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五谱

☖ 守望着的人们

『这里是将棋会馆前!现在,看上去像是奖励会员的人们正在陆续进入建筑物中!』

早上的新闻节目正在转播将棋会馆的情况。

虽然不是我们见惯了的关西会馆而是关东会馆,但看到所有有线频道都在播放那座茶色的五层大楼……心情就变得很不可思议。

我向在电视机前坐立不安的师父搭话。

「爸,你要喝冰的麦茶还是热的绿茶?」

「噢……抱歉桂香,拜托你了。」

「我在问你想喝哪种?」

「噢……那就拜托你了。」

不行,心思完全在电视上。

「小爱,麻烦准备绿茶。」

「好的!」

在厨房洗东西的小爱元气十足地回应了我。一边擦着和室里那张三人用来吃早饭的桌子,我也不小心沉迷起了电视。

对不起,小爱!但至少让我看到银子酱出现为止……!

『现在进入会馆的是目前最接近职业门槛的镜洲飞马三段!唯一的二败,本日的第一局将会和以小学生职业棋士为目标的椚创多君对局!如果获胜,在那一刻镜洲飞马四段就会诞生!』

飞马君戴着耳机,明确表达了自己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的意思,无视记者阵快步进入了会馆。真是准备周到。

摄像机很快发现了别的猎物。

『在联盟职员的陪同下前来的是……创多君!是椚创多君!』

看起来很有教养的小男孩。

对着挤向十一岁小学生的摄像机,联盟的工作人员慌忙阻止了他们,而创多君则一脸不安地跑进了会馆。

『现在由于顺位的差距,位列第四的创多君如果想要升上职业,除了自己要获胜之外,还需要上位人士的败北!到底,史上第一个小学生职业棋士到底会不会诞生呢?!』

陆续抵达联盟的对局者,还有追着他们的摄像机。

「简直就像『将棋界最长的一天』啊。」

A级顺位战最终局的那天,在将棋界被叫做『最长的一天』。因为这是顶尖棋士们赌上自己所有的技术和毅力进行的对局,因此往往会持续到深夜。

并且他人的胜败会影响到自己的降级,所以必须直到深夜为止看完所有的对局。

「既然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对局,要是能在更安静的环境下进行就好了呢。」

「……」

爸爸盯着画面一言不发。

拿着摄像机和麦克风、对将棋毫无兴趣的媒体,像发现珍稀动物一般追着年轻人们到处跑。

——能正确分辨出奖励会员这一点让我有些想笑。

但能笑的时候也就到此为止了。

『啊!现在有一辆出租车正在接近会馆!坐在里面的难道是《浪速的白雪姬》吗?!那头银发!不必多言!空银子三段抵达!!』

「「!!」」

我和爸爸将脸贴在电视上,凝视着摄像机所捕捉到的银子酱的身影。

「……银……子……」

爸爸呻吟着。

而我……在看到那痛苦的身姿后,屏住了呼吸。

——好憔悴……上一次看到如此痛苦的银子酱,到底是多少年前了……?

七年前,第一次参加奖励会考试的日子。

现在的她和当时因为心脏病发作倒下的她重合在一起……我的胸口痛了起来。

出租车门一开,摄像机就蜂拥而至。

但是——在现身的银子酱面前,这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

『……』

就像张开了结界那般,没有任何人能靠近。

比起任何一位奖励会员,她都要走得更慢、更堂堂正正。

压倒性的透明感。

再加上研磨到极致的斗志,全身释放着银色的光辉。

『……好美……』

以漂亮而闻名的女记者如此低语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真正美丽的东西会将那些轻薄的话语全数封杀。

那姿态简直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没关系的!已经治好了!明石医生不是这么说了嘛!

我忍着眼泪说给自己听。

为了将马上要迎来一生一世大胜负的那个孩子的脸刻进脑中,我咬紧嘴唇,目送她的身影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那,那么此刻,我想听听通过阔别四十二年的三段编入考试,再次回到奖励会的辛香将司先生的看法。』

『好的!我今天第一局的对手就是空银子小姐,简单来说,如果我赢了,那么空小姐就不可能成为职业棋士了。』

看到挂着一脸轻薄笑容出现在摄像机前的辛香先生,我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这,这个人……神经是什么构造……?

『日本全国的大家,还请祈祷我的败北吧!一想到大家那失望的表情,我就会涌出干劲!』

『可,可以吗?!在电视上说出这种话……』

『我当个恶人就够了。而且横竖都是要被讨厌的话,还不如干脆地成为职业要更加显眼(笑)。』

挂着小丑一般的笑容,辛香将司如此说着。银子酱要和这种人……这种看不起将棋的人战斗吗?能保持冷静吗……?

「桂香姐,新茶叶都放在哪啦?」

我被从厨房传来的小爱的声音救了一命,慌忙整理好声线回复了她。

「厨房下面的架子上没有吗?把它放到茶叶筒里去——」

小爱是个机灵的孩子。而且……看着八一的时间是最多的。

因此银子酱在电视上出现的时候,她就不会来和室吧。

我瞥了爸爸一眼。

「……」

爸爸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

『对局预定是在早上九点开始,但实际上可能会推迟一些!非常遗憾的是,摄像机不允许进入对局室。但在将棋会馆二楼的道场里,会有职业棋士逐一解说备受瞩目的对局,请务必继续收看!』

「……你以为是因为谁才会推迟啊……」

虽然不由得挖苦了一句,但我还是稍稍松了口气。如果记者阵要涌进对局室里去的话,我现在就会马上动身去东京阻止他们。

三段联赛最终日的对局室是将棋界最高的圣域。

考虑到赌上之物的重要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职业棋士的将棋赌上的是名誉和奖金,而奖励会员赌上的则是生命。

另一方面,帝位战的转播自然也有相当数量的记者在场,他们挤在对局室里掏出了摄像机。

「八一……应该很吃惊吧……」

话说的可能有点难听,但那里本来不应该这么热闹的。作为证据,第一天的记者也很少。而第二天关注度突然急剧升高的原因——

「于鬼头老师的头发……那是盘外战术吗?」

「……以前的他不可能会去考虑盘外战术……」

爸爸也不太明白。

一头长发变得光溜溜的帝位的脑袋在网络新闻上播放,引起了世间的大骚动。

再加上三段联赛,昨天傍晚之时全日本到处都在谈论将棋的话题。而两个弟子分别身处两个漩涡的中心,爸爸内心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而且八一在第一天的阶段就已经……

实际上我没能忍住诱惑,用软件检讨了一下封棋时的局面。

「……软件给出的最好的一步棋是7六步。但是,即使那么下……」

形势是先手+200点,基本上势均力敌。

但真正可怕的是……先手的评价值从第一手开始,一次都没有下跌。

于鬼头老师下出来的全是最好的一步。

而且这下法中并没有软件的影子,而是人类也能理解的自然积累。

八一也持续以近乎最好的一步回敬。虽说如此……

『两位对局者,确认过封印了吗?那么现在开封。』

见证人山刀伐老师用剪刀剪开信封口,取出了其中的封棋用纸。

然后读出了八一的下一手。

『封棋是——7六步。』

无数摄像机的闪光灯闪起。在那光辉中,八一将手伸向棋盘。

「7六步……」

看着那有力的手势,我的心反而很痛。

八一选择了反击。

在现有局面下,那个判断本身是最好的——软件也如此判明。

但是……那也就意味着没有一步超越软件的预想……

「先手的玉很远……」

爸爸呻吟着。

没错。比较一下先手和后手的玉型,哪一方在实战中更有利这点根本用不着软件来告诉我。

我向爸爸询问。

「既然下了7六步,也就是说八一打算对攻?但是下一手也只能下4七步吧……就算在4筋构筑起进攻的据点,对手也已经在八一的玉旁边拥有成步了啊?」(将棋盘横列为段,竖列为筋)

软件主张即使如此依然能战斗。

同时作为第二好的一步,用香车排除掉于鬼头老师成步的1

三香、专心于防守也被软件主张是可行方案。

最好的一步与第二好的一步之间的评价值,只相差了一点点。

以八一的棋风而言,我还以为他会选择防守、化解。

「如果对攻的话,于鬼头老师可以下2二成步,也可以下5五桂和6四步。而且八一君的持棋时间压倒性地少……在实战中的不利已经很明显了吧?」

于鬼头老师和八一的持棋时间已经相差了近一倍。

要在玉不安定的状态下保持住平衡,无论如何都需要深入预读的时间。不然的话,就会被流弹打中当场顿死。

局面上还是势均力敌。但我认为实际上名为持棋时间的铠甲被不断剥落的八一,现在正处于压倒性的不利。

——难道说八一也注意到了这点?所以才选择对攻?

比起就这样慢性死亡,他判断不如在还有时间剩余的阶段挑起决战比较好?

「八一很强。但是……他那强大中,绝妙的大局观占了相当的比重。在局面混沌不清的时候非常厉害,但一旦进入形势逐渐明朗的终盘,就会轻而易举地出局。」

师父用沉重的语气描述着弟子的弱点。

「于鬼头君原本就是一位局部战异常强劲的棋士。我也曾在A级与他比赛过,然而从来没有见过其它棋士拥有他那么正确的终盘力。简直就像机器一样正确……正因如此,在被软件超越之时才会受到最大的冲击吧……」

「爸……」

于鬼头老师自杀未遂这件事被官方隐瞒了起来,知道详细情况的人在联盟相关人士中也极为有限。

但是爸爸他知晓一切。

要说为何,因为在于鬼头老师自杀未遂的三天后,就有和爸爸的A级顺位战。

那一战变成了爸爸的不战而胜——因此才成为了爸爸的心理阴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还记得爸爸在和联盟通完电话之后那茫然自失的样子。之后,爸爸在那期顺位战中完全无法取胜,就那么掉下了A级。

于鬼头老师被当做休场处理,那一期还是留在了A级。

老师向联盟提交的不是休场申请而是『遗书』,即使如此他还是被留在了A级。这是因为过于轻率地将他送往与软件的战场一事,是全体职业棋士对他的亏欠……

之后,于鬼头老师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归,以怎样的心情沉迷于软件之中——我不知道,恐怕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想象。

唯一能够明白的就是……

——八一若是想赢,就必须下出超越软件的一手。

但是封棋的一手是软件给出的最好的一手。

那也就说明八一尚还在软件的掌中——在于鬼头老师的掌中。

「如果是互相比拼计算速度,没有人敌得过计算器。」

计算器。爸爸如此形容于鬼头老师。

确实,现在的于鬼头老师看上去就像一部冷彻的计算器。

「说到计算速度,小爱她——」

我想起了正在厨房里泡茶的,八一弟子所拥有的才能。

小爱的终盘力,根据局面而定甚至凌驾于职业棋士之上。有时甚至会被认为那是超越人类领域的东西。

我在小爱学习将棋尚不满一年的阶段和她对局过。虽然在序盘和中盘取得了胜势,但进入终盘就被全部推翻了。

——而最近也,看到过那样可怕的终盘……

女流名迹战的,赌上能否进入联赛的一盘。

完全无视原奖励会员的岳灭鬼翼老师所下出的『必至』,解除了那个必至,宛如噩梦般的棋路……

——回想起那个瞬间……我至今仍能感受到寒气……

而对发掘了小爱,培养了她的八一……我则感受到更胜一筹的恐怖。那不是指导、培养这种温和的形容。

那是实验。

「……小爱看到这个局面,会如何评价呢?」

哗啦!

