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呼啸。
这是因为放眼东京湾周边,千叶这里的遮蔽物特别少吧。只堆了些瓦砾和砂砾,拜这点所赐,建在内陆微高台地上的生产科事务所也能将大海尽收眼底。
从前……据说约莫三十年前,这座海岸被人称作新都市重镇,高楼大厦和大型活动设施鳞次栉比,曾繁华一时。
按新都市重镇这个词推断,恐怕有望成为新首都。不,说它曾经是实质上的首都也不为过。哎呀,真不愧是千叶,千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所向披靡至高无上。千叶果然是第一名!……我好像被那个秃额女釣瓶朝颜茶毒了。
不过,千叶曾经的辉煌——或者该说这个世界的荣景,全都脆弱地瓦解消逝。
都怪战争爆发。
热线、爆炎、血与尸体。所有的一切从天而降,海岸线全都走样,湾岸地带受创更深,许多地方都沉了。
人类的记录,那些全被席卷而来的红莲之火烧个精光,人类的记忆犹如风中尘埃、如春世浮梦,都化为泡影。虽说古有云【浪涛之下亦华都】(注2),但那里有的只是人类史遗迹罢了。
然而,就在春世浮梦告终、黄粱一梦告吹之时,【世界】确实觉醒了。
战争爆发前夕已确立冷冻睡眠技术,该计划是让孩童等非战斗人员长眠,借此收容他们,因此造就现在的我们。
至今约二十年前,人类虽然损伤惨重,但好歹算是打赢了这场战争。
我们击退未知的敌人UNKOWN,擅自宣告战争终结,迎来形式上的和平。
就不晓得UNKNOWN是否认同。毕竟我们跟敌人语言上没有交集,有无法随意沟通。虽不若史实说的那般惨烈,但现在敌人仍发动零星攻击,看来战争并没有彻底终结。
所以有我们。
UNKNOWN现身热点是东京湾传送门,临时政府绕着它构建防卫都市东京、神奈川、千叶。
在那战斗的人——该说能在那战斗的人,仅限从长眠或春世浮梦中苏醒的少年少女们。
仅限身怀异能的人,那是冷冻睡眠的附加产物,也可解释为受副作用激发而成的后遗症。
这份异能让理当终结的世界不至于迎向末日,人称【世界】。
可以从手中喷洒火焰,或者隔空移物,有读心术,能在天上飞、城镇也跟着飞,突破云层化为星星,就好比这类异能。
……只不过,并非所有人的能力都适合作战。像是能泡出好喝的咖啡啦、去买东西马上就知道会找多少钱啦、知道明天天气如何等等,也有这种不痛不痒的【世界】。
至于带着这种无用【世界】醒来的废物们,不是去战斗科以外的单位,就是被迫调到那些部门,而世界金条依旧运转着。
除非拥有特别的【世界】,否则都会变成可以替换的齿轮,用完即丢的润滑油,甚至不许他们展现个人特质,被人持续消费,持续支撑永无宁日的战争。
我也一样。
是其中的一个齿轮、是乖乖向前跑的马车,今天依然在工作。
事实上,后面还有其他工作等在那。
去战斗科开会之前,漆原学长说他会把业务用车开过来,所以等车开过来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看海。
喵啊喵啊,远方传来黑尾鸥的声音。
在这座都市里生物难得一见。
防卫都市千叶有许多粮食生产设备,是南关东一带的粮仓。因此最重视卫生,基本上不能带生物入内。要养宠物也必须提交多种申请书、进行层层检疫。大概不想那么麻烦吧,这个镇上几乎没人养宠物。
喵啊喵啊喵啊喵啊,仿佛循着某种规律,我凝神倾听黑尾鸥接连不断的叫声。
就在这时,背后有脚步声靠近。
【好久没跟夏目学姐碰面了。】
【是啊,自从被她要求外调就没见过。】
用不着回头,我也知道是谁。会在外头跟我亲切搭话的人少之又少。若不是沦入地狱也毫不在意的天使,哪有那个兴致跟我来场私人对话。
【不过,这个算不算跟夏目学姐见面又另当别论了……】
当我话一接完,榴岡莲华就朝杂草随意踏上一脚,来到我身旁。
【啊哈哈,好像是哦。因为我们打从以前待战斗科就是最没地位的一群。】
话声隐含些许自嘲的笑意,感到在意的我不经意朝旁边看去。接着就看见榴岡嘴边浮现用来掩饰的笑容。
吹来的风撩起那头长发。飘逸的黑发在落日映照下闪闪发亮。看起来就像天使的光环,我不由得别开眼。
