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amorosamente 第一章 那之后的黑崎麻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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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要察觉与他那锐利眼神不相衬的清澈曈孔下所隐藏的事物,还需要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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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目前为止,我从未相信幽灵或是UFO,这类超现实事物的存在。

会觉得「要是有的话还挺有趣的。」也只到初中为止。虽然曾经觉得UFO特别节目、灵异特别节目还是超自然网页之类的无厘头,以及人为营造的气氛很有趣,但已迈入十六岁的我,早已不相信这些事情,也不对世界的有趣程度抱有期待。

而是认为那既无聊、平淡又枯燥乏味的日子会永远的持续下去。

我将这些想法深藏在心底,升上高中后,与一位名为黑崎麻由,宛如幽灵般的同学相遇了。

黑色的长发、如同蜡像般白皙柔嫩的肌肤,以及被浓密睫毛包覆的水亮大眼。

总是姿势端正地,显露出不可思议的高贵气质。然而她从不与别人交流,是个会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著,毫无生气的女孩。

她当然不是幽灵之类的存在,但由于她那异样的氛围,不知从何时开始班上的人都谣传她是「幽灵」。

去年我与她的关系有所进展,甚至还碰到了真正的灵异事件。我们所见到的,是距今二十年前左右,于一九九〇年初自杀的男学生幽灵。黑崎每天都潜入夜晚的校园,前往他所在的封闭地下体育仓库,与他见面。

黑崎在那天夜晚,与那个幽灵「告别」的事,无论回想多少次都让我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这件事就是如此地脱离常轨。

但即使在体验过这种事情之后,我的世界观依然一成不变,日常生活也毫无任何改变。

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响个不停,刺耳的手机闹铃关闭后,我一边期待著时间能够就此停住,一边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但终究还是老实地坐起身,大大地叹了口气。冷冽的空气进入口中,使我的胸口感到一股寒意,同时也觉得有些舒服。

第三学期首日的早晨,是个寒冷且多云的日子。从窗帘缝隙间看到的天空,布满了灰色的云朵。

大约两周的寒假结束,今天即将开始第三学期。

我花了约四十分钟抵达学校,新学期第一天早上的教室依旧非常寒冷。

阴天的早晨十分昏暗。虽然已经开了日光灯,但受到窗外天色一片灰暗的影响,室内气氛显得有些阴郁。

黑崎早已坐在窗边正中央的座位上,一如往常维持著双手置膝的高雅姿态。

那股彷佛拒绝周遭事物的氛围,果然是她所独有的。

但是现在的她,与过去有著些许不同。

「早安──!最近好吗?」

让人感觉不到冬天阴郁气息般,充满朝气的声音传到了与黑崎位置有些距离的我耳中。

「小麻由,早安。」

紧接其后的是谨慎又有礼貌的温柔声音。

是同班的茶道社副社长白石同学,以及她的朋友美黄川同学。

虽说美黄川同学不是我们班上的人,但应该是跟白石同学一起来找黑崎的吧。

白石同学在制服外面披著白色的外套,并且围著充满少女风格粉红色围巾;美黄川同学则是在茶色的连帽T外面套上西装外套。虽然两人都穿著黑色的裤袜,但美黄川同学还另外穿搭配绘有格子花纹的短袜。

原先注视著前方的黑崎视线缓缓地朝两人看去,接著双颊稍微放松,微微露出了笑容。

两人站在黑崎的座位旁,感情十分融洽地聊天,随著上课时间逐渐接近,美黄川同学慌张地挥挥手,小跑步离开了我们的教室。

白石同学见状露出苦笑,黑崎则面无表情朝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虽然去年有过几次纷争,但也拜此所赐,黑崎得到了能够不在意她周遭独特的氛围,踏入她内心的朋友。

因为某些悲伤又复杂的事,一路走来不引人注目,也不让他人接近的她,也决定离开有幽灵出没的地下室,要在这个现实世界中努力生活下去。

被周遭的人看作是「孤独的幽灵」的黑崎,从今年秋天开始,一点一滴地慢慢有了改变。

◇◇◇

结束了在如同冷藏库般寒冷的体育馆中举行的开学典礼,以及升上二年级时的文理组升学谘询之后,时间来到放学时刻。

当身穿樱色毛衣与白色长裙,打扮年轻时髦的吉田老师将文理组分科方向的申请表在讲桌上整理好,夹在腋下离开后,教室随即因为准备社团活动的人发出的声响,及讨论放学后出游行程的说话声而变得嘈杂了起来。

我也将方才在升学谘询时抄写资料的笔记本、关于选择分组的小册子以及文具收进书包,做起回家的准备,就在这个时候。

「黑井──!你听我说啦!」

与美黄川同学在不同意义上的聒噪人士声音,自嘈杂的教室中传了过来。

新学期刚开始就来这套喔?我打从心底觉得烦躁,一边回应那个怪家伙。

「干么,怎么了?」

「这个啦!你看这个!」

山田将波士顿包放在桌上,接著从中取出某样物品,我看到之后吓了一跳。

山田所取出的真空封口袋中,装著一颗长满霉菌,硬得像石头般,上头满是裂痕的肉包,以及已经枯萎而变得脆弱的花束。

「那座地下室里,有这种东西耶!」

「……山田,你跑进地下室去了?」

「寒假的时候啦,进去后我吓了一跳!因为这些东西像是贡品一样放在那里耶!」

那件事情过后,我们将通往地下室的门锁好,并装做不知情地将钥匙放回教职员室,但恐怕在那之后山田又去将钥匙偷出来了吧。毕竟连黑崎都偷的到,山田更不可能会失手。

「该不会那座地下室,真的有地缚灵吧?」

由于我正是供奉那束花束的人,因此心中正波涛汹涌,但我仍装作一派轻松,用开玩笑似的口吻接续话题。

不过,只要不调查指纹一类的东西,是不可能会知道那束花束以及肉包是我与黑崎供奉的才对。这份从容,在假装平静上也起了作用。我一边将滔滔不绝阐述著发现当时情况的山田的话语当作耳边风,一边这么思索著。

过了一阵子,看见黑崎所供奉的那满是裂痕的肉包的冲击淡去,也开始逐渐无法忍受被周围的女同学当作怪人看待的目光。当我正想请他放过我时,赤城正好背著书包走了过来。

「心情突然变得不错嘛,山田──怎么了?」

赤城噗的一声轻压山田的后脑勺,走到我的座位前。

「哦,原来是赤城啊,你也快来看!体育馆地下室居然有这种东西!」

山田这么说,一边将我与黑崎的供品拿在手上,自豪地谈起自己在寒假时的冒险故事。听没多久后,赤城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说你啊,明明在变态事件时遇到了危险,居然还敢再潜入学校……将来你肯定会变成可疑人物……」

「你还真失礼耶!」

「感觉就会被警察盘问,说了一堆不著边际的理由后,被以一句『总之先回署里再说』带回去耶……」

「……『总之先来派出所一趟』倒是有过三次。」

「「竟然是累犯吗!」」

我跟赤城的吐槽声重叠在一起。

「不过嘛,玩笑话就先摆一边。还真离奇耶,地下室居然有这种东西。你先前提过关于地缚灵的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没错吧!」