「「?!」」

听到餐具碎裂的声音,我和爸爸同时回头——

「……样……」

端茶过来的小爱,拿着空盘子呆呆地站着。

在她脚下,注入热气腾腾绿茶的茶碗翻倒着冒着热气。糟了!是打翻了吗?!

「没,没事吧小爱?!没被烫伤吧?!我马上擦干净——」

我拿着抹布飞奔过去。而小爱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呆呆地凝视着屏幕上的帝位战盘面。

「……样……这……样……这……样……」

「诶?」

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小爱的身体开始前后轻轻晃动。

那时,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小……小……爱……?」

从十岁少女的背上——长出了纯白的翅膀。

☗ 辛香将司

胜负的世界很残酷,三段联赛则是地狱。

「……还是没变啊,这地方。」

阔别十余年再次踏进三段联赛最终日特别对局室的男人,看着整整齐齐的棋盘和奖励会员们嘟哝了一句。

改变了的是……以前的对局钟是模拟钟,不支持读秒功能,所以都是用秒表来读秒。而现在,电子钟可以随便读秒了。

这个房间至今仍会出现在梦中。

在梦中,有一个男人下着将棋。在他身旁,有一位紧握秒表的奖励会员,紧张地读着秒。

局面是,男人几乎必胜的形势。

那是奖励会在籍时,仅有一次的『自力』升段的机会。比起决定退会的那局将棋,男人反而更常梦到这一局。这局几乎已经赢下的将棋,不知为何男人输掉了。

结束之后才注意到。

在自己将要投子认负的局面之前……有着五手诘的胜路。

从梦中醒来之时,男人总是会哭泣。今天早上好像也是如此。

「但是,今天的对局不是在这里。」

辛香将司离开特别对局室,朝着洗手间后面的某个小房间前进。

辛香的对局会有天花板上的摄像机进行转播,因此被分配了合适的房间。

『银沙之间』。

在那里,有一位银发的少女正等着他。辛香挂上小丑般的笑容,向她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啦,银子酱。」

坐在上座的辛香将手伸向驹箱,空银子则瞪视着他。

「今天用这个棋子可以吗?」

「噢哟。」

——哎呀哎呀……相当老练啊。

俏皮话被封住,辛香带着奇妙的表情摆起了棋子。这种时候向对方搭话,反而有可能消除对方的紧张。

能够『自力』升段的三段联赛最终日这一状况,会胜过一切盘外战术。

而辛香有过这样的经验,银子则没有。

——还有比这更大的优势吗?

以辛香的先手开始的对局,变成了振飞车和居飞车的对抗。

「呼,发祥于软件的早围吗?看来好好学习过了呢。」

「……」

只能被认为是损坏的船围——虽说辛香这么想,但这个围很优秀。可是无论怎么考虑,辛香都不会认同这种把金像坐垫一样铺在玉后面的围法『优秀』。

——完全理解不了!也不想去理解!

然而就算他不认同,也不得不承认形势正在恶化。

而比围法更优秀的则是银子的棋法。

——很强……和那天那个弱小的空银子二段简直判若两人。

十来岁的年轻人经常会发生这种情况,因此必须要警戒。突然打破墙壁,转眼间就把旁人抛下。再加上,她好像还分析了自己的弱点。

——我知道她是个有才能的孩子,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正因如此,辛香警戒着银子。

为了不让她发挥力量,用盘外战术去攻击她那尚未成熟的内心。攻击对手的弱点并不卑鄙,这就是胜负的世界。

「……还是没变啊,这地方。」

沉下腰,考虑着挽回局面的对策,辛香吸了一口三段联赛最终日的空气。

胜负的世界很残酷,三段联赛则是地狱。

在奖励会时代,辛香也是这么想的。即使是现在,将棋界的人也都在这么说着。

但真正的地狱在对局室之外的世界中。

——退会之后才知道……没有任何一份工作是轻松的。

即使是奖励会员,也可以靠记录员和指导的工作获得收入。下着将棋,可以得到几千元、偶尔几万元的收入。

但是走上社会之后才会明白,赚一万日元是多么辛苦的事情。每当把电视上看见的职业棋士那漂亮的手和自己这千疮百孔的手作比较,辛香就会流泪。

在有人懂将棋的职场工作很辛苦。即使不愿意也会回忆起奖励会时代,做起那个梦。

但无论多辛苦,那也只能排第二。

最辛苦的工作则是——有人会死的职场。

那是辛香刚从奖励会退会不久的时候,找到的一份清洁员工作。

辛香被分配到的设施里,将棋十分流

行。看过履历书的上司对自己另眼相待这点,对他来说只有困扰可言。

无论上司怎么邀请,辛香都没有触碰棋子,一直背对着下将棋的人们。

让辛香再次将目光投向棋盘的是……孩子们。

——孩子的话,无论是奖励会的事情还是我的事情都不知道……

对于长期呆在设施里的孩子们来说,从外面世界来的辛香是排遣无聊的绝佳对象。被缠到实在没办法之后,辛香下了一局。在那之后,马上别的孩子也开始挑战他。

在清扫的休息时光,辛香一直充当着孩子们的对手……一开始只是没办法,但渐渐也开始期待起他们的成长。

然而这般幸福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之所以生活在那个设施里——是因为他们都身怀疑难杂症。

如果是自己的事情还能够忍耐,杀死自己这件事很快就习惯了。

但是那么亲近自己,缠着自己学将棋的孩子们,第二天醒来就那么轻易地死去了……要如何忍耐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情?

挂上小丑般的笑容,辛香和孩子们下着将棋。然后带着那种笑容,送别了他们。

辛香从同事那里听说了,那些极少数的出院的孩子,也只不过是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带回家里照顾而已。

明明没有任何罪过,明明竭尽全力想活下去,却束手无策地失去了生命。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再也无法忍耐下去,辛香辞去了那份工作。

在辗转于各行各业,逃避着将棋的某一天。

他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

辛香曾经教过下棋的其中一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而且,还在继续下着将棋。

——还活着!而且……成长的这么出色……!!

这件事改变了辛香。

从奖励会退会的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那就,再活一次吧。再复活一次吧。

重新开始下棋的辛香参加了业余比赛。虽说是原奖励会三段,但也并非凭此就能所向无敌的天真世界。忍受着输给业余棋士的屈辱,磨练着棋艺。

即使是总算在业余大赛上取得优胜的翌日,早上也得去工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那样的日子让辛香变强了。

在业余大赛上取得优胜,作为特邀选手参加职业棋战,开始进行为了复归三段联赛的活动。即使听上去几乎不可能,但和那抱病的孩子所引发的奇迹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然后,辛香终于回到了这里。

这样才抓住的,第二次的『自力』升段机会。

不可能轻易舍弃。

「哈……好强!银子酱真的变强了!」

脸上浮现出笑容,辛香夸张地叹着气。

「如果用出软件的战法,我就束手无策了。其实我也很努力地想要去吸收软件战法哦?但违和感无论如何都无法拭去……呐?」

对于『自力』升段近在眼前的奖励会员来说,在什么情况下会犯错?

——银子酱,是意识到能赢的瞬间哦。

实际上的局面并没有拉开太大差距。只要封印住银子那精巧的棋法就行了——这点自信辛香还是有的。

因此敢于示弱,早早地转为防守态势,让银子的局势判断变得些许迟钝——是盘外战术。

——这是姑息、迁就的下法。但越是以高处为目标的人,反而越是看不到脚边的小石子。

只要一步棋就够了。

即使只是手指碰上棋子的那短短一瞬,心也会动摇,会坠入深渊——辛香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哎呀,麻烦了啊。这只能……在银子酱心脏停跳之前都死死缠住了吧?」

银子从正面注视着辛香,开口说道。

「你的言语已经不会再起作用了。」

「哦?」

「因为……我已经明白在那之中没有恶意了。」

「恶意?那当然没有啦,因为我一直都是堂堂正正地——」

银子打断了边笑边说的辛香。

「这个,是你吧?」

以天花板的摄像机看不到的角度,银子递过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位青年,他正和年幼的银子下着棋。

「你在那里啊,在那间医院里。还和我下过将棋……和我之外的孩子们也下过。」

「……」

银子温柔地看着失去话语的辛香,静静地说着。

「我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妈妈在电视上看到你,想起来之后告诉我的。还把这张照片从相册里拿了出来。」

那个瞬间,银子对辛香的厌恶与恐惧消失了。因为在那张小丑面具下,其实是一位温柔的青年。

「转播的事情也是,是为了在我万一出事的时候能立刻做出应对吧?为了让担心着我的师父、明石医生、还有父母他们安心一些。」

「不,那是……」

「谢谢你,如此担心着我。」

担心?不,我没有担心。

我只是想扰乱对手的内心……为了获胜不择手段……辛香很想这么说出口,但不知为何,他的舌头动不了。

「但是没关系的,我已经变强了哦?将棋也好心脏也好,和当初的我相比都强出太多了。」

得说点什么,不说点什么的话……

但是辛香的舌头就像被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你留在关西奖励会的东西让我变强了。在我和创多对局快要崩溃的时候,是那句『持有六枚金银是优势,七枚则是胜势』支撑着我,那个『芥末理论』。」

「芥末……?」(「辛香将司」的缩写和芥末的发音一样……)

「只有名字搞错了啊,某个笨蛋。」

说到『笨蛋』之时,银子的脸变得有些红。

然后。

「我变强了,已经不再是那个『可怜』的我了,所以——」

银子瞪着辛香,用全身的斗志吼了出来。

「所以!别再说些有的没的,认真战斗吧!辛香!!」

「哈!」

凝固的舌头终于得以解放。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让你见识一下吧!!见识一下真正缠人的将棋!!」

