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家与编辑终将前往战场
「上学路上小心喔。月票带了吧?钥匙也记得吧?还有,钱包别放在口袋,而是要放在书包,不然可能会弄丢喔。」
「……嗯……嗯。」
穿着学生服站在玄关的唯唯羽,整个人僵在那里。
纮以竭尽全力的温柔嗓音,对这样的妹妹说:
「你不要太挂心比较好。毕竟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能做的了。」
「……嗯。我出门了。」
唯唯羽踩着不稳的步伐走出公寓,而后生硬地对纮露出笑容。
「……哥哥和我的轻小说,要是能继续写下去就好了。」
最后说完这句话,门便关上了。
纮望向时钟,发现距离上班还有很多时间。纮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算尽可能处理工作而坐在桌前。
这时,房间角落的书柜忽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收纳在那儿的,是纮至今为止负责的各种轻小说。作品仔细地依作家姓氏五十音顺序排列,数目多达三十本左右。书柜的空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当中最新的,是一周前的九月底才刚加入的轻小说。
《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
那便是纮和唯唯羽所创作的新刊书名。
说到作品的回响……唯唯羽的新作要比纮期待的还受到好评。
亚马逊已经有人投稿了几则评论,评价则是平均四颗星。还有被好几个轻小说心得网站提出来介绍。纮记得,这些网站对书的印象都很好,令人不禁想做出胜利姿势。
只不过,就算如此纮也不晓得销售状况是否理想。
唯唯羽新作的未来,将在今天──编辑会议的场子上宣布。
「……唯唯羽会坐立不安也是在所难免的啊。」
纮吐了口气,昂首仰望天花板。
在妹妹面前表现得很坚强的哥哥,如今已不复存在。
「因为就连我也紧张得快疯了。」
每周召开一次的编辑会议除了提案,同时也是调整发行品项、确认制作进度,或是共享出版品销售状况的场合。
编辑会议的开始时间是在下午两点。
而贺内是在十分钟前,也就是下午一点五十分找纮说话的。
「你的脸色真糟糕耶。是非常担心唯唯羽小姐的作品将何去何从吗?」
纮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望向贺内。
他的表情相当紧绷,透露出其认真的程度。
「你还记得吧?倘若唯唯羽小姐的新刊没有再版,就要把责编的位子让给我。」
「我当然没有忘记。毕竟这可是我先开口的。」
「你讲得还真是云淡风轻……难不成,你对唯唯羽小姐没有眷恋吗?」
这个刹那,纮差点忍不出笑出来。
因为贺内说的话实在太滑稽了。
「那怎么可能。之前我也说过,我很迷恋唯唯羽老师。若今后还能和她一同创造作品,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然而,万一这部新作没能被读者接受,就表示我一直在埋没唯唯羽老师。倘若如此,身为一个编辑,我便不能原谅自己。」
「……嗯,也难怪你会大放厥词啦。《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风评很好,内容也一如往常地神。」
「……你看过了吗?」
「那还用说,我可是唯唯羽小姐的书迷耶。」
贺内一副天经地义般说着,而后──
「可是啊,纮。我的看法还是不会改变的……现在的唯唯羽小姐,不该推出那部作品。当今的读者,不会被那本书吸引的啦。」
他浮现有些泄气的表情,如此喃喃说道。
「记得我们约好,是在三个月后和唯唯羽小姐交接对吧……事已至此,你可别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喔,纮。」
贺内从纮面前离开了。他恐怕是要到会议室去吧。
纮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轻小说的销售状况,可说是在首发第一周便几乎尘埃落定也不为过。这是因为,看首发的结果便能做出之后的销售预估。
换句话说,本次会议中所公布的数字,将会决定纮和唯唯羽的命运。
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纮如此告诉自己。不但在许多人的协助之下,「一如理想地」顺利在九月发行,对作品本身的完成度也丝毫没有不满之处。
即使如此,若要说到纮还有什么能做的──那就只有祈祷了。
焦急的心情,使得她完全没有将小说内容看进脑海里去。
唯唯羽阖起文库本,从床上起身后,毫无意义地在房里慌忙踱步。不久后,才想说再次躺上床打开了书,结果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我成为作家也已经两年了呢。」