赤城拿起装有花束的袋子,正当山田像是获得认同而心满意足的时候。

「不过也有这是你虚构的可能性就是了。」

「啥!」

或许是从未想过会被人这么说,他表情怪异地僵住了。

「不对,才没那回事,这是千真万确的!」

「好好,我就当作确有此事好了。对吧?黑井。」

虽然赤城大概没这个打算,但他所引导的话题走向给了我最棒的台阶下。

我「嗯」的一声点点头,山田因为这意外的对待烦人地发出叫嚷。

「你们肯~定不相信!呜呜,我明明把你们当作朋友耶!你们难道认为我会那么费工地去造假吗?」

会。或者说虽然我知道这不是虚构的,但因为是山田,所以会被这么想也无可厚非。与其说平日行径导致,不如说刻板印象真是可怕。

「所以说我相信嘛,期待你部落格的更新啰。」

赤诚开朗的语气听起来既像是帮腔,又像是挑衅,果然对他来说这个话题怎样都好。

「随便你们啦。」山田像在闹别扭般,用让人一点都不觉得可爱的语调小声地这么说。

当我们三人正在闲聊时,斜前方位置的白石同学及黑崎一同自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过我的座位前。身穿白色外套的白石同学微笑著点点头,围著黑色围巾的黑崎则目不转睛地看著我们。

「嗨。两位也要回家了?」

赤城露出阳光青年的笑容向她们搭话。白石同学停下脚步,温柔地开口。

「是的,因为今天早上跟小羽衣约好了,要一起找地方吃午餐。」

对吧?白石同学向黑崎寻求同意,随即黑崎就像是小鸟般轻轻地点点头。这时候,美黄川同学正好匆忙地小跑步进入教室。「久等了──」并且向白石同学等人开口致歉,白石同学见状说了句「明明不用这么赶也没关系的。」并露出了苦笑。

「哦,这不是小赤城跟黑井吗?好久不见。」

她同时也向我们举手打招呼。跟早上见到时相同,她在连帽毛衣外头搭上西装外套,背著黄色的背包。

「好久不见。」我与赤城也同时做出回应。不擅长应对女性的山田则稍微躲进了我背后。赤城「咦?美黄川,你变矮了吗?」地挖苦美黄川同学,她也「你说什么──」立刻做出回应,两人随即打闹了起来。白石同学面露苦笑地在两人之间打圆场,黑崎则表情稍显放松地维持端正的姿势直挺挺地站著。

在他们如此亲昵的氛围中,我的视线不自觉地瞥向教室前方。那里有个人正拿著板擦抹去班会时老师所写的文字。

身穿蓝色开襟衫及短裙的短发女生,柴原同学。

话说回来,今天的值日生是她呀。此时她正垫著脚尖,努力地擦去高处的白色粉笔痕迹。当我瞥向她的背影时,她也正好用那硕大、意志坚定的眼眸注视著我们的方向。

无论是她喜欢的赤城,还是去年敌视的黑崎,都应该同时映入了她的眼帘才对。

她很快地收回目光,再次擦起黑板。回过头的前一刻,她微皱起眉头,侧脸看来似乎有点不高兴。

果然她与黑崎的关系毫无任何进展,那之后也未曾见过她们两人交谈的样子。

「黑井,回家吧。」

赤城对我这么说,黑崎一行人已经先行离去,我点点头拿起书包,与赤城并肩走出教室。

离开前侧眼瞥见柴原同学已经结束擦黑板的工作,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披上深蓝色的厚大衣。四周已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她拿起书包,朝与我们相反方向的门小跑步离去。

◇◇◇

我与赤城被美黄川同学邀请,与她们三人一同前往家庭餐厅,消磨了大约一个小时。

「再见啰──麻由由。我很期待礼拜六的到来喔!」

分别之际,美黄川同学一边这么说,一边很有精神地挥手告别。

黑崎轻轻地点头,并同样举手回应。方才已经在家庭餐厅聊过,黑崎与白石同学,以及美黄川同学这周六似乎要一起去购物。

「我这次的计画非常完美,毕竟花了很多时间研究。这次麻由由肯定也会玩得很尽兴的。」

「啊,小羽衣,我可不会输的喔。」

白石同学像在赌气似地鼓起她看那看似吹弹可破的双颊。她们果然跟之前一样,似乎打算展开以黑崎为模特儿的时装竞赛。黑崎本人则是歪著头,有些困惑地站在兴致高昂地两人之间,赤城也露出开朗的笑容配合著她们。

「那就明天见!」短暂的聊天结束后,美黄川同学开口道别,一旁的白石同学也点头行礼,两人朝位于车站反方向,在入谷市成为新兴住宅区前便存在著的古老地区迈开步伐。

接著赤城瞥了我一眼。

「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说完后便快步离去,大概是不想当电灯泡吧。

我与黑崎两人被留在下午的街道上,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还不到下午两点。

虽然早上十分寒冷,但中午之后太阳探出头,气温稍微变得有些温暖。也几乎没有刮风,因此不会觉得寒冷。由于是平日因此行人及车流量也不多,周围充斥著步调缓慢的下午气氛。

「我们走吧。」

我向伫立在旁的黑崎这么说,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两人独处了,虽然新年有一起去初日参拜,但当时是与赤城及白石同学他们一起。仔细想想或许是打从潜入地下室的「那天」以来第一次也说不定。

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互相拥抱时的感觉,因为当时不是那种气氛,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想那些不正经的事。但现在回想起来……

还真是抱得相当紧耶。

那份柔软触感及体温忽然带著现实感再次涌现,使我变得有些坐立难安。

我深吸一口冬天的冷空气,想藉此安抚激动的情绪,但当我不小心触碰到黑崎手的瞬间,仍不自觉地感到心跳加速。

在这约十分钟的路程中我与她几乎没有交谈,不久后我们来到分别的路口,不约而同地停下步伐。

这条大马路周围林立著高耸的百货公司与时髦的咖啡厅,此时切换成绿色的行人灯号正发出如同布谷鸟的警示音。穿著西装外套、大衣的行人纷纷快步地穿过斑马线。

毕竟今天难得有空,要是就这样道别,总觉得有些浪费。我抱著些许紧张的心情,开口向黑崎提出邀请。

「我说,如果有空的话,要一起去哪边逛逛吗?」

黑崎抬起原先微低著的头,轻点头表示同意。

接著我与她两人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那一带是市中心,旁边有森林公园,附近设有数间轻食店,相当适合打发时间。

我们先是走进公园,并肩行走在落叶飘落的木荫步道上。

这里有正独自写生的老年人,以及推著婴儿车漫步的年轻母亲,是个会让人感受到平日午后氛围的悠闲空间。

早晨灰暗的天空,现在染成符合冬季的淡蓝色。仅有数片零散的云朵参杂在其中。

位于公园深处的池塘水面结著薄冰,我与她来到池畔,战战兢兢地伸手推了推湖上的冰。使冰块在冰冷的水面上漂动。

「……好冰。」黑崎面无表情地陈述著理所当然的事。

当我们做著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时,一只在池塘上游泳的鸭子靠了过来。虽然起初只有一只,但周遭的鸭子像是期待著饲料般,纷纷聚集到我们身边。似乎还打算趁势从池畔上岸,我们连忙离开水池,找了张距离最近的长椅坐下。鸭群见状像是失去了兴致,各自朝不同方向划水离去。

