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黑崎来学校了。白石同学和别的班的美黄川同学已经跑到黑崎位子边和她说话。美黄川同学的声音就算离得比较远也听得很清楚。
“真不愧是你。”
我把书包挂在桌边,已经到校的赤城就在我身后向我说道。
“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解决了。果然黑崎同学很信任你啊。”
我向笑着的赤城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没做到。”
赤城的脸上冒出了问号。
空荡荡的高级住宅。非常刻薄可能也没住在一起的姐姐。黑崎家里的事好像很复杂。越了解黑崎,就觉得她身上的谜越多,像是溺水了一般,渐渐地沉下去。
“她的困难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
“……发生什么了?”
“很多。但黑崎自己好像也明白,现在我也说不清楚。”
“这样啊。”
赤城并没有深究。然后我们打了声招呼,便开心地加入到黑崎她们中去了。
我稍稍瞄了眼柴原同学的座位,她把绷带包着的手放在桌上,被朋友们包围着,臭着一张脸坐在那。
“哟。”
赤城打完招呼后,我也向白石同学、美黄川同学还有黑崎打了声招呼。
“啊,黑井君!”
“早上好,黑井同学。”
她们都看向我。白石同学一脸安心了的样子,像是在向我传达什么信息时的,带着一股温柔的视线。
“星期五谢谢了,黑崎。”
黑崎像平时那样挺直着背坐在位子上。
“……我才是。”
“麻由亲和黑井君你们做什么了吗?”
“去送讲义了。”
“……秘密。”
我和黑崎同时开口。过了一会,他们三个才有了反应。
“咦,那是怎么回事,好像很色情啊。”
美黄川同学这么说道,赤城则别有深意的嘀咕了一句“你啊……”,感觉他们都觉得我和黑崎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白石同学那稳重的笑容里仿佛隐藏着非常重的怀疑和愤怒。
“我们什么都没做啊!不如说根本什么都没做成啊。”
“什么都没做成……?”
白石同学那高雅的笑容现在却显得非常恐怖。
“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起吃了个饭而已!”
美黄川同学突然蹦了起来。
“什么!太狡猾了!”
“对啊,黑井同学!你太狡猾了。”
她们两个人的气势堵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们下次也要去麻由亲家!”
美黄川同学的话让我担心的方向偏到另一边去了。不行啊美黄川同学,黑崎家可是很微妙的啊,虽然我这么想,但美黄川同学也不了解情况。
“……嗯。带等等吧。下次要和黑井君去买家具。”
没想到黑崎的反应居然很冷静,但这不是让我安心的情况,旁边的白石同学已经杀气腾腾了,我立刻全力逃跑。
“啊,等一下,别跑!给我说清楚!”
只要他们想歪了,再怎么解释都没用,而且白石同学的杀气凶得不行。黑崎的说法也太暧昧了吧。她真该好好学学赤城说的与人说话的技巧或是看气氛的诀窍。
那天体育课的时候,我和赤城坐在体育馆一边,这时山田君来找我们。现在男生正以四人为一组打篮球,刚好轮到我们休息。
体育馆的另一边,女生正吵吵闹闹地打着羽毛球。黑崎和白石同学一组,她们打的不像是在比试,更像是温柔地配合着。
“喂黑井。别老盯着女生看,眼睛那么下流。”
山田君的话简直神烦,我和赤城看向他,问怎么了。山田君便在我们面前弯下腰凑了过来。
“我查了查翻修的内容。现在的体育馆仓库还有个地下室。”
那种事,赤城嘀咕了一下。体育馆里回荡着球的撞击声,拍打羽毛球的声音和女生的娇喘声。
“然后呢?”我催促道。
“我想去调查一下,你们也来吧。”
“我不去。”
赤城立刻回答。
“什么嘛一点都不给力。那黑井我们走吧。”
“我也不去。好像很麻烦。”
“……说不定和黑崎有什么关系哦?”
“哈?为什么?”
“她说不定就是最近传闻中那个徘徊者。”
他那好像很有意思的脸让我觉得火大。
“山田君你是说那个徘徊者是黑崎?”
他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班上的女生最近都在说晚上会看见黑崎在街上晃。”
我想起了柴原同学在病房里说的话。这些传闻应该就是从她周围散出去的吧。然后就被山田君知道了。
“当然还没确定。但可能性很高。”
他那中二病一般的说法再加上怀疑这家伙有问题的想法让我越来越火大。拿黑崎当这种都市传说的材料,让我这个见过黑崎哭脸和那复杂家庭情况的我有些受不了。但山田君不知道这些,我还是用理性把愤怒压了下去。
“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地下室和黑崎有关系?你不是什么证据都没有吗。”
“现在就是去调查有没有关系啊。你们不帮我就算了。我一个人去。”
听到这,我咂了咂嘴站了起来。
“那就快点搞定吧。”
山田君看了看表。我们的休息时间还有五分钟。
虽然我完全不想配他干这种蠢事,但一想到黑崎我就有些静不下来,身体不自觉地就动了起来。
体育馆仓库离我们现在的所在地很近,门也是打开着的,体育课的时候到里面去也没什么不自然。
仓库里的墙壁果然被粉刷得雪白,完全不觉得像山田君之前拿来的老体育馆仓库照片。虽然到处都扔着垫子、计分板、球框之类的东西,但完全没有老旧的感觉,虽然亮的时候和暗的时候可能有些区别,但现在这里完全没有照片里那种诡异的感觉。
我们分成两拨,分别从左右进入体育馆。
我们很快就发现了可疑的地方。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体育馆仓库的地板,现在一看,发现有一块地方被金属围了起来,里面就像是一块盖子一样。还有个钥匙孔。金属上有摩擦过的痕迹,而且还很新。边长大概一米左右,有一半被埋在了排球框的下面。
“山田君,这个。”
我冲正在掀垫子的山田君喊了一声。他立刻跑到我这边,“哦哦!”地喊了起来。
“大概就是这个了!干得好黑井!打开看看吧。”
山田君为了不被外面看见,把体育馆仓库的门关上,然后移开盖子上面的排球框。
在钥匙孔边上嵌这一个很大的旋转把手(和家里地板下面的那种开法不同但形状一样。),转动之后,想试着打开盖子。
“没用。”
山田君使了会力便放弃了。
“应该是被锁上了吧。如果不是嵌在地上的就好了。”
山田君从盖子上走开,我也试着拉了拉盖子。
但我一使力,就感觉我用的力全都反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完全拉不动,虽然感觉到了些微的震动。但也仅此而已。
“应该没有定死吧。感觉动了动。”
山田君用手摸着下巴说道。
“接下来就得找到钥匙了啊。好嘞,就差一步了。”
门外,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小组开始轮换了。不知道山田君是不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正急急忙忙地往外跑。一直回响着的急促脚步声和球弹起来的声音停了下来,女生互相击球的娇声而已。
“听说这个学校的体育馆仓库里会传出呻吟声。”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文化祭的时候山田君说过的事。