但她依然无法忍受新刊刚上市时的郁郁寡欢。她隐隐约约地觉得,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习惯。
看向时钟,已经差不多是纮要回家的时间了。
她想知道新作的结果,同时却也完全不想听到有关销售状况的任何事情。
唯唯羽对新刊本身的成果没有不满。不仅如此,她甚至稍稍有点自负,认为自己搞不好写出了至今最棒的作品。
毕竟就连礼祢也开口称赞了。
礼祢只在LINE上传了短短一句话:「好看到令我不甘心呢。」
那么,这部作品一定很优秀。
……就在这时,唯唯羽的口袋微微震动了起来。
是手机来电。对方是谁,自然是连想都不用想──是巳月纮。
「是……是的。喂?」
接起电话的唯唯羽太过着急,声音略微高了八度。
不过,来电对象并未提及此事地说:
『……唯唯羽,辛苦了。』
「嗯……嗯。哥哥,你辛苦了……怎么了吗?」
『我今天可能会加班到很晚。你不用等我,早点睡吧。』
「……我知道了。」
『还有,这次新刊的事情确定下来了。』
唯唯羽清楚听见自己屏息的声音。
尽管胸口紧揪到发疼的地步,她仍然开口询问:
「……状况……如何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产生了一段短暂的沉默。虽然其实只是呼吸一口气的时间,却令唯唯羽觉得有如永恒般漫长。
而后,从手机另一头传来的──
是无情至极的宣言。
『要出版续刊很困难──腰斩了。』
唯唯羽这边发出了「喀嚓」一声。
是她弄掉手机的声音。
唯唯羽以僵硬的动作捡起手机。她的表情失去任何情感,倘若有第三者看见,甚至会感到毛骨悚然。
『我不能说出具体数字,但销售状况不太理想。编辑部现在的结论……就是希望本书的作家能够拟定新的企画。』
然而,唯唯羽却连出声应和都没有。她的意识就像半梦半醒般模糊,都无法确定这道声音的主人是否当真是哥哥了。
又是一集腰斩──这句话盘旋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
『……唯唯羽,我对《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这部作品很有信心。』
纮轻声低喃道。
『这绝不是在随口安抚你。人们的读后感想都是善意的,你的新作确实有传达到读者的内心去……尽管如此,没能让许多人愿意选购,是我的责任。』
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是,纮略显哀愁的嗓音。
『真抱歉,我是个不中用的编辑。』
唯唯羽挂着木讷表情僵住了。
而后,明明纮并不在眼前,她却竭力露出微笑。
「嗳,哥哥。我的心情也一样……我们顺利做出了一本好作品对吧。」
唯唯羽带着一抹浅笑,温柔地说道。
「礼祢她呀,有称赞《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好看喔。我对这次的轻小说也没有丝毫后悔。我非常喜欢若叶小姐的插画,而且封面设计也很漂亮……所以我打从心底觉得,有哥哥支持着这次的企画真是太好了。」
……纮究竟是否有发现到呢?
娓娓道来的唯唯羽──笑中带泪。
「我觉得光是有人愿意阅读我们的轻小说,这样就有写作的价值了……所以……呀,即使……无法撰写后续……我也──」
唯唯羽的声音渐渐变得断断续续,而后完全沉默了下来。
『……唯唯羽。』
透过电话,纮轻声喊道。
那道慈爱的嗓音,仿佛像是在摸着唯唯羽的头一样。
『我比谁都要清楚你的努力,所以不用再说了……我自认很明白你抱着何种心情。』
这番话成了契机。
压抑着的情感溃堤而出,视线一瞬间就变得模糊──唯唯羽并未拭去沿着脸颊流淌下来的热泪,抽抽噎噎地说:
「──我好不甘心呀,哥哥……!」
已经无法继续逞强了。
在时间允许之下竭力挑战的小说。眨眼间便能收服人心的美妙插画。甚至令人惶恐的美丽设计。以及让人满心期待的简介和标语。
唯唯羽打从心
里爱着这一切──所以内心才会如此痛苦。
「我不愿去想结束的事情。明明有这么多人在协助我们,让我非常开心──我还想……我还想让更多人看到呀……!」
滑落的泪水,无止尽地从眼眸深处满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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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利做出了一部由衷希望有人取阅的作品,但这份心意未能传达出去的现实,让唯唯羽懊恼得肝肠寸断。
已经到达极限了。明明思绪如滚滚浊流般涌上,在抽泣的阻碍之下,它们全都未能化为言语。
纮的声音,传进了嚎啕大哭的唯唯羽耳里。
『如今无论我再怎么多说,肯定都无能为力。因此,等你收拾好心情之后,我们再来讨论吧……不管谁讲什么,我都很期待你的小说。』
