过价格的变化来填补落差。

而且,价格有所变动时,就会带来投资机会。所以,一群既没有参与发电也没有参与输电的人会大举涌入阿法隆的交易市场,试图利用电力需求的变化来赌上一把。

阿法隆本身也会在电力交易市场进行交易,所以会让人觉得可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道理就跟如果看到赌场老板在自家的赌场转水果盘大赢一把,任谁也会露出怀疑的目光一样。

不过,价格变动的原因在于电力需求,除非阿法隆有本事操控电力需求,否则就难以采取违法行动。怎么说呢?因为电力是无法储藏的东西,所以很难像操控黄金或石油那样收购所有货品,让价格抬高后再脱手卖出。

针对疑点,阿法隆实际做了如上述内容的说明。

我也认为阿法隆的说明有其道理。就未来价格会如何变动这点而论,不论你是不是庄家,所有人的条件都一样,所以不得不说那些交易员真的很优秀。

阿法隆把赚来的钱投入发电所和输电设备的建设,让流动于月面的电力增加更多,电力交易市场也变得更加活络。一切运作得非常顺利。

或许应该说正因为太过顺利,才会引起像艾蕾诺亚一样的怀疑目光。

概况差不多就是这样。补充一点,艾蕾诺亚之所以会对阿法隆的会计心生怀疑,是因为阿法隆也有足够的动机在会计上动手脚来窗饰利益。

艾蕾诺亚的公司倒闭后,历经几家公司的经手,最终被阿法隆收购。目前也得知阿法隆收购时不是以现金付款,而是以自家公司的股票支付。听说在那之后,阿法隆每次进行收购也都是以股票支付。

以股票替代现金来进行收购的方式并不稀奇。毕竟接受股票的一方有可能因为股价在未来上涨而获取更多的利益,支付股票的一方也能够避免失去重要的现金。艾蕾诺亚的公司正是因为现金不足,才会明明有盈余却不幸倒闭。

所以,阿法隆的股价越高,就越容易收购其他公司。在这样的结构下,确实很有可能禁不起提升自家公司股价的诱惑,而大胆从事违法行为。

毕竟这就跟拥有印钞机没什么两样。

我坐在椅子上,把双手枕在后脑勺上思考这些事情。

这是属于大人世界的游戏,不同于只是启动股票交易工具,从数字里引出数字就好的交易。

在那家饭店与艾蕾诺亚握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

艾蕾诺亚似乎确实如她所说被忙碌的工作缠身,听说几乎没有去位于薛丁格街的办公室。为什么我会说是「听说」呢?那是因为我本身也忙著办理辞去办事处工作以及搬出宿舍的手续,所以没去过办公室几次。

而且,拜不动产市场陷入狂热的状态所赐,我找不到租金便宜的房子,最后被迫借住理沙教会的房间。看见理沙满面笑容地来到玄关迎接我,还说什么很乐意为即将踏上新旅程的羔羊们提供住处,我不禁觉得鼻头一阵搔痒难耐。

克莉丝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甚至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喜悦的情绪。不过,我没有表明自己为什么决定辞去办事处的工作,认真参与艾蕾诺亚的计画。克莉丝似乎不知道葛雷夫·高登夏尔就是巴顿。据说在对外的说法上,阿法隆的CFO一直待在地球,而且从未在公共场合出现过。听说是艾蕾诺亚用尽自己所拥有的门路以及金钱,针对阿法隆展开全面调查时,做出巴顿即是葛雷夫·高登夏尔的结论。

因此,克莉丝不可能知情。克莉丝的认知仅止于贾克·拉尼即是巴顿·古拉铎斐森,而艾蕾诺亚似乎也没有告知克莉丝其真正目的。

艾蕾诺亚想必是理解自己的目的是一种夸大妄想,才会挑选告知的对象。

即使那家饭店房间里的流程图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还是不得不说以「阿法隆的会计」也有疑点作为切入点来击垮阿法隆的想法显得荒唐。一般而言,应该会认为那是妄想而拒绝提供协助,而这正是艾蕾诺亚不聘请专家,而选择向我表白其想法的原因。艾蕾诺亚知道我曾经真心想要实现不逊色于她的梦想,所以觉得我应该会真心提供协助。

不,说不定「助我一臂之力」的说词只是一种迂回的说法。

艾蕾诺亚或许是希望有人能够相信她是认真的。

甚至有可能就只是为了这一点。

我之所以会握起艾蕾诺亚的手,肯定是因为想要帮助抱著这般心态的艾蕾诺亚。不过,当中也包含了万一真是艾蕾诺亚想太多,最终以妄想收场时,不会让她变成孤单一人的意味。我亲身痛切体验过当一个人埋首于某件事情时,视野会变得多么狭窄,最后会掀起多么凄惨的大灾难。

所以,别说是克莉丝,我也犹豫著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理

沙,而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说出来。艾蕾诺亚确实有著可怕的执著心,但不像会迷失自我的人。

如果我跑去找某人商量,告诉对方说:「艾蕾诺亚的脑袋可能真的有问题耶!」那岂不是对向我表白真心梦想的艾蕾诺亚太失礼了。

基于这样的想法,我只字未提与艾蕾诺亚的约定,在理沙的教会出入起居。

另外,我还是没有著手投资。我只是靠人工筛选出有助于改善克莉丝数据的个股,其他时间则花费在调查阿法隆上面。

就在我忙著调查时,从教会客厅里的走廊延伸到底的房门打了开来。我抬头一看,发现是克莉丝回来。克莉丝的手上拿著两块包了蔬菜和肉类的墨西哥薄饼。有一家便宜又好吃的摊贩就开在教会附近。

「久等了。」

「喔。」

关闭串流影音的股票分析节目画面后,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并冲了咖啡。

「你说理沙去哪里了?」

「去幼儿园。理沙小姐最近在幼儿园帮小朋友上一些简单的课。」

「幼儿园啊……理沙本来就很像个褓姆。」

「听说很受欢迎喔。每次理沙小姐要离开,小朋友都会围上绳索不让她离开呢!」

「你怎么没一起去?」

虽然克莉丝似乎捐赠相当充足的金钱给理沙,但在教会的营运上,还是会找事情来帮忙理沙。我以为克莉丝肯定也会一起去幼儿园帮忙,却看见她一副疲惫的模样露出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一去幼儿园,小朋友都喜欢恶作剧。他们老是喜欢拉我的头发,不然就是不肯乖乖听话……」

我看了克莉丝一眼后,看向手边的咖啡杯。

很容易就能想像出幼儿园的小朋友集体捉弄克莉丝的画面。

「毕竟他们跟一群动物没什么两样,可以靠著本能嗅出地位不如自己的对象。」

「动物……你说得对,真的就像一群动物。」

克莉丝一边叹息,一边在椅子上坐下来后,垂著肩膀咬起墨西哥薄饼。

虽然克莉丝考上了月面都市大学,但那是唯有在文明圈才有用的金牌。

平日克莉丝就算在打哈欠,也能够靠著全自动化的程式赚取让人看了眼花撩乱的庞大金钱。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个地方让克莉丝完全无法发挥其卓越才能,我不禁感到不可思议。

「对了,你说几点开始啊?」

我小心翼翼地不想让绞肉掉下来,但实在太难了。我一边捡起掉下来的绞肉,一边问道。

「我们要参加十四点的那一场,所以晚一点出门也还来得及。」

不知道为什么,克莉丝的嘴巴和手明明都很小,却能够有技巧地吃著一大片墨西哥薄饼而不让绞肉掉下来。不过,她唯独逃不过嘴巴四周沾上一圈酱料的命运,一直盯著看之后,我不禁觉得自己好像看松鼠什么的在吃东西。

「你真的要一起去啊?我是觉得你去看,可能也不会觉得有趣。」

「没那回事的。既然他们自称是月面上的肉食性动物,就表示去看一看他们的巢穴可以让我获益良多。」

虽然克莉丝说过想要成为像巴顿那样的人,但看见她啃著墨西哥薄饼的模样,实在让人觉得她想要当上肉食性动物还差得远呢。不过,很肯定地,谈话中提及的「巢穴」无疑是肉食性动物的巢穴。