「……它们不会冷吗?」

坐了一阵子,黑崎看著缓慢游动的鸭子开口问。

「对啊,明明浮著那么多冰块。」

我拿出手机,开始搜寻关于水鸟的项目。找了篇最浅显易懂的网站文章,大略看过一遍。

「──鸭子的羽毛似乎有拨水效果。因此它们是以相当暖和的状态浮在水面上的样子喔。」

我一边看著文章一边对黑崎说。

「……是这样啊……原本以为它们是因为不在水边就无法生活,才会忍耐著待在那里的。」

她的长发随风摇曳,或许是头发飘进她嘴里了吧,黑崎从耳旁把发丝往后一拨,那瞬间我见到她白皙的颈部,简直到了让人心神荡漾的地步。

我与她暂时就这样有一言没一语地眺望著冬天的池畔,并在太阳隐没于云间、气温转凉之前,前往图书馆室内的咖啡厅。

我们点完热咖啡,在面对面的两人座位坐了下来。黑崎果然一如往常地不加砂糖,举止高雅地拿起杯子啜饮著黑咖啡。

这里并不是多时尚的店家,只有少数几名正在阅读报纸以及聚在一起小声聊天的老年人而已。店内没播放背景音乐,围绕著一股宁静的氛围。

「黑崎寒假做了哪些事呢?」

我这么向她询问,黑崎听了随即抬起头。

「……只跟澄香出去吃了一次饭……还有,请人来调了钢琴的音色。」

「这样啊──话说回来,调音是隔多久需要进行一次呢?」

「……我家的话,大约是一年一次……因为只要音阶稍微走调,弹起来就会很不舒服。」

「连这种事也能立刻察觉到吗?」

她轻轻地点头。

「……因为我每天都会弹。」

原来是这样,我如此回答。

我在去年得知对黑崎来说,钢琴是很重要的事物。她说那是自己亡故的母亲所教授的,并且每当演奏时,经常会回忆起母亲的事。

「黑崎打算走音乐这条路吗?」

对我这句不带任何深意的问题,黑崎像是听到意料之外的事一般愣住。

「呃,那个,像是就读音乐大学,从事与音乐相关的工作之类的,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有这类的计画……」

听完我的补充说明,她将手指放在嘴边,露出思索的神情。

「……要是能那样的话就好了。」

接著表情柔和地说: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因为很害怕去思考自己将来会变得怎样。」

听到这句话使我不禁感到揪心。她总是独自一人,在名为黑崎家的巨大压力下被众人疏离,不引起他人注目,隐藏著自己生活著。我想她一直以来都很寂寞。失去了母亲,抱著和拥有巨大力量家庭之间的问题,她要思考将来出路理应是相当困难的。

「如果能跟妈妈一样,凭藉钢琴独立生活的话,就好了。」

黑崎露出眺望远方的神情这么说。

时间在我们交谈的同时悄悄流逝,踏上归途时已来到傍晚时分。

包含图书馆在内的这座入谷市文化中心是座水泥建筑,除了图书馆以外,同时还设有儿童设施,以及空间相当宽广的音乐厅。

这里不时会展出古典乐的演奏会、或是有名人士的脱口秀,偶尔会在市街上看到诸如此类的传单。

夕阳西下,人潮也变得多了起来。街灯亮起,车头灯光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有著与悠闲午后全然不同的繁忙感。天色呈现暗蓝,在淡灰色的云朵间,可以见到闪烁著白光的星星。

我们吐著白气离开文化中心,朝大街上走去。此时,黑崎忽然在入谷市的玻璃公布栏前停下脚步。

「怎么了?」

我在她身后提问,同时看向公布栏,上头贴著一张海报。

『青岛未华子演奏会』

海报上贴著一张漂亮的及肩长发女性照片,用硕大的字体写著这几个字。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说明,大略扫过一遍后,得知这位名叫青岛未华子的女性是入谷市出身的钢琴家,在海外赢得了许多奖项,是个相当有名的人。内文中写著「多次好评」的字样,截至目前为止,这场演奏会似乎已经举行过许多次了。

「你认识这个人吗?」

黑崎听见我的问题后摇摇头,长发随之飘逸。

「……不认识。」

她依然注视著那张海报,我则是确认起上头的活动时间以及票价。

时间是一月底的礼拜日。

票价的话,总之是我的零用钱也能够负担的价格。

「要一起去吗?」

我想她或许是想参加吧?于是这么开口提问。

「我要去!」

黑崎与以往不同,像是要跳起来似的,激动地点头表示同意。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她那沐浴在远处路灯橙色光芒下的脸庞,洋溢著至今从未见过的兴奋与活力。

◇◇◇

与黑崎分别后,我搭上电车回到家,脱掉制服换上居家用的连帽衣,接著坐上沙发。一旁的桌子上,放著读到一半的文学杂志。

虽然找得很辛苦,但前阵子终于在网路上的旧书店,找到一本收录有「他」著作的诗篇,是二十多年前的刊号。

那是一本称作「新文学思潮」的艰涩文学杂志,虽然从二次大战后至今仍持续以月刊型式出版,但他所入围的那名叫「新文学思潮现代诗大赛」的新诗竞赛,现在已经不再举办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名为现代诗的分类,将他做为主题的版面上,刊载著「历届最年轻得奖者 颖原心」几个字,以及他的照片。

而他的诗在这历经二十年的乾燥、曝晒而显得残破不堪的老旧杂志评论栏中,得到了「早熟」的二字评语。虽然他当时只是个国三生,但照片上低垂著头的他所露出的眼神,却已经十分具有成年人的风范。

褪色的黑白相片中无法仔细端详他的表情,但仍然可以窥见他是一位充满理性、给人冷静印象的少年。

而且和黑崎有些相似。

并非是指他的外表,而是他周遭的氛围。在与同样是得奖者的两位年轻人以及中年女性三人一起拍摄的照片中,明明另外两人笑容满面,唯独他没有看镜头,仅是觉得很无聊地站在一旁。这份彷佛在拒绝他人的气质,简直与去年的黑崎一模一样。

我重读一次据说是他在高中二年级时所作的得奖诗篇,并接著翻阅大学教授,以及现今仍十分著名的评论家、作家所写的评论。

虽然称不上赞不绝口,但是因为年轻以及在那个世代当时从未有过、不同型态的纤细感性而饱受期待的论点十分引人注目。

这样的他,二十年前在入谷高中自杀了。

事件当时,他使得在附近的两名学生受伤(幸亏并没有生命危险),这个事件被称为颖原事件,在那时引起了些话题。虽然没有在全国大幅报导,但是周刊杂志似乎对他特殊的经历抱持兴趣,做了许多篇以现在来看标题有些陈腐的「少年心中的黑暗」特辑(这个已从黑崎所收集的周刊杂志及报纸剪报中看过了。)。

打从那件事以来约一个月的时间,我都在调查颖原事件,但由于是二十年前的事,网路上的资源很少,就算在图书馆寻找有记载事件的社会学或心理学的书本,或是当时的报纸,调查仍旧是寸步难行。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那等残酷的行动,尚未掌握到他的动机。

「既然人总有一天会死,那么现在也跟死了一样。」

「活著是无意义的。」

但总觉得在他对我说的这两句话里,隐藏著得知真相的契机。

并且他的话语就像是至今不想面对的事物被摆到面前一般,使我难以忘怀。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我在意起这种事呢?