在自家阵地中打入金使其更加厚实,辛香展现出了顽抗到底的姿态。

看不到胜算——这点我明白。

但是要下。只要持棋时间还没有耗尽,就要下。为了让她见识一下身为创始人的、真正的辛香理论。

银子也让我看了——她现在所拥有的力量,还有她已经变强了的事实。

「好好看着吧,我要华丽地诘掉你。」

《厘子巨匠》直传的华丽技巧地让辛香的玉变得一丝不挂。就像小时候那样,但又远比那更正确。银子推进着诘路。

然后下到最后的一手诘之时,辛香漏出了叹息。

「……已经,无法阻止了啊。」

「……嗯……」

在激战中脸颊变得通红的银子,将手放在了胸前。

「我不会停下的,因为有人正等着我升上四段,成为职业。光是想着那个人的事情……我就会像这样心跳不已。」

「哈!啊啊,输了输了。这我怎么赢得过!」

将持驹洒在棋盘上,表达了自己投子认负的意思。

「恋爱中的少女是无敌的啊!」

辛香将司如此说着,面带笑容向后倒在了榻榻米上。

☖ 约定

三段联赛第17回战。

对镜洲而言,这一战可谓是人生的分水岭。因为如果赢下这一局,他就会确定成为职业棋士。

「早上好,镜洲先生。」

「早上好,创多。」

对创多来说,这一战同样有着很大的意义。

对顺位最低的创多来说,为了升段,和上位者同样胜场是不行的,必须要战胜镜洲把他拉下来。

虽然是赌上人生的大胜负,但在棋盘前对坐的两人,甚至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今天系着领带啊?」

「嗯,因为可能会有记者招待会……不合适吗?」

「哪里,这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漂亮的领带。」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摆着棋子。

在关东客场,关西的两人在棋盘两侧相对而坐。

这本来是不可能出现的画面。

然而因为命运的恶作剧,又或是某人的意思……总之最年长的三段和史上最年少的三段,他们的对局是在无数记者聚集的关东最终日进行的。

——对我来说算很幸运。

镜洲的眼中已经只能看到面前的这一局了。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在意的话,就等升上四段后再去考虑吧。

「开始吧,是我先手。」

「是,请多指教。」

就像一直以来在关西将棋会馆的棋士室里那样,两人开始对局。

镜洲的第一手是开角道。

创多则移动了飞车前的步。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们已经这样下过数不清的将棋。

「……」

闭上眼睛触碰着领带,镜洲毅然决然地展示了战型。

而看到那个的创多嘟哝了起来。

「矢仓……」

很意外。

在练习将棋的时候,创多已经完全攻略了镜洲的矢仓。

说到底在软件登场之后,先手矢仓已经被废弃了。一直以来将其当成得意战法的棋士,现在则在角交换和相挂上找到了活路。

然而镜洲把人生的一切都赌在了这落后于时代、却又是自己最熟悉的战法上。

「……真是不可思议啊,将棋。」

「诶?」

「出现频率那么高的矢仓突然就销声匿迹了……移动飞车前的步这种下法,在我开始修行的时候还是『一步也别动,不暴露内心意图的那方会更有利』这样。」

一边说着,镜洲动起了飞车前的步。

「像这样迅速把步走到第五段的下法,应该是在很古老的时代流行过。现在勉勉强强下着矢仓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型。」

「……那种事情我不清楚。」

创多也不使用持棋时间,飞快地下着棋。在定迹上花费时间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另一方面,镜洲不顾自己下出的先手矢仓,一步一步探寻着棋路,花费着时间。

有个词叫划林。

将在杂草丛生的深山中拨开草丛和灌木前进的姿态比作划船的词语。

镜洲现在的姿态正是如此。

大幅前倾,前后摇晃着身体。

将额头上流着的大滴汗水用手背拭去,宛如征伐未知的大陆一般用沉重的脚步移动着棋子。

「咕……!哈!哈……!!……嗯哈!!」

连调整紊乱呼吸的余裕都没有,镜洲以几乎要把额头贴在棋盘上的姿势一个劲地读着。

持棋时间从中盘开始就已经拉开了很大的差距。

「就说不要下矢仓了……」

不知为何,持棋时间更多的创多反而对就像热水般不断减少的镜洲的剩余时间更加焦虑。

在创多眼里,现在的镜洲看起来就像是在大胜负的压力下崩溃了一样。

镜洲在长考后下出的一手,是只要有一定程度的棋力马上就会指出『这里这么下』的理所当然的一手。

「啊!呼……咕!哈……」

——明明只是在下这么平凡的棋,却痛苦到这种地步?

这一手创多当然也预想到了,他很快就回了一手。

但是镜洲使用时间的方法实在让人觉得不舒服……他决定稍微慎重地确认一下局面,沉下了腰。

就在这时。

「失礼了。」

镜洲离开了座位。

『是去洗手间吗?』创多如此想着,倒也没有在意……而看到对方在房间角落里的行为后,他不禁目瞪口呆。

镜洲在做伸展体操。

「呼!呼!呼!」

一次、两次、三次……就像是要向全身输送氧气,镜洲颇有气势地弯曲着膝盖,用深呼吸调整着紊乱的气息。

即使在那期间,他的视线依然敏锐地盯着盘面。

这绝非是被压力所逼迫的男人能做出的举动。镜洲只是一心埋首于将棋,毫不在意周围的看法。当然,自己的战法会被年轻人或者软件如何评价也毫不在意。

看到那样的镜洲,创多为了思考下一手棋将目光移回了棋盘上。

然后愣住了。

「?!……是,是我……稍占劣势?!」

到刚刚为止,包含持棋时间在内应该是自己的全盘优势。

但是,重新审视局面之后……找不到有效的进攻。

「怎么会……为什么?!明明是在下最新的定迹啊?难道就像银子小姐说的那样,我的大局观很天真……?!」

远离棋盘的镜洲听不到这句话。

创多开始着急了。

银子、辛香然后是镜洲……难道说自己在面对棋风古旧之人的时候,有着某种致命的弱点……?

『你的大局观扭曲了』

银子所说的那句话,开始在创多脑内响起了警报。

内心被仅仅数滴的、名为败北的漆黑所沾染。而那份漆黑越变越大,逐渐啃食着心灵。

「不对!这不可能!毕竟后手只要阻断对方的进攻就能取胜!」

甩了甩头拭去邪念,创多选择了牵制敌阵动向的一手,是认为双方都没有下出有效进攻的一手。

镜洲马上中断了伸展体操,回到了座位上。

「在赌上人生的对局中做体操?也太从容了吧?」

「也许吧。」

创多向着又开始划林的镜洲搭话。

「即便如此,今天的镜洲先生也真的很奇怪。我只能认为是不想赢了,说到底为什么要下矢仓?」

「……」

镜洲沉默地在棋盘前划着身体——

终于,简短地开了口。

「因为是约定。」

「约定?……和谁?约了什么?」

镜洲就像在忏悔着,结结巴巴地回答起了创多的问题。

「一定要升段——我也不可能定下这种约定。毕竟我一直在打破它……」

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伤害了恋人。

一直让父母担心着。

镜洲一直不断重复着无法挽回的错误。

所以我不能保证会赢,不能保证会成为职业。

「但是——和自己约定一定要下自己的将棋这点事,就算是我也能做到。」

静静地做出回答之后,镜洲毅然决然地将飞车突入了敌阵。

「……?!」

天才小学生那有如少女般的大眼睛,又睁得更大了。

「在这个时点动用飞车?!认真的吗?!」

创多不禁看向了镜洲的脸,但是视线没能对上。镜洲的视线,仅仅注视着棋盘上创多的玉。

无视了『放过最初的机会』这一奖励会理论的强力突击!

一直在错失机会的男人,用这一手和过去的自己诀别了。

「这就是我!我会以我的方式成为职业!」

镜洲怒吼着,握住了领带。

就像泄洪一样,镜洲的棋子势如破竹地侵蚀起创多的阵地。

将之前的慢节奏一口气加快,没有回头路可走的男人那背水一战的执念取得了成功。

在这之前花费的所有时间,都是为了读取这一攻势能否成立。

在看似铁壁的后手阵型中,以那仅有一瞬、仅仅几毫米的空隙为目标,倾注全部的力量!

——被吞没了……!!

无论是盘面还是气势,创多都被镜洲所压制。

在与银子对局时第一次知晓的感情,再一次夺走了少年的冷静。

『恐惧』。

本能地感到恐惧的创多也开始对攻,但应对却始终要慢上一步——即使明白如此,也不得不下。

为了逃避恐惧。

——这个展开……简直就像和银子小姐那盘一样……?!

先是遵从着电脑给予的定迹,然后是被恐惧驱使着下棋。

——我自己考虑的棋路……在哪里?

就像是读到了他内心的想法,镜洲再次开口。

「我会下我的将棋——我就是为此才坐在这里。」

接着,镜洲从驹台上用力地抓起了飞车。

「你呢?创多。」

就像是把手指指在对手胸前一般,把飞车打进了敌阵的最深处。

「我……我……我……」

轮到自己持棋的创多不由得把手放在了驹台上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垂着头。

在他右手中握着的棋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 椚创多

『因为这孩子是天才』

在尚还不能说话的时候,我就被这样评价了。

双亲都是非常沉稳的人。即使独生子带着特别的才能出生,也没有得意忘形。

他们尽可能地将我当成普通的孩子来养育,我觉得这想法很不错。

但那是个大失败。

学业、技能、游戏……对于拥有答案的东西,我明显能比其他人(不仅是同龄,包括年长的人也是)要更快地找到最佳解。

把那种存在普通地扔进社会里会如何?