而且,照艾蕾诺亚的说法,这个巢穴是一个以欺瞒和虚伪筑起的虚构殿堂。

「其实我还比较惊讶呢。」

「是吗?」

「是啊,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你才会对阿法隆那样的公司不太感兴趣。」

「利益一直增加、营业额持续成长、规模不断扩大,一家公司一直这样往前迈进,股价理所当然会上涨。先把阿法隆的股票买起来,再来只要跷起二郎腿慢慢等待就好。只不过,买了这样的个股后,就算赚到钱,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炫耀吧。」

「一点也没错。」

我和克莉丝等一会儿准备前往参加阿法隆的公司说明会。这个说明会不是为了想要就业的人,而是为了投资人而举办。而且是针对个人股东。

阿法隆几乎每星期都会举办公司说明会,据说目的是为了让股东了解阿法隆在月面一路走来的成功轨迹,以及目前以多么惊人的速度在成长,好让股东愿意长久持有股票。

我能够明白一家公司必须有这样的对外态度,就提升企业形象而言,或许也值得这么做。很多制造商都会频繁举办参观工厂的行程,尤其是食品相关行业更是常见。

不过,艾蕾诺亚在电子邮件上说过「以阿法隆的例子来说,还有另一层目的」。

虽然阿法隆号称是一家能源综合贸易公司,但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家电力公司。

阿法隆是一家随著月面开始陷入电力不足而兴起的公司,电费越是上涨就越赚钱。现在月面的气温日趋下降,阿法隆的事业却是越来越火热。

批评阿法隆的人数众多,阿法隆为了拉拢这些人,以及尽力在世人眼中维持良好的形象,才会举办说明会,所以艾蕾诺亚认为举办说明会是阿法隆策略中的一部分行动。

我也认同这样的看法。

「不过,毕竟阿法隆这家月面公司把符合月面风格的成功模式完全表现出来,所以还是会想要亲眼瞧一下。」

「我也很想亲眼看一下被赞颂是世界最高峰的交易室。」

「你是说耗资两亿慕鲁建盖的那个交易室啊?」

「据说如果把在那里工作的交易员薪水也算进去,那里会是包含地球在内,全世界每单位面积最花钱的地方。」

「最顶级的场地才符合最顶级的才智?」

「你不觉得这很符合月面的作风,让人兴奋不已吗?」

克莉丝一副开心的模样说道,嘴角上还沾著少些辣椒酱。

或许正是因为符合月面的作风,阿法隆才会如此受欢迎吧。

「是啊。」

「呵呵。」

克莉丝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缩起脖子笑著。

一个聪明伶俐又早熟的月面女孩。

我先吃完墨西哥薄饼,把视线拉回萤幕上。

阿法隆。

就目前来说,我对这家公司并没有恨意。

不过,如果巴顿真的和这家公司有所关联,即使告诉我阿法隆是个魔法师,我也不会讶异。

阿法隆的总公司位在从牛顿市的中央车站步行约十五分钟的地方。不过,所谓「步行约十五分钟」纯粹是房屋仲介的称法,也只限于根据地图的估算时间。星期天下午的中央车站拥挤到了具有杀伤力的程度,走到一半时克莉丝因为呼吸急促而感到不舒服,所以加上让克莉丝休息的时间,最后我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抵达。

「我在报纸上看过报导,说有胆子小的观光客走到一半引发恐慌症。」

「标准的过度换气症候群。看到人这么多,就会担心氧气可能不够用……」

「真是小看不得啊。」

「对不起……」

克莉丝的手上拿著铁罐,铁罐上写著「来自月面的天然水」这句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广告词。盖好盖子后,克莉丝把铁罐收进包包里。

在凭靠石油运作的地球上,听说是以宝特瓶为主流,但月面没有石油资源,所以饮料都是装在铁罐或玻璃瓶里贩售。在月面开采得到铁矿,也开采得到作为玻璃原料的矽,所以只要有太阳能,就可以一直进行资源回收。

不过,听说最近因为电费上涨,所以和利用轨道电梯进口的成本比起来,相差不了多少。或许在不久的将来,用惯了的铁制马克杯也会被表面平坦的人造塑胶制品给取代。

电费上涨在月面带来了各方面的影响。

或许是这样的关系吧。

来到阿法隆的总公司前方后,发现有不少民众聚集。

「打倒把电力收购一空的大企业!」

「企业就该负起说明的责任!」

「把电力还给人民!把太阳还给月面!」

阿法隆总公司的大楼群在月面排名第三高,共有地上九十二层楼高,其命名也很直接,就叫作「新世界门」。大楼群的前方聚集一群手拿标语牌的民众,民众激动地大喊著。

那些民众的仪容打扮就像我在公家机关办事处前方经常看到的那群人一样。他们的年纪约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身上穿著色调如枯草般的服装。

不过,可能是经常发生这样的状况,现场不见警察,而是几名警卫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在他们的四周伫立不动。路上的行人也没有认真聆听他们的意见,而是一副彷佛在说「真的跟电视机上看到的一样耶」的开心模样,忙著用数位相机拍下画面。

「询问处在哪里啊?」

「呃……上面写从主门进去后,在三十二号入口处。」

「可能要找一下才找得到。时间来得及吗?」

「啊!那边有指引喔,你看!」

主门的设计采用了会让人联想到冰冷铁片的深蓝色建材以及大量的玻璃,一脸不安表情的克

莉丝在穿越主门的途中,发现阿法隆公司说明会的指引。

利用全像投影方式显示的指引资讯一旁,有一尊一看就知道是假人的旧式机器人,机器人模样滑稽地做出鞠躬的动作。

「晚安,感谢您大驾光临,请顺著通道往右手边前进。」

机器人用著做作的合成声音指引方向,克莉丝看似愉快地满脸洋溢著笑容。

「它的名字叫Arb喔。」

克莉丝一边与我并肩而行走在漫长的通道上,一边说道

「Arb?因为公司名称叫阿法隆啊。」

「搞不好是从套利交易来的名字。」

「……有道理。」

假设同一件商品在A地卖一百慕鲁、B地卖一百二十慕鲁,只要在A地买进、再到B地卖出,就可以在无风险之下获利。这样的行为称为套利交易──Aribitrage,专门进行套利交易的交易员则被称为Arb。以一家开设电力交易市场的公司来说,确实比较有可能会以套利交易的含意来替机器人取名。

「话说回来,这里的中庭还真是壮观。」

「是啊,感觉好像来到牛顿市以外的地方。」

从我们前进的通道上,可看见配置了山丘、池塘,甚至还有瀑布的广大中庭,以及中庭另一端的庞大总公司大楼群。

通道缓缓往左手边弯曲延伸,可看出中庭是呈现扇形在总公司大楼群前方延伸,而包含这条通道的建筑物隔开了中庭与外界的空间。

「听说阿法隆成立至今已经有十二年了。」

克莉丝忽然看向中庭这么说。

「才十二年而已,在一栋小型大楼的外送披萨店二楼展开事业的公司,就成长到现在这样的规模,真的很厉害喔。」

克莉丝保持目光看向远方,流露出彷佛看著梦想似的眼神说道。

事实上,映入眼帘的光景确实足以用梦想来形容。

「据说在地球,肉牛的体重每两个星期就会增加一倍。」

「咦?」

「然后,如果以地球的算法来算,短短一百天体重就会达到五百公斤。既然生物都可以有这么快的成长速度,企业当然有可能以更快的速度让金钱增生。」

「……好厉害喔。」

「你不是也以差不多快的速度在增加吗?」

听到我这么说,克莉丝一脸像是做了坏事被骂的表情看著我,跟著露出苦笑。

「如果是在数字上,我老是没什么感受。理沙小姐有时候也会骂我,要我好好理解自己的所为。」

「关于这点,以前听你和羽贺那在说话时,我就亲身见识到了。」

「是……真的吗?」

「是啊,那时候你第一次听到你们家寄放的钱增加了多少金额。」

即使听到这样的说明,克莉丝似乎还是回想不起来。她皱著眉头呻吟著。

或许对本人来说,那不是什么值得记忆的事情吧。

不对,应该说对于过去,一般人基本上都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有这些钱可以去买新鞋子和衣服了。你听到羽贺那这么说,都吓得腿软了。」