因为他是凭依在黑崎身上的幽灵?不,理由显然不只这样,就好像我心底保持的不安,与对颖原的兴趣连结起来一般。

我阖上杂志放回桌上,并拿起手机。

『幽灵为何会存留在世上呢?』

我在社群网站上向山田发送这样的讯息。居然会向山田发问,难不成我也走投无路了吗?从发出讯息起就开始觉得不安了。

接著,我以「颖原事件」、「颖原心」为关键字,开始了最近习惯的网路搜寻。

一面扫过看过了许多次的个人部落格、网路百科上面的记录,一边检查是否有漏网之鱼的连结或是与事件有关联的书籍。

途中在拍卖网站上,一本至今都标示售完,刊载著他所写诗集的另一期文学杂志,库存显示为仍有一册了。

我迅速地点下连结,选定利用便利商店的方式付费,完成了购买手续。

想到能接触到他新的文章,使我觉得有些高兴。虽然读他的诗也未必能逼近事件的动机,但除此之外,心中的某个角落也存在著喜欢上他诗篇的自己。

我穿起牛仔裤,披上厚大衣,打算前往附近的便利商店付款。由于书籍本体是一元这种拋售价,就算加上运费也不到三百块。

当我正准备将手机放进口袋时,上面的灯光闪烁,并微微地传来震动。是山田传来的回覆。

『为何幽灵会存留在世上:幽灵否定派人士的论点是,人类的灵魂,或称作意志是依附著名叫大脑的器官的,当该器官死亡时,由于器官的活动停止,该人物被称作灵魂、记忆的东西无法独立存留在世上。他们提出的是这样接近唯物论、解剖学式的论点。但若是以物理学上的平行世界理论为基础来思考的话,即使有名为A的人物死亡的世界,仍存有无数个A还活著的世界。最近甚至有一部分脑科学家及物理学家,提出人类大脑或许是一种类似量子电脑的存在,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人脑或许就能够干涉其他平行世界,因此能够藉由自发性地使大脑收集其他世界的记忆,或者情报,来使该人物产生某种影像,使已故的A过去身影及声音重现……这样的说明,虽说这是建立在假说之上的假说,但仍十分具有说服力不是吗?或许像是灵媒之类的灵能力者,以及过去的预言家都是这类能够取得来自其他世界的情报、影像的人吧,我是这么想的……』

好长。

此外,从古今中外关于幽灵都有同样的传闻,例如荣格的集体潜意识、人类的精神是以网路状构成的等等,当我读到这些像是在古老的赛博庞克(注1:科幻小说的分支,以电脑或资讯技术为主题,剧情常以骇客、人工智慧为主题)小说中会登场的记述时,顿时放弃继续往下看。

空了一行之后,文章的最后用直接的文句写著这段。

『怎么啦,终于对这个领域感兴趣了吗?你要当超自然研究所的研究员也行喔。我就把你当作调查员二号写在部落格上吧,要是你能写出我认可的文章的话,我就把他刊载在部落格上。』

『给我住手。』

这么回信后,我将手机塞进大衣内,走出了房间。

◇◇◇

两周之后,时间来到约好的星期日。

青岛未华子小姐的演奏会预定是从下午两点开始直到五点,我们约好中午在车站前会合。

穿上牛仔裤以及长袖T恤,接著披上曾在学校穿过的黑色厚大衣后,我随即出发前往车站。

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我抵达位于站内出入口的楼梯前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黑崎的身影。虽然阳光普照,但冬季的寒风仍然吹拂,行人身上都裹著厚衣物,一脸寒意地行走。周日的人行道上人潮很多,车站前到处站著与我们一样约好见面的人们。也有几个穿著厚重外套,像是卖火柴小女孩般单手提著篮子派发面纸的人。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倚靠著梁柱持续把玩手机。此时身旁传来脚步声,我朝声音方向瞥了一眼,一位穿著质地柔软的白色大衣,淡粉色的围巾,下半身穿著裤袜及蓝色的迷你裙,充满少女气息的女孩朝我走了过来。漂亮

的黑色头发整齐地修剪成鲍伯短发。

我一度将注意力转回手机萤幕上,紧接著猛然抬起头来。

不会吧?我这么思索著。

但,那美丽又面无表情的脸庞我十分有印象。

眼前这位可爱又打扮清新的少女是黑崎,这个事实令我哑口无言。

「……对不起我迟到了。」

明明还没迟到,但黑崎仍然低头致歉,她那不及肩膀的鲍伯短发也轻轻地飘动。

「没、没这回事……比起这个,呃,你剪头发了?」

「……很怪吗?」

黑崎有些不安地歪著头问。她那像是注册商标般的及腰长发,现在被剪短至不及肩的长度,整颗头显得圆滚滚的。

「不,虽然不会觉得怪,但给人的印象不一样了。」

「……那样的话,成功了。」

「咦?」

「……因为先前去购物的时候……小羽衣说,偶尔也要转换形象比较好……」

接著黑崎她轻轻地触摸起盖在耳朵上的头发。

「……这是,假发。今天的打扮是由小羽衣挑选一部分,再加上澄香推荐的大衣,吃惊吗?」

当然吃惊,而且是非常。我真的吓到了。虽然说就算黑崎想剪头发也是她的自由,但在得知这个发型是戴假发之后心中有股莫名的安心感。

「……待会要传简讯跟小羽衣说成功了。」

黑崎露出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般开心的表情说。是喔,我无力地做出回应。虽然吓了一跳,不过黑崎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她身穿与平时不同的时髦衣装,或许是因为她的身材纤瘦且手脚修长的缘故,看起来十分适合。

「走吧。」

我调适好心情这么对她说,黑崎也「……嗯。」地点点头,我们两人随即朝著市中心走去。

「……精心打扮之后出游,很开心。」

「是吗?」

「嗯。」黑崎用比平时略显开朗的表情地应了一声,或许是觉得有些冷,她稍微将脸埋进围巾里。

从会合地点步行约十分钟后,我们抵达市立音乐厅,里面已聚集了大量人潮。虽然大多是中年人,但也有看似高中或大学生的年轻女生,以及与家族一同参加的人们。

穿过玻璃门,进入铺著绒毛地毯的音乐厅内后,面前就是柜台。由于已有人开始排队,我与黑崎便跟著走进队列,让服务人员看过入场券后,领到了演奏手册。上面写著演奏曲目表,以及青岛小姐的个人资料。

「啊,演奏手册上写著入谷高中出身,那就跟我们一样了。」

听见我这么说,黑崎,或者说戴著假发的鲍伯崎「……真的耶」点了点头。

青岛小姐似乎自从入谷高中毕业后,便继续往东京的音乐大学升学,之后前往欧洲留学,并在有名的大赛中夺得了名次。她现居于本市内,除了演奏活动外,还兼任音乐大学讲师、音乐教室老师等职位,个人资料上是这么写的,而年龄的地方则写著秘密二字。