我松开握着盖子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把手放在耳边。
体育馆里的脚步声立刻增大了一些,像是在敲打着我的耳朵一般。我开始集中精神。
然后我仿佛从这些表面的震动声中,听到了些许像是风的声音……应该说是男人的假声……正小小地回响着。
瞬间又一股寒流蹿过我的脊椎,我反射性地拿开手。
站起身。看了看周围没有人的体育馆仓库里随意堆放的各种东西。
心跳数在上升。那个声音像是在呼唤我一样。
我内心深处胆小迷信的部分正在告诫我那是不该听见的声音。
喂——操场上传来了赤城的声音。我摇了摇头,把那诡异的声音给我带来的恐怖和生理上的厌恶感赶走。
我感觉地下的空洞里传出了某种很有节奏的风声。也有可能是体育馆那边的震动回荡在这地下。这才是最可信的想法。我心里理性的部分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么一想,呻吟声的传闻也说得通了。
因为气压和湿度的关系,地下的空洞里会传出刚才那样呻吟一般的声音。但体育馆仓库有地下空间这事没人知道。如果说一个人都没有的整洁仓
库里传出了刚才那样的声音任谁都会觉得很诡异吧,都市传说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黑崎不可能是怪物。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可疑的徘徊者。黑崎和这个地下室没有任何关系点。
我得出这样的结论,走向了操场。
◇ ◇ ◇
晚上,我一边复习期末考试,一边给黑崎发邮件。在商量周末去入谷市的家具批发市场逛逛。
虽说是考试前的周末,但一想到在那个空荡荡家里的黑崎有就有些坐不住。虽然不知道一个人住的黑崎感受着什么样的孤独,但至少有什么东西的话,有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话,总能缓解一点孤独吧。
三十分钟前就给她发了邮件,但仍然没有回我,是没有注意到吗?
我刚好做完了一套数学题,准备过一会再看看错在哪了。
我离开桌子,把手机丢在茶几上,自己坐在沙发里。
然后打开睡眠模式的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栏打上“黑崎”“麻由”。
搜索结果一瞬间就出来了。有名字很像的人的SNS主页,还有一些和这种名字有些关联的企业主页。
用这种方法怎么可能查到黑崎家里的事嘛,而且感觉还有种跟踪狂的感觉,从黑崎家回来之后的那个晚上,我脑中不断地出现同一个疑问。
这让我非常在意。
我找了几个可能有关系的网站打开来看,但都和黑崎麻由没关系。有“黑崎”名字的企业和名人还真不少,要解决我心中的疑问,现在掌握的情报还是太少了。
——果然,只能直接问她了啊。
我这么想着,在关键词前面又加了个“入谷市”。打开了最上面的网页。
“社会福利法人心任会所运营的福利院将以西部线沿线为中心正式进军首都圈,以下是对Heart full care代表,黑崎壮二氏的采访(浏览以下记录需要登录白金经济电子版的会员。)”
——西部线。我们的城市,包括入谷高中都在其沿线。
“和西部那边的小组有些工作在这附近。”
我突然想起了黑崎的姐姐对黑崎说的话。
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我又搜索了一下“黑崎壮二”。
网络百科上写的东西,让我的心跳加快了。
“运营关西圈内的福利院及体育馆的Heart full care董事。T大学法学部毕业后,前往美国留学并获得MBA。妻子是T大学法学部的准教授黑崎美千代。”
浏览了一遍百科上写的东西,“这个”黑崎家从几代前就一直有从事医生或政治家的人。
我的脑中浮现出了黑崎所住的高级公寓。难道说黑崎和“这个”黑崎家,或是这个黑崎壮二有什么关系吗……
我仔细浏览了一下关于这个黑崎家的情报,但并没有发现有关黑崎麻由这么个女生的情报。
——不行。这样调查也只会变得更加疑神疑鬼的而已。
我关掉浏览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黑崎发来的邮件。
“抱歉刚才在洗澡谢谢你发邮件过来我随时都可以”
我向黑崎提出了一个汇合的时间和地点。这次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可以我很期待”
我把手机丢在桌上,静静的房间里想起手机撞在桌上的声音。
重新坐在沙发上,我大大地吐了口气。父母现在都还没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拿过桌上放着的音乐播放器,带上耳机,从之前买的古典乐专辑里选择Gymnopédies开始播放。
闭上眼,放空自己的大脑,开始单纯地享受音乐。有种和黑崎的房间连起来了的感觉。
这周六,上午十一点。
我和黑崎在入谷车站的检票口汇合。虽然是脑袋一热的想法,但仔细一想,和黑崎两个人在周末一起出门这还是第一次啊。
黑崎之前还是那个在汉堡店点单都差点陷入危机的状态,这次去家具批发市场应该也是第一次吧。我得好好带着她才行。但在电车里,我开始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
十点五十分的时候,我到了入谷车站,从车站出来来到检票口,发现黑崎已经在那等着了。虽然穿的是私服,但那修长的身材,长而艳丽的黑发,再加上周身环绕的一股神秘气场,那绝对是黑崎。
我走近黑崎,像是驱赶自己的紧张感一样咳了一声,然后向她搭话。
“——早上好黑崎。那个——你这么早就到了啊。”
黑崎转头看向我,没表情的嘴巴稍稍张开了一点,这应该只有和她关系很好的人才知道,她这是在微笑。
“……我也是刚到。”
她那件外套下面穿的是之前在购物中心试穿的白色罩衫和浅茶色的短裙。穿着紧身裤的纤细双腿下是一双黑色的皮鞋。黑崎安稳的气场和这身衣服很配,显得很成熟。
我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便宜牛仔裤和长袖T恤,外面披着一件简单的风衣,很有“普通高中生”的感觉,感觉自信有些受挫,但约她来买东西的就是我,我可不能手忙脚乱的,得好好振作起来才行。
“那我们走吧。”
黑崎点了点头。和我并肩走在休息日的街道上,然后朝人比较少的郊外走去。
走过国道和高速公路,穿过全是加油站或是停车场的地方,这里汽车跑得很快,人行道上也没什么行人。周围没有人住,只有大型的商铺。
“还好今天不怎么冷啊。”
说完,黑崎嗯地点了点头。今天天气很晴朗,阳光像初春时那般温暖。
我们之间并没怎么说话。黑崎是个不怎么说话的女生,我也不是那种话唠。果然和以前一样,气氛并没有变差。我的紧张也随着晚秋干燥的风渐渐吹散。周围只有车辆破风的声音以及黑崎皮鞋的声音而已。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我们便到了国道边的家具批发市场。
这里是个配有屋顶停车场的大型家具批发市场,车辆一辆一辆的从路上驶进停车场。休息日来的人还挺多的。
“就是这。”
黑崎点了点头。
“……好大啊。”
“嗯。从小件到大件的家具应有尽有,一般的生活用品在这里都能找得到。不过并没有什么比较时尚的东西。”
“……黑井君很喜欢卖家具的吗?”