「啊,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

「那不过是四年前的事情。你不觉得成长真的很惊人吗?」

我夹杂著挖苦意味说道,克莉丝听了,脸上还留著淡淡的伤脑筋笑容。

「不过,是啊,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包包里塞满了一大堆货物,把那些货物全部卖掉之后,一天顶多也只能赚到七十慕鲁。」

「七十慕鲁搞不好都不够支付那只Arb一天的电费。」

「啊……」

克莉丝在通道上回过头看,看似悲伤地露出笑容。

「真的,肯定不够支付。」

「不过,只要有七十慕鲁,应该够吃三天理沙煮的饭。」

「……」

克莉丝看了我一眼后,把视线移向中庭。

她应该是在思考要怎么回话。

「我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不同的世界。」

思考过后,克莉丝说出这句话。

经过这般互动后,眼前正好出现通道的尽头。通道的尽头出现空间颇大的广场,广场上可看见亲子家庭,和看似前来旅游的团体。我和克莉丝悠哉地慢慢走进广场后,一名西装笔挺、脸上很适合挂起开朗笑容的阿法隆职员,英姿焕发地朝向我们走来。

「欢迎光临。请问两位今天是来参加我们公司的说明会吗?」

「是。」

「方便确认一下参加证吗?」

克莉丝拿出装置出示参加证后,职员面带笑容地帮我们把公司说明会的行程表数据传送到装置里。只要提出要求,似乎也可以索取实体的小本子,而那些手上拿著纸版简介在看的人,应该都是来自地球的人吧。

「再过一会儿就会开始进行说明,请两位稍等一下。」

职员保持著笑脸,以让人联想到格兰德中央饭店的毕恭毕敬态度走远。

这座空间颇大的广场采用圆顶造型的天花板,机械鸟发出喀喀声响在天花板上盘旋。

广场上的空调设备完善,即使在这种看似空调效率差的宽广空间,也觉得相当暖和。

「这里确实是不同的世界。」

我如此低喃的同时,钟声响起,公司说明会也随之展开。

「阿法隆是从我们公司的CEO凯文·雷斯展开小规模的电力仲介业开始起步。」

一边聆听说明,一边在职员的带头下在阿法隆公司里走动。说明会似乎是采用这样的安排。

因为好像要走相当长一段路,职员看见我拿著拐杖后,替我准备了轮椅。

虽然我个人觉得根本不需要轮椅,但克莉丝也出声劝我,不得已我只好借了轮椅。

所以,克莉丝现在正在我的头顶上方一脸笑咪咪。

克莉丝似乎很希望可以推著我走。

「这边就是当时的实际建筑物。」

随著一阵「哇~」的叫声传来,一栋真实的破旧大楼出现在听众的眼前。

这栋去到外区随处可见的建筑物有三层楼高,还可以看见披萨店内特意放了假人。

「凯文·雷斯伺机而动采取敏捷的行动、月面都市政府放松法规限制、电力需求提升、针对基础建设的庞大投资,在这一切条件凑齐之下,当时连披萨店的披萨也买不起的凯文·雷斯,如今发展到拥有在月面规模屈指可数的总公司大楼。」

解说员指向后方说道,闪闪发光的摩天大楼在玻璃窗另一端出现。

看见这样的对比,果然会让人觉得像是施了什么魔法。

「那么,凯文·雷斯究竟是怎么让阿法隆有如此傲人的发展呢?现在就以实际存在公司内部的各部门为例,依序为大家做说明。首先,电力仲介业务。到现在我们还保留著这个完美的旧有体制,在不透过市场之下,我们在愿意长期供应电力的发电所,以及希望长期获得价格稳定之电力供应的工厂之间搭起桥梁。」

这里应该是专门用来做说明的楼层吧。无趣的楼层里摆放著观赏植物、大时钟,以及空无一人的询问处。

「当时因为还有一些法规限制,所以发电所的数量也还很少,发电、输电、售电的业者都你东我西地各自行动,效率可说是相当差。于是,凯文就在这时候靠著他的双脚到处收集资讯,然后根据收集到的资讯替人们带来了高效率。这听起来简直就像地球会发生的事情。」

听众发出一阵笑声。

受到法规和重力的束缚而行动缓慢的地球,以及可自由自在行动的高效率月面。

「凯文接下来把触角延伸到了输电业。」

我们搭上全面采玻璃设计的巨大室内电梯,上到五楼。因为从一楼到五楼都是挑高空间,加上采用没有墙壁和梁柱的设计,让人不禁有种来到购物中心或展览馆的感觉。

「当时的输电业者有些只拥有把电力从A地送到B地的输电线,或者是只限于C地区可输电到任何地点,呈现出很奇怪的状况。即使如此,大家还是都能够获得利润,所以日子也过得安稳。不过,行动派凯文察觉到一件事。如果能够畅行无阻地把电力从A地输送到B地,再从B地输送到C地区,就可以高效率地把电力输送到最需要电力的人身边,更可以降低难以计算金额的成本。于是,曾经靠自己的双脚收集到资讯的凯文,利用他不输给房屋仲介的都市知识,准确地找出最赚钱的地点组合。」

此楼层镶著写上「输电课」的牌子,也可看见呈现网状的输电线模型。模型有一部分发出金色的光芒,模仿凯文外表所制作的假人旁边,显示出慕鲁记号的灯号不停在闪烁。

「既然这样的地点组合顺利赚到钱,当然也要拥有发电所才好。可是,法规挡著凯文不让他这么做。」

听众发出「唉呀~」的叫声。

完全把自己当成行动派凯文的听众,咒骂起愚蠢的政府阻挡去路。

「说到限制同一家公司不得同时从事发电、输电、售电业务的法规,原本是为了避免绿宝石工业垄

断月面而使出的计策。不过,月面都市不断在扩展,单单一家企业可以垄断月面已是过去的事。即使是在当时,这样的限制反而带来极大的不便,更是不符时宜。这时,行动派凯文已经是可独当一面的企业家,凯文冲进议会一棒敲醒正在打瞌睡的政治家们。」

我们再次搭上电梯,这回电梯以缓慢到显得不自然的速度缓缓上升,途中经过了法务课、政策课的楼层。这时,用于支撑电梯转轴的柱子上,出现凯文飞过高空,一脚踹飞愚蠢法规的图画。

「如果再继续这样毫无效率下去,月面的电费将会高涨到冲破圆顶,一路飞到地球去!凯文的论点让官员们总算清醒过来,最后终于撤除了这项法规。」

「赞啊!」

从地球来的团体旅客当中的一人这么说。

我看向克莉丝,克莉丝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笑著。

「这项法规撤除后,拥有发电所的凯文建立起月面第一的电力公司。」

抵达墙上贴著写有「输电课」牌子的楼层后,电梯已来到终点楼层。我们已经来到相当高的位置,比起在格兰德中央饭店的总统套房里,视野更高的景色在以玻璃隔成的壁面另一端展开。

「没错,大家看到后方的景色了吗?在这个时间点,凯文已经把如此辽阔的景色纳入手中。」

可能是看见我在欣赏景色吧,解说员这么说,引导听众把视线移向景色。

感叹声传来,但也难怪。从这里望出去,甚至可清楚看见圆顶的边际,在那另一端则是辽阔、冰冷又神秘的宇宙空间。

「不过,行动派凯文并没有停下脚步。他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所有历程后,发现利润说穿了,其实都是来自于协助把电力顺畅地送到各位的住处、办公室、工厂。于是,凯文做了更进一步的思考。这一路来,我为大家带来了高效率,但还是会有极限。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开一个交易市场就好啦!」