柜台旁设有贩卖周边商品的桌子,似乎正贩售著收录青岛小姐演奏的古典乐CD。

黑崎的视线盯著那里不放。

「要买一张当作纪念吗?」

听我这么一问,黑崎立即点了点头。因为价格不到两千块,我也同样购入了CD。

「那么,回位子吧。」

我们打开会场大门走了进去,微弱的光源自钵状的观众席上方撒落,舞台区仍覆盖著赤红色的布幕。

我与黑崎的位置是从前方数来第三排,是相当前面的位置。我们就坐后,将外套脱下铺在大腿上。距离开演时间还有约十五分钟,座位上就已经坐满了观众。

今天的表演曲目是由『贝多芬:「第十七号钢琴奏鸣曲」、德布西:「阿拉贝斯克」、舒曼:「克莱斯勒亚那」、巴赫:「耶稣,是众人仰望的喜乐」、及其他曲目。』所构成,几乎都是我不知道的乐曲。

「这首跟那首很长,这首与那首是短曲」,黑崎一边倾过身子,一边指著手册上的内容向我说明。然后指著写在最后的巴赫曲名上「我也很喜欢巴赫。」如此说道。

「……我喜欢它缜密、纤细,又充满理性的部分。」

「原来如此。」

她稍微点了点头,黑崎至今从未像这样自发性地聊起自己的事,甚至能从她那沙哑的嗓音感觉出活力,看来她果然很喜欢音乐呢,我不禁这么想。

紧接著,蜂鸣器的声音响起,观众席的灯光暗了下来,同时舞台的布幕升起。舞台中央放著一架钢琴,光彩夺目地反射著汇集于舞台处的暖色灯光。过了一会儿,身穿深蓝色礼服的女性手持麦克风,踩著急促的小碎步现身在舞台角落。此时观众席响起盛大的掌声,我与黑崎也跟著拍手。

她走到舞台中央的钢琴旁,用有些可爱的动作,轻轻点头行礼。

『午安!』她用明亮的声音这么说。

脸上挂著微笑,看起来是位开朗的女性。

『延续去年,我很高兴今年也能在入谷市举办钢琴演奏会。还请各位尽情享受。』

简短寒暄后,她随口聊了些话题,接著再一鞠躬,台下跟著响起掌声。青岛小姐将麦克风交给舞台下方的女性工作人员,走到钢琴处坐下。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气氛紧绷。青岛小姐闭目养神数秒,深吸了一口气。连相隔几公尺远的座位,都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随后,她温柔地动起指尖,钢琴声流泻而出。一路从宛如要融入最初静谧的开幕旋律,迅速地转为充满迫力的快曲调。

从专心演奏的青岛小姐身上,传来与打招呼时那清爽开朗的态度,截然不同的氛围。

我脑中浮现「专业」两个字。即使是门外汉的我,也能透过打从演奏开始后,青岛小姐身边的氛围来了解她究竟有多厉害。

毕竟我是初次参加钢琴独奏会。虽然大多数的曲目都不认识,但聆听青岛小姐演奏的时光十分舒适。

这场演奏会包含中间的休息时间在内,预定举行三个小时。休息时间我离开坐位去了趟厕所,但黑崎因为不想错过任何曲目所以没有离开座位。她自始至终都专注在青岛小姐的演奏中。

最后一首,是我唯一知道曲名的巴赫那首「耶稣,是众人仰望的喜乐」,这是一首长度仅数分钟的短曲。虽然我曾在电视广告中听过,但在现场由职业钢琴家的演奏下,使我觉得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曲子。

当表演结束,布帷降下后,观众席发出盛大的安可声,不久之后布帷也随著欢呼声再度升起。一度走到舞台边的青岛小姐她,也在一段时间之后,踏著急促的步伐再度回到舞台前。

途中她在空无一物的平地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令会场的人吃了一惊。她起身后随即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麦克风,这么说道。

『不好意思,我从以前就有在平地上跌倒的习性……这点过去经常被朋友取笑。』

会场立即充满笑声,接著青岛小姐像是想将心情平复般弯腰鞠了一躬,随后继续开口。

她先是半开玩笑地聊些在地话题做为开头。接著用简单、轻松的口吻阐述起现在的生活,以及自己的出身,会场内酝酿著一股亲近的气氛。

「──我钢琴的基础,是由一位同样是本地出身,具代表性的演奏家蓝坂奏老师所培育的,对于能够接受当时已是著名演奏家的奏老师指导,我起初感到很兴奋,但其实老师与她美丽温柔的外表相反,练习时十分严格,光是要跟上就很辛苦了。」

她那活泼的口吻,不时的使会场中传出充满好感的笑声,但我仍从她略显快嘴的话语中,清楚听到不经意提及的人名。

──蓝坂奏老师。

我不假思索地看向黑崎。她也微张著嘴,脸上满是吃惊的神情。黑崎曾说过这个人是自己的钢琴老师,也是她的生母。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听见自己死去母亲的名字,她应该也很意外吧。

「因为刚好出身地一样,我经常被拿来与奏老师比较,但我仍不及老师的万分之一,接下来我也会努力练习,好让自己更接近老师的程度……」

虽然青岛小姐仍继续说著什么,但我已没心思听她接下来所说的内容。

「那个人,好像是黑崎你母亲的学生耶……」

我凑近黑崎的耳边这么说。

黑崎先是直盯著青岛小姐好一阵子,然后点点头。

「……接受妈妈指导的人……」

黑崎看著手中的小册子小声地呢喃道。上面有青岛小姐教学地点的地址,以及联络方式。只要心想见面应该就能见到才对。

「……或许,可以得知妈妈以前的事也说不定。」

她抬起头这么说,脸上挂著我至今未曾见过的开心神情。

一段时间后,我再次把注意力放回舞台区,此时青岛小姐正在向观众致谢,话题刚好告一段落。这时候,一名身穿正式服装,据说是市文化事业负责人的中年男性来到舞台上,向青岛小姐行了一礼后,开始讲述市政府正致力进行的文化事业。

青岛小姐站在他身旁,眼神笔直地看著

观众席。她略微朝内侧卷曲的及肩黑发与旁边的钢琴一样,反射著舞台的灯光,虽然猜想她的年纪在三十五岁上下,但从正面看起来还是很美丽。

此时,我与她视线交会。

下一刻,她手中在安可曲演奏完毕时从观众那收到的花束,掉到了地上。

文化事业负责人的中年男性毫不在意地继续说著话,青岛小姐则是弯腰捡起花束。接著。

她再次看著我的方向。

原以为或许是我附近坐著她认识的人,但她的视线文风不动,果然是在盯著我看。

插图005

──?