「……嗯。」
如此回答已是卯足了全力。唯唯羽挂断电话,不断以手背擦拭着泪水。
很期待自己的小说。没错,身为编辑的哥哥会这么说……然而──
没有任何人渴求着你的小说。
唯唯羽觉得,世上的人们好像对她如此宣告一样。
◇
纮挂掉电话后,低头看向桌面。
纮认为唯唯羽之所以会流泪,是她有奋力一战。她有认真面对小说,才会伤得这么重。
纮相信,就一个作家来说,这样的态度并没有错。即使做出了一部失败也不会懊悔的作品,那根本不可能成长。
……尽管如此,他依然无法粉饰掉萌生于心中的悲伤就是。
纮忽地抬起视线,发现隔壁桌的千千石一脸不安地看着自己。
纮尽可能努力地以开朗的声音说:
「你在替我担心吗,千千石?」
「那……那个!身为后进的我这么说也很奇怪,不过……!」
千千石慌慌张张地说:
「我从企画会议开始,就知道前辈对这部作品的感情了!所以……我……我支持你!」
「……谢谢你,千千石。」
「话是这么说,也不代表腰斩的事实不了了之就是。」
听闻这道忽然出现的男性嗓音,千千石哑口无言。
转过视线,纮看见了浮现超然表情的贺内。
「我可不会同情你,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早就一清二楚了……纮,你搞不好不适合当个编辑呢。提出调组申请比较好吧?看是要去营业或制作部都行。」
贺内面不改色地投以辛辣的话语。对此,千千石的表情流露出愤怒。
「贺内先生……你讲得实在太过火了。小说的价值应该不只是销售额才对。也有人看了前辈和唯唯羽老师的轻小说而开心──」
「别说了,千千石。贺内这番话并没有错。我连让唯唯羽老师撰写下一集都做不到。无论贺内怎么说,我都没有资格反驳。」
「可是,前辈……!」
「你很清楚嘛……听好了,纮。」
这一瞬间,纮确实看到了。
贺内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正经眼神。
「像什么感动到哭啦,永远留存在记忆中之类的,这样的作品确实是有。不过,哪怕作品多么优秀,卖不出去就毫无意义。若非如此,编辑和作家也只会一直陷在愁云惨雾当中吧──给我向读者逢迎谄媚。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贺内说完这段话,正准备要离去之前──
「早知道会这样,或许不惜痛扁你我也该成为唯唯羽小姐的责编……放心吧,既然由我接棒,我就不会让唯唯羽小姐尝到先前这种滋味了。」
贺内最后这段话,让千千石呆住了。
「你说接棒……巳月前辈,你不当唯唯羽老师的责编了吗?」
「……凭我的力量,没办法和唯唯羽老师共创畅销作品。」
「那……那样不行啦!无论贺内先生说什么,你都是我尊敬的编辑!总有一天,你和唯唯羽老师一定会获得回报的!」
照理说,这番话应当令纮感到光荣……然而──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别劈头否定贺内所说的话。我没能做出成果来。既然我们是在做买卖的,不拿出数字便不会被认可。」
没错,纮是个编辑。倘若创作出打动人心的作品是他的使命,那么催生给出版社带来利润的作品,亦为其使命。
既然如此──纮「目前还不能」主张自己身为一个编辑没有做错。
「……前辈?」
千千石瞠目结舌地凝视着纮……她想必无法体会纮的心情。
因为纮的表情散发着斗志,毫无挫折或看破了等情绪。
这实在不像是丧家之犬会浮现的神情。
「……贺内,事情可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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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世外桃源〈阿卡迪亚〉的彼端
季节流转着。
唯唯羽怀抱着新企画重新出发,请若叶这个她所崇拜的人负责插画、请七节这位设计师鼎力支持、请求雾岛礼祢协助,并和身为编辑的哥哥一同为小说煞费苦心──然而,在销售方面却惨败的夏天结束了。
《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这部作品,对唯唯羽来说肯定是特别的。
她想写一部能够由衷觉得「希望可以长存人心」的小说。而那部小说,正因为从小便担任自己读者的哥哥是编辑,才得以完成──《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正是和自己的心愿相衬的作品。这并非骄矜自满,唯唯羽便是如此自豪。
所以,当《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没能被市场接受的那一天起,唯唯羽的时间就静止不动了。
纵使再和哥哥一起创作小说,也只会尝到同样的挫败滋味吧?自己和哥哥的做法是不是错了呢?自己是否根本不适合当作家?