团体旅客当中的一人高声喊道,解说员笑容满面地指向对方。

「没错。股票和石油就是最好的例子。那么复杂的市场之所以能够达到高效率,就是因为一点一滴集结了无数人的智慧。凯文勇敢地站起来。」

如阳台般的走廊沿著从一楼延续到这里的挑高空间延伸,解说员在走廊上前进。克莉丝拍了拍我的肩膀后,我往墙壁一看,发现墙上写著「并迈向新世界」,一旁还看见凯文公仔笑容满面地向前迈步。

「不过,建立交易市场的基础设备并不是一件普通小事。请大家也跟著我一起想像一下。假设现在有一个共用的客厅,或者是办公室里的休息室。大家都清楚知道只要有乾净的环境,生活或工作起来的效率也会变好,但每个人绝对都不愿意只有自己负责打扫。为了让这些人动起来,必须放大嗓门大喊:快起来打扫!」

大喊声响遍假日里的公司大楼,巧妙地强调出空虚感。

「大家互看著彼此动也不动。最主要的是,当时连一个电力交易市场也没有。想要建立市场必须有莫大的资金。尤其是电力交易必须有把电力从卖方送到买方的动作,但总不能把电力装进纸箱里寄给对方。输电网的部分,也必须以巨额收购。不仅如此,还需要有足够的智慧来建立庞大又复杂的系统。照理说,这两部分会由两家不同的大企业各自持有,并花费好几年的时间完成架构。那么,凯文是不是放弃了呢?不,当然没有。为什么呢?因为命运之神还是眷顾著凯文,让两位强力助手出现在凯文的面前。」

解说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前出现另一座电梯,电梯门两侧站著两名身材壮实的警卫。我立刻发现了。我发现电梯门上方的横梁上,摆著假人。一个是金发青年的假人,另一个是约五十来岁男性的假人。

「这两位强力助手分别是在地球为无数企业掌管过财务、现任CFO的葛雷夫·高登夏尔,以及在这个被教宗批判利欲薰心的月面上,被称赞是当时最具交易技巧的杰瑞米·波兹曼。」

照艾蕾诺亚所说,其中一人应该是巴顿,但假人看起来似像非像。

「听说高登夏尔先生人一直在地球,是吗?」

不知道是谁这么发问。

「是的,高登夏尔因为健康上的问题,不能搭轨道电梯。凯文在地球游说,呼吁大家提供资金时结识高登夏尔,高登夏尔被凯文的热诚感动,主动表示愿意担任CFO,并告诉凯文如果是跟凯文合作,就是想去木星也不成问题。高登夏尔帮忙调度到据说高达一百五十亿慕鲁的钜额作为收购资金,为凯文的梦想灌注了生命力。」

阿法隆应该是在开设电力交易市场之前,使用那笔钜额资金收购输电网,进而抵制绿宝石工业介入这个行业。阿法隆若无其事地扛下大过公司规模两、三倍的贷款。如果我记得没错,阿法隆这时的贷款应该超过十倍以上。

凭靠蛮力的强势做法。不过,在蛮力之中可窥见目的以及信念。

如果真是巴顿募集到一百五十亿慕鲁的钜额资金,不得不夸奖他这步棋确实下得很好。

「工具都凑齐了。舞台也搭建好了。然而,没有一个有技术的人可以来运用这一切。就在这时,据说IQ甚至高达230的年轻天才杰瑞米·波兹曼,英姿焕发地出现了。杰瑞米·波兹曼在电脑世界里重现凯文的梦想,于是……」

解说员说到一半停顿下来,并朝向警卫使了眼色。警卫立刻操作起控制板,打开电梯门。顺著墙壁设置的电梯不是采用玻璃,而是以铁块围起,那外观看起来甚至像是为了预防遭到袭击而设计。

「哈哈,大家是不是被电梯的粗犷设计吓到了呢?不过,这是通往阿法隆心脏的电梯,当然一定要盖得坚固。」

锵!解说员拍打一下壁面。

电梯急速往上升,当电梯门打开时,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阿法隆的心脏是靠梦想捏出来的。这里就是阿法隆的心脏、凯文的梦想,也是让任何人都可以自由买卖月面电力,从神明也想要放弃的复杂性之中,带来最高效率的交易室!」

走出电梯后,眼前出现巨大圆顶的壁面。从地板到天花板的距离,差不多有一般大楼的七层楼那么高。巨蛋内部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地配置了用来进行交易的机器。面对面放置的办公桌排成一长排,其排数多得甚至让人懒得数。

眼前的光景威严十足,威严到甚至让人觉得诡异。这里是全世界每单位面积最花钱的地方。

明明是假日,却有人出现在交易室里,原因是电力市场不分假日或平日。青年卷起衬衫的袖子,嘴里叼著笔目不转睛地盯著萤幕。青年可以领多少薪水呢?肯定是一百万慕鲁或两百万慕鲁起跳吧。交易室里的状况一览无遗,其尽头是一大片落地窗,可从月面财富排名第三的公司往下眺望景色。

阿法隆。

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这时,不知某处传来了欢呼声。一名听众指出方向说:「在那里!」我移动视线一看,看见几名男子聚在一起互相拍打肩膀。

解说员拿著行动装置不知与某处联络后,开口说:

「深信价格不合理而一直保有庞大持仓的团队辛劳付出后,终于在几秒钟前得到了回报。听说获利达到二千三百万慕鲁。我想他们今天应该会开香槟喝到腿软吧。」

解说员说得一派轻松,谁知道所言是真是假。虽然觉得半信半疑,但如果没有频繁产生大金额的获利,确实很难支撑规模如此庞大的交易室。

「我们的大家长凯文的辨公室比这里更上方,也就是在最上层的那个位置。凯文经常在可以俯瞰一切的位置,鼓舞激励我们公司的勇猛交易员。」

解说员指向某处说道,那位置看起来就像竞技场的特别观众席。

「这里除了作为主力的电力之外,也会进行其他各种交易。进行交易的个股数量多达将近一千八百支!在这当中,有一个比较特别的交易经常会被当作例子,那就是气候衍生性金融商品。大家可以把这个商品想成是一种买卖保险的行为,好比说针对明年夏天会下多少雨之类的状况买保险。主要是买卖谷物的业者,也就是业绩会受到气候影响的一群人会从事这种交易。当然了,这部份不会是住在月面的人,而是以住在地球的人为主要客户,而我们也顺利获利。毕竟从这里可以清楚观察到地球的天气。」

解说员举高手挡在眼睛上方做出遮阳的动作,看向落地窗外的绝佳景色。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靠著凯文的点子和行动所架构,可以带来月面最高效率的心脏部位。排除交易的障碍,让更多人可以加入交易而产生的流动性,可以直接带来效率。藉由这么做,尤其是月面的电力──」

解说员意气风发地说明到一半时──

「可是,电费根本就是一路在上涨啊!」

显得犀利带刺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外区,有些地方甚至每天晚上都冷得睡不著觉。会这样是因为电力不足,所以买不到电力。关于这点,你们要怎么解释!」

尴尬的气氛弥漫四周,就好似一只鸭子不小心混入一群天鹅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解说员的身上。

那眼神就好像在求救一样。

「是的,电费高涨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如果不是因为有我们公司,电费势必会有更大的上涨幅度。这是很肯定的事情。」

「又是一样的说法。我不会被骗的,你这个骗子!」

「虽然您这么说,但就是在经济学上,迅速进行交易能够让价格接近适当的价位也已经得到说明。如果我们公司立刻从这里消失不见,就能够证明我们的说法正确,只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说做就能做。」

听众点了点头,并露出悲悯的眼神看向瞪著解说员的中年男子。

「月面正以史无前例的速度持续在扩大中,而电力就是月面的血液,我们公司是在协助不要让月面的血液被阻塞住。各位的职场里应该也有像我们这种存在的人吧?就是那些少了他们公司就无法运作、专门负责整理文件的人。如果要以家庭来比喻,就像妈妈的存在,只有妈妈知道指甲刀或袜子收在什么地方。」

解说员一脸笑咪咪,听众也一脸笑咪咪。

「而且,支撑我们公司的所有优秀交易员的IQ平均高达150!透过他们来排除市场里效率不佳之处,我们公司可以获得微薄的手续费,各位则可以获得高效率以及低价格。」

说罢,解说员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听众当中的一人率先鼓掌后,其他多数人也跟著鼓掌起来。