我们从自动门走进家具批发市场时黑崎问道。
“我很喜欢室内装潢嘛,把房间弄得舒服点,学习看书都比较轻松。”
黑崎立刻就被入口附近的餐具、厨具吸引。一边走路一边看向那。我只好顺着黑崎的目光前进。
她很有兴趣地看着平底锅和咖啡壶。她也有自己做饭,难道她喜欢做饭吗。上次她做的汉堡肉真的非常好吃。
之后,我们坐电梯来到了卖大型家具的二楼。
二楼展示着许多沙发、床、桌子之类的东西。毕竟是家具批发市场。来这的人基本上是一家人一起来的。
“虽然有些不负责任地拉你过来了,你有那么多钱吗?要是那什么的话,今天就看看也行。要是有黑崎喜欢的东西,下次陪你来也行。”
“……没事。家里给我的钱还有。”
“这样啊。”
我们慢慢地走过摆着沙发的地方,来到摆着床的区域。
“……什么样的比较好?”
黑崎摸了摸旁边一张床的床垫然后向我问道。
我看了看周围的床。
我看到一张床,古典北欧风格,线条设计比较趋向女性,顶部没什么多余构造,颜色是感觉非常高级很接近黑色的深褐色。
“这张怎么样?”
我指了指那张床。黑崎走过来,摸了摸床板,盯着整张床看了看。
“……就要这个了。”
“这就定了!?”
没忍住吐槽了她一下。但这张床感觉也挺坚固的,应该还不错。整体设计感觉也是这个市场里最符合年轻女性口味的,价格也比较适中。
黑崎接过一张写着“请拿着这张卡到柜台结账”的卡,脸上显得有点满足。
卖床的区域一角,摆着一张童话故事里那样的一张粉色床。我觉得有些太豪华了……这时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走过来坐在上面。
她身后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应该是她的母亲,她们正说着什么。
一种母女间的温馨感洋溢在她们四周。
黑崎一直看着她们。
“……好可爱。”
她的脸上显得有些怀念。
我和黑崎在大型家具区域选了一套沙发、茶几、桌子、椅子和一些床上用品。
柜台的女收银员看见买了一堆家具的我和黑崎仿佛像看见了什么珍稀物种一样。确实,两个高中生买一大堆家具实属罕见。
其实并没有花很多钱,(毕竟很多东西价格还算差不多,再加上是批发市场,买得还算便宜,但结算时我仍然被那个价格吓得不行)虽然黑崎看上去很像已经工作了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别人
又是怎么看我的呢。美黄川同学说黑崎很成熟,我应该还达不到那个程度。弟弟?感觉不爽啊。我挺起胸装得很有气势。
“您希望如何配送?因为仓库里都有货,今天就可以送到您的住处附近。”
“怎么样?组装之类的我也会来帮忙的。”
“……那就今天送来吧。”
“明白了。我们需要大致算一下运送时间,请在这里写下您的住处。”
黑崎在柜台递出来的纸上填上自己的住处和电话号码。
这些手续都弄完了之后,我们来到一楼又买了点东西(我买了个笔筒和垫背,黑崎买了块改在膝盖上的摊子),正午过一点我们便从家具批发市场里出来了。
街上被阳光照得刺眼。国道上仍然有很多汽车在飞驰,人行道上也还是没什么人。
“现在直接回家吗?说是四点左右送家具过来。”
“……想散散步。”
“那我们公园走走吧。”
从入谷市郊外到黑崎家的公寓之间,有一个入谷市森林公园。
在公园前的便利店里,我买了稍甜的咖啡,黑崎则买了一罐纯黑的咖啡,因为没吃午饭,我们又买了几个肉包子。
公园旁边就是图书馆,毕竟叫森林公园,里面有很多树。公园里铺有一条两公里左右的路可以拿来跑步,草坪也整理得很好,还有一个差不多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广场。
我们一边看着在广场上玩躲避球或是踢足球的人还有遛狗的人,一边在路上走着,然后坐在一张木质的长椅上。因为和马路有些距离,这里很安静。现在是晴天,没什么风。
我们喝着咖啡看着广场上的人,又看了看周围的树。
“这个吃吗?来一个试试吧。”
我向黑崎伸出装着肉包子的袋子。
“……什么?”
“肉包子。没吃过吗?”
嗯,她点点头拿出了一个。一个大概一百元,软软的肉包子。
“……好吃。”
咬了两口的黑崎这么说道。太好了,我也吃了起来,两个人就这么坐在长椅上大口大口吃着肉包喝咖啡。广场上几个小学高年级的男生正来回跑着。几只小鸟则在长椅边的枯叶堆上蹦蹦跳跳地啄着什么。
吃掉肉包,再把剩下的咖啡喝完,黑崎开口了。
“……黑井君,你相信怪物的事吗?”
很突然的一句话,突然到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是个怪物。
脑袋里又浮现出了柴原同学的话。
我还没回黑崎的话,她则看着脚边的小鸟。侧脸仍然是平时那张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样子。
“我不信。”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怎么突然这么问?”
“……比如说,你脑袋里会突然浮现出不认识的人的声音吗?”
“不会,但是……黑崎你会吗?”
我又想起了体育馆仓库地下的声音,莫名有些寒意,我摇了摇头。
她的回答很暧昧,只是拿起肉包咬了一口。
嚼了几口之后,呼地呼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啊。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啊。”
黑崎这么自言自语道,看向公园里的景色。
◇ ◇ ◇
傍晚的时候,中午买的那些家具送到了黑崎家。床和桌子都是拆成一部分一部分送来的,等一下还得组装起来,总之,先把沙发和茶几放在客厅里。
虽然依旧没什么东西,但比以前好多了。已经有了些有人住的感觉。
床和学习用的桌子放在了钢琴的那个房间里。
组装家具很简单,我们俩花了三十分钟左右便全都装好了。
钢琴旁边放着桌子,床放在钢琴对面的墙边。
一个小时左右便全都做完了,太阳刚好落山。黑崎的房间里射进了夕阳的光芒。
“……谢谢。对我这么好,我很开心。”
结束之后,黑崎这么说道。
被这么直接地感谢,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是我想这么做的。这样有别人来也行了。美黄川同学她们真的会来吗?”