是把我误认成其他人了吧?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觉得有些坐立难安。此时中年人的话题结束,我与其他观众一同拍手予以掌声。青岛小姐似乎也因为这阵掌声而回过神,别开了视线。

但是,她转过头的模样有些奇怪。

先是左右轻轻的摇了摇头,接著一瞬间用力的闭上眼睛。简直像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一般。我不由自主地转头往身后看,但后面只坐著一名看起来很和蔼的老婆婆而已。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独自歪头思考。

中年人再度打过招呼后,将递过麦克风递给青岛小姐,她起先话讲得结结巴巴,再度引起会场哄堂大笑。

「咦?啊,轮、轮到我了吗──是该我讲了没错吧,对不起──呃,十分感谢各位今日的捧场。希望明年能够再度举行演奏会,回家时请各自注意自身安全,非常感谢各位的光临。」

她一面鞠躬一面这么说,同时掌声响起,舞台的布幕也降了下来。

观众席的灯光亮起,背景响起微弱的古典乐,人们纷纷开始起身离去。我与黑崎也站起身穿上外套,踏著阶梯朝会馆后方的出入口走去。

「……总觉得那个人,一直看著我们这边耶。」

走出音乐厅,离开铺有地毯的走廊后,黑崎这么说。

「黑崎也这么觉得吗?」

「……嗯,是不是有认识的人在呢?」

她口中也说出我刚刚在思考的事,因此我也开始觉得事实应该就是如此了。

「说的也是,毕竟是本地人嘛。」

黑崎微微地点了点头,接著小声地这么说。

「……我想跟那个人学钢琴。」

「就这么做吧。」我对此也表示同意。

「教室离黑崎你家也不远,更何况还有机会听到你母亲的事也说不定。」

黑崎「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我下次去看看。」

她一边这么说,表情明显地有了期待。

文化会馆内的走廊十分壅塞。由于之后没有特别的行程,时间也还很早,我思索著要不要邀请黑崎一起吃个饭。但总之,当务之急是尽早穿越这波人潮。我们一边闪过站著交谈的人群,朝出口方向走去,这时黑崎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回过头。

「……我可以去一趟厕所吗?」

她用非常害羞的口吻说。

「啊,原来如此。」

我对自己的粗枝大叶感到愕然。都已经在一起四个多小时了,会有这类生理需求也是理所当然的。

「抱歉,我思虑不周。」

我向黑崎道歉,她摇摇头后往厕所的方向走去。那里聚集著许多女性,或许会花很多时间也不一定。

我在附近的一张四角型坐垫上坐了下来,为了打发时间,我从背包中取出先前购买的文学杂志读了起来。

人潮接连不断地穿过玻璃大门,逐渐往外头散去,我在这充斥著各式各样脚步声的空间中,翻著纸质变硬而难以翻动的书页,正当翻到刊有颖原诗集的页面时。

我再度感到了视线。

我抬起头,发现青岛小姐正站在会馆相关人士专用出入口旁看著我。她除了演奏时穿著的晚礼服外,还披著一件灰色的连帽外套。

周遭的人很快地注意到她的存在,视线纷纷投了过去。青岛小姐就在沐浴著众多目光的情况下,笔直地走到我的身旁。

接著停下脚步,露出认真但带著些许困惑的表情凝视著我的脸庞。

「那个……请问……?」

我对此感到讶异,开口提问。周围的人们也像是被青岛小姐的模样所吸引,莫名地聚集到我们身边,她的视线使我稍微有点害羞。

青岛小姐突然像是泄了气似地「啊。」了一声,随即摇了摇头,有些饶舌地说。

「不,没什么事。」

她像是感到头痛般,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呃──因为你长得有点像亲戚的孩子,还在想他居然有来看啊──这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此时一名中年女性,拨开人群靠近青岛小姐身边向她搭话。

「青岛小姐,不要突然跑得不见人影啦──想上厕所的话明明使用工作人员专用的就可以了……」

「啊,抱歉抱歉,我这就回去。」

看她的样子,似乎满常道歉呢,我不自觉地这么想。光是今天就道了几次歉呢?她不会耍大牌,貌似是个好人,但可能相当迷糊也说不定。

两三句话的交谈过后,中年女性消失在人群中。这时我们周遭的其中一名年轻女性拿出CD及笔,想请青岛小姐签名。随后有几个人纷纷效仿这个举动,现场开始了小型的签名会。

又过了一阵子,当索取签名的人开始减少的同时,黑崎回到我身旁。

她从远处快步走近,凝视著露出亲切笑容签名的青岛小姐,现在的她已经没了认错人接近我那时的诡异行径。

「……那边在做什么呢?」

「似乎从刚刚开始就在进行签名会呢。」

黑崎窸窸窣窣地翻找起背包,从中取出了文具组。

「……我也要参加。」

「啊,那我也去一趟吧。」

我从背包中取出刚买的CD盒。而由于机会难得,我开口这么对黑崎说。

「要不要顺道问看看你母亲的事呢?或许你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但如果可以的话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虽然我觉得她或许会有些犹豫,但黑崎她出乎意料地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有这个打算。」

黑崎这么回答,视线同时注视著青岛小姐。

待青岛小姐身边的人潮平静后,我与黑崎往她的方向走去。

她一见到我的脸,立即「啊」了一声。

「原来你也有买啊,刚刚还真是对不起。」

她露出微笑这么说,接著在我与黑崎的CD上,签好由心型符号及英文字母组合而成的签名。

「非常感谢你们,如果还有活动的话要再来喔。」

我们向她道了谢,将CD收进背包。接著黑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靠前一步。我稍为集中起精神,以待她支吾其词的时候能立刻打圆场。

「……那个,你刚刚有提到蓝坂奏对不对……?」

听见黑崎这么说,青岛小姐顿时显得相当吃惊,但随即又恢复笑容做出回应。

「没错,她是我的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黑崎像是在调整心情般顿了顿,接著继续说道。

「……那个人,是我的母亲。」

听见这句话的青岛小姐立即且明显地产生反应。

「哎呀!」

她开心地提高音量,声音大到足以让留在周围的人回过头来。

「也就是说,你就是当时的小麻由?长这么大了啊!在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好几次呢,还记得吗?」

青岛小姐相当兴奋地问。黑崎似乎被她的气势压倒,用力且带著歉意地摇了摇头。

「呃,说的也是。毕竟当时你还不会讲话嘛……奏老师她过得好吗?」

──她不知道吗──

看见青岛小姐天真的神情,我这么想著。之后一段时间内,黑崎先是难以启齿地闭口不语,随后用平淡的语气开口。

「……她已经过世了,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

青岛小姐咦了一声,表情僵住。

「──怎么会,为什么?」

她像是受到打击般摀住自己的嘴,接著以格外冷静的声音问「是心脏吗?」

黑崎点点头,「怎么会这样……」青岛小姐说完后闭上眼睛。

「──这件事我不知道──也就是说,你现在──」

「……我叫黑崎麻由。」

青岛小姐脸上浮现像是吃下苦瓜般的表情,瞥了我一眼。

「……他也知道。」

只听黑崎说了这么一句,青岛小姐就像是全盘了解似地轻点头,接著以参杂些许苦涩的笑容。

「一定很辛苦吧?」

讲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直觉告诉我身为黑崎母亲学生的青岛小姐对于黑崎家的状况,以及黑崎麻由的出生背景有著相当的理解。

黑崎维持一贯的平淡表情,用力地摇了摇头,青岛小姐凝视著黑崎好一阵子。

「确实仔细看的话,

能在你身上见到奏老师的影子呢。因为老师她是长发,跟你给人的印象差很多,因此没能认出你来。」

黑崎再次搓了搓假发,似乎困扰著是否该告知青岛小姐自己戴著假发。

「虽然奏老师的事,我很遗憾──但是能见到你太好了。」

「……见到我?」

黑崎像是不清楚话中含意般提出反问。

「没错,见到你。从那时开始,我一直很在意你跟奏老师往后的情况──对了,接下来一起吃个饭怎么样?我想问的事情还堆积如山呢,小男友也请务必赏光。」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愣住。