我看向克莉丝,发现她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望著被誉为月面最高峰的交易员集团在进行交易。

「如各位一路所看,阿法隆是一家能源综合贸易公司。各位要不要考虑一下呢?购买我们公司的股票,就等于买了踏进凯文的伟大梦想世界的门票。」

鼓掌声响起。

「各位千万别误会喔,我说这些话可不是学那些投资银行的业务员会使出的话术,想要把股票塞进肥鹅的嘴里。毕竟我们公司的职员也都把作为养老基金的「确定提拨制退休金」全部运用投资在自己公司的股票上。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用来保障悠哉老后生活的最佳选择。」

掌声再次响起。解说员一副代理国王的高官模样,斜眼瞪著底层的老百姓看。

「事实上,有一位资深配电技师从我们公司导入退休金制度的初期,就开始把部分薪水运用在我们公司的股票上,他的获利金额已经多到就算把一路领到现在的所有薪水加起来也追不上的金额。这位技师是地球来的移民,他最近在牛顿市里买了一栋复式单位设计的公寓。毕竟这样他女儿要到大学上下课也比较方便。家人的喜悦能够鼓舞他努力工作,而工作越努力,股价也会随著公司的业绩往上攀升。在月面的企业当中,阿法隆是最早导入这个体制的公司。凯文如此具有先见之明,实在让人不得不佩服,大家说是不是呢?」

听众发出了叹息声。

「当然了,不是职员的人也可以购买我们公司的股票。」

一张张的笑脸。

我也暗自在心中感到难以置信地笑了出来。解说员嘴巴说不是投资银行的推销话术,却使出推销话术中最强而有力的手段。

最能够鼓吹人们从事股票交易的手法,不在于宣传该股票有多么珍贵,甚至也不是拿著大声公告诉人们未来股价将会上涨。最具有鼓吹效果的话术就是告诉对方已经有人利益到手,而且这个人跟你没什么不同。你活得并不聪明喔!大部分的人光是被人这么一说,就会开始焦虑,渐渐变得无法分辨是非善恶。还有一点也让人忍不住想笑,解说员一副引以为傲的模样补充说明了交易员的高IQ。我相信解说员说的应该是事实,但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实。有一个出名的研究指出,交易成绩和IQ的高低不成正比。所以,解说员也不敢说因为IQ高,所以交易成绩好。解说员八成是在知道这方面的事实之下做了说明。

这位让投资银行的业务员也逊色三分的解说员,继续滔滔不绝地说明购买股票的相关事宜,但我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我坐在轮椅上,望著凯文所在的办公室。在那里不知道能够欣赏到什么样的景色?四年前,巴顿带我去看过名为林格科技的药厂公司大楼。这世上真的存在著所谓被诅咒的大楼,企业一搬进那栋大楼,业绩就会往下滑。不过,人家说这些大楼往往都是公司摇摇欲坠的经营者偏好的大楼,而林格科技也真的倒闭了。那么,阿法隆的办公室呢?

依从一楼延续到这里的成功轨迹看来,一切确实合理。不过,总觉得似乎太合理了。还有一点,解说员自称的「能源综合贸易公司」。

如果是以交易为主力业务,就不应该自称是贸易公司。这样的公司是专门在赌博的集团,跟避险基金没什么两样。不知道在结算表上,那些交易员赚取的利益会列入以电力公司获取的利益,还是列入恰巧获取的非经常性利益?这部分之所以会有模糊地带,是因为阿法隆也从事发电。如果是把自家发电的电力,在价格下跌之前顺利以最高价格卖出,那就跟面包店以最高价格卖出自制面包没什么差别,所以就算大声说出是本业的利益,也没有人有资格批评。

然而,面包店的老爹因为个人兴趣而从事股票交易所得的利益,就跟本业扯不上关系了。

怎么想都觉得阿法隆是刻意模糊这方面的利益。姑且不论别人怎么想,但至少艾蕾诺亚是这么怀疑。艾蕾诺亚认为阿法隆为了抬高自家公司的股价,进而取得可以让公司急速成长的收购资金,而刻意让其利益结构化为黑箱作业。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细节为何,但清楚知道一件事。

毕竟解说员一副这里完全没有人在从事赌博性行为的模样,那强势的表现简直就像在说:「买阿法隆的股票就是让未来百分之百获得幸福的方法。」

然而,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有史以来,从未有人发现过完美无缺的交易方法。所谓利益,就是承担亏损风险的代价。所以,解说员保持一贯的态度表示交易员的存在并非从事赌博性行为,而是凭藉为市场带来效率进而赚取手续费的部分我能够理解,但不能理解的是,既然不愿意让人留下从事赌博性行为的印象,为何要特意炫耀散发威严感的交易室?对于眼睛看不到的东西,人们很难有机会去思考,只要保持缄默,人们也无从得知起。刻意炫耀是背道而驰的行为,而目的肯定是想要让人们对交易室留下印象。

这样的状况显得矛盾。

我知道自己因为听了艾蕾诺亚的看法,所以多少有些先入为主的观念,但还是觉得阿法隆在背地里隐藏著某种企图。

「那么,接下来我们准备搭电梯下楼,移动到我们公司引以为傲的员工餐厅让各位好好休息。」

说著,解说员让我们再次搭进电梯。随著电梯门关起,可从月面财富排名第三的高处俯瞰的景色也随之消失。

在以铁板和玻璃围起的箱子里,听众兴奋地热络交谈著。当中有些人拿出装置在确认股价,甚至还听到有人询问:「不能用营业时间外交易的方式买进吗?」

现状并非有什么小道消息流传出来,所以根本没有必须急于买进的合理理由。克莉丝的程式在调高狂热指数后之所以能够顺利获利,就是因为现在的月面证券交易所里,大举涌进动不动就会想要急于买进的人们。

「真的好夸张喔。」

克莉丝也在我的头顶上方喃喃说道。

「嗯。」

看见一群中年人拿出行动装置忙著下单的入迷模样,我忍不住心想:股价不是只会上涨的东西啊!只要从事交易,迟早会遇到蒙受亏损的时候。想要靠股票交易赚钱,就要看你能够多有技巧地回避迟早会来的亏损。

我看向头顶上方的挑高空间。人们如此彻底的乐观态度有种像是被洗脑出来的感觉。那感觉就彷佛是为了推销股票,好让股价维持在高价位。

还是我因为听了艾蕾诺亚的看法,才会这么觉得呢?

只要仔细一想,就会知道这类的疑点无法找到关键性的答案。

不过,至少克莉丝没有怀疑的想法,而其他客人就更不用说了。吐嘈解说员的那名男子或许有著不同的想法,但大部分的人应该都认为阿法隆是深具实力的大企业,而大企业总会有让人觉得可疑的地方。

而这样的怀疑往往都是事实。

艾蕾诺亚因为抱有被害者意识,先入为主的观念想必会更强烈吧。

如果是这样,至少必须有我可以保持冷静且公平的态度。

我抱著这般想法,一边让身体深深陷在轮椅上,一边回应兴奋地说著要在员工餐厅点什么来吃的克莉丝。

不过,人们的行动背后必有其想法。而房间是照出主人内心的镜子,在凯文·雷斯的房间里,那间交易室一览无遗。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思考……

月面处处充斥著恶意。

说不定我也已经被下了毒。

参观完阿法隆过了几天后,赛侯寄来开发版的新程式。

赛侯在电子邮件里还提到他出示克莉

丝的照片和个人档案后,研究人员各个争先恐后地表示要参加开发。

从各种角度来看,都让人怀疑这些家伙的脑袋到底正不正常。我不由得担心起来,但在教会的克莉丝房间里测试赛侯寄来的开发版程式后,发现品质相当高。

「不愧是高手们写的程式,筛选出来的结果阿法隆排在第一名。」

新程式先认知来自市场的乐观度再加以筛选后,会显示出在克莉丝的程式里也得到高评价的个股,显示结果表示阿法隆排名第一。

「赛侯先生也把作为计算基础的演算法一起寄来了,这样我这边以后应该可以直接输入你要的条件。」

「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够厉害了。」

我卷动画面一看,发现我这几天提供给克莉丝的个股名单几乎都涵盖在显示结果当中。不过,人力当然还是有所极限,所以显示结果当中也出现许多陌生的个股。

「这样不好啦!万一有人发现这个方法,那要怎么办?我们一下子就会被追过去,也没办法再获利了。毕竟当我们利用这个程式开始获利后,就会影响到价格。到时候早晚都会被做数据挖掘工作的人发现。在那之前……」