天使让人头痛。
美得超乎常理,不是一般的可怕,没常识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我的小天使霞。听好喽?只要我还没出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呆在这哦?一定要遵守国王陛下,预言师跟我说过的话!】
我想起来了,许久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
天空好红、好红。
夕阳美得令人发毛,散发诡异的美感。
那黑暗宛如暗夜展翅。
映着余晖的双颊染上一抹朱红,黑发仿佛是溶了夜暗的濡鸦墨羽之色。正面迎接阳光,背后却负着夜。少女就站在两者交界。
判若两人、截然不同,这些现实却与幻想交错。
只不过,在我的记忆里的这个人,并不会露出那样的微笑。
【那个,谢谢你。】
【谢什么?】
我轻轻地摇头,再次看向榴岡。这次没有看错,看到的的确是榴岡莲华。她有些羞涩,诶嘿嘿地笑着。
【我在想,千种同学总是维护我。我们是外派组,总是过的很局促吧?】
【会吗?】
不,其实我真心觉得很局促……可是,榴岡好像过得蛮从容。不会被漆原学长恐吓,学姐也很照顾她,又是上司釣瓶朝颜的朋友,绵实前辈也不会对榴岡发动背后暗藏的黑暗领袖气质。
但榴岡本人好像不是这样想的。
【会啊,大家都会说些有的没的……】
她说这话好像在闹别扭,榴岡说完就垂下头。
大家是指谁。
生产科的人?还是其他部门?莫非是战斗科成员?
战斗科跟其他单位的代沟可深了。他们是只容少许都市人口加入的菁英集团,活脱脱的权力机构兼纯暴力装置。人们对战斗科心怀嫉妒、羡慕、好感、敬畏、恐惧、厌恶或憎恨。
战斗科与众不同又孤傲。所以他们只跟自己人走在一起,藐视其他人,自认他们才是最优秀的。
其他单位都差不多是群蠢蛋。所以人人嫉妒他们,害怕他们,只崇拜他们。
既然这样,隶属战斗科却被丢到其他单位,这些人的容身之处又在哪?
异类中的异类,他们跟异类之外的同类不算同路人。用不着饶这种口令,不管是我还是榴岡莲华,在这个镇上显然都是怪胎。
已经被人做记号,就算硬把它剥下,还是形同一种侮辱刻在身上。
从战斗科外派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被烙上烙印的可怜羔羊。停止成长的天鹅幼鸟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从鸭群展翅高飞。
因此在榴岡莲华看来,【大家】就是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吧。
【因为这样,我很庆幸有千种同学在……所以,我想谢谢你。以前在战斗科也跟我组队,这次又在同一个团队里。跟千种同学在一起,让我感到好放心。】
榴岡说完露出一抹微笑。
的确,我跟她的境遇类似。
我们在战斗科以狙击手和观测员的身份组队将近一年。几乎一直在走同样的路。
可是,即便过程相似、走过相同的路,到最后还是不一样。因为我跟榴岡莲华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骚骚遗传自父母的乱发,目光从榴岡身上别开。
【你这种单纯是结果论啦。就算不跟我组队、就算没有我,大家还是会喜欢你,榴、榴湫、筒隐啾啾你……啾啾……唉,好难叫。】
狂吃螺丝。刚才想说的是【榴岡你】,但我很少实际开口喊她的名字,怎么叫都叫不好。
【对、对啊……对不起!?我自己也觉得很难念。】
讨厌啦——啊哈哈,榴岡说完还羞红脸,用手指捲起头发。捲着捲着,她突然放开手边玩弄的发尖,直盯者我瞧。
【……其、其实,叫我莲华就可以了!莲华比较好!还是叫莲华最好!】
【莲华……啊啊,也对,这样叫比较顺。也不用担心吃螺丝。】
我不习惯直呼女生的名字,是说印象中不曾叫过其他人的名字。所以为了掩饰这份慌乱,我随意找话快速搪塞过去。