我笑着说,黑崎也笑了起来。
“……羽衣的话肯定会来的。”
“也对啊。”
“……真的很谢谢。喝杯咖啡吗?”
“嗯。”
我和黑崎回到客厅,坐在摆好的沙发上。黑崎和上次一样在厨房跑咖啡。
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喝咖啡。没什么其他的声音,所以我很在意坐在我边上的黑崎。穿着紧身裤的双腿并拢着,白色的罩衫在胸口处描绘出一条优美的曲线。那一头黑发齐整地垂下来,黑崎把咖啡送到嘴边,感觉很安心似的喝着咖啡。
我想更了解黑崎。
我很想吧我的疑问核心向她提出来。但感觉如果再向前迈出一步的话,就再也回不来了,就这样,我们之间并没有怎么说话。
自柴原同学那件事之后,黑崎已经恢复了不少。我不知道我的疑问会不会在她的心上刺下一刀。
我心中的理性正在劝我。
那种事不知道也无所谓的。你又能做什么?就算黑崎的家庭关系很差,那你就能帮她修好吗?这不明摆着不可能吗。你能做的就和赤城说的一样,只能作为她的朋友好好支持者她而已。这不就行了吗。你对她已经很好了。既然黑崎隐藏着什么事,就表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啊。就算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别做那种多余的事了。
——多余的事?
我想起了最初向黑崎搭话的场景。那个时候也是这样。黑崎至少看上去一个人过得也还可以。如果我没找她的话,她应该也会不来学校,也不会遇到那样让人心痛的事了——不对。虽然没什么根据,黑崎她一定是一直带着那一副虚无的表情在忍耐着。如果我没找她的话,她可能就这么忍受着孤独直到毕业了。
但现在,黑崎被带进了我们的圈子里。一点都不知道黑崎心中的问题我就这么拉着黑崎进来了。结果她很快就和班上的同学产生了磨蹭,心里受了伤。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啊。如果我没有和黑崎一起度过这几个月的话会不会更好。
我相信不是这样的。
所以我下定了决心。
就算不能回头也无所谓。我想尽可能地分担黑崎的痛苦。
“黑崎壮二和黑崎你有关系吗?”
我认真区分开两个名字,这是我找到唯一的一个可能和黑崎有关系的名字。黑崎缩了一下。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因为很在意黑崎的事,就去查了查。抱歉,擅自查这些东西。但是,总觉得你好像抱着什么样的问题——我想帮你。”
我说出来的话显得很幼稚。
黑崎静静地把咖啡杯放在桌上。然后缓缓地把脸转向我这边,看着我的眼睛。
尽在眼前的那双漆黑的瞳孔印着我的脸。我感觉我的思考、我的感情全都要背那双瞳孔吸走了。
“……想听吗?”
黑崎的话像是在尝试一样。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黑崎错开眼睛,重新坐好。
“……我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不应该出生的孩子……?”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四年前,我的名字还是蓝坂麻由。母亲叫蓝坂奏,父亲就是黑崎壮二。”
黑崎说到这停了一下。
“……明白了吗?”
我根据黑崎说的话和之前查到的情报组合在一起,产生了一个让人绝望的想法。但那就是黑崎现在的处境。
黑崎麻由是黑崎壮二的私生子。
黑崎壮二有个大学教授妻子。恐怕他们的孩子就是之前来黑崎这的那个姐姐。
黑崎亲生的母亲蓝坂奏小姐在几年前去世了,因此,变成一个人的黑崎便加入了黑崎壮二的户口。
“大概。”
我这么回答黑崎。她好像也不怎么想说关于自己的事了。
“……年轻时的父亲好像真的很喜欢母亲。隐瞒了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开始和母亲交往。”
黑崎说着。我只能静静地听。
“……但有一天,黑崎家里知道了他们两个人的事。因为父亲是那个很有历史很有财力的黑崎家一员,黑崎家觉得这是个非常羞耻应该掩盖起来的事,便让父亲和母亲分手了。父亲也去了关系的公司任职,和母亲之间拉开了相当大的一段距离。黑崎家则给了母亲和刚生下的我一大笔钱。”
养育费,应该说是封口费吧,该怎么说呢。黑崎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打碎我的世界观。
“……我和母亲被黑崎家当做是碍事的东西。我现在也这么觉得。我们是不应该被世间知晓的人。我和母亲一直都被当做不存在的人一样活着。母亲死后,这种感觉变得越发强烈,我也只能这样活着。”
“黑崎……”
我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黑崎的话带着沉重的现实感一波一波地向我袭来,因为
这个冲击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这才发现,我的牛仔裤上有我的眼泪。
黑崎停了下来。然后慌慌张张地在周围找东西。
“抱歉。该哭的不应该是我啊。”
自己被当做不存在的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完全体会不到。再加上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母亲去世,这给当时幼小的黑崎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啊。光是想想我就浑身颤抖。有一种渐渐沉浸冰冷水中般的感觉。
黑崎停下了忙手忙脚的动作,从裙子的口袋里取出一块黑色的手帕拿给我。
应该就是那块被柴原同学挥开的手帕吧。
接过手帕,我擦了擦眼泪。
我们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黑崎好像在想什么似的闭着眼睛。过了一会,便直直地盯着我看。
“……之前我还完全不敢想象这世上居然会有人为了我哭。”
黑崎这么说道。
“……虽然刚开始有些迷惑该不该和黑井君说这些事,赤城君、澄香、羽衣都是好人。我的态度明明那么差,但还是那么照顾我。所以我渐渐开始觉得我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还以为母亲过世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来和我接触了。”
我擦掉眼泪,摇了摇头,驱赶开心中软弱的部分。要支持黑崎,我必须变得更坚强一点。
“别碰!你这个怪物!”
柴原同学把黑崎当怪物挥开她的手,是因为她不知道这对黑崎会造成多么严重的伤害吧。
“黑崎你就在这里啊。”
我擦掉眼泪后说道。
黑崎把手放在胸口。向我投来了坚强的视线。
“……我也想以后一直和黑井君你们在一起……所以,帮帮我吧。”
◇ ◇ ◇
过了一会,黑崎开口说道:
“……你知道颖原事件吗?”