「呜哇哇!我再也不想和你玩了!」

「您家的儿子……有点作弊吧?」

任何事情都是百战百胜。

而且还是压倒性的胜利。这样对被碾压的人而言就毫无乐趣,小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我这样想。

『偶尔输一输吧』

我还想着是个好主意,但这只是让事态进一步恶化。知道我是故意放水的对方,不如说反而被伤得更深了。

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找到最佳解。

但只有人类的心……我不明白它的正解。

所以我尚还记得的最早的生日礼物,我向父母索要了这样的东西。

「想要世界上最正确的骰子。」

父母到处寻找,终于找来了我能

满意的东西。

钛制,精度是99.99999999%。为了抵抗空气阻力带来的影响,那些骰子点雕得像镂空一样薄。

那是神用来投掷的骰子。

我一直在手里转着那个。

当我考虑不明白的时候,我就通过投骰子得出答案。

虽然我自己也考虑了很多,但在另一方面,世间也开始寻找与我妥协的办法。

『因为这孩子是天才』

只要这样接受,对手即使输给我也不会哭泣。

「这样啊,我必须得是天才才行。」

如果展现出压倒性的力量就不会伤害到对方,那我就自称天才好了。就算被人觉得是个讨厌的家伙,也比伤害到他人要来得好。

但是又发生了很让人困扰的事情。

谁都不肯和我对战。

不仅如此。

即使是为了寻找对手参加大赛,一旦和我碰上,对手会从一开始就放弃,根本成不了胜负。

内心已然屈服的人类,自然发挥不出一丝一毫的实力。

我的兴趣自然会转向人类之外的东西。

如果是没有感情的机器,至少在和我战斗的时候性能也不会下降。

正好在那时候,世间正大肆报道着人类和机器的对战。

「妈妈,那是在干什么?」

「这叫将棋,职业老师正在和机器战斗。」

新闻报道了人类的败北。

看到闪耀着银色光辉的机械臂和身穿和服的职业棋士在棋盘上对战的光景,我立刻开始学习起了将棋。

一开始,是用最简单的app。

接着,在高性能的电脑上安装当时最强的将棋软件。

变强到一定程度之后也尝试过网络将棋。在终盘逆转高段位对手取胜之后,聊天的时候被这样说了。

『软件吗?去死。』

软件……也就是说,他怀疑我是用软件来下网络将棋的。向运营部门通报之后,我的账号被封停了。

看来即使看不到脸,我的才能依然会折断对方的心。

这样的话,就只能和强者下真人将棋了。

因为老家奈良没有那么多将棋道场,因此父母在去大阪买东西的时候,顺便带我去了关西将棋会馆的道场。

在受理奖励会员指导对局的柜台上,那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黑色立领的学生服。

还有不太合适、有点太成熟的时尚眼镜。

橙色的名牌上刻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读的拗口名字。

我向那个人挑战……然后人生中第一次,输到一败涂地。

「你是不是不怎么和人下棋?」

对局刚一结束,那个人马上就看穿了我的情况。

「为什么会知道?!」

「唔,因为软件有种独特的习惯啊。」

我非常兴奋,一口气把自己利用软件学习将棋、在网络上对局被怀疑是软件的事情告诉了他。

听了我的说明后,那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样啊,『软件世代』也开始诞生了呢。不过,我真的觉得你很有才能,要不要认真地试试将棋?」

「我经常被人说是天才。」

「我想也是。」

「但是……我觉得大哥哥你比我还要天才!」

「是吗?我以前可是很弱的啊。是因为身边有着年纪更小却更有才能的人在,所以我才被锻炼出来了吧?」

「还有比你更天才的人吗?!」

「这种人很多吧,比如职业棋士就不知道比我强多少。」

「那个!」

「嗯?」

「你的名字……该怎么念啊?」

「ba yi,jiu tou long ba yi。」

一回到奈良,我马上查询了离家最近、由退休职业棋士开设的道场地址,申请当他的弟子。

和我下了一盘之后,师父如同字面意义上翻倒了。

「太,太强了……这孩子是天才啊!」

「嗯,我经常被人这么说。」

话说师父明明是个职业却未免弱过头了。我也是当上弟子之后才知道,师父因为卡在五段升不上去,结果三十多岁就被迫引退,恐怕是史上最弱的职业棋士吧。

因为经营不景气还有身体上的老毛病,师父原本打算关掉道场开个酱菜店,在得到我这个弟子后却突然精神了起来。

「在创多成为名人之前我都会努力下去!没什么,这一天不会多远的。」

奖励会考试全胜合格。

师父对这样的我的指导方法很明确。

「我没有任何可以教你的,去联盟找强者学习吧。软件什么的想用就用。只要是创多想用,那就是该用的时候吧。」

连电脑都没碰过的师父,不知何时换了智能手机,下载了将棋软件和移动棋谱看起了最新的将棋。

「等创多升上职业的时候,如果理解不了职业的将棋可就没意思啦。」

说实话,以师父的才能和年龄到底能理解多少软件将棋呢——我对此抱有疑问。不过我觉得如果他能打起精神,这倒也是件好事。

「虽然一直在下将棋,但现在最能感受到学习将棋的乐趣。谢谢你啊,创多。」

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体验。

我的才能第一次,让某人打起了精神。

进入奖励会的我,立刻就找到八一先生下棋。

但是他很快就升上了职业,拿到了头衔,甚至还收了弟子。因为太忙了,也分不出什么时间给我。于是我想着赶快成为职业,然后在公式战上和他下棋。

虽然也和被八一先生称为『比我年纪小却更有才能』的银子小姐下过,但老实说我觉得她完全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我还记得当时自己有点生气。也许,我是在嫉妒能待在八一先生最近处的银子小姐也说不定。

然后还有一个人。

「哟创多!来下棋吧。」

奖励会里最年长的奇怪大叔。

这位第一个在棋士室里和我搭话的大叔,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缠着我。

「……怎么又是你?我可不喜欢和没才能的人下棋。」

「别这么说嘛,把你的才能分我一点呗。」

「要是能分出去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噢?真敢说啊,你难道觉得小学生能比延长时限的奖励会员还要辛苦吗?」

「哈……十秒将棋可以吗?」

在击溃对方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个大叔无论输给我多少次,心态都没有发生变化。

无论是奖励会员还是职业棋士,在输给还是小学生的我时心碎的大有人在。

其中还有直接退役的人。

尽管如此,这个人还是不断地挑战着我。

而且……脸上还带着愉快的笑容。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嗯?嘛,对你这样的天才而言,像我这种明明没有才能还要死抓着将棋不放的人可能是很奇怪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遇见八一先生之后,我得知了『憧憬』与『目标』的感情。

对这个人则有所不同。

「不是?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了,这样就必至了吧?」

「唔哦?!你果然是天才啊……」

「嗯,我是天才。」

没错,我是天才。

所以,有很多东西我无法得到。

而这个大叔,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 天才

噼————!!电子音把创多拉回了现实。

「哈……?!」

棋盘上,自玉已经被王手了。

在移动到第三段的玉身后,镜洲打下了飞车。

——不用持驹来阻断王手的话……会死!

创多放在驹台上的手抓住了步,将它打在了玉和飞车之间。

这是本能的行动。

就好像生物在临死之前会不由自主抵抗的防卫本能。

「就是这样!下啊创多!」

镜洲将打入的飞车移动了一格,升级成了龙王。

创多剩下的时间只有两分钟,与之相对镜洲还剩十一分钟。

但是镜洲没有给创多思考的余地不断地下着。

「攻过来啊!你不会就这么结束吧?!」

镜洲煽动对方来诘自己。创多焦急地从驹台上抓起飞车,以镜洲的玉为目标打了下去。看上去就好像是总之先打个王手将就一下——

镜洲的手突然停下来了。

考虑了一会之后,他看向创多的脸,微微一笑。

「如果用金去防守就会顿死……果然是个不能大意的小鬼啊!」

「……」

创多埋头读着棋。圆睁的双眼仅仅注视着盘面,没有听到镜洲的声音。

看着那个姿态,虽然有些矛盾,但镜洲很高兴。

「接招!这是回礼

!」

镜洲充满气势地打下了合驹的桂。

看上去是单纯的防守,其实是进攻的一手。

「镜洲先生打了桂?太不谨慎了吧……?」

「是啊,后手有5六桂的诘吧?」

已经结束对局正在观战的奖励会员们窃窃私语着,但他们误会了。

如果创多被诘所吸引,那个瞬间飞车对后手玉的保护效果就会消失,反而是创多会被诘——这是读到令人毛骨悚然程度的一手。

已经是双方的每一手都与死亡相连的极限攻防了。

但是在最后的最后,镜洲的剩余时间起到了作用。心情很从容,下出的棋也不会乱。就算是椚创多,在盘面有所差距、并且自己不犯错的情况下也很难逆转。

——赢了!!

镜洲如此确信。

兴奋和紧张游遍了全身,背后一口气喷出了汗水。

——成为职业了!这样我就是职业棋士了!!

如此确信的,下一个瞬间。

笃……

创多将银,就那么斜拉到了龙王旁边。

「?!……这是……?」

出乎意料的一手让镜洲陷入了巨大的动摇。

6二银,简直是活祭品。

自己伸出脖子待斩……还是吃了就会死的毒馒头?

——没时间了!读不完……

在比赛中读完全部棋路是不可能的。

这种时候就只能选择是否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而镜洲经常会下与自己的第一直觉不同的棋步。

——……因为我就是这么不断赢下去的。

多亏如此也延长了很多次奖励会的时限,被拯救了性命。

但是每当取得这种胜利,镜洲都会觉得自己变弱了。

——而结果就是如此……

马上三十岁了,来到了无法再延长下去的地步。回想起来,自己老是半途而废。

既然如此……在这赢了就能升上职业的一局里,该选择的道路就只有一条!