但莲华却笑得很开心。
【嗯!】
接着她有些扭捏,害羞地抬头,继续把话说完。
【……我也可以直接叫你霞同学吗?】
【随你。】
【那、那就……霞同学。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话说到这,莲华怯怯地伸手。
那细长的手指、看似光滑的肌肤和纤细的手腕停在
眼底。该不该摸令人犹豫,导致伸手时机太迟。
就在那瞬间,一记喇叭声响起。我转头一看去,伴随咚兹咚兹的重低音,一辆车身不高的箱型车开过来。车体前后加了一堆空气套件,还有,到处都装了蓝色LED灯,晚上从远方看还会把它误认成是钓鸟贼的渔船。拿到旧时代也会被评为旧时代的遗物吧,我们的业务用车好强大。
【千种!快点上来。】
【遵命。】
我先对人从驾驶座探出脸的漆原学长作出回应,再朝莲华看去。刚才伸到一半的手直接往上举,翘起大拇指比向业务用车。
【来,我们走吧。】
【嗯。】
莲华笑着应声,我们两人搭上业务用车……算了,要握手,以后有的是机会吧。
我们搭着漆原学长的车移动一会儿。
就此沿着海岸线前进,前方是战斗科的木更津分部。
UNKNOWN会从东京湾正面海域的传送门现身,所以防卫都市千叶将这个木更津分部定为部署战力的中心。一旦UNKNOWN现身的警报声响起,他们就会派出炮塔列车,在湾岸战略据点东京湾跨海公路构筑迎战的第一道防线。
这里是守护世界的最前列,是该防线之一。
车子侧身停在分部前方,我们陆续下车。
【那先这样,漆原。我去跟夏目谈谈,你跟这两人一起去把事情完美了结。我们目前没有余力答应对方的要求,谈判态度强硬点。】
釣瓶用力指着漆原学长说到。
今天开会要谈往后季度的军粮供应。对方要求将提供比拉高百分之一百二十,我个人才刚调派不久,不太清楚生产科的内部情形,但老大说不行就不行吧。关于这点,看面对老大的漆原学长一脸认真也能明白其中奥妙。
【明白。喂,千种我们走。莲华,有我顶着没问题。】
漆原学长用严肃的表情朝釣瓶回话,对我就使眼色瞪人兼施压,对莲华却和颜悦色地微笑,翻脸就像翻书。虽然露骨,但做到这种地步反倒觉得他很厉害……诸如此类,内心感佩之余,我们四人一起进入分部。
办完通关手续,大伙儿在走廊上前进,对面有群人吵吵闹闹地走来。我赶紧退到走廊边边让路,这时有个小小的咂舌生就近响起。
定睛一看,只见漆原学长正摆着苦瓜脸。噢,又换新表情了,神情真的好多变。
我正感到佩服,从对面走来的那群人似乎注意到我们几个。
【哎呦——这不是哭哭君吗?】
【怎么啦What’s up喽?】
伴随话声,抓高一头金发又穿鼻环的褐肤男子、蓄着雷鬼头的手臂刺青男晃肩靠近我们。后方跟着戴墨镜穿条纹背心的银发平头男。
【……遇上麻烦人物了。】
漆原学长臭着脸小声碎念。看样子漆原学长跟褐肤男子一行人相互认识,因为他被人取了【哭哭君】这个绰号,感觉很像冷气机厂商的吉祥物。
【这几位是?】
问题一出,漆原学长就不爽地开口:
【你待过战斗科,总该知道他们是谁吧……就是这里的顶尖精英们。】
【哦,我不太上前线。】
【我也是……】
我跟莲华就算出战,主要任务还是在后方支援,跟正牌战斗人员不太熟,所以超事不关己地旁观,嘴里说着【哦——这样啊】。
紧接着抓高一头金发又穿鼻环的褐肤男子开始助跑,边叫【喝——!】边冲撞漆原学长,顺势将漆原学长的肩膀用力一楼。
【什么嘛哭哭君我们好久不见咧?】
【别跟我说话,现在在工作。】
尽管漆原学长话里充满困扰,抓金发穿鼻环的褐肤男还是继续装熟搂肩。
【工作?什么什么,哭哭君现在在做什么啊?对啦,我们等下要跟工科的女孩子联谊,哭哭君要不要一起来啊?我们再来热闹一下——】
【……跟工科联谊。】
【对对对。咦?等等哦——和汁,今天不是跟商科的女生啊?】
【嘿,玲王,商科是昨天吧?你也来帮忙喽。】
【欸——是这样说的哦?都不记得咧——】
名唤玲王的抓金发穿鼻环的褐肤男除了摇头还忙着调整发型。话说,和汁这名字还真炫……长相就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去来自海外吗?