黑崎的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但想不起来了。
“没什么印象……”
“……二十年前,发生在入谷高中的事件。那个自杀的学生就叫颖原。”
“那个发生在我们学校的自杀事件吗?”
“……对。”
黑崎点了点头。然后让我等一等便走出了客厅。
黑崎很快抱着基本笔记和杂志回来了。
“……你看了这个应该就明白了。”
黑崎递给我一本笔记。里面贴着减下来的报纸。很新的笔记本上贴的报纸墨迹却有些淡了,纸也有些变色,看起来应该是很老的东西。
我看了看最前面的报纸标题。
“昨日,S县入谷市内,一名在校生持刀暴走,致两人重伤。伤者为一名男学生和一名老师,老师的肩部和腿部负伤,学生则是腹部受刺,所幸没有生命危险。持刀的少年从五楼跳楼自杀,经医院抢救无效身亡。”
“……这些都是和那个事件有关的东西。自杀的学生写了一首诗,用的是颖原心的笔名。所以这个事件就被称为颖原事件。”
我哑口无言。
赤城和山田君都只知道学校曾经发生过自杀事件。但黑崎为什么会对二十年前的事件了解地这么详细。
一种不好的预感和一股不知是什么的不安蹿过我的脊背。
我脸上写满了那种感觉,黑崎则一副很难开口似的说道:
“……他,还在。”
“他?”
点头。
“……这个颖原,还在我们学校。”
——体育馆有呻吟声传出来的传闻。山田君发来的那张不怎么清晰的照片一起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在体育馆仓库地下?”
黑崎猛地抬起头,一脸惊讶。
“……你为什么知道……?”
“山田君调查过。因为有传闻说学校有个地缚灵。但我们也只是知道有地下室而已,并没有进去过,因为没钥匙。”
黑崎像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似的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
“……钥匙在这里。”
黑崎站起身,拿过来一串钥匙。
“……这些都是和体育馆有关的钥匙,里面就有一把是地下室的钥匙。老师办公室现在虽然换了新的钥匙,但只有地下室的钥匙没有。”
这下轮到我不知所措了。
“为什么黑崎会有这个?”
黑崎握紧了钥匙串。
“……因为我向他搭话了,因为我发现了那个地下室,所以每天都会去找他。”
“他是……”
我的胸口渐渐变得冰冷。
“……颖原。”
徘徊者的传闻。
——晚上在学校附近有一个女生在徘徊着。
“……第一学期的时候还好。但第二学期的时候因为发生了那个可疑人物的事件,就很难去见他了。只有半夜的时候才能去学校。”
晚上在学校徘徊的女性,因为睡眠不足趴在桌上的黑崎,还有柴原同学和山田君的话,再加上黑崎至今的各种奇怪举动,都因为她的这一番话串了起来。
那个传闻中的徘徊者真的是黑崎。但没想到居然是半夜去学校见幽灵……
“……我已经不是不存在的人了,所以我想去和他告别。因为和我在一起的不应该是他。”
黑崎好像有些后悔似的说道。
◇ ◇ ◇
离入谷高中正门稍远的地方,自行车停车场旁边。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路灯。围墙上有一个勉强能让一个人通过的小洞。
黑崎从那里钻进学校,我也跟着进去。
考试前的休息日,就连老师办公室都没有灯,校内漆黑一片。
我和黑崎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朝体育馆前进。
穿过教学楼,从体育馆和教学楼连接的部分来到关着的体育馆门前。
黑崎从口袋里拿出那串钥匙,打开了门。
“……提着鞋子进去吧。”
打开锁之后黑崎下了一道指示,我们拿起自己的鞋子走进了体育馆。
体育馆里亮着紧急出口的绿灯和消防栓的红灯。其他地方都是一片黑暗。刚开始我们还在警惕着周围慢慢地走,但很快我们便加快了脚步朝体育馆仓库前进。
即使在黑暗中,黑崎仍旧准确地选出了钥匙,很快响起了一声要是转动的声音。
拉开滑门。能看见仓库里对着的各种体育用具。
心跳数渐渐上升。呼吸也变得急促。提着鞋子的手也渗出了一些汗。
黑崎把鞋子放在门边,伸手准备移开地下室盖子上的排球框。我也赶快过去帮了把手。
一碰到冰冷的金属我便知道自己的手因为寒意和紧张已经变得非常僵硬,感觉都不是自己的手。
黑崎努力平息下自己慌乱的呼吸,这下又觉得有些窒息般的难受。
移开了球框。
接下来就是打开地下室的盖子了。
这时,地下突然响起一声像是划碎什么东西般尖锐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
黑崎问道。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好像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和我慌乱的呼吸声一起微弱地回荡在体育馆仓库里。
“……没事吧?”
黑崎看着我的脸说道。脸上露出一副自己在做什么让人不舒服的事似的充满了担心和罪恶感的表情。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我可不信有什么幽灵。”
不知道有没有糊弄过去。感觉黑崎仿佛要看到什么让自己很难受的东西。
“……对不起……谢谢。”
她这么说着,蹲下去准备打开那个盖子。钥匙插进那个钥匙孔里,响起了咔的一声。
然后是一声沉重的声音。
盖子打开了,那个黑暗的口打开了。
黑崎回过头来。
“……走吧。”
我点了点头。
她在盖子边上穿上鞋,然后下去了。踩在混凝土上的脚步声在外面都能听见。
看不见黑崎的身影之后,只有一块厚厚的混凝土盖子留在洞边。我不知为什么觉得黑崎会就这样消失在下面的黑暗中,便穿起鞋子走进了地下的楼梯。
地下室大概有三米高。
楼梯上积了不少灰,感觉有点滑。
空气很冰冷。有种瘴气的感觉,感觉有些反胃。
走完楼梯之后。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山田君找到的那张照片中的地方,但那张照片中的诡异感觉充斥在这附近。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这里。
黑崎每天晚上都在徘徊,潜入学校,然后到这里来和已经不存在的人说话……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景象。
黑暗中,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说话的黑崎。
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觉得还好我踏进了她的秘密之中。如果黑崎以后也会这么做的话,那就有点恐怖了。
今天就会结束了。然后黑崎就会和我一起回到普通的生活中。伴随着巨大的困难和许多痛苦的普通生活中。
稍稍前进了一会,黑崎停了下来。感觉不到她
在动。应该就在这“告别”吧。
我站在她旁边拉起了她的手。
在这个充满冰冷瘴气的地方,黑崎的手很暖和。我感到我握住她的时候她看了我一下。
黑崎也握紧了我的手。很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那细细的手指紧紧地扣住我的手。我和黑崎的体温通过紧握着的手混在一起。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黑崎一直站着。但她身上散发着一股非常严肃认真的气场,让我觉得不能和她搭话。这从她握着我的手的强度就能感觉出来。
我只能站在应该是在“告别”的黑崎身边,握着她的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感觉空气的震动停了下来。一种耳鸣一样让鼓膜有些痛的静静地围住了我们。
黑崎的手终于放松了下来,我慌忙向她搭话。
“没事吧?”