『相信自己』。

镜洲贯彻了自我,取下了那枚送上门来的银。因为觉得这样就能赢了,因为这是和自己的约定。

那个瞬间——

「嘶……」

创多的头无力地垂下,一直不停动着的右手也停住了。

——啊啊……是吗。

看到他这个样子,镜洲心中的疑惑变为了确信。

周围的人们对镜洲的胜利确信不疑。

「那个小学生,为什么不投啊?」

「那肯定不能投吧。输掉这局的话自己的升段形势堪称绝望,然后还是亲手送镜洲先生升段。」

「但是,已经逆转不了……」

「难道是期待没有持棋时间的镜洲先生犯错吗?那就赶快接着下啊。」

无论怎么看都是先手的压倒性胜利。

无论是看盘面,还是看对局双方的姿态。镜洲堂堂正正地挺着胸,而创多则低着头一动不动。

「……」

即使沐浴在周围人们那毫不留情的声音中,创多依旧没有动弹。他的眼睛已经没有在看棋盘,短短一分钟的持棋时间也即将过去。

镜洲向着沉默的少年搭话。

「下啊,创多。」

那是与气氛不符的温柔音色。

「能诘吧?下啊。」

「「「诶?!」」」

过于意外的话语让奖励会员们哑口无言。

一直低着头的创多抬起了头。

「但,但是……那样的话,镜洲先生……镜洲先生就……!」

「少看不起我!」

噫!——对着如此抖了一下的小学生,即将三十岁的男人用严厉的声音训诫着他。

「难道你觉得被人让出胜利、成为职业这样我会高兴吗?难道你在想即使让我获胜,自己在下一期也必定能成为职业吗?」

言辞越来越激烈,已经到了斥责的程度。

「职业的世界才没有那么天真!要是能通过愚弄将棋这种方式爬上去,那我早就成为职业了!下啊!!」

「……」

创多用颤抖着的手指,怯生生地对镜洲的玉下出了王手。

并不是因为没有自信。

而是正相反……因此才犹豫着,犹豫着这一手6八龙。

在看到那一手的瞬间,周围的人终于理解了。

「「「啊!!!」」」

一手顿死。

镜洲取走银的瞬间——就确定了他会在十九手后死亡。

超越了人类,宛如神明在操纵命运。

「「……天……才……!!」」

天才复活。

少年知晓了恐惧,跨越了恐惧。

创多那有些脱节的齿轮,再一次咬合在了一起——而且比之前咬合得更为紧密。

「这,这……开玩笑般的精准……」

「……要怎么赢啊……赢过这种……」

刚刚还在对创多指手画脚的奖励会员们现在一脸绝望。

将先手的玉用恐怖的即诘讨伐之后,天才并没有表现出自豪或是喜悦,只是低着头紧紧抓着膝盖。

镜洲用剩余时间看了看盘面。

「……嗯,诘的很漂亮。」

终于能够接受了——他点了点头,低下头接受了败北的事实。无比沉重的败北。

「我输了,你果然是天才啊。」

「……」

创多没有回礼。

作为替代——绞出了这样的话语。

「为什么……」

从口中问出的,并不是现在的将棋。

那是两人初次见面时,创多就一直抱有的疑问。

「为什么要叫住我?为什么要和我下那么多将棋?为什么……」

一直一直疑惑着。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与他人保持着距离的天才。

最先向这样的创多搭话的是镜洲。

「这理由我自己也在想啊。看到坐在棋士室角落的天才小学生,我当时在想『没必要特地去打招呼,就算放着不管也不过是成长的慢一些而已』。」

镜洲坦白了自己当时的心情。

「但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已经搭了话,还一起下了棋。八一也好,银子酱也好,坂梨君也好都是如此。我老是在让自己的对手变强。」

「所以说……为什么——」

「因为那就是我。」

镜洲用豁然开朗的表情回答道。

那是将迷茫,将在最后的最后犯错的悔恨全数切断的表情。

「我说了吧?我会以我的方式成为职业棋士。所以这样就行了。」

「……对不起……对不起……」

创多一边抽泣一边重复着。

明明是天才,却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喂喂喂别道歉啊,我还有『自力』升段的机会呢。」

「说的……也是……」

镜洲向身旁的关西三段询问。

「辛香先生和银子酱的对局?」

「……是空赢了。」

「这样啊,那就是生死战了。」

镜洲、银子、创多至此都是十四胜三败。三败只有三个人。

按顺位来看,镜洲还是第一。但如果有比自己顺位高的人如今十三胜四败的话,在最终战败北就可能无法升段。

但是——

「如果我赢了银子酱,创多也取胜的话,我和你就是第一第二了呢。」

十五胜三败就毫无疑问能升段。

镜洲和创多都保留着『自力』升段的权利。只要赢了就行,很简单的事情。

「最年长和最年少一起升段会成为话题吧?一起成为职业吧!」

「……」

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创多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般来说,我和银子小姐一起升段话题性会更高吧。」

「真是个狂妄的小鬼。」

镜洲伸出手来,揉了揉创多的头发。

「比起那个,创多。结束之后会有记者招待会,把眼泪鼻涕什么的擦干净。有纸巾吗?还有,成为职业以后你这性格可得收敛点啊?就算不那么狂,职业棋士也会拼尽全力和你战斗的。」

「……注意到了啊……果然镜洲先生很温柔……」

「还有,喜欢在手里咔嚓咔嚓转棋子玩的习惯也改改。对局的时候也不要说太多话。那种阴阳怪气的语调也要改,然后——」

「够啦!真烦!」

创多甩掉了镜洲按在他头上的那只手。

「绝对要两个人一起升上职业啊?!镜洲先生也要一起成为职业啊?!约好了哦?!」

「啊啊,约好了。」

镜洲笑了笑,诙谐地伸出了小拇指。

最年少与最年长的挚友,在棋盘的上空拉了勾。

☗ 流着同样的血

第一局和第二局之间的休息时间,我是在五楼的女流棋士室里度过的。

「女流棋士啊……」

在三段联赛的

第一天,从月夜见坂燎那里得到了类似使用许可一样的东西。但是,自己到底是不是与这房间相符的存在呢?我一直抱有疑问。

「如果成为职业棋士,就不再是女流棋士了啊……」

应该专心考虑下一局的事情才行,但我现在脑子不太灵光。或许也是因为,不想去考虑和那个人进行赌上人生的战斗这件事。我是有利的先手方,作战方案也已经定下来了,这样的话想想别的事情可能也不错……

我闷闷地胡思乱想之时——

「啊。」

突然灵光一闪。

我从口袋里拿出传单加以确认。

「这样啊,这个问题的立意也是移动合驹与逆王手。」

思维被别的事情占据的时候,却突然解开了那个小鬼出的诘将棋。明明昨天晚上还解不开。可能是因为我现在的头脑就是清醒到了这种地步吧。

「话说回来,居然在实战中读到这种诘路。那个小鬼……到底读得有多深啊?」

应该不是现实中的局面。

是从实战的某个局面开始,那个小鬼在脑内棋盘里持续下着双方的最好一步,然后读出的诘路吧。别说女流棋战了,就算职业头衔战里也不可能会出现如此复杂的长手数诘。

但是,解开后觉得很清爽。

「哼哼……我也算摸到将棋星人的尾巴了吧?」

即使解开长手数的诘将棋不会变强,但会让心情变好。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走出女流棋士室,准备前往第二局的——

「那,那个!空老师,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房间前有一个女孩子。

和我完全相反,是有着健康小麦色皮肤的女子高中生。是在等我出来吗?

「你是……」

「初段的登龙花莲!那个,我曾经记录过好几次老师的女流头衔战——」

「啊啊,我当然记得。」

「唔?!诶?!糟……诶诶诶为什么记得……?!」

「……」

「啊,对……对不起!在推上得到回复的时候基本都会这样……」

……推?

「我……我的目标是在奖励会和空老师进行对局。但因为这做不到,所以想着至少在女流头衔战向您挑战……结果却输给了小学生……」

是在说八一弟子的那个黑色小鬼吧。

即使是奖励会有段者,输给那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也在先手的情况下被逼到了千日手。

我刚想如此安慰她,结果却被抢了话。

「输的时候很失落,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登龙小姐一脸畅快。

「在那之前我一直看不起女流棋士,因为奖励会明显更严酷。关东奖励会也是这种气氛……意气风发地出战,结果灰溜溜地输掉——我真的觉得无地自容。男性奖励会员也说我是『奖励会之耻』什么的……」

「……」

「但是输掉之后,注意到的事情反而更多。我想我肯定只是在害怕失败,所以对能顶住这种压力持续战胜女流棋士的空老师更尊敬了。所以,我以后也会一直参加女流棋战。」

自顾自地推进话题,自顾自地道歉——和我走在同样道路上的她如此说着。

「女性参加奖励会,尽是些辛苦的事情……例会的时候没有地方住,也没有可以商谈的对象。别人一开口就是『还能成为女流棋士真好啊』……别开玩笑了!我是想成为职业才进奖励会的!」

登龙小姐一边跺着脚叫喊,一边郑重地低下了头。

「我能够挑战女流棋战,能够获得各种各样的经验,是多亏了一直走在我前面的空老师。我无论如何都想向您道谢……对不起,在您的关键比赛前吵吵嚷嚷。」

「没事……」

「期待您的奋战!女性奖励会员的气魄——」

在中途改变了单词,登龙花莲初段为我献上了声援。

「请让我看看女人的气魄!!」

「……谢谢。登龙小姐也是,希望能下出好的将棋。」

我不知道作为女流棋士,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举动,也不知道获取女流头衔到底是抄了近路还是绕了远路。

但如果自己的足迹能够成为某人的路标,即使是绕了远路,我觉得那也不错。

正因为我一直追逐着那家伙的足迹,所以才能明白它的重要性。

三段联赛第18回战——也就是最终局。

我们的对局不是在特别对局室,而是在银沙之间进行。

因为人太多……虽然表面上是这样,但两位对局者都不认为那是真正的理由。

身处上座的是我的对手——镜洲飞马三段。

彼此都是十四胜三败。

——赢了就毫无疑问能升段。输了恐怕就……竟然会变成这种生死战……

由于承受不住重压,我在对局前将双手撑在榻榻米上垂着头。

明明是坐着,却头晕目眩。

心跳过于强烈,很想吐。

镜洲先生那张温柔的脸,现在……不敢从正面去看……!

「失礼了。」

镜洲先生整理了一下坐垫,用正坐的姿势向驹箱伸出了手,将王将摆到了自己的阵地上。

不愧是镜洲先生。

我的手指颤抖到甚至都无法好好把棋子放进格子里去,镜洲先生却完全没有颤抖。我听说他在和创多的比赛里顿死了,但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件事。

前后裁断。

这是《厘子巨匠》生石充九段喜欢书写的意境——斩断过去与未来,仅仅集中在眼前的一局。

——我……做不到。赌上的东西实在太重……

在对局前就可以看出实力上的差距——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镜洲先生说出了难以置信的话。

「是我先手。」

「诶?!」

我不由得叫了出来。先手应该是我,应该……诶?