「咦?该不会不是吧?对不起,看来我误会了。」

一旁的黑崎也满脸通红。

「不会,与其说是误会……」

我脑中一片混乱,嘴里小声地说出如藉口般的发言,青岛小姐听见后大声地笑了出来。

「什么啊,果然是那样嘛──那么,我就先去做些准备,可以请你们在图书馆稍等一下吗?」

青岛小姐说完,在我们做出回应前就快步走了几步。

接著她「啊,对了。」突然间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我们。正当我觉得奇怪时,「你叫什么名字?」她对我这么问。

回想起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于是我报上姓名。

「我叫黑井光辉。」

听到我的名字,青岛小姐有一瞬间眯起了眼,使我有些在意,但她很快地恢复原来的表情。

「你叫黑井啊,OK。那待会见啰,两位。」

青岛小姐说完,朝员工室的方向走去。

「总之,先去等她吧。」

这场突然决定的行程虽然使我感到动摇,但还是决定前往她所说的地点等待。

而听见我这么说,仍然满脸通红的黑崎也点了点头。

◇◇◇

「来,请上车。」

青岛小姐用钥匙打开车门后这么对我们说。更衣后,现在的她穿著窄管牛仔裤及蓝色的外套。

「打、打扰了。」

来到地下停车场后,我与黑崎因为紧张而蹑手蹑脚地坐上了青岛小姐的天蓝色自小客车(黑崎坐副驾驶座,而我是后座)。驾驶座的周围摆设著许多小型的布偶,前方座位更垫著附有花纹的坐垫,让人感觉十分具有少女情怀。

青岛小姐发动引擎,将一片CD放进音响,可以些微听见光碟的转动声,很快地钢琴曲的声音流泻而出。

「这是顾尔德的曲子,喜欢吗?」

青岛小姐这么问黑崎,而她点了点头。

「……喜欢。」

接著她们开始用我未曾听过的欧洲人名,以及大概是音乐用语的专有名词聊了起来。我几乎无法理解两人的谈话内容,从来不知道黑崎竟然是这么富有音乐知识的女孩子,这让我觉得很新鲜。见到她不为人知的一面,感觉有点像在重新认识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

车子离开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来到地面上,街道已染上了夕阳的颜色。西边的天空一片枣红,云朵也呈现金色及红色。路上车辆的车灯闪烁,街灯也纷纷亮了起来。

「因为没有先预约,所以地点并不是多高级的地方。不过这顿饭我请客,钱的问题不用担心。」

青岛小姐透过后照镜看著我说。

坐在初次见面的女性车上,突然得知要一起去用餐,对此畏畏缩缩的我只能做出像「啊,好的」如此愚蠢的回应。

黑崎一如往常如同人偶般挺直著腰杆坐著。但她在应对青岛小姐宛如连珠炮般提出的问题时有些僵硬,我想她或许也很紧张吧。

车辆在从入谷市市区往邻市的道路上奔驰约二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位于入谷市郊区的一间义大利餐厅,青岛小姐将车辆停进的停车场中。

虽然这一带是离我家比较近的区域,这间餐厅我也见过不少次,但我从未踏进店内。或许是现在以晚餐而言时间还略嫌早的缘故,停车场还有差不多一半的车位。但是从外头看进去,店内十分时髦而且宁静。

「我们走吧。」

青岛小姐说完后迈开步伐,我和黑崎尾随在后。在我们乘车的这段期间,傍晚的天空也渐渐暗了下来,远处能看见公寓和民宅的光亮,从有点乡下的这一带来看就像是星星的光芒一般。暗蓝色的天空上灰色的云缓缓流过,月亮在云的后方微微透出黄色的轮廓,显示著现在已经是夜晚时分了。

店内擦得发亮的地板,强烈地反射照明的光线。黑崎的短靴与青岛小姐的船型高跟鞋,脚跟敲打地板的声音有些清脆。店里没有播放背景音乐,果然是一间能让人放松的店。

经由穿著白色T恤及黑色围裙的男性服务生带位,我们在位于角落的四人桌就坐。我与黑崎坐在一起,青岛小姐则单独坐在我们对面。

服务生递来写著义大利文(大概)及日文,十分正式的菜单。我大略看过后,发现无论哪个品项价格都是家庭餐厅的一倍以上。

「不要客气尽量点喔。」

虽然青岛小姐面露微笑地这么说,但我仍感到过意不去,黑崎也一脸歉意地垂著头。

最先点的饮料端了过来,我们拿起杯子放到嘴边。我跟黑崎点的是柳橙汁,青岛小姐则是葡萄汁。

喝了一口,适中的酸味,以及不会过度腻口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一杯要价三百元以上的果汁,与自助饮料吧喝到的果然不同。

在这仅有餐具的碰撞声,以及其他客人控制音量的交谈声的安静空间,青岛小姐她再度开口问道:

「小麻由,你一直住在这座城市里吗?」

面对既是职业钢琴家,又是自己母亲学生的女性向自己开口,黑崎可能还是会紧张,只见她猛然挺起身体,然后摇了摇头。

「……我跟妈妈在一起时,是住东京。」

「这样啊,因为一直联络不上你们,还在想是跑到哪里去了呢。结果意外得很近嘛。」

青岛小姐这么说,接著轻轻地咬住下唇。

「是从奏老师过世后,才搬过来的吗?」

黑崎点点头,继续回答。

「……黑崎家的人们,帮我准备了住处,以及打点所有其他的事。」

「有遭到什么不好的对待吗?」

青岛小姐露出认真的表情向黑崎问,她果然知道黑崎的状况,但黑崎摇了摇头。

我见到她的反应,心情变得相当复杂,脑中浮现她与姊姊那冷淡的谈话,以及她那空无一物的房间。

被扔在那种环境下,居然还不算「不好的待遇」吗──

虽然我这么想,但不晓得是否从黑崎的表情或气氛中看出了端倪,青岛小姐的表情再度变得苦涩。

「有跟附近邻居好好交流吗?为了能在紧要关头得到帮助,平时就要打好关系比较好喔。」

黑崎一副难以启齿地摇摇头说「还没……」,就在她支吾其词之际,青岛小姐连忙打圆场接著说。

「啊,对不起,可能有点太多管闲事了。但是如果不介意的话,发生问题时请跟我说吧──我等等会留下联络方式。」

黑崎点了点头。

听了她们的对话,我觉得很高兴。要是有明白黑崎状况的大人成为同伴的话,我心里会觉得踏实许多,对她而言肯定也是相同的。

随后我们点的料理端了上来,黑崎用叉子卷起义大利面,高雅地享用起来。毕竟是高级餐厅,黑崎那成熟的氛围、优雅的动作更显得有模有样。

「黑井,尽量多吃一点喔,我点太多了。」

青岛小姐一边将玛格丽特比萨切片一边说,的确,每道料理都很有分量。从平时吃午餐的模样来看,黑崎似乎总是吃一个很小的便当就饱。食量小的她,无法期待在大吃的时候成为战力。

我道谢接过了放著两片切好玛格丽特比萨的盘子。

我们一边用餐一边闲聊,黑崎她仅是如同机械般面无表情地用叉子卷起面条放入口中咀嚼,因此闲聊的大部分内容都环绕在我与青岛小姐之间。

「黑崎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在闲聊中随口这么问。专心用餐的黑崎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期待著青岛小姐的回答。