说著,克莉丝拉下挂在墙壁上的卷动式大型面板。这个设备可以显示出装置上的数据,再加上是采用触碰萤幕的设计,所以可以直接在面板上写入文字。不知道为什么,在月面设有办公室的地球企业都会竞相购买这类产品,所以只要去到中古市场,就可以便宜买到旧款产品。

克莉丝在大型面板上显示出数学类书籍的资料,做好准备。

克莉丝也很喜欢这种花招玩意,她经常面对墙壁像在画画一样一直站著写公式写到三更半夜。

「在那之前?」

我出声催促后,克莉丝在一点也不像女孩子风格的房间里,莞尔而笑。

「建立具压倒性的优势。」

立志成为月面肉食性动物的克莉丝,一副傲慢自大的模样这么说,但她那自大的模样甚至显得可爱。

「现在你也不需要担心太晚回家,我们可以好好讨论一番。」

「虎姑婆理沙会来赶我们上床睡觉就是了。」

「呜……要不要去买无线机器来连线?」

「晚上还是乖乖睡觉吧。」

我一边难以置信地说道,一边从克莉丝的椅子上站起来。

「毕竟利益的成长率跟你的睡眠时间似乎是呈反比。」

房间里为了面板而调暗灯光,再加上克莉丝的眼镜反光,所以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不过,还是看得到如果换到阳光底下就能够看得一清二楚的黑眼圈。

虽然知道克莉丝有多么乐在其中,但尽管我不是理沙,也忍不住想要唠叨几句。

「而且,不好意思,我等一下有事。」

「你要去哪里?」

自从住进教会后,即使去外面买一下东西,克莉丝也会跟著我去。为了把几乎每天会做的程式维护以及修改内容更新到交易程式,并观察交易状况,克莉丝还是每天都会去薛丁格街的办公室,但真的顶多只有那段时间,克莉丝才不会跟在我旁边。

这让我回想起几年前我最热衷于复健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也一样,克莉丝比我本人更加热衷。

「艾蕾诺亚在找我,我要去一趟格兰德中央饭店。」

「咦?这时间才要去?那……这样,我也一起去。」

「她要我自己一个人去。」

「咦……」

夜里独自一人前往饭店。

克莉丝明显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吞下话语后,脚步摇摇晃晃地准备踏出步伐时,不知道被什么绊倒了。

「哇!……找你去是为了──」

「我是要去跟艾蕾诺亚讨论个股分析的事情。她说如果让你听到了,可能会做不出敏锐的判断,所以不想那么做。」

我抓住跌倒的克莉丝手臂,让她站起来。克莉丝很轻,而且身形纤细。

我不禁为自己这几年来的窝囊感到痛心,竟然一直让身形如此纤细的克莉丝支撑我。

「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想像,把自己搞得这么慌张?」

我刻意询问,并帮克莉丝扶正歪斜的眼镜。

克莉丝抬高眼镜底下的双眼,露出带有受虐感的眼神看向我。

「你为什么要故意这么问?」

「因为羽贺那都不会在我面前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耸了耸肩说道,并轻轻顶了一下克莉丝的额头。克莉丝立刻发出「哼」的一声鼓起腮帮子。即使拿出羽贺那的名字开玩笑,我的右手也丝毫没有变得僵硬。

而且,克莉丝听到这种玩笑话之所以还会显得开心,一方面是因为她的个性就是喜欢被人捉弄,另一方面或许是明显看得出来我已经克服四年前的阴影。

「你几点会回来?」

「如果会太晚,我会主动联络,不然理沙那么啰嗦。」

「我会等你回来再睡。」

「你乖乖睡吧。」

我一边和克莉丝交谈,一边走到了玄关。理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走廊的另一端,专心制作著看似要给幼儿园生使用的教材。我一边心想「这样的日常生活也不赖」。一边用手按住克莉丝的头顶说:

「话说回来,你不是要解读赛候寄来的程式吗?」

「啊!」

「我刚刚大致看了一下,结果发现还是有可疑的地方。要讨论的地方多到不行。你不是要建立具压倒性的优势吗?」

我粗鲁地摸了摸克莉丝的头,最后使力推了一下。克莉丝一副头昏眼花的模样摇来晃去,最后一脸疲惫的表情展露笑容。

插图

「你真的很坏心。」

克莉丝看似开心地这么说。

日落后的月面寒意浓厚。我把围巾拉高到盖住嘴巴,朝牛顿市出发。

我写下参观阿法隆时的杂感以及一些感触寄了电子邮件给艾蕾诺亚,艾蕾诺亚直到今天才回信给我。她在信上说:「我今天有一些空档,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一边讨论呢?」

拥有一亿慕鲁夜景之美誉的牛顿市依旧闪亮耀眼,才不管什么电力不足的问题。虽说是电力不足,但事实上想必没有严重到绝对不足的地步。真正不足的是穷人用来买灯光的资金,以及富人的体贴心。

格兰德中央饭店的前方也依旧一片热闹,挤满了身穿皮草大衣或手拿拐杖的淑女绅士。从那状况看来,似乎是准备举办什么宴会,明明已经是晚上,人们却络绎不绝地涌现。而且,每个人都穿著笔挺的正式服装,打扮得相当体面。

黑领结搭配无尾礼服的打扮,可说是从地球延续过来的掌权者标准装扮。

相较之下,我则是一身平常的打扮撑著拐杖,腋下还夹著装了苹果派、当作伴手礼的布袋。这个老太婆才会用的布袋是理沙硬塞给我的,她说不能双手空空去拜访淑女。对方可是住在一晚要价十万慕鲁的贵族耶!我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因为懒得反驳,也就乖乖听理沙的话。

来到大厅后,发现也有很多人聚在这里谈笑风生,男子们动作夸大地拍打著肩膀,女子们则是态度恭敬地把手绕到对方的腰上。当我察觉时,发现自己有些低著头、弓著背在走路。不过,我不是被这些人的气势压倒,而是觉得难以置信。

我照著艾蕾诺亚的指示,在柜台说出艾蕾诺亚的名字后,柜台人员要我稍候片刻。在等候的这段时间里,绅士、淑女们也接二连三地从眼前走过。

这般光景让人不得不想起一件事实,月面正处于人人皆陶醉其中的好景气啊!

「久等了。」

我一边思考这些事情,一边发愣地等待没多久后,艾蕾诺亚出现了。她穿著跟平常一样的服装,肩上披著带有毛绒绒滚边的披风。艾蕾诺亚完全就是一个身世显赫的千金小姐模样,就算混入穿著正式服装的人群之中,也不会显得突兀。

在旁人的眼里,不知道会对我有什么样的印象?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来自外区的卑贱男人,企图欺骗不懂世故的千金小姐?