确认了一下,的确是我先手。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犯傻了。」

虽然镜洲先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苦笑,但他的脸上完全没有血色,声音也颤抖到几乎听不清楚。

「嘛,看来是掩饰不住了。说实话我现在很害怕……和变强了的银子酱,在这种状况下碰上。」

「……我也是,紧张到想要逃跑。」

如果镜洲先生就那么下出一手,我就会因为对手的犯规升上四段。

赶紧忘掉那个可能性吧,不然我的手指就要动不了了。

「「呼……」」

两人都通过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想到对手也会紧张……总觉得就能战斗了。

声音中的颤抖停止了,镜洲飞马三段如此宣告——就像一直以来,在棋士室里下十秒将棋的时候。

「那么,开始吧。」

「请多指教!」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虽然不知道能不能集中精神,但还是想珍重地去下。去下出一盘彼此都能接受的将棋。

无论是赢,还是输。

都会变成在奖励会里和这个人下的,最初也是最后的一盘。

「……!!」

带着浑身的气势,我开了角道。镜洲先生闭上眼睛振作精神,移动了飞车前的步。在这之后,我们一口气推进着局面。

变成了很古老的型。

赌上过去与未来的一局。

是与这样的将棋相称的战型。

「相矢仓……而且,还是师父所擅长的……!」

「啊啊,因为我们流着同样的血。」

这几年来,镜洲先生经常下的应该是振飞车才对。是在参加师父主办的『清泷道场』之后,抓住了什么东西吧。

在这次三段联赛中,战法几乎固定以矢仓为主轴。

职业的世界中正流行着角交换,八一甚至说出『矢仓已经结束了』这种话。在这种情况下,继续采用矢仓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但是那个决断得到了『好』的结果。

角交换的最新定迹即使是职业棋士也很难掌握,奖励会员自然更不必说。

不被流行所迷惑,贯彻自我的勇气。

那就是镜洲先生拥有的东西,那勇气让镜洲先生变强了。

——那,我呢?

我的强大之处是什么?我觉得自己变强了,但是自己的将棋究竟是以什么为基点……我一直不明白。

八一建议我下振飞车,但我没有选择那条道路。

——我没有那样的才能。

八一为第二个弟子,为那个黑色小鬼挑选的严丝合缝的戒指,对我来说并非如此。无论是尺寸还是设计都不适合。

结果,我还是一直下着熟悉的居飞车。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战略,而是因为只有这个办法。

不可思议的是,这和镜洲先生的将棋很像。

走在同样道路上的两人,下着几乎同样的将棋。

同样进入了关西奖励会。

向同样的人学习着。

除了八一和师父,和我下

棋最多的就是镜洲先生。在我进入奖励会之前,就一直在棋士室里下着练习将棋。

但是,离别之时一定会到来。

「那么……这就是岔路口了。」

第四十手。在先后手完全同型的情况下,镜洲先生嘟哝着。

动手的是先手的我。

首先是角交换。

然后——从右侧开战!

「香?!」

以2六银的棒银作为进攻的主轴,我早早推进了香车。

但即使看到这一手镜洲先生也没有动摇。

「……这不是知道很有趣的定迹吗?不过,难道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

「我没有那么想。」

「嗯?」

「镜洲先生不知道的是这之后。」

作为接受香车交换的代价,镜洲先生把角行升级成了马——正如定迹的冷静应对。

既然如此,我就失去冷静吧。

抓住刚刚放进驹台里的香车,我把它直接拍在了棋盘上。

镜洲先生睁大了眼睛。

「在飞车前……再打下香车?!」

用看起来蠢到不行的方式,我发起了进攻。

让软件来读的话很快就会被打上『疑问手』的印记,但是!!

——在镜洲先生玉所在的2筋上架起的炮台,应该能给予他超越评价值的压力!!

我瞄准的不是镜洲先生的玉。

而是支撑着他的勇气,让他那坚固的决意就此动摇!

「唔……」

镜洲先生第一次陷入了长考,一边摸着领带一边俯瞰着自己的阵地。

考虑了三十多分钟之后——选择了无视我的进攻。

『放马过来』

看到那似乎能听见声音的5五步,我以一直线袭击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把银当做突击队长,准备好的香车炮台也开始运转,持续进攻三十手以上!

把夺来的棋子全数投入进攻。进攻!进攻!进攻!!

「……好厉害的气魄啊银子酱,很猛烈的进攻……」

镜洲先生淡淡地化解着我的进攻——露出了笑容。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害怕吗?」

「……?!」

将我突入进去的银,用玉吃掉了。

在,在这种关键局里……!!

「脸,脸接……?!」

「放马过来啊白雪姬!把这个吃掉就是你赢了!来吃啊!!」

那仿佛在卖弄一般毫无防备的玉,就是镜洲先生的挑衅。

廉价的挑衅。

全身的血液像沸腾一般燃烧了起来。

「……宰了你!!」

在折断对方心灵的过程中被看不起就全完了。我在镜洲先生的玉前打入金,继续着进攻。

下一个瞬间,那本应被抓住的玉像斗牛士那样轻巧地躲开了身体。

「!!糟……!」

涌上的热血一下子退了回去。

顺着我的进攻,让玉逃到了安全的场所……当我明白这就是对方的目标之时,已经过了能停下进攻的阶段。

被镜洲先生挑衅成功的我,回过神来别说飞车,就连贵重的金银都丢掉了。

——我助长了这个结果……!

逃到中央安全地带的镜洲先生,像夸耀胜利那般说道。

「怎么了?我的玉能逃的地方还有很多哦?」

如果让他逃到宽广的右侧……那就绝对诘不了了……

没能……诘……

「……呜……!!」

对形势的不利有着自觉,恐怕软件的评价值已经急速下跌到了-1000吧。

绝望让眼前一片黑暗。

——结束了……吗?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这么轻易地……?

所有的研究都没有起效。没能活用好先手的优势。败因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我脑中……最后,我抬头看向了镜洲先生。

那紧紧抓着膝盖裤子的右手——和师父很像。

——……不。

从一开始我就不觉得以这个人为对手,我能在序盘占到便宜。

无论是中盘的缠斗还是终盘的计算速度,我都远远不及镜洲先生。

——我的强大之处,是什么?

「呼——……」

抬头望向天花板,吐出一口长气。

土气而顽强的关西奖励会,有着这样的传统。

『持有六枚金银就是优势,七枚则是胜势』

『因为对手说不定会心脏病发作死掉,所以要用完所有持棋时间,在被打入头金为止一直死死缠住』

我再一次冷静地眺望盘面。

——虽然有所浪费,但我的金银还剩六枚,其中一枚在驹台上。

然后看向棋盘边的对局钟。

——时间还剩很多,因为我一直在急于进攻。

最后摸向自己的心脏。

——没问题,跳得很欢快。

我的身体很弱。将棋也很弱。奖励会考试也失败过一次。

『奖励会的终盘有两次』

当时,那句话让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但是『他』这么说了。

留下关西奖励会传统的那个人,说我是无敌的。

那样的话,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只要相信最后会赢……中途的劣势,一点都不可怕!」

驹台上还残留着一枚银。

我将它抓在手里。

忍耐,忍耐。

忍耐忍耐忍耐忍耐——正因如此我的青春才会闪闪发光,就像这枚银一样。

「从现在才开始哦,飞马哥哥。」

第九十七手——6八银打。

我一边在盘上打入用来防守的银一边说着。向教我将棋的恩人,向流着同样的血、与哥哥无异的人。

「即使心脏停跳,我也要打倒你。」

☖ 只能获胜

「嘎哈!咕……呜!呕……」

看到银子把银打在了自己的阵地上后,镜洲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激烈地干呕着。

全身痉挛。别说拿棋子了,就连坐都坐不稳。

因为看到胜利而浑身发抖的经历有很多……但这么严重的还是第一次。

「……哈……哈……哈……呜——……」

形势是自己的优势,还是轮到自己进攻,就这么继续下的话……

——能赢。

啊啊,就这么继续下!赢,然后升上四段成为职业!!

但是全身的细胞仿佛在拒绝一般开始颤抖,根本下不了棋。

「呼……简直就像是DNA里被刻进了丧家犬的印记……」

将近二十年的奖励会生活。

对已经把人生的一半以上都献给奖励会的镜洲来说,今天就是那种生活的终点。

——无论是赢还是输……输?

「……如果,输了的话……」

即使输了,应该也还有升段的机会。

如果创多赢了,可能性就会变小。即使如此,对已经有一个次点的镜洲而言,根据其他人的对局结果,他也还有升段的可能。

——如果创多输了就一定能升段。如果创多输了的话……我也能……

刚刚定下的那个约定。如果两边都输了,那就不是镜洲一个人的责任了。

「这样啊,原来可以输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身体的颤抖终于停止了。

差不多该出去了——他这么想的同时,注意到有人进了洗手间。

「我的对手好像是升段的一局啊,那个小学生。」

——创多的对手?

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紧张。镜洲屏息凝神,竖起了耳朵。

「啊,那个关西的天才?」

「和他下真的太讨厌啦,我马上就投了。」

「无所谓啦,反正以我们的成绩也不到退会的地步。」

「是啊,赢了输了都无所谓。」

「对对对,赶快让那些怪物升上去,下一期继续努力吧!」

两人边笑边离开了洗手间。

没听过的声音。很年轻,大概是关东的三段吧。听起来是高中生左右的年龄……年轻的奖励会员们相信着即使这期不行,下期也一定能升段。

没有涌出怒火。

只是,对曾经也如此想着的自己感到后悔。

到了这种地步,自己依然会有一瞬间觉得『输了也可以』——那份软弱让他无地自容。

想杀了那个即使只有一瞬,却依然期待过创多败北的自己。

「……只能获胜。这种事,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没错,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在三段联赛里,『输了也可以』的将棋一局都不存在。

不像话的身体又开始颤抖……但那已经没关系了。

「欧拉!!」

像要把门踢破一般走出隔间。

用颤抖的双手掬起水,泼在脸上。一次又一次地洗着脸,就像是要洗去败北的污秽。

对着镜子里的那条丧家犬,镜洲如此怒吼。用颤抖着的声音。

「来得正好……看我宰了你!」

☗ 这样

面对我封棋的7六步,于鬼头曜帝位很快以同银应对。

应该是在他预料之中吧。

——但是,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

帝位战第一局进入第二天,终于轮到进攻方的我,没有使用持棋时间就回了下一手。这次是以先手的金为目标打入了步。

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回合了!

但是。

「咻——————…………………………」

「?!」

之前那个高音在室内回响。

秃头的帝位睁大了双眼,将脸贴近棋盘陷入了长考。

「咻…………………………」

然后得出了结论,名为『反击』的结论。

安静下来的于鬼头先生,无声地向前移动着棋子。

前进6筋的步顶上我的防守棋子,这次在腾出的空间里强硬地打下了步!