总而言之,战斗科里似乎有部分男性超受女孩子欢迎。战斗科可是立于金字塔顶端的精英集团,听说毕业后去内地的待遇也很优渥,相比有许多人打算趁现在先攀好关系吧。还有……也是啦,从很久以前开始小混混在这个地区就很吃得开。基本上我受不了在千叶土生土长坏胚子,所以生存在这种环境很痛苦……
至于一直被玲王跟和汁缠住的漆原学长,看来并没有为他们引以为豪……我边想边观望,釣瓶也一样,兴致盎然地看着漆原学长。
【工科啊……】
当学长小声叨念后,釣瓶便朝他搭话:
【漆原。】
【是,朝颜小姐。】
【预定行程变更。这两人有我照顾,你跟他们去吧……要凯旋归来哦。】
哎呀,真意外。这个人竟然在鼓励他……不用工作获准参加联谊,简直是梦幻职场。这念头只维持一秒不到,漆原学长用格外严肃的表情点头,完全没有参加联谊的雀跃感。
【……遵命。】
漆原学长先是【呼——】了一声发出一口大大的叹息,接着那张颜色有点深的脸露出白牙一笑。额头上的伤痕阵阵抽动,说真的好诡异。他带着那可怕的智慧型黑道招牌笑容向战斗科的成员搭话:
【喂喂——玲王,要去参加联谊真的假的!好久没拿我的绰号取笑喽?要冲吗?】
咦咦……变得还真快……刚才那凝重的表情是怎样……不过,对玲王等人来说这似乎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哎呀,这下不冲不行咧——我都带用来加饮料的胶囊跟眼药水了。】
【糟糕!会嗨!一定会嗨!】
看玲王一脸得意献宝,漆原学长拍拍手附和。接着和汁也用肩膀撞他,人朝漆原学长一靠:
【嘿、呦——!派对动物哭哭君煞气回归!Organizer哭哭君,你会带我们嗨翻天?】
【我说哭哭——到时候再玩那个拉!流血于灰缸音速缝六针!女孩子都吓到超有趣。】
【吼——!和汁跟火星你们好过分——!那个不行啦——!】
剩下的那个银发平头男也用力拍拍学长的背,漆原学长则笑得相当猥琐。一听见学长说出【不不不没办法】——战斗科三人组就进一步逼近,还死盯着漆原学长的脸瞧。
【就——这——样?】
三人异口同声逼问,漆原学长则瞬间沉默了一下,三人组可不许他沉默,朝他再逼近一步,距离近到脸会有对撞疑虑。面对这股压力,漆原学长留下一丝汗水,嘴角在颤抖,额头上的伤痕频频抽动。
【……就——这——样?】
【我知道咧!今天就做到缝八针!喂咿——!】
【喂咿——!】
继谜样的喊叫后,漆原学长被战斗科的玲王等人大力敲打肩膀,哈哈大笑离去。
……好命苦啊,漆原学长。
目送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釣瓶既佩服又认同地点头。
【业务至少要能做到这种地步,额头上的伤就是勋章,嗯。】
照她的话听来,是因为玩那个什么流血于灰缸音速缝六针才受伤的……?