回想起来,她内心从未抱持这种情感。
自从那个夏天后,唯唯羽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始害怕写小说了。
◇
下课钟声回荡在校舍里,唯唯羽则从教科书抬起了头来。
值日生喊完口令后,教室顿时喧闹了起来。到下一堂课为止的十分钟,学生们不是在和朋友热络地闲聊,就是在玩手机。
而所有学生──全都穿着冬季的西装制服。
「……已经是冬天了呢。」
唯唯羽忽地将视线转到窗外,喃喃说道。
现在是寒风刺骨的十二月。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
自从《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确定腰斩后,唯唯羽就没有再拟任何企画了。纮也建议她看看书来学习轻小说……唯唯羽有发现,自己对这番话感到极其放心。
理由她很清楚──因为那样是在逃避小说。
自己该写些什么呢?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搞不好,自己会就此永远没有办法写小说了──
唯唯羽倏地猛然摇头。为了转换心情,她打算进行下一堂课的准备──却忽然停下手。
她的手机有来电。
「……哥哥?」
唯唯羽嘴上说着率先想到的对象,看向画面──一瞬间,她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雾岛礼祢──手机画面上确确实实映着这四个字。
看到文字的刹那,唯唯羽的胸口刺痛了一下。
那个夏天后,她从未和礼祢见过面。礼祢曾有一次传LINE鼓励她,之后就没有再联络了。由于她们俩必定会聊到小说的话题,所以唯唯羽下意识地在躲她。
面对礼祢,尴尬要来得比「为什么会打电话来」这个疑问强烈许多,导致唯唯羽心生犹豫……然而,唯唯羽鼓起些微的勇气,悄悄接起了电话。
时隔许久,真想听听礼祢的声音──这个格外剧烈的念头驱使着她。
「……喂……喂?礼祢,你怎么──」
『唯唯羽,你现在在哪里?』
礼祢亢奋的大嗓门,使唯唯羽的耳朵嗡嗡作响。
不过她也只有僵住一下子。唯唯羽连忙开口问道:
「我……我在学校。因为今天是平日呀。」
『没记错的话,你是一年级对吧!如果你在教室,就告诉我地点在哪里?』
「……嗳,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我有东西无论如何都想让你看看!所以我要立刻见你!』
「……让我看看?」
『有看似学生的人到外头去了,你现在是休息时间吧?可以的话,我想在开始上课前到你那里去!』
有看似学生的人到外头去了──这句话令唯唯羽头晕目眩。
难不成──
「礼祢……你现在该不会在我学校吧?」
『我有跟纮打听你的学校啦!别说那么多了,快点告诉我是哪间教室!』
「不……不行啦。因为你又不是学生。再说,下课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如果你有事,就等放学后──」
『我等不了那么久呀!好吧,我就一间一间教室找!』
电话毫不留情地嘟一声挂断了。
随后,远远传来一阵使劲打开门的声音,以及学生们的嘈杂声。
这已经不是「预感」这种温
吞的东西了。
唯唯羽当场手足无措,却无能为力。不久之后,唯唯羽那间教室的门扉,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声响开启了──
出现在那儿的,是身穿亮眼便服,漾着认真表情的礼祢。
「……礼……礼祢?」
礼祢朝不知所措的唯唯羽,踏着毅然决然的脚步走去。见到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学生们在喧哗的同时拉开距离。在这个人潮散开所打造出来的空间中,她们俩彼此正面相对了。
唯唯羽感觉到许多学生在注视她们。里头甚至有男学生说:「那个超可爱的女生,是唯唯羽同学的朋友吗?」这份事实令她感到害臊。
不过更重要的是,礼祢出现在眼前这份紧张感,使她格外地口渴。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周遭的大家都吓了一跳喔。」
「是呀,劈头就杀来学校,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礼祢大胆不羁地笑了。