我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看到她点了点头。然后她看着我说道:
“……最后,他想和黑井君说说话。”
“咦!”
我吓了一跳,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一个好像就在这的怪物要和我说话?但是怎么说?我兢兢战战地问黑崎:
“……他真的在这吗?”
“……嗯。”
在这地下的空洞里,连黑崎那弱弱的声音现在都充满着存在感回响着。
“现在这个瞬间也在?”
她点了点头。我感觉我已经丧失了我的世界观,但黑崎仍然是一副坚定的样子,我的脊背上再次蹿过一阵凉意。吞了一口唾沫后,我扯起干燥的喉咙。
“——在、哪里?”
尽管如此,我仍然问了一句。
“……那里。”
黑崎指了指自己的正面。
“我什么都看不见啊。黑崎能看见吗?”
“……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那个非常寂寞非常配上的……就在那里,那个心灵一直都在向我说着什么。”
我定睛看了看黑崎指着的方向。
果然,什么都看不见。
我用有些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灯。
地下室亮了一点。
那里只有一面充满裂纹满是霉迹的混凝土墙而已。仿佛被人忘却了的篮球和排球的影子被拉长着印在墙上。
“什么都没有。”
“……有啊。真正不存在的东西。”
黑崎摇着头温柔地说道。我手中的光照着的黑崎,就像最初遇见她时那样,美到很诡异。但她的语气比那时显得更加温柔。
我战战兢兢地朝她指的“他”的方向走去。
“那个……那什么……你在是吧?”
我缓缓地开口。这时,黑崎在我身后说道。
“……用心和他说话。”
“啊,嗯……那个。”
我闭上眼,试着朝“在那里”的存在搭话。就像祈祷似的,尽力让自己心无旁骛。虽然还没有问黑崎为什么来这里,但恐怕她就是这么每天晚上在这里治愈自己的孤独吧。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人在的话,我想向他传达自己的感谢。虽然来这个地下室的时候怕的不行,但在我和黑崎拉近关系之前一直支持着他的存在,我觉得很亲切。我想把这份感情传达给他。
“——黑井、光辉。”
这时,我的胸中突然涌现出一声不属于我的声音,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意识中。
我感到我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进来了般的强烈违和感,突然有些想吐。但那个声音却没有停下来。
“没想到居然到这来了。我还以为是个没出息的家伙,看来我的改改自己的想法了。”
恐怖和违和感加快着我的脉搏。我有些站不住,跪倒在了地上。试着深呼吸一下,但我的呼吸都在颤抖。我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才稍稍冷静了一点。
“黑井君?”
我听到黑崎有些担心的声音。
“没事——稍等一下。”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头对黑崎说。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地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集中精神。
我又站了起来,这时胸中声音说道:
“为什么想和我说话?”
“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家伙把她从这里带出去了而已。”
“他”很快就回答了我。这次,我并没有像刚才那样动摇。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在意。能见你一次就好。虽然刚开始还觉得为什么是这么个靠不住的家伙啊,但现在我明白你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但是,我绝不能把她交给你。只有我才能拯救她。马上就结束了。以后你别再见她了。”
“——你说什么?”
就在我这么问的时候,钻进我脑中的那股恶心的感觉就像被抽走了一样。
之后,我听到了一声短小的悲鸣。
那个不怎么说话,没什么感情起伏的黑崎发出了一声短小的悲鸣。然后是好像她倒下去了的声音。
我的心跳再一次加速,反射性地把手机向后照去。
黑崎倒在了地上。
“黑崎!”
我叫着冲到她身边。但这时我却突然失去了意识。
就连膝盖砸着地,脸重重地砸在地上我也只感觉到了一点点。从我手里掉落的手机照亮着黑崎。
我向叫黑崎,但却发不出声音。就像是渐渐进入黑夜的夕阳一般,我的视线渐渐模糊。
朦胧中,我感到我的大部分意识溶进了黑暗之中,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我隐隐约约地看到有一个和我很像的少年正在走向黑崎。
他缓缓地溶进了黑崎的身体里。
◇ ◇ ◇
——我失去意识之后过了多久啊。贴在脸上的混凝土地板很冷。周围飘散着的一股馊臭味正刺激着我还有些朦胧的意识,我猛地抬起头。
——黑崎不在。
也感觉不到颖原。
在这空荡的黑暗中,我伸出手捡起仍在发光的手机,胆战心惊地看了看时间。
我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后,便立刻冲了出去,爬上楼梯,冲进没人的体育馆。还好自那之后并没有过多久。
我想起失去意识之前颖原说的那诡异的话便冒出一身的冷汗。一种不好的预感深深刺在我的心里,手和脚仍然有些麻木。
我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要快点找到黑崎的焦急感却充满着我的脑袋。
体育馆外面,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安静。外面的街灯也孤零零地亮着黄光,周围没有什么光,学校里面像宇宙一样漆黑一片。
我穿着鞋子冲进教学楼里。心中烧灼着的不安催促着我的双脚。
和黑崎一起度过的时光不断地出现在我脑中。一直都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的黑崎,准备文化祭的时候穿着体育服的黑崎,和白石同学她们一起去玩的黑崎,表情温柔的黑崎,和姐姐说话之后哭泣的黑崎,仿佛触碰着音乐一般弹奏着钢琴的黑崎……
报道上说颖原是从教学楼的五楼跳下来的。我的直觉就这么驱赶着我爬楼梯。和文化祭之前的可疑人物事件时不一样,我是拼了命地往上跑,也没有去注意周围有没有人。夜晚的教学楼里回响着我的脚步声。只能偶尔看见几盏消防栓的红灯。
我怀着焦急和不安,拼了命地往上跑。
在我们的教室所在的第一教学楼的五楼,我发现了黑崎。
她跪坐在地上静静地哭泣着。晚上,在这没人的教学楼里,她的呜咽声静静地回荡着。
“黑崎!”
我抱住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没事吧?”
黑崎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然后很快“……黑井君?”注意到了我,然后扶住我的肩。
“……我不想死……我还想和大家在一起。”
黑崎这么说道。
黑崎哭得很悲伤,在确认黑崎没事之后,我安心地吐了口气。她抱住我的脖子继续哭着。
“他还在吗?”