真的假的?与其玩那么大,我宁可当无业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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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漆原学长脱队,今天的会就由我、莲华还有釣瓶共三人出席。话是这么说,其实漆原学长不在也没多大影响。重要的是谁要负责擦屁股,这个人换成釣瓶老大,战斗力反而更强。接下来只要委婉拒绝战斗科硬塞的无理要求就好,我好像常接到这类工作。
来到位于战斗科驻扎地的会客室,我面前有一大票数也数不清的小混混。
有人瘫在沙发上,还有人直接席地而坐,或一屁股坐在矮桌上,场面十分混乱。
另一方面,说起销售拓展部的成员,我在正中央,莲华在右,釣瓶在左。乍看之下,气氛很像误撞黑头车的一般市民被带进黑道事务所。
不过,工作上要跟战斗科成员打交道就是这么一回事。
【抱歉占用你们的时间,贵单位曾来电提到次期后勤运用事宜,我们从生产科来是想商量此事。】
最先起头发话的是我。
【你们希望供给量大幅调升,说真的执行起来很有难度……】
【啊啊?】
将长发邦成一束,发型像野武士的混混瞪我。但我装作没听到。
【其实我方从某个角度来说,更想提议缩减供给量。】
【你说什么,臭小子!】
我提出跟客
户要求背道而驰的方案,野武士混混大动作起身,朝矮桌踢去。莲华咿欸一声发出小小的悲鸣,釣瓶则皱眉冷眼看着野武士。我也有一点点给他害怕到要死掉了还差点叫出声音开,但硬是憋住了。
【意思是,我方会预估适切的需求量在看要生产多少。啊,我们有带资料过来,请过目。】
我说完就将纸本资料递出。有棒状圆柱形图,还有许多插图跟照片,让资料看起来多彩多姿。但那只是弄好看的,内容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边的线形图呈战斗科人员数量如何变化,棒状图是我们的供给量,圆饼图是我们做的满意度调查结果。单就现状而言,顾客的满意度已经很高了,若加入目前在开发的新产品或许能让客人更满意。啊,那些照片跟插图是完成品假想图。加上有这些数据,可知贵单位人员与前期相比有减少趋势。】
【啊?】
这次换留了一头过气金直发外加穿长裙的大姐对我咂舌。不过,我还是当耳边风。
【过度供给导致库存危机,对你们来说反而是种困扰吧?也就是说,基于上述考量,实在不方便采取无限量供应。】
我滔滔不绝,想到什么就随口编排。野武士跟长裙姐也歪来歪去,有听没有懂。好,差不多了,这样就行了吧,感觉不错哦,这时旁边传出一声【呼哇——】,分不清是叹息或呵欠。
我朝那个方向偷瞄,只见莲华呆呆地张嘴,釣瓶则穷极无聊地打着小呵欠。
【霞同学说那么多话,还是第一次看到……】
莲华好像很佩服,看我的眼神闪闪发亮。
【没这回事吧,我话很多哦?像是在家或者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感觉就是个危险分子呢……话说回来,我们好像谈的有点久……算了,这手段蛮有效的。】
釣瓶似乎早就看穿我的伎俩,她说话时一脸无趣,再次呼哇地打出呵欠。抱歉哦?让你陪同处理无聊的工作。
但,只要能对战斗科成员起作用就好。来看眼前这帮人反应如何。
【你到底在扯个屁啊,给我讲得好懂点!】
刚才一直纳闷歪着头的野武士混混讲话很大声,嘴里尽吐些粗话。
接着金发长裙姐取出特别细的纸卷烟,拿煤油打火机点着,然后慵懒地吸了一口,呼——地吐出烟雾,现场便弥漫着浓浓的薄荷香。
她骚骚自己的头发,用凶恶的眼神瞪向我。
【我说,老娘这一边的人可是很拼命的哦?】