「你最近好像很消沉嘛。这么说来,我们好像很久没像这样子见面了?……你之所以会躲着我,是因为『夏天发生的那件事』对吧?」
唯唯羽逃也似的反射性低下了头。
礼祢曾经在家庭餐厅说过,不写出自己害怕腰斩的小说就没有意义了──唯唯羽认为,这番话说得没错。
正因如此,唯唯羽才会仍然被遗留在那个夏天。
「所以呀……我是来这里推你一把的。」
「……推我?」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不晓得也无可厚非啦……那部作品出大事情了喔。」
在礼祢说完之前,上课铃便响起了。
而后,礼祢随即抓起唯唯羽的手臂,开口向附近的女学生说:
「抱歉,跟你们借一下唯唯羽!你会帮我向老师找个合适的借口吧!」
「礼……礼祢……!」
不等女学生回应,礼祢就带着唯唯羽来到了走廊……然而,时机实在太不凑巧了。
走廊上有一名男性教师,正要走到教室里。
「唯唯羽,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冲喽!」
「咦……咦?」
唯唯羽几乎是被礼祢拉着一同狂奔。
「嗯……喂……喂,你怎么穿着便服啊!」
不过,礼祢全然没有回答的意思,穿过了教师身边。唯唯羽瞧向身后,教师只是一脸哑口无言,并不打算追着两名少女而来。
唯唯羽和礼祢并未停下脚步。她们在校舍内奔驰、在楼梯口换穿鞋子,然后跑过了中庭……来到校门前,礼祢总算是停下了脚步,向气喘吁吁的唯唯羽搭话。
「来到这儿,他就不会再追来了吧。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还是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溜出学校。因为至今哥哥都有告诫我,不可以做那种坏事。我的心脏跳得好快。」
可是──唯唯羽接着说:
「……感觉还满好玩的。简直就像是校园恋爱喜剧一样。」
「……太好了。我原本还在想,这样会不会有点太乱来呢。不过,这是因为我有件事想尽早通知你。」
语毕,礼祢从手上的包包拿出了一本杂志。
「你看这里。」
唯唯羽调整呼吸后,并未过问理由,直接看向翻开的杂志。
页面上头登载的是某个排行榜。
唯唯羽没有仔细端详就抬头望向礼祢。这怎么了吗──唯唯羽正打算如此开口询问的话语,在心中融化消失了。
这是因为,礼祢浮现了前所未见的温柔微笑。
「你和纮的努力并非白费工夫。即使不是一口气就会有许多人伸手取阅的作品,也绝对会有人愿意看的。」
唯唯羽无法立刻理解礼祢在说什么。
她再次看向手边的杂志──忽地发现了。
排行榜上头所写的第一名这个项目。
那是活络着现今轻小说市场的人气系列书名。
唯唯羽接着往下看到了第二名。这也是强到足以改编成动画的轻小说作品名称。随着第三名、第四名这样看下去,唯唯羽的疑问转变为确信。
这是轻小说的排行榜。
「……这本杂志呀,是连你都晓得的知名轻小说情报志喔。杂志每年都会倾听一般读者和合作伙伴的意见,以排行榜的形式登载他们希望别人一探究竟的轻小说。」
唯唯羽的脑袋深处一阵麻痹。
伴随着甚至响彻鼓膜的悸动,唯唯羽继续看着排行榜。「那怎么可能」的疑惑,及「搞不好会有」的淡淡期待。她怀抱着这两种念头,缓缓地一个个确认下去──
而后,唯唯羽找到它了。
这是她和纮等许多人一同打造出来,无法忘怀的轻小说。
第十名《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
唯唯羽就仅是浑然忘我地凝视着这个名字。
「你的轻小说绝对不是没有人渴求。就是因为打动了某人的心,而让他希望将这部作品更加发扬出去,它才会像这样从成千上百的书目里被选中喔。」
礼祢翻着页面,打开了《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的细项。那一页写着简介、类型名称,以及短短数行感想。
有人写道:我很感动。
也有人表示:我被故事和角色深深吸引了。
这些全都是读者毫无半分虚假的感受。
「就连我的作品,也从来没有得过这么高的名次。比起我的《闪钢的葛萝莉亚》,你的小说被选上让我懊悔万分……可是,我也是真的感到很开心。我想,我一定得跟你说才行。」