她点了点头。
“颖原……”
我怀着憎恨叫了他。连我都被自己那沉重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再一次感到了那股恶心的感觉,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还没做什么——我没想到她会那么抵抗。”
“——你要杀了黑崎吗?”
他像是回答我似的说道:
“马上就结束了。只要一瞬间。她连痛都感觉不到的。然后就会享受永远的安乐了。黑井光辉,就连你感受到的那种痛苦我也能让她得到解脱。”
“那才不是解脱。别开玩笑了,给我滚远点!”
“闭嘴。”
一声非常沉重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生的喜悦只有一瞬间而已。反正过个一百年就没人会记得你们的。你们会被世界所遗忘。生的价值什么的只是说说而已。和其他的动物一样,生者只会本能地追求自己的欲望。只是用巧妙的语言掩盖过去了而已。”
“所以你才选择死吗?还把其他人也拖进来。”
“……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以为做这种事会被原谅吗?”
“我根本没求过谁的原谅。”
他像是已经放弃了一切似的说道。
“——你应该也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的不公平,没意义,充满着无趣与倦怠。适应了这个世界的人一直都让没适应的人孤独地活着。她就是后者。被世界所疏远的一个人。以后也只能扼杀自己的心孤独的活下去。你不觉得很可怜吗?”
黑崎的呜咽声变得更大了。我的思维像是被她的呜咽清空,立刻否定他的话。
“不对!不能杀了黑崎!她不是说了她想活下去吗!”
我紧紧抱着黑崎,只能这样否定他。我不是很清楚到底是什么不对,只是觉得“不对”的感觉涌上心头。颖原说的话就算是对的我也绝不认同。差点就要认同他的话时,黑崎的呜咽声唤醒了我,我拼命压制着对他的仇恨。
我中学开始制定学习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他所说的不公平世界的残酷与恐怖。
我不是什么很聪明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努力学习,长久以来我都是这么做的。
但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那些天资聪慧,被上天眷顾的人总能简单地把我击飞。
然而这个冰冷的世界绝对不会对我伸出援手。我在那个年纪就明白了这个世界有多么的无情。做不到的人就会被抛弃。这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弱肉强食而已。我只能恨着这痛不欲生的感觉。
每天辛辛苦苦学习,看见不怎么回家的父母,我总是会像人生为什么这么无趣啊。现在想想,我的生活中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跌宕起伏,只有大量无聊臃肿的日常琐碎而已。我觉得这点上十几岁的我和四十几岁的父母是一样的。不管我再怎么怒力,以后可能也只能像父母那样被生活所迫,只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葬送掉自己的大部分人生。
一想到这就是我的努力所换来的世界,我就觉得很痛苦。但我也没有那个勇气去停止努力。
为了能普通地生活下去,为了能继续过着这样琐碎的生活,我以后也得拼命努力才行。为了不迟到早早起床去学校,忍着自己的睡意日夜学习,为了构建人际关系还得改变自己,以后工作了的话,可能还得向父母那样早出晚归,只能通过看电视上网或是看小说来打发自己的无聊……
虽然有高兴有开心的事。但跟我十六年来所感受到的挫折和这个世界的残酷比起来,顿时就觉得自己所活着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没有意义。我感到非常恐惧。
“辛辛苦苦地活着,死了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这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我再问你一次,你想让麻由承受这种辛苦吗?”
我没有听也没有去想。只有喉咙里无意识间挤出“别杀她”几个字。
“……被社会疏远,被当做‘不存在’的人活着,这是她的绝望也是她害怕的事情,你不明白这有多严重。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太过残酷。今后的几十年里也要忍受着苦难与孤独,干脆和我一样死了多好。再这样下去,她那颗温柔的心也会被染黑的。”
我抱紧了在我肩头痛苦的黑崎,用力地摇了摇头。重复着别杀她,绝对不能杀她这几个字,我对颖原和哭泣的她说道:
“不。她才不会输给这些东西。”
“……你凭什么这么说?”
颖原像是要和我理论似的缓缓说道。虽然听上去很沉稳,但却隐藏着疯狂、憎恶和生气的感觉。
“够了吧!别再找她了!”
我扯起喉咙大声喊起来。恨意、悔意、怜悯、恐怖还有不想认同的同感,我怕像是要把这些感觉全都吐出来一样大声喊着。
“别开玩笑了!给我从黑崎身边滚开!你给我消失!别再出现在她身边了!”
我的感情开始暴走。把我能想到的词汇全都骂向颖原。
这时,我感到黑崎小小地拉了下我的衣服。我看向她,发现她正用那双被泪水湿润了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像是在恳求我似的说道:
“……别那么生气……他也收到过伤害……伤口深到让他自杀了……”
我不禁语塞。
我像是被铁块砸中了一样。
我没能理解黑崎所说的话。自己马上就要被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儿杀死了。为什么还要可怜那家伙……
“……我的痛苦我会一直记着。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我受到了帮助……但是,我想和黑井君在一起……所以我不能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
风声。黑崎的话像是被夜晚的教学楼吸进了黑暗中一样,深深的沉默降临了下来。
“……我会一直记着的……你是怀着怎样痛苦的心情活着的……约好了。”
黑崎用被泪水润湿了的声音说道。
风声再一次响起,窗框摇了摇。然后,我心中颖原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耳鸣持续了好一阵子。
那高亢的声音让我头痛,我不禁发出了呻吟。黑崎察觉到,很担心地看着我然后握住了我的衣服。
没事,我忍着头痛这么说道。过了一会,疼痛消失了。然后又听到了颖原的声音。
“——真的是他们那边比较好吗?不后悔吗?在上面生活的话,可就没有能藏起来的地方了哦。”
这应该是对黑崎说的话吧。那声音带着一股悲伤的感觉。
她深深地点了点头。
“以后可绝对没有能让你逃跑的地方了哦?”
“……对不起。”
她那哭泣的声音,带着很抱歉却很坚决的感觉。
她的声音渐渐溶进半夜教学楼的黑暗之中。之后,仿佛空气和时间都冻结了一般,沉默降临在了我们之间。
最后,终于听到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没想到真的会这样。虽然我觉得应该会遭到抵抗,但没想到自己会被可怜啊。甩了我再可怜我还真是过分。”
他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才那股疯狂。比较像朋友间说话的那种感觉。
“黑井光辉。”
他叫了我。
“我果然很讨厌你。”
“我也这么想。”
我回答了之后,他干笑了几声。
“——但,除了拜托你也没别的办法了啊。她就拜托你了——我决定消失了。回到那个孤独的黑暗底层去。也只能这么办了。现在想想,我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没有任何变化。”
“颖原……”
“但,我想的事我说的话,我可没打算改。世界没有任何意义,生没有任何意义。当然,你们的关系也是。”
他的话就像刀切肉一般深深刺进我的胸口。他那冰冷的话语不知道隐藏着多深的含义。有一种在悬崖边被人推了一把般给人带来突如其来的绝望。
“……我只想和黑崎在一起而已。”
“我知道——我会见识见识的。我很期待你们能战胜我没有战胜的事情。黑井光辉,请把她从现实世界的地狱里拯救出来吧。”
之后,他的气息便消失了。我感觉到不存在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
“……消失了……?”