【说的是。】
【这样搞下去,会消耗超多卡路里吧?】
【原来如此。】
【所以要吃饭啊?】
【的确。】
【所以咯,这边的年轻小伙子需要多补充啦。】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确实有道理。】
不否定对方的说辞,而是一味地附和,同时还要怯怯地缩起肩膀。
接下来,对手的话似乎说完了,她稍微哈了一口气吐出烟雾,朝我咧嘴一笑。
【对吧?】
【我懂我懂。这么说来,缩减供应量似乎不太妥当……】
嗯——原来如此,当我一脸认真地颔首、作出如上回应时,刚才还在狂吠的野武士混混便呵呵大笑:
【你懂就好啦。】
野武士混混【嘎哈哈】地答得十分满意。紧接着,我态度认真地点点头:
【是,我明白了。那么,就朝这个方向调整。】
【好哦。】
【那么,先告辞了。】
语毕,我打算起身,但袖子被人拉住。定睛一看,只见莲华一头雾水地歪着头,没搞清楚状况。
【咦、咦,霞同学,结论是什么?】
【哦,没什么、已经谈完啦。不会降低供给量。】
虽说也不会增加就是了。
没差,对方都说他们可以接受了。之后就工作随便弄一弄把东西交出去,等出问题再来道歉,听他们抱怨就行。
业务最大的武器就是嘴炮,以及人家怎么说都不在意的钢铁之心。
人类只要放下感情,绝大多数的难关都能挺过。
其实我不擅长与人交谈。
但要我拿话搪塞,这点没问题。把话说得煞有其事,装惊讶装困惑装佩服,像这样做做样子并不难。有脸部表情有肢体语言,心却总是不带半点感动、毫无感情、没任何表情。
对话这种行为是情感交流。
好比会猜对方在想什么、担心自己是否惹对方不快、跟人对上眼不好意思、说奇怪的话被人笑这孩子真怪会感到汗颜等等,会想很多很多,不善长对话的人心思也很多,一下子厌恶一下子羞愧,或者来个爱恨嗔痴之类的,正因他们将对方和自己都考量进去,才绑手绑脚。
可是,当业务不需要这样。工作上没投注感情也无妨,公事公办讲究效率最开心,彼此都轻松愉快。
【……嗯?啊、咦、……这样可以吗?】
她呆呆地歪着头。
这一歪,旁边那帮混混疑似发现事情有古怪,他们跟莲华一样,【哦?】来【哦?】去,你看我我看你,头大力一歪,然后用怀疑的目光瞪我们。
糟糕——感觉不妙……若要靠肢体语言交涉,弱鸡小少爷霞霞可就陷入大危机了……
【……功亏一篑啊。】
正当我提心吊胆之时,釣瓶突然念念有词。她说完便端正坐姿,重新面对战斗科成员。
【那么,若缩减供给量的提案姑且先Pending(保留),暂时维持现状,就当我们双方consensus(达成共识)如何?关于今后发展则择期再召开会议研拟。】
【噢、噢噢……】
听起来煞有其事的连珠炮,噼里啪啦朝对手倒过去,野武士混混跟他的同伙全都一脸困惑。
这时她再补上一句:
【今后也请你们多多指教!】
釣瓶朝颜朝他们露出无比甜美的笑容。
那微笑媲美花朵绽放,瞬间虏获观者的心。釣瓶朝颜那张脸绝不是混混们会喜欢的类型,但天真邪的笑容当前,大伙儿都不免发出叹息,仿佛松了一口气。
釣瓶见机不可失,继续加码。
【既然这件事已经得出结论……我接下来跟夏目学姐有约,不知是否方便代为联系?】
【可、可以。知道了,你稍等一下哦,我去问她。】
挑这个时间点发话让人没机会反驳,连野武士混混都臣服。既然都答应得那么清楚了,总不能继续呛人说个爽所以他对周围那些混混说了声【我们走】,人跟着起身。
在野武士的催促下,混混们接连离开会客室,行进间彼此交头接耳。
【她刚才说那个【潘丁】是啥?】
【就那个什么自动贩卖机吧?英文好像叫【潘达】】。
【好像哦,那个【康萨特】就是指插头嘛。】
【翔真有一套,女朋友在补给科就是不一样。】
【咦,不对啦。她刚说的是【pengding】吧?你们很脑残诶。】
【啊?】
【哦!?】
【!?】
【当心我把你宰掉?】