唯唯羽以缓慢的动作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并不是唯唯羽所熟悉,那个斗争心态表露无遗的强悍作家──而是祝福着伙伴的一名作家。
「……恭喜你,唯唯羽。你的小说受到认可了。」
随后──
在一股突如其来的激昂之下,唯唯羽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抱住了眼前的少女。
泪水的气息从眼底油然而生,使得唯唯羽将脸埋在礼祢的胸部里。唯唯羽心中涌上了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情感,可是它们全都未能形成只字片语。
尽管如此,唯唯羽仍然语带颤抖,拼命地道出她的心思。
「谢谢你──谢谢你,礼祢。」
「……真是太好了呢,唯唯羽。」
礼祢温柔地抚摸着唯唯羽的头,仿佛她像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唯唯羽稍稍吐了口气,轻轻从礼祢身上离开。她不想让对方见到这难看的表情,可是感觉泪水又要滑落了,于是唯唯羽以手指拭着眼泪。
「我好开心。我拼命地写小说、哥哥竭尽全力地陪我,还有插画家和设计师的努力──这些全都传达给读者了呢。」
「是呀。这表示你的作品就是如此出色……所以我才会重新下定决心。」
而后,礼祢脸上挂着微笑,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果然还是不想输给你。总有一天,我要写出一部作品,让我能抬头挺胸地宣告『这是世上最有趣的小说』……我之所以会这么盼望,可都是你的责任喔。最起码在我放弃梦想之前,你都要一直写小说下去呀。」
「……嗯。我也会加油,不输给礼祢的。」
随同这句誓言,唯唯羽紧握着手。
「虽然《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以腰斩作结……但我还是想继续写那种小说。」
「这个嘛……事态可能会有所转圜喔。」
听闻礼祢这番细语,唯唯羽整个人愣住了。
「话说回来,纮是不是说过『希望努力的作家有所回报』呢……搞不好,他早就料到这个未来了。」
「……什么意思?」
见到唯唯羽歪头不解的样子,礼祢放松了嘴角。
而后,她向唯唯羽道出话中含意。
▽ 一个答案
手表指着即将来到晚间八点的时间。
纮坐在位子上,不发一语地确认着从校正员那儿回来的原稿。他这副模样平凡无奇,只要造访编辑部便随时可见。
相对的,他身旁的千千石则是莫名地心浮气躁。
「……前辈,刚刚有电话来吗?」
「你这个问题已经问了二十三次,并没有。」
纮吐了一口气。
「追根究底,为什么你会那么紧张啊?你又不是唯唯羽的责编。」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很令人在意嘛。毕竟……巳月前辈和唯唯羽老师的作品,进了《我想看轻小说!》的排行榜喔。」
没错,问题就在于此。
老实说,在《我想看轻小说!》出刊之前,编辑部就收到了排名结果。由于禁止对外泄漏,所以纮无法告诉唯唯羽,不过整个编辑部都在谈论《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
一旦作品蔚为话题,便会吸引诸多读者的兴趣。而只要引发他们的兴趣,读者就会购买那本书。换言之,唯唯羽的作品,照理说销量应该有提升才对。
之所以会讲「照理说」,是因为纮尚未掌握明确的数字。
《我想看轻小说!》是在本周发行,而销售趋势统计仍未公
布。也差不多该是营业部打电话来,告知《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详细销售数字的时候了……
「……前辈,你不开心吗?你负责的作品登上《我想看轻小说!》了耶。」
「我当然开心。负责的作品内容受到肯定是件非常光荣的事,这也会给唯唯羽老师带来自信。」
「可是,你的扑克脸和往常没有两样。」
「不容易看出来我很抱歉,但其实我很高兴。」
只不过,围绕在纮全身上下的紧张感,目前仍未散去就是。
即使留下了入选读者排行榜的功绩,纮身为编辑的胜负依然尚未分晓。在尘埃落定前,可不能掉以轻心。
「况且……看来那家伙也有话想对我说的样子。」
纮挪动脸庞,千千石也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而后表情僵硬了起来。