「不好意思,今天还让你特地跑一趟。」

「哪里。有些事情比起写电子邮件,还是直接见面讨论会比较快。」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才会请你过来。」

「……怎么说呢?」

「阿晴的邮件内容文章太平淡了。」

「很不容易懂……是吗?」

我询问后,艾蕾诺亚微微歪著头这么说:

「也不是不容易懂,而是很像在看法律条文。」

说来说去,就是不容易懂的意思吧。

「在讨论这些事情之前,我们先去餐厅吧。其实我本来想去饭店里一家值得推荐的餐厅,但今天人很多。」

「平常都是这么热闹吗?」

「是啊,最近一星期当中有五天都是这么热闹。」

艾蕾诺亚在我的前方率先走了出去,她一边从大厅走出正门玄关,一边说道。正门玄关停满黑色加长礼车,数量多到让人很好奇怎么都不会塞车。加长礼车不停吐出又吸入一身正式打扮的绅

士、淑女们。

「今天人特别多,因为有一家企业要举办发行新股和股票上市的庆祝派对。」

「是喔。」

我仔细再看一眼正式打扮的人们。艾蕾诺亚说是发行新股和股票上市的庆祝派对,这就表示又有新的暴发户突然出现。

或许是这样的缘故,我才会觉得那些人看起来都一副欲望深不见底的模样。

「毕竟每家饭店的宴会厅都被这类活动预约一空,而这也是我能够住在那间总统套房的原因之一。」

我看向艾蕾诺亚后,艾蕾诺亚在脸上浮现坏心眼的笑容。看来艾蕾诺亚是为了打发等待时间,所以出了谜题让我猜。我直率地动起脑筋思考。

这世上,没有多少基本原理。也就是说,短缺物品的价格总会上涨。

「你的雇主签长期合约租下那间贵得吓死人的房间,但相对的在有重要活动的时候,就可以优先预约这家饭店的宴会厅。」

「呵呵,一点也没错。这样就可以预约得到月面最顶级饭店的会场,能够拥有这种身分地位,就算要租那间房间租上一辈子也算不了什么。而且,价位那么高的房间如果总是客满,对饭店来说也会是很好的宣传。」

「宣传?连在房间里也在做宣传?」

「唉呀。」

如果是克莉丝,肯定不是生气地板起脸,就是害羞地低下头,但艾蕾诺亚只是轻轻笑了笑而已。

优雅的从容。

艾蕾诺亚只要稍微动一下,色泽如白雪般的淡金色发丝就会在大厅的灯光照亮下,轻轻摇曳。

「不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企业喔?有这么多人前来参加,可见那家公司的规模相当大。」

我一边环视四周,一边这么说。艾蕾诺亚嘴角保留淡淡的笑意,露出显得冷漠的眼神跟著我一起环视四周。

「我记得好像是一家创新企业,以创新的手法提供月面都市之间的运输服务。据说新发行股票所调度到的金额达到两亿多慕鲁。」

两亿慕鲁确实是相当惊人的金额,但有一点也让人颇为在意。

「创新的运输方法?」

「据说是利用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以喷射的方式在都市之间运送货物。运送时间只要十分之一、成本只要三分之一,也不怕塞车,大家认为未来这个运送方式会成为主流。」

我直率地感到佩服。的确,月面持续建盖了第二、第三都市,但在物资的运送上,还是只能依赖带有车轮的工具。既然如此,不如让物资在不存在摩擦力的空中飞来飞去,这样以能源的效率性来说,也是相当合理的做法。

「你还真清楚。」

不愧是苏西·吴。

我对著正在等待加长礼车的艾蕾诺亚这么说,艾蕾诺亚没有看我一眼便开口说:

「因为那案子原本是委托我做的。」

「咦?」

「对方来找我,说想要新发行股票。」

我一时之间没能够听懂艾蕾诺亚的意思。艾蕾诺亚的工作是分析股票的好坏,所以应该是被委托针对这家想要新发行股票的公司进行分析。不过,如果是这样,艾蕾诺亚怎么会说「原本」呢?

我脑中一片混乱时,艾蕾诺亚一边吐出白色气息,一边继续说:

「我是靠分析股票维生。」

「是的。」

「在那同时,我的雇主白金史密斯是一家投资银行,如果有公司说想要新发行股票,我们就会提供协助。」

艾蕾诺亚说著说著,加长礼车也正好驶来。艾蕾诺亚没有不礼貌地一边说话,一边钻进加长礼车,她闭上嘴巴优雅地露出微笑后,钻进内部呈现奶油色的黑色铁框里。

即使只有六分之一的重力,仍感受得到高级皮椅的柔软度,艾蕾诺亚坐上皮椅,并等到有人从车外轻声关上车门后,才重新开口说话。

「这家想要新发行股票的公司希望尽可能有越多人,以越高的价格购买他们公司的股票。毕竟持有公司股票的创办人以及创投公司都抱著『小小的心愿』,希望股价能够在股票上市的那一刻,就像火箭喷射出去一样冲破云霄。」

艾蕾诺亚并没有告知目的地,但加长礼车静静驶了出去。艾蕾诺亚的语调也和加长礼车一样平静滑顺,但最后夹杂了挖苦的话语,侧脸也显得有些不悦。

「投资银行是藉由设法让股票顺利发行,来赚取手续费。而这个顺利也包含了让股价顺利上涨。也就是说……」

艾蕾诺亚已经说得这么露骨,我当然也明白了她要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他们希望苏……没有,他们希望你做分析,然后帮忙挂保证。」

「没错。与其让投资银行部门的人员在推销新股时告诉客户某家新公司很值得推荐,当然是让我在电视上做推荐才会效果百倍。」

「原来如此。」

每天都会有几家新公司问世,接著股票上市,在这样的状况下,为了让自家公司能够在吸引众人耳目之下华丽登场,必须有人在旁敲锣打鼓。在那同时,既然都要支付手续费,企业没道理不去找敲锣打鼓的声势比较浩大的对象。

而且,身为花钱支付手续费的大爷,也比较容易开口要求对方为自己说好话。

「不过,你刚刚说原本是委托你做是什么意思?」

我这么询问后,艾蕾诺亚明显皱起眉头说:

「因为他们后来去找艾斯曼。」

「艾斯曼?」

艾斯曼是被写上「虚伪」两字的男人,也是被艾蕾诺亚认定从巴顿那里获得内线交易情报的分析师。

「没错。」

「为什么?」

「因为我拒绝了。」

我直直盯著艾蕾诺亚的侧脸看。

「因为被我拒绝,那家公司后来不是委托白金史密斯,而是委托哈罗德兄弟处理发行新股的事宜。听说艾斯曼在发行说明会上说得热烈激昂,我猜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看见艾斯曼阿谀谄媚至极的报告出炉。」

虽然我对企业金融方面并不熟悉,但凭著自己拥有的知识,发表拙见说:

「这样白金史密斯不是错失了案子吗?」

「是啊。虽然依股票种类不同会有所差异,但如果担任联合贷款的主办银行来处理股票发行事宜,以发行新股的例子来说,手续费大多会落在3至5%。」

我想起艾蕾诺亚说过的话。还记得在大厅时她说了什么吗?

调度金额达到二亿慕鲁。

二亿慕鲁的5%会是一千万慕鲁!

「我把文件盖上『否决』的电子印章寄出去后,投资银行部门的人都露出像你现在一样的表情。」

艾蕾诺亚在脸上浮现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或许是艾蕾诺亚一向适合说挖苦的话语,所以这样的笑脸也很适合她。

「不过,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做一下分析,再给一些加分的评价应该不是难事。既然只要这么做,就可以赚取一千万慕鲁的手续费,身为被雇用者,不是应该接受委托才对吗?

正当我这么想,艾蕾诺亚突发一语:

「因为对方是诈骗企业。」

艾蕾诺亚一边抚摸围绕在脖子四周的毛绒绒滚边,一边继续说:

「以喷射方式在圆顶之间运送货物这种说法……」

艾蕾诺亚一副像极了贵族的模样微微抬高下巴,用鼻子笑出声音说:

「根本是纸上谈兵。难不成要把圆顶钻出一个洞吗?」

「啊……」

「我向建设局确认过了,建设局表示确实已受理那样的建设计画申请,也正在进行审议,但我不认为建设局会核准区区一家企业进行炮台的建设。毕竟除了都市之外,月面所有土地都归政府所有,在非官方使用上会有强硬的限制。只有天文台或用来研究宇宙空间的研究所申请得到许可证,再来顶多是核准设置发电用的电池面板。基本上,万一子弹射偏了方向,他们有可能让子弹转弯吗?」

「……他们是把搞不清楚状况或是难以去做调查的地球人当成凯子吗?」

「月面的人也一样被当成凯子。这家公司都还没有炮台,也没有子弹,已经获取到营业额和利益。你猜为什么?」

「啊?已经获利?」

被艾蕾诺亚这么一问,我才恍然大悟,并为自己的粗心大意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气。即使可以靠著点子成立一家公司,想要让公司股票上市,还是必须有一定的实绩。

可是,目前还在申请建设喷射炮台的阶段,要怎么获利?我满心困惑时,艾蕾诺亚眯起眼睛,细长的食指按住太阳穴,一副忍受著头痛似的模样。

「他们是在假设炮台已经建设完成之下,开设可进行运送行程买卖的线上交易所,然后从中获取买卖手续费。我反覆读了那家公司的概要读了三遍,但还是不懂在说什么东西。于是,我开始思考这到底是一家什么公司?」

「……」

我一时也不懂艾蕾诺亚在说什么东西。

还不存在的运送系统?假设炮台已经建设完成?买卖运送行程?说到这个,听说在上一个世

纪末的时候,当代根本没有什么月面都市的构想,却有公司在贩售月面的土地。不知道这件事后来是怎么收尾?