「在防守的空闲中?!这能成立吗……?!」

和昨天一样在棋盘旁观战的鹄记者写起了笔记。

拥有永世称号的女流头衔持有者看了也只能认为是强行的进攻。但是随着盘面的推进,局势逐渐明朗了起来……鹄小姐漏出了声音。

「……太强了……」

全是最好的一手。

就算从第一天开始数,后手的我发起的有效进攻也只有封棋的那一手还有紧接着的一手这么两手而已。

只有两手。

作为这种不痛不痒反击的代价,我的玉不知不觉已经被右边的成步和左边的银夹住了。

左右包夹,看起来已经没有活路了。

「这……不是人类……」

担任记录员的年轻职业棋士用畏惧而厌恶的声音嘟哝着。今天是星期六所以有奖励会,因此记录员也由职业棋士来担任。在头衔战中还算挺常见的。

「……呼……」

从棋盘上抬起头,我望向了窗外。望向了万里无云而又无比炎热的,盛夏的天空。

是啊,今天有奖励会。

——现在是……第二局的中盘吧?

突然考虑起了这样的事。

三段联赛最终日的第二局……也就是总结这半年时光的,最后的一局。

——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同伴们,正在这个东京战斗着,在同一片天空下。

状况不明。说不定镜洲先生已经赢下第一局确定升段了,说不定师姐已经确定不能升段了。

但如果师姐赢了第一局,而镜洲先生则输掉了的话……对两人而言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赌命局。

必定会有一方变得不幸——就是这种将棋。

『如果能知晓才能就能减少不幸』于鬼头先生这么说。

『如果能用数字来表示才能就好了』创多这么说。

也许的确如此。为了自己升段就要把恩人踹下深渊,这种胜负大概是没有必要的吧。

但现在,那两人正实际交战着。

如果是自己处于那种状况……一定会烦恼痛苦,会憎恨命运吧。

『如果有一个别人很宝贝的东西,而那个东西全世界只有一个,你会去夺取它吗?还是说放弃?』

「……真是个难题……」

我想起了被天衣告白、被小学生完美奇袭的那个夜晚。

很困扰……但是,心动了一下。

打破了曾经那么坚固的心之围,那个孩子让我见识到了勇气。

「呵呵……不知道那算不算出轨啊?」

用扇子挡住嘴唇,我悄悄私语着。

不不不那怎么能算出轨,那是不可抗力……说到底其实我还没有好好告白。成为封棋一手的那句话,我还不知道哪天能够将它说出。

但是……如果,如果今天就是那个『哪天』呢?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只能获胜……没错吧?」

至今为止有过『想获胜』的对局。

有过用『如果不获胜的话……』激励自己的对局。

但这一局是『只能获胜』。

并不是为了头衔。

人类和软件的战斗这种事情也无所谓。

只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为了获胜,为了让她看到自己帅气的一面。

明明喜欢的女孩子拼死战斗然后取胜了,身为男人的自己却输掉了这种事未免渣过头了。哪有人会在输了之后跑去告白的。

这种丢脸的男人——和《浪速的白雪姬》并不般配!!

「要和战胜镜洲先生……成为职业四段的她……」

因此我决定到了这个局面之后,就拿出胜负手来。

拿出人生最大的胜负手。

软件会精查棋盘上的所有情报,永远下着最好的一手。

支配着一望无际的天空,将所有棋路都完美地防下。

「既然如此!!」

从水平线的彼方——打入看不见的一击!!

「嘶————………………」

闭上眼睛,我深吸了一口气。

要想象的是小小的天使。

「……………………………………这样………………」

和那个拥有纯白翅膀,在棋盘上自由而笔直地翱翔于天际的少女一样,我将双手撑在榻榻米上开始大幅度地前后晃动。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这,这是……!!雏鹤——」

棋盘旁的鹄小姐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我把手伸向棋盘。

伸向那个一直沉睡在8筋底部的,飞车。

握住飞车————一口气让它奔腾起来!!

「这样!!」

于鬼头先生冷静地用打步应对我的飞车。

我立刻把飞车横移。

「这样!!!」

于鬼头先生依然通过打步防御,就好像在说毫无问题。

确实,谁都会那样判断吧——奖励会员也好职业棋士也好,甚至是软件也好。

就算我在这里移动飞车,比赛也应该还在继续。

应该还没有诘。

只有理解了我在想象谁的鹄小姐一人,察觉到了我在做什么。

「难道说……读完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持……持棋时间还有将近四个小时啊……?!」

不对。

不是短时间。

我是花费了那点数字完全填不满的庞大时间后,才读到了接下来的局面——读到了穷途末路为止。

——虽然不能像那个孩子一样自由自在。

但这是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读到脑子要坏掉也一直读下去才终于长出的——我的翅膀。

将那物量(翅膀)……敲下去!!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把那枚步扔去驹台,抓住自己的飞车将其翻面——在那枚步的位置打下了『龙王』!打下了那个孩子存在于我心中的证明。

「这就是!我的……我们的翅膀!!」

——7七同飞成。

出现在盘面上的龙王,很快就被对方的金吃掉。是步与飞车的交换。

通常情况下无法成立的交换这一事实,表达的意义只有一个。

「飞车……是吗,即使失去飞车自玉也不会被诘……你已经读完了吗?将那些变化——」

想要无限接近机器的那个人悄声低语着。

「这只有人类才能读到。」

接着将手盖在驹台上,承认了自己所追求事物的极限。

「诶?!投,投子认负?!」

记录员情不自禁地拔高了声音,慌忙按下了平板电脑上的『投了』按钮。

从封棋之后仅仅十五手,结束得非常快。

但是对我来说,这是从昨天封棋后就不眠不休战斗着的……真的是非常漫长的战斗……

「……今后,不需要两日制的将棋了。」

无视周围的混乱,我和于鬼头先生保持着冷静。

「是的,能思考一整晚的优势实在太大了。非要如此的话,第一天就必须只停留在定迹部分……」

但如果变成那样,就和第二天从指定局面开始下的研究会无异了。我认为这偏离了胜负的本质。

封棋。

毫无疑问,在那个时机将双方的玉诱导至能诘、不能被诘的局面,是导向胜利的其中一个因素。

要举例的话——没错,就好像是从序盘(约会)到诘(kiss)全都设计好的天衣的告白那样的一局。

软件在程度浅薄的探索中判断『自己还安全』『还没有被诘』。

而我的阵型乍看之下,已经脆弱到交出飞车就会一口气崩坏的程度。

但是如果更深、更深地去读——

「如果是判断能诘与否,软件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但是……」

喝光玻璃杯中的清水,我如此说道。

「判断是否有必要去『认真预读能诘与否』的能力——依旧还是人类占上风。」

「软件总有一天会将其克服。」

「但那能否应用于人类……就另当别论了吧?」

「同意。」

无论再怎么接近,人类都无法成为机器。

而我则保持着人类的身份,战胜了即使如此也想尽可能靠近机器的于鬼头先生。

即使道路南辕北辙……但所需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为了下决断就需要『勇气』,将那决断藏于胸中不断前行就会被称作『努力』。

虽说才能是必要的,但勇气和努力可以超越才能——我就是如此相信着不断向前。

彼此的主张绝不会相交。但是,可以在棋盘上相互碰撞。现在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担当记者怯生生地开口。

「那,那个……两位,这一局结束地出乎意料得快,如果可以的话还请移动到大盘解说会场……」

「不同意。」

于鬼头先生立刻回答了他,在记者询问理由之前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你觉得这能去示人吗?」

「「…………」」

被这么一说,想必记者就无法反驳了吧……

对转而向我寻求帮助的记者,我也一脸抱歉地回复了他。

「把帝位丢在一边,挑战者自己上台这……」

担当记者陷入了绝境。

解救他的是——进入房间的棋士(同伴)们。

「大盘解说会场就由我和master代劳吧,我也想监督一下负责移动棋子的愚妹!」

「我和尽尽也会帮忙的♡这可是个大人情哦!」

来到对局室的步梦和鹿路庭小姐,不知为何一脸笑容。

棋盘旁的鹄小姐抓住时机发问。

「帝位,既然大盘解说不行,能否拜托您进行观战记用的解说呢?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使用休息室的电脑检讨本局,包含软件研究内容在内解说一下——您意下如何?」

「加上条件的话,同意。」

「非常感谢!啊,之后会给龙王发封邮件,还请适当地回复。」

为什么对我就这么随便?赢的人是我吧?

「所以呢——」

鹿路庭小姐朝我挥起了手。

「九头龙老师已经可以回去了哦?」

「确实已经不需要年轻的龙王了……这个地方。」

「是啊,如果现在赶去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释迦堂老师和山刀伐尽先生正忍着笑意。

到了这一步……我终于明白步梦为什么会接受副见证人的工作、还有大家为什么会聚集于此了。

「不……但是……」

于鬼头帝位催促起了即使如此依然犹豫不决的我。

「去吧。棋盘由我来收拾,这是头衔持有者的义务。」

帝位阐述了结论——很有个人风格地、很有逻辑地阐述了结论。

「换句话说,你在这里已经无事可做了。」

那句话让我下定了决心。

不能背叛这些人的心意。

自己的心意也是……已经,不能再背叛下去了!

「……非常感谢!!」

我站起身来,拖着和服的裤裙全力奔跑。

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和服,换上西装之后再次飞奔出门。

整理行李就等回来再说。

现在要尽快赶往那个地方!

「出租车!出租车……?」

出了酒店大门之后想叫出租车的我突然脸色煞白。

「啊!钱包和手机都交上去了!」

是头衔战的新规定。手机要交给见证人,而贵重物品则经由担当记者寄存在酒店里。

「去问下前台?!那就得回房间拿上房卡……啊!我,我把房卡丢在房间里了!果然还是该去和前台商量——」

没有那个必要了。

因为有一辆大型摩托喷着尾气在我面前紧急刹车。

跨坐在那匹钢铁之马上的是——红发翻飞的大天使。

「月夜见坂小姐?!」

「慢死了人渣。打倒区区电脑博士怎么还要花两天啊呆子,给我一天之内解决。」

别强人所难啊!

但对我来说,她现在就是真正的天使大人。

戴上《进击的大天使》扔给我的头盔,我坐到摩托车的后座上大喊。

「到千駄谷!」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笨蛋。」

踩下油门,摩托像香车那样飞驰了起来。

去往千駄谷的将棋会馆。

去往银子酱的身边。

☖ 鼓动

想要翅膀——脑海中闪过这种想法。

「咕……!!」

咬紧牙关,将棋子打在自己的阵地上,化解着镜洲先生的进攻。

从打下6八银、宣言『即使心脏停跳也要死缠』之后,我已经防御了多久?