我说着,黑崎点了点头。
她放开了紧握着的我的衣服。然后抱住了我的背,投进了我怀里。她那非常真实重量压在我胸口,她暖暖的体温让我安心了。
我想这下应该结束了吧。
“……黑井君。”
黑崎应该也安心了吧,她的声音变回了那个温柔的声音。
“……谢谢……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和平时一样,虽然有些笨拙但仍然很为别人着想的黑崎。
无意识间一滴眼泪从起雾了的眼中滴了下来。我吓了一跳,立刻擦了擦眼睛。
“……你在哭吗?”
我暧昧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在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我今天一直在哭啊。明明很久都没哭过了。”
虽然我想用明朗的声音来掩盖自己在哭的事,但我的声音却在发抖。
这时,黑崎抱得更紧了。在这寂静之中,我们两个人的心跳叠在一起。我也用力抱住她,确认了她的存在。她确实就在这里,不是什么不存在的人。
过了一会。她用很温柔的口气说道:
“……谢谢。遇到黑井君真是太好了。”
黑崎放松了手,在极近的距离下看着我。她那会把人吸进去的瞳孔中映着我的脸。
“……以后还能和我在一起吗?”
在这月光照进来的淡淡黑暗中,她用非常认真的声音问道。
“嗯。”
我没有错开眼睛,什么都没想就回答了她。然后我用力抱住黑崎,心跳和体温又重叠在了一起,我感觉她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
黑崎温暖的身体感觉在温暖着我这个存在。
过了一会,眼泪也干了,我们有些害羞地站了起来。
“回去吧。”
“……嗯。”
我们一起迈开步子,脑中响起
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声音。但我已经听不清楚那是什么了。
但是黑崎却停下来,看着夜空中的月亮,有些可怜似的喃呢着。
“怎么了?”
我这样问黑崎。她则温柔的笑了笑。在月光的照射下,她的脸上带着一股恶作剧般的害羞笑容。
“……秘密。”
走廊的窗户微微摇晃,晚风响了起来。
◇ ◇ ◇
考试成绩基本上都下来了,离结业式只剩几天,这天早上,我和平时一样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
拿着前几天买的花,我直接来到体育馆。
黑崎已经到了。她坐在体育馆的舞台边缘,像是在感受早上无人的体育馆中那股静谧的冰冷空气一般。
我是从后门走进体育馆的,和舞台边的她只隔了三十米左右,但她在很远就注意到了我,冲我点了点头。
我走进体育仓库,打开还没有锁上的地下室盖子,走到了里面。今天没有响起风的声音,只有我的脚步声。从入口处照进来的光模糊地照亮着地下室。所有东西都像死了般沉寂。
我走到地下室的最深处,放下花束。那里已经放着另一束花和肉包子。
“她这么喜欢肉包子啊。”
我想起买完家具回来路上的事,一个人苦笑了一下。
吸了一口地下室微馊的空气,想起了前几天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
我向黑崎借了关于颖原事件的资料,今天才全部看完。
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居然会对一个从没见过面,在很久以前就自杀了的学生产生一股同情心。
就像黑崎说的那样,他会写诗,好像在中学的时候还得过当时有名的文艺杂志的奖。成绩也很优秀,在模拟考试中,几个文科科目都考到了全国前几名。但却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在教室里一直都是一个人看书的性格内向的人。好像还从没参加过学校活动。
当时学校的老师和校长都说他在学校并没有被人欺负,周刊杂志上采访他的同学,都说他不会说话,也不和人交流,一直都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别人说的话。在教室里的时候也都是一直坐在位子上,让人觉得很诡异。
看过颖原的事情之后,我便觉得发生他伤人之后再自杀的事件也不奇怪了。
当然,我现在也不觉得他做的是对的。他不应该拿起刀,他应该想黑崎一样伸出自己的手。如果他有勇气这么做的话,他就不会和整个世界对峙了。
“永别了,颖原。”
我在花前默哀了几秒,然后转身走了。
穿过无人的体育馆,走到黑崎身边。两层的窗外射进耀眼的阳光。
那时她说帮帮她。
但我真的应该帮她的,应该是今后的事。黑崎今后要作为“存在”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构建和这个世界的关系。我也一样。
我和黑崎四目相视,她微微点了点头,坐在舞台上的钢琴边。我靠在她刚才坐着的舞台边缘。
黑崎开始静静地演奏。
和音在这个清寂的体育馆中回荡起来。演奏着曲子的黑崎,像是在倾诉痛苦但却表现得非常温柔,充满着黑崎的美丽。
Gymnopédies第一章。
温柔、忧伤的音乐溶进空气之中,作曲家埃里克·萨蒂正式这样创作这首曲子的。
《Lent et douloureux》
——渐渐地怀抱痛苦
她静静地演奏这曲子。非常集中。像是在和音乐嬉戏一般,切断了一切和外界的联系,她就是这么心无旁骛地演奏着。
我闭上眼聆听她的演奏。
过了一会,我听到了小小的脚步声。
远处有两个人影。
是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正慢慢地走近这无人的体育馆。是上学途中就这么来到体育馆了吗。她们都带着书包围着围巾。
她们站在我旁边,小声地向我搭话:
“因为听到有钢琴的声音就过来看看。在门缝里看到的居然是黑井君。”
“麻由亲会弹钢琴啊。”
“嗯。她很喜欢这首曲子。”
我小声地回答她们。
之后,白石同学和美黄川同学也开始静静地听黑崎演奏。
黑崎的思绪撑着音乐回响着。这肯定也传到了那黑暗的底部吧。
谈完之后,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地下室的方向。然后注意到台下的我们,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用手捂住嘴巴。
美黄川同学和白石同学都提着袋子笑着鼓掌。我也和她们一起鼓起了掌。
黑崎有些害羞地站着,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个有血有肉非常自然的笑容。
“肯定传达到了。”
我说完,黑崎很开心地点了点头,朝我们踏出了很有少女感觉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