「我想想……外表跟现在的小麻由差不多,说话方式也有点像,是个有神秘感的人。虽然总是给人温柔大姐姐的印象,但同时也有严格的一面。对于音乐,她完全不会妥协。」

黑崎兴致勃勃地听著青岛小姐的话。

之后过了约三十分钟,慢慢吃著料理的黑崎也已将餐点吃完,现在正用吸管喝著剩下的柳橙汁,接著文雅地用餐巾抹了抹自己的嘴角。前来收取盘子的服务生对我们说了句「请参考看看。」同时递出了三份甜点菜单。

当我得知青岛小姐是入谷高中毕业时,我打算试著问她占据我脑海一角的那件事,她现在大概是三十五岁左右。

「他」如果还活著大概也是这个年纪,或许青岛小姐会知道当时高中的状况、那个事件、甚至是关于「他」的事情也说不定。

青岛小姐开始物色起甜点,同时也频频向黑崎推荐蛋糕

或冰品。黑崎拿起菜单,不慌不忙翻动页面,平淡地翻阅。

「那个……」我开口发问。

「青岛小姐是入谷高中毕业的吧?」

她看著我点了点头。

「没错,怎么了?」

「我们也是入谷高中的学生。」

「哇!这样的话,你们就是我的学弟妹了呢!」

「是的。」这么我回答。

「现在学校的感觉怎样?」

「破旧了不少,大概是年久失修吧,甚至有可疑分子出没。」

「啊,是那座森林对吧?」

「从以前就是这样吗?」

「没错喔。我也曾跟朋友一起碰过一次暴露狂,当时让我有了快一个礼拜的心理阴影,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了。小麻由也要小心点喔。」

虽然黑崎点点头,但我们已经与深夜校舍的怪人遭遇,应该说反倒是黑崎被当成深夜徘徊的可疑分子引发了些许揣测。

「那间高中,现在的制服挺可爱的呢,我那时候可是土里土气的水手服耶。真令人羡慕。」

青岛小姐有些怀念地说,接著她叫住路过的服务生并点了甜点,我也跟黑崎一起点了冰淇淋。

此时,我向她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约二十年前,这所学校好像发生过什么事件,您知道些什么吗?」

她的表情顿时变得生硬,我身旁的黑崎也像是倒抽一口气似地看著我。

就是这个眼神。带著惊讶,像是看到什么诡异事物般的眼神。不安的眼神与面对钢琴时认真又热情,却又让人感到职业人士的冷静完全不同。她当时就是用这个眼神,从舞台上看著坐在观众席的我。

「──虽然我知道那个事件,但详情我不太清楚。」

「那个时候,青岛小姐是本校的学生吗?」

我再度追问,青岛小姐「啊哈哈」地露出苦笑。

「如果我回答的话,年龄不就暴露了吗?」

我回想起那本小册子上写著秘密二字的栏位,或许是到了敏感的年纪也说不定。我问到这里就此打住,毕竟对初次见面的人问个没完是很失礼的。

「真是抱歉,问了些奇怪的事。」

青岛小姐收起笑容,摆出略微认真的表情对我说。

「你为什么会对那起事件感兴趣呢?」

这次换我苦恼了。我在脑海里酝酿说词,试图转移话题。

总不能说见到了引发那起事件的幽灵本人吧?被幽灵这个词所引导,使我联想起山田的蘑菇头。

「我有个喜欢超自然现象的朋友,这成为了我们之间的话题,因此我有些在意。」

我这么回答后,青岛小姐的表情顿时没了紧张感。

「……啊,什么嘛,是这样啊。原来如此,我懂了。」

虽然青岛小姐的表情已没有话题刚开始时的僵硬,但这个事件在当时似乎十分轰动,即使知道什么内情,或许也正是她不想被人得知的过去也说不定。

「对不起。」

因此在最后,我再度为了自己唐突地提问这件事致歉。

「没事,没关系的。」

青岛小姐微笑地做出回应。

◇◇◇

离开餐厅之后,寒冷的冬风,正好替我饭后温热的身体带来舒服的凉意。

「多谢款待。」

走出店门时,我与黑崎同时向青岛小姐道谢。

「不用客气,我很开心喔。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再一起吃饭吧。」

「我送你们回去。」

虽然青岛小姐这么说,但由于这里距离我停著脚踏车的车站是步行也不算远的距离,因此我回绝了。

「这样啊,那么我们走吧,小麻由。」

青岛小姐催促著黑崎,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如同烟一般的稀薄云朵,飘荡在漆黑的夜空中。附近铁塔的顶端发出的红色灯光,正缓慢地闪烁著。

黑崎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正当我怀疑发生什么事情望向她时,她同时也回头看著我。

接著,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那个……」叫住了青岛小姐的背影。

「嗯?怎么了?」

青岛小姐有些讶异地回过头。

「……我想要再次,认真地学习钢琴。」

青岛小姐往黑崎的方向,走近了数步。

「到目前为止,你是怎么学的?」

「……小学为止是由妈妈教我,从那之后,几乎没有学。只是依照自己喜好地一路弹过来。」

「有三年空窗期的意思吗──你有想上音乐大学这一类的目标吗?」

「……我还没有做出决定。可是,如果可以成为跟妈妈一样的人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你教我弹钢琴吗?」

听到这句话,青岛小姐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以啊。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教你。」

青岛小姐面带微笑地回答,「可是……」紧接著,可以感觉出她周遭的氛围变得严肃。

「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程度到哪里……但如果小麻由认真的想朝那目标前进的话,我也不会做出任何妥协。如同奏老师对女儿一样,严格的进行指导。请你做好觉悟。」

「……好的。」

黑崎毫不畏惧地用一如往常的低沉语气回答,随后跟在青岛小姐身后迈出步伐。接著,她突然看了我一眼,用像是『成功了。』的表情微微露出笑容。

接近上课时间,我打开隔音室的门,奏老师坐在钢琴椅前。穿著一袭长裙,以及泡泡袖的长衬衫,是通合奏老师的清秀服装。沉稳的姿态和那黑色的长发也十分相称。

「……你好像遇到了什么好事哫。」

进入教室后,老师坐在椅子上这么说。大概是我脸上不自觉挂著笑容的缘故吧。但在老师面前不用顾虑,因为无论说了什么,都不会在学校引发话题。

「欸嘿嘿。其实我好像跟有些在意的男孩子,稍微亲近了一点。」

我一这么说,去年开始担任我老师的奏老师她便「这样啊。」地对我露出微笑。

能够接受这个人的钢琴指导,是我的骄傲。第一次听到她的演奏,是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

她那温和但主旨清晰的演奏,顿时掳获了我的心。虽然她的技巧十分高超,但比起复杂的曲子,慢速且需要投入感情弹奏的曲目才是她真正的拿手好戏,前阵子听她演奏了喜欢的吉诺佩第组曲,那才真正厉害到会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将手上拿著的课题曲乐谱放上谱台。这是一张被我跟老师用红笔画得满江红的乐谱。

「我们开始吧。」当我坐上椅子完成准备后,奏老师露出平稳的笑容说道。顿时,她周遭的氛围变得紧绷,也从温柔大姐姐,转变成钢琴家蓝坂奏了。

「那么,首先把曲子弹过一次吧。」

奏老师双臂轻轻地交叉盘著,坐在我身旁遑么说。

我应了声「好的。」调整一下呼吸。

接著挺起腰杆,用脚确认好踏板的状态后,开始了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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