奖励会的对局没有记录员。

也不会留下棋谱。没有任何人守候,只有两人孤独地厮杀着。

我已经记不清现在是第几手了,但100手应该早就超过了。双方的持棋时间都只剩下几分钟。

——进入一分将棋就完了!只有这一点必须避免……!

比起盘面,我优先确认着时钟,焦急地移动着棋子。

在劣势的局面下浪费时间就会陷入更大的劣势。相反,如果看到胜机的镜洲先生为了安全获胜而变得慎重,手指停滞下来……差距就会缩小!

但是,历战的奖励会三段没有放慢脚步。

「笃!」

就像拳击手打出的拳头那样,镜洲先生那修长的手臂几乎要伸到我的怀中,一口气推进了龙王。

「让龙王突击?!好犀利……!」

恐怕,这不是最好的一手。

但是让在防守上也有大用处的龙王毫不犹豫地靠近敌阵的这一步,让我看清了敌我形势上差距还有镜洲先生的觉悟。

『安全胜利什么的滚一边去,用最短的诘取胜!』……这样的觉悟。

话虽如此,一昧佩服的话就会死。

「既然如此——这样!」

作为回礼,我在后手放弃制空权的空间里打入了香车。在能取下一枚马的同时还能把金和玉串刺起来——绝妙的反击!

然而。

「笃!」

镜洲先生无视了马所遭受的攻势,而是打入步想从上部击垮我的围。

后方由飞车(直拳)控制,沉重的刺拳。

纵横结合的完美进攻。不仅仅是围,连我的心也想一并击溃。

——完全没有动摇……好强!

看着这敢于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的下法,我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在局面还是心理面上都是我被压制了。

明明镜洲先生的玉在4一处完全没动过,我的玉却在狭窄的地窖里乱窜,像在渴求空气一般喘息着……

——……好远…………

本来还差一步就能诘到的后手玉,现在已经远到让人绝望,身处地平线的彼方。

已经……够不到了……?

「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

用怒吼冲淡恐惧,我继续读着化解的一手。

化解将棋这东西,换个说法就是持续死亡的工作。

将棋不存在起死回生的一手。

只存在能稍许推迟死亡的一手,还有立刻死掉的一手。

为了寻找能够延命的仅存棋路,我窥视着数千数万倍的死亡。

——好难受……好可怕……好痛苦……救救我……

延命、延命、延命……期待着在这过程中对方会下出坏棋。

但是奖励会三段下出坏棋,一百局中都不会有一局。

而盘面差距如此巨大的情况下,已经是千中无一了。

在绝望中,我持续着死亡。绝望着绝望着,内心不断地添上新伤痕。

「哈……咕!!唔……嘎啊!!……呼……呼……!!」

脉搏紊乱不堪。

凝视死亡的瞬间,恐惧让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好像就要那样停下了。

放弃的瞬间,心跳回归平稳。

发现希望的瞬间,胸口再一次发出激烈的高鸣。

「哈……哈……啊!啊啊……咕……」

脉搏在缓与急之间来回切换,没有时间调整呼吸和心跳。一边忍耐着前所未有的眩晕感,一边像要趴到棋盘上那般拼命寻找着活路。

——我也……应该变强了才对……!

如果是八一、创多

或者那个小鬼。

如果是就算在将棋星人中也拥有着破格翅膀的他们,这种局面哼着小曲就能逆转吧。

我不会奢侈到想要翅膀。

至少一根羽毛……只要一瞬就行,给我那个终盘力!那样的话……!!

「你还在期待我说不定会顿死吗?」

「……?!」

被看穿了想法,我僵住了。

现在我正经历着的,镜洲先生在很久以前就经历过了……

坐在面前的不是温柔的飞马哥哥,甚至不是棋士。

而是奖励会本身。

「你可以尝试,但我可是毫无压力哦?要说为何——」

镜洲先生说出了残酷而理所当然的事实。

「因为你不是椚创多。」

「……」

「你也明白吧银子酱?我们不是天才,和创多八一他们是不同的。我们是无法飞翔的鼹鼠,只能在泥土里爬行的可怜生物。形势更好、持棋时间更多的一方就会赢。」

「……」

我无法做出任何反驳。然后,仅仅明白了一件事情。

再被攻入一手的话——我的玉就被诘了。至于那是普通的诘还是必至,我就完全读不出来了。

「闭……嘴……啊!!」

带着软弱无力的气势,我抓起驹台上的飞车,像倒伏般将这枚大棋子打入了棋盘的最深处。

王手。

这是唯一能延命的方法了。

「对!放马过来!但只要有一手松懈,那个瞬间就会死掉!!」

镜洲先生移动玉逃走。

用像摆在敌阵前装饰品的金,我继续下着王手。

但这是我留下的唯一一个陷阱。

看上去就像是送上门来的金。

「7三玉也好5三同金也好都会被诘……哈!净耍些小聪明!」

——被看穿了?!

因为过于痛苦,我就连策略都没想,一直移动金追着镜洲先生的玉。

吃掉啊!吃掉它啊!

「怎么可能会吃啊!那种闪闪发光的毒苹果!」

于是最后,双方的玉以中间仅仅隔了一枚步的状态互相瞪视着。

玉头战……!

咚!心脏狂跳了起来,几乎要突破肋骨。

——也许……有救?!

互相的玉彼此相对的状况下,『围』本身也会互相碰撞。

就像在狭窄的水路上,战舰与战舰正面相撞那样。

一定会有一方死去,马上就会死去。

但是玉头战则是接近战,彼此之间只有薄膜一般的步挡着。如果镜洲先生想要杀掉我的玉,就必须要让自己的玉挑起白刃战……!

「咕!呕……咳!喀…………!!」

过度紧张引起了横膈膜与胃的痉挛,我吐出的胃液弄脏了裙子。太痛苦了,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一手……只要疏忽一手……就会死……!

虽说镜洲先生的围已经不见了,但我这边也是濒死状态。为了生存下去,我从驹台上取过香车,对着镜洲先生的玉打了下去——五连王手!

「没用的!!」

无论是第六次王手还是第七次王手都只移动玉来化解的镜洲先生,单凭化解的棋步就对我的玉下出了王手!

——怎,怎么会这样?!这样已经……称不上将棋了!!

已经是题目了——是双玉诘将棋。

在彼此的玉中间仅仅只剩一格、互相瞪视的瞬间,镜洲先生吼了出来。

「这样就————结束了!!」

以惊人的气势被打入的是,桂马。

——……被诘了。

一眼就能看出是自己输了,已经没有可以逃的地方了。

『投了』二字在我脑中闪过。

——但是…………还有一个可以抵抗的手段。

『打步诘』。

如果我将玉后撤,如果镜洲先生通过打步来诘我这后撤的玉,就是他的犯规。

如果没有注意到打步诘的话,是不可能打下桂马的——这点我也明白。

但在极限状态下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自己放弃胜负!

所以我尽可能堂堂正正地,将玉后撤了。

「嗯……!」

在颇具气势地下完这手后,我伸长脖子注视着棋盘,保持前倾态势不断前后摇晃,不让战斗态势崩解。

但实际上,心情上已经是待斩前的死刑犯了。

咚!咚!咚!咚!咚!

担心着对手会不会听到我那几乎就要刺破胸膛的心跳声……然而那很明显是杞人忧天。

——如果不打步,而是移动金用马开王手的话……就结束了。

咚……咚……

很简单的诘路。在准备平静受死的情况下,心脏也逐渐安定了下来。

但是镜洲先生没有动弹。

「…………」

俯身紧盯着自玉,一动也不动……而且持棋时间正在耗尽。

这已经超出慎重的领域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下……7七金……?

镜洲先生不可能注意不到那个诘。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花费时间?……如此考虑之时,我回想起了流传在关西奖励会里的那句话,与耗尽时间相关的那句话。

『对手说不定会心脏病发作死掉』

但那是被逼到穷途末路之时才应该做出的举动……

——如果是我这样做也就算了,为什么反而是镜洲先生……诶?

「啊。」

我从那个自认为只要对方移动金就毫无活路的局面读了下去。

然后发现了难以置信的棋路……不禁脱口而出。

「……逆……?」

我如此嘟哝的瞬间,镜洲先生很明显地动摇了。至今为止,他从未如此动摇过。

疑惑转为确信。

——如果镜洲先生移动金,让我的玉能逃的地方变广的话……有逆王手可以下!!

咚!!

因为放弃而平静下来的脉搏,因为看到了希望像升空的烟花那般爆炸了。

能赢?

能赢!能赢!!

那个瞬间,我的心脏终于迎来了极限。

呼吸停止了。

不……声音停止了,身体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最初感受到的,是不合时宜的寂静。然后是睡意……就像睡意那样,意识逐渐远去的感觉。

——心脏……停……?

「……八……一……胸口……」

向着正在别处对局的师弟求救。

就像第一次在奖励会下棋的时候那样。

——如果在这里倒下的话……八一又会随便认输,抛下自己的棋局赶过来……

就算是头衔战也一样。

感想战和大盘解说都会抛下不管,一定会赶来我被送去的医院。

所以如果就这么睡着的话,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一定已经陪在我身边了。

会温柔地安慰我——

『你很努力了,银子酱。』

『不能再去做辛苦的事情了哦?』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如果我希望的话……那个夜晚的后续也会继续下去吧。

解开封棋的一手,把告白的后续说完。

会比现在更加温柔。

能一起牵着手逛街,能一起看电影,能一起去海边。

能两个人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不是姐弟,而是以恋人的身份……

然后已经年满十八岁的八一,会给予我在此之上的东西。

如果我希望的话,八一会把一生都交给我。

作为证明,会在左手的无名指为我戴上誓约的印记。

——啊哈……好漂亮……好开心……

我用已经模糊不清的视线看向了沾满汗水与泪水、无力地垂在榻榻米上的左手。想象着会戴在那里的闪闪发光的银色戒指,不由得地露出了笑容。

——什么嘛……就算这么结束,我想要的……东西……也全都会……到手……

说不定倒下更好。

那家伙很温柔,不会放着孱弱的我不管。

如果倒下的话……就会像儿时那样,一直牵着我的手。

用来下棋的右手,仅仅为了我……

——这样啊……说的也是。

沉浸在幸福的梦中,我用尽全力将右手握成拳头。

紧紧地,紧紧地握住。

紧到指甲扎进掌心。

然后——

用那个拳头,全力敲向了胸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啪嚓。

骨头好像碎了。

剧痛慢了一拍才袭来。

往上涌的不是胃液,恐怕是血。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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