因为贺内人在距离纮的位子稍远之处,紧瞪着他。
贺内动了动下颔指着另一头,便直接背对他们迈步而出。是要纮跟他过去的意思吧。
「我离开位子一下。如果有电话打到我的座位来,可以请你帮我代接吗?」
「好……好的!」
纮背对着千千石聆听回应,同时离开了编辑部。
贺内在同一层楼的逃生梯等待着纮。编辑时常会躲在此处抽烟休息。虽然他们俩都不抽烟,但这里很适合单独谈话。
贺内露出一脸吃了黄莲的苦涩表情说:
「我就直问了。有多少状况在你的预料之中?」
「……什么意思?」
「好一阵子前上市的《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它的销量在最近这一个星期增加了。理由自然是因为那部作品进了《我想看轻小说!》的排行榜……你应该不会说这一切都是凑巧的吧?」
贺内将手肘靠在逃生梯的扶手说:
「从你在三个月内让唯唯羽小姐的新作问世那时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考量到你的出刊速度,那快得非比寻常……难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点事罢了。」
为何纮要不惜饱尝辛酸,被迫比平时加超过两倍的班,也要迅速地让这次的作品上市呢?答案就集中在这里。
若是不在三个月内完成《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就会错过今年《我想看轻小说!》的问卷调查统计期限。
唯有这点一定要避免。
唯唯羽的作品绝非跟随潮流的东西。然而,硬是让她跟着流行走,就会像过去让她改稿许多次那样,发挥不出她的文笔。
那么,该如何向更多人宣扬她的魅力呢──纮所做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就是准备一个舞台给唯唯羽,让她的作品在纯粹的读者评价之下,发扬于世。
这便是巳月纮这个编辑,使出浑身解数所下的一步棋。
「……这的确是个妙计,巧妙利用了唯唯羽小姐这个有实力的作家。看来你并不只是个坐以待毙的无能之辈……可是啊──」
贺内喃喃说道,随后──
他便握拳用力敲打楼梯扶手,简直像是情绪爆发出来了一样。
好似破裂声的沉重声响冲击着纮的耳膜,然而他冷漠的表情却毫无动摇之色。
「──我绝不认同你。」
如此宣言的贺内,眼神有如凶器一般锐利。
「被读者排行榜选上,可不是存心就做得到的事。或许你尽力而为了,但这依然是一场冒险的赌注。倘若走错一步,唯唯羽小姐就会那样继续遭到埋没啊……我果然还是很不欣赏你的做法。」
贺内连珠炮似的说着,将敌意倾泻在纮身上……这时,他的表情忽然透露出惊讶。
因为纮的嘴角微微放松了下来。
「……有什么好笑的?」
「不,抱歉。这并没有负面意义……我只是再次觉得,我们俩真是彻头彻尾地合不来罢了。」
纮如此说道,接着──
「不过,你说的话很对。这三个月来,我也是痴痴盼望着。我自认十分清楚,这不是能够一直拿出来用的招数……尽管如此我仍希望去相信,《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会成为令许多人刻骨铭心的作品。」
而后,纮直盯着不悦地扭曲着脸庞的贺内说:
「嗳,贺内。你曾经说过对吧。倘若成了唯唯羽老师的责任编辑,你会想做一部感觉有机会卖得好的异世界奇幻作品……我认为,编辑就是这样的定位啊。」
「……什么意思啊?」
「就是,轻小说端看我们编辑的意思,会成为全然不同的作品。」
即使作家是唯唯羽,插画家是若叶,设计师是七节──完成的作品一定会随着编辑不同而有所差异。
因此纮可以断定。
有的书是只有自己才编得出来的。
「假如除了我之外的编辑成了唯唯羽老师的责编,无论要做什么样的作品我都不打紧。可是,我想和唯唯羽老师继续打造出感动人心的作品……因为,那就是得由我当责任编辑,由唯唯羽老师担纲作者才做得出来的轻小说。」
「……别说些漂亮话了。」
贺内的表情流露出愤怒。
「不管你再怎么说些好听话,书卖不掉也只会尝到凄惨落魄的滋味罢了。别用那种自我满足的态度,做个装腔作势的编辑啦。」