【啊?你拽个屁啊?】
【先呛人的是你吧?】
【!?】
看混混们说悄悄话动不动就额头爆青筋互瞪挑衅,似乎一直聊不出个所以然。
【唉……莲华,你太老实了。】
我朝她瞥去,釣瓶一改刚才的笑颜,眉心跟额头多了不悦的皱纹。
哎呀真是的,刚才那些笑容果然是做生意用的……业务最强大的武器或许是陪笑吧。笑容最重要,莲华啊呜地呻吟,脸垂得低低的。
【对、对不起……只、只是想说这样好吗?】
看她这样,釣瓶微微一笑。比身高明明是莲华看起来比较年长,但这种时候却是釣瓶的表情显得更成熟。
【算了,没关系。毕竟这是你的优点嘛。】
【谢、谢谢……】
莲华害羞地嘿嘿笑,釣瓶则对她点头表示赞同。然而这阵祥和氛围突然间风云变色,釣瓶开始瞪我。
【……还有,千种,你要挺到最后一刻啊。一开始先提出无理方案试探对方的反应是不错,之后让他们尽情畅言也是好方法,把那些全都四两拨千斤推掉,假装妥协也很不赖……不过,既然要跟对手打迷糊仗就打到最后。】
【啊。是……】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无从反驳。
基本上我的业务话术也好,客诉处理也罢,让对方说个爽,因此感到满足正是关键所在。交涉条件先摆一边,只要让对方产生成就感,像是【看我呛呛他】【堵到他没话可说】【他把我的话听进去啦】光这样就消气的人也不在少数。
但这次到最后后继无力,差点破功。多亏釣瓶出手相救。
【釣瓶小姐,抱歉,多谢帮忙。】
都跟她道谢了,釣瓶还是一脸不满。讨厌,她还在为某些事情怄气吗……我不安地想着,这时的釣瓶唉声叹气:
【别叫
我釣瓶,是朝颜。】
【嗯嗯,小朝比较喜欢人家叫你朝颜吧!】
莲华为了跟釣瓶说话,身体朝这挤过来。不好,你靠得有点近啦——太近了。我想拉开距离,旁边却有釣瓶在,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呜呜,好挤好近好困扰……
每当莲华逼近,甜甜的香气就飘进鼻腔里,柔和声响和微湿的吐息近在耳畔。由于她在沙发上挪动,莲华裸露在外的大腿碰上我的膝盖,让人背脊一阵麻痒。
【所以说,来,霞同学也试着叫她小朝吧!】
【咦咦……】
我知道釣瓶朝颜讨厌人家叫她的姓,话虽如此,直接叫女生的名字还有点害羞。
【叫吧,来!】
莲华又朝我挤一下,害我跟釣瓶肩膀对撞。
【啊,抱歉,小朝……?】
一面道歉,我不经意道出【小朝】这个遭人洗脑灌输的称呼。
虽然是试叫,但实际开口直呼女生名字真是羞死人,我觉得自己练耳根都红了。
接着,似乎被我传染,小朝的脸颊也跟着刷红。
【为什么连你都直呼我的名字啊……算了,无妨。】
语毕,小朝将脸别开。刹那间,长至肩口的发丝随之飘扬。不晓得是香水还是洗发精,不经意飘来的柑橘系清凉香气跟小朝很搭。
【直呼叫小朝好棒!感觉很可爱!】
【嗯,是蛮可爱的。】
大家都是好朋友!我对莲华这种欢乐言论表示认同。下一秒小朝突然用力扭头:
【可、可爱……什、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小朝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莲华则不解地歪过头,若无其事地说着。被笑眯眯的莲华注视,小朝一时间语塞,不时玩弄自己的刘海。
【……是、是吗?】
【真的真的!对吧?】
莲华要我接话。不不不别这样哦?这种问题不管怎么答,我跟小朝都很尴尬。
【……这个嘛,算是吧。】
有鉴于此,我答得很含糊。
虽然擅长把言不由衷的话说得天花乱坠,但我这个害羞的男孩碰上真心话,却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