「我真的觉得他们太夸张了。如果比喻成运输业版的阿法隆,或许还满好听的,但即使是阿法隆,也实实在在地生产电力,并进行输电。这只是伪装得比较体面的赌场,其真面目纯粹是一家诈骗公司。怎么可能让这样的公司股票上市,更不可能给予加分的评价。我抱著这样的想法驳回了委托。」

我是遵从自我正义而行事。

艾蕾诺亚的侧脸清楚地这么写著。

「就像刚刚在大厅看见的热闹光景一样,月面的饭店每天晚上都会举办像那样的派对。我相信那些几乎都是手法相似的企业。现在的证券市场过度沸腾,就算是那种公司的股票,股价也会涨得惊人。创办人会变成大富翁,可事先买到新股的一群人也乐得合不拢嘴。有大笔手续费进帐的投资银行也乐得合不拢嘴。提供场地让企业举办宴会或热闹庆祝的饭店、在饭店提供餐点的餐厅、客人会上门买新衣的服饰店、人们会前来购买新房的建商,所有人都乐得合不拢嘴。」

艾蕾诺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那模样像是不愿忍受不满情绪在内心深处翻腾,而任凭情绪宣泄。艾蕾诺亚借助药物的力量,在那家饭店像是不要命了似的工作,这一切都是为了正义。

说完话后,艾蕾诺亚忽然闭上嘴巴,也阖起了眼睛。

她的五官端正,却只有眉间皱起。

艾蕾诺亚保持这样的姿势足足做了三次深呼吸,才开口说:

「没有人会在乎以后会怎样。等到那个时候,身为问题根源的相关人士早就在价格下跌之前卖出所有股票,逃到地球去了。这世界实在存在太多像这样的恶意。」

艾蕾诺亚张开眼睛后,从起雾的车窗看向车外。

「我死命抗拒。但是,最后哈罗德兄弟的艾斯曼还是接受委托,而且获得大成功。我一个人再怎么努力,也几乎毫无意义。」

雷娜和我在公家机关的办事处努力揭发滥用补助金制度的恶行,而艾蕾诺亚的行为就跟我们一样。对多数人来说,雷娜和我的所为才真的是毫无意义之事。其他办事处想必也有类似的申请书堆积如山,而那些申请书肯定都会未经审核即通过申请。就算我们在这边驳回申请,如果可以在另一边通过申请,也是一样的结果。

不过,我并不认为自己和雷娜那样完全是多余的行为。

「的确,你的所为或许无法影响这世上的运作模式。」

「……」

「不过,你做了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行动。我不觉得连这样的举动也毫无意义。」

艾蕾诺亚的目光从窗外的景色移到我身上后,微微低下头露出微笑。

「抱歉。谢谢。」

「哪里。」

我这么回答,但艾蕾诺亚再次把头倚在窗户上,看向窗外。

那模样显得疲惫不堪。

「不过,因为我够坚持,所以慢慢开始出现问题也是事实……」

「咦?」

我这么反问时,车子正好停了下来。

艾蕾诺亚看著我开口说:

「我必须解决的问题。先不说这些,我们今天就一起说阿法隆的坏话说个尽兴吧!」

车门打了开来,随之流泻进来的光线落在艾蕾诺亚的笑脸上,那副笑容看起来活像个小恶魔。

艾蕾诺亚以「说阿法隆的坏话」来表现,可说相当贴切。

餐厅里的走廊上铺著红地毯,尽管店内的灯光昏暗,依旧藏不住那鲜红的色泽。我在艾蕾诺亚的带路下,在走廊上前进,穿过从地板到天花板的一整面墙壁都排满木盒装红酒的区域之后,总算来到了包厢。我们一起一边品尝套餐,一边聊阿法隆的话题。套餐当中我只记得主餐的肉类料理。至于其他料理,我甚至不知道是使用什么食材。但很奇妙地,尽管不知道吃了什么,却记得那些料理十分美味。那感觉就像买了一家让人摸不著其全貌的公司股票,却能够如愿地看见股价上涨。

我在抱著这般揶揄的想法之下,重新说一遍参加阿法隆公司说明会时的感想。

阿法隆深不见底的乐观态度,以及交易室的存在。

这两点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让人纳闷的是阿法隆明明说自己不是赌徒,却盖出那么引人注目的赌场。万一那么引人注目的部门造成亏损,阿法隆势必会瞬间垮台。明明如此,阿法隆却表现出毫不担心这种事情发生的态度。

这么一来,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阿法隆手中握有能够百分之百获利的方法,也就是违法调整赌场的水果盘机器,或是握有可计算出扑克牌顺序等必胜法。再不然就是这个乍看下显得矛盾的架构里藏有其他目的。

艾蕾诺亚也说确实有这个可能性。艾蕾诺亚表示阿法隆没有公开自家资产,也就是没有公开发电所和输电网的正确明细。阿法隆身为电力公司的利益占整体多少比例的部分相当不透明。

当然了,如果有一定的营业规模,就连乡镇的小杂货店也一样,根本不可能正确掌握自家有哪些库存以及库存量。如果换成是大企业,不难想像这样的状况会更加严重。

不过,艾蕾诺亚认为就算如此,阿法隆整体看起来还是显得很不对劲。

艾蕾诺亚表示她收集了存在于月面的所有阿法隆公开资讯,并给了我一个小型储存器。艾蕾诺亚告诉我她极尽所能地把详细利益以及财务数字都储存在储存器里。

我一边品尝「在又冰又甜的香草冰淇淋,淋上又热又苦的浓缩咖啡」的甜点,一边接过储存器。在优雅的高级餐厅里与美丽千金小姐一边共进晚餐,一边针对大企业找碴的状况下,这样一道甜点非常适合出现在餐桌上。

收下储存器后,分手之际我像在回礼似的奉上理沙要我带来的苹果派。不知道苹果派合不合贵族千金小姐的胃口?在卑微地思考这个问题之前,或许应该先思考对适合在超高级餐厅出现的艾蕾诺亚来说,根本不适合拿著装在布袋里的手工苹果派。

不过,艾蕾诺亚显得非常开心地接下苹果派,还表示会把苹果派拿来当消夜。在当时的那个时间点,时间已经很晚了,艾蕾诺亚却说还有好几份报告必须整理。

艾蕾诺亚似乎是真的工作繁忙,看她的身材那么纤瘦,只觉得她可能把食物的卡路里全部消耗在脑力上了。分手之际我告诉艾蕾诺亚偶尔还是要休息一下比较好,但她只是微笑回应,没有回答我什么。

为了实现正义、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来,一定要增强苏西·吴的影响力。如此一心一意的艾蕾诺亚,哪有时间休息。而姑且不论理由,我已经接受了艾蕾诺亚的请求,答应帮忙揭穿被视为目标的阿法隆的神秘面纱。

虽然最后也有可能告诉艾蕾诺亚一声「你是因为太多心才会怀疑阿法隆」,但我还是必须努力。不过,道别时艾蕾诺亚的样子看起来相当虚弱,明显看得出来她的体力就快不堪负荷。

除了在意这点之外,在我入睡之前,也有些在意艾蕾诺亚在车上简短带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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