这是贺内无数次摊在纮眼前的现实。如果是数个月之前的他,这番话他只能默默接受。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我们无法彼此理解,或许也是天经地义的。你希望将书送到众多读者手上的信念,以一个编辑来说并没有错。」
纮并未逃避贺内的目光,断言道:
「但我的信念铁定也没错。正是因为我贯彻了你口中的漂亮话──《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才会像这样成为一部特别的作品。」
「…………!」
「你就走在你自己的路上吧……我也只会在我所相信的这条路上前进。」
纮并不晓得这句话贺内听进去多少。
……不过,只见贺内抬头仰望天空,焦躁地抓了抓头说:
「──啊,可恶!我知道了啦!虽然我不爽得要命,丝毫没办法体会你的想法,但我就承认有一个像你这样的编辑也无妨吧!」
「……这或许是自从邂逅了唯唯羽老师的投稿作品后,我们第一次看法一致呢。」
「是啊,不过我满肚子火就是了……真是,害我想说这次终于可以和唯唯羽小姐一同打造作品,老大不小了却还欢欣鼓舞呢。但你可别忘了,我随时都做好了成为唯唯羽小姐责编的准备。」
「这番话我很开心,不过我就先别高兴了……毕竟,我还不能以编辑的身份待在唯唯羽老师身边呢。」
「……对了,这么说来也是呢。」
贺内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双眼。
没错,自己身为编辑的胜负尚未划下句点……就在纮重新绷紧神经的时候──
「前……前辈!原来你在这里吗!」
逃生梯的门扉,忽然被慌慌张张的千千石打开了。
千千石并未调整急促的呼吸,就这么接着说了下去。
「营业部打电话到前辈的座位来了!是关于唯唯羽老师的作品──《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的销售趋势!」
纮仅有一瞬间全身僵硬,随后他立刻反问:
「数字出来了吗?」
「这个现象在营业部也实属罕见,所以似乎还没确实掌握的样子。他们好像是之后才会收到详细数字……但据说,销售提升到这个地步非常稀奇。」
贺内闻言瞠目结舌……然而纮的扑克脸却是面不改色。
因为纮在等待的是其他话语。
「还有,正式的通知下来了。」
千千石接着说出──
纮所殷殷期盼的某句话。
「──《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确定要再版了。」
……在此一瞬间──
纮和自己之间的胜负总算做出了结。
「很好!」
贺内和千千石都为眼前的光景哑口无言。
那个冷冰冰的纮居然将情感表露在外,展现出欢喜的神情放声喝采。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明明千千石和贺内人都在这儿,纮却丝毫不见害臊的模样,浮现出纯粹的笑容。简直像是沉浸在按捺不住的喜悦之中一样。
「……前辈,恭喜你。」
面对千千石高兴得像是自己的事情一般,纮明确地绽放了笑容。
当然他心中也怀抱着感谢,认为这都是托了作家和插画家的福,但谦虚过头对他们也不好意思吧。
《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这份功劳,身为编辑的纮也能引以为傲。
「谢谢你,千千石……可是抱歉,我好像没有太多时间聊下去了。」
「啊……说得也是。毕竟唯唯羽老师的作品再版了嘛。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呢。」
千千石使劲做了个胜利姿势。
「请你多多加油,前辈!下次我
们再和若叶小姐一起举办庆功宴吧!」
「……嗯,说得也是。」
纮转过视线,想对贺内也说句话。然而,贺内本人却像是闹别扭似的别过了头去。
快走吧你──贺内的侧脸,流露出如此不甘心的情绪。
纮浮现出伤脑筋的微笑,前往编辑部。如同千千石所说的,该做的事情有一大堆。不但必须在推特上宣传《来自阿卡迪亚的彼端》决定再版一事,也得联络若叶和七节才行。
尽管如此,纮首先要致电的对象早已确定了。
纮坐在位子上拿出手机。他的心跳快得前所未见,声响甚至传到脑中了。在他进行深呼吸的期间,拨号声一声、两声地响着──
『……哥哥?』
不久后,他最想传达出这份情感的对象,她的声音透过电话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