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们都有些事情想问对方……斯拉瓦，就先由你开始吧。」
我津津有味地喝着有些过甜的可可亚，苏娜则用那双美丽的祖母绿眼眸看向我。
由我先开始吗？
比起苏娜的疑问，我的疑问照理说应该很快就能获得解答。
她的疑问应该是关于我这个人。要述说我充满曲折的奇异人生，恐怕需要一些时间。
既然如此，由我先开始的确是正确的判断。
……好，那么……我想问的事情大略分成两件事。
我决定接受她的好意，先说出自己的疑问吧。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苏娜大人，你刚刚看见我的耳朵后吓了一跳，但一开始碰面时，你随时都看得到我的耳朵，却在摘下面具后才发现这件事，莫非那个面具是——」
「嗯，正如你所料，这个面具其实透气性不差，双眼部位却没有开孔。」
苏娜用手指夹住摘下来的面具，举起来给我看。面具上看起来只有开几个孔供空气流通——
……原来如此，正如她所言，那个面具欠缺双眼部位的孔。
原来我也一样吗？只要稍加观察便随时能够发现，但万万没想到双眼部位竟然没有开孔。
然而——既然如此，之前苏娜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一开始碰面时，她想必没有靠双眼便发现我们的存在。既然我跟雪莉露是生物，肯定有所谓的气息，我们平常活动时没有刻意隐藏起气息，所以确实有可能凭空气的流动掌握生物的动静。
此外，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感应到魔力，尤其在战斗时特别有效。只要习惯这个方法，不靠双眼也能掌握出复杂的动作，所以高手过招时，主要是靠这个方法掌握敌人的动作。
可是——这个方法碰到地形便失效了。
树木、土地并没有气息。因为事物不会思考，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因此，无法靠气息来掌握地形。
至于魔力，实际上万物都存在着微弱的魔力——先不论树木、石头与土地所散发的魔力充其量只是微乎其微。
听说只要全神贯注在魔力的感应上，便有可能掌握地形。然而，这已经称不上是技术，而是特异功能。
首先，因为魔力非常微弱的关系，无论是多么厉害的高手，只能感应狭小的范围。
而且比什么都花时间。长时间专注在集中精神上，只能掌握到狭小的范围。这种派不上用的招式，称不上是技术。
……所以，这个名叫苏娜的少女——话虽如此，她的年纪比现在的我大——不靠双眼便能够行动自如，显得有些不自然。
双眼看不到的人在行走时，会先用木棍等物确认附近有无障碍物，苏娜却完全没有这么做。
那么——只能猜测她是靠某种方法看见外界。
「呵呵，你的疑问很正常。因为明明戴着面具，我的动作却没有不自然之处。所以才会以为——我仿佛看得见。」
我自认应该没有把想法显露在脸上——苏娜对我嫣然一笑，她的双眼让我不禁背肌发凉。
这恐怕又是关系到地形的掌握吧。
若用其他方式的解读，她的视线甚至感觉带着挑衅意味。然而，从那双眼眸中感觉不到一丝恶意——这一点也让人感到很不可思议。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是基于什么原理吗？」
「嗯，无妨喔。」
那句话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我努力让感到混乱的自己恢复冷静后，开口问道。
没必要刻意隐瞒——苏娜说出令人意外的这句话，表情似乎有些乐在其中。
总之，她愿意解开我的疑惑，当然是再好不过。
我安抚着因为可可亚的热度而有些慌张的雪莉露，等待苏娜开口。
苏娜看着我们，平静地露出笑容。
让雪莉露冷静下来后，苏娜缓缓开口说道：
「简单来说，是靠双眼以外去感觉一切。」
苏娜的那句话——我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意思。
我的脑袋原本就不是转得很快，当下听不懂她到底说了什么。
苏娜神态自若地表示「是靠双眼以外去感觉一切」。
双眼以外是什么？说到五官是指鼻子、耳朵——太过抽象的回答，让我努力绞尽脑汁。
仿佛在嘲笑我的混乱，苏娜继续说道：
「说得好像太笼统了？更仔细来说，例如气味或是声音。靠皮肤感觉风的方向，感应万物所散发的魔力——透过一切去感觉。声音与风会告诉我距离，气味会告诉我形状。这个世界充斥着情报，只要去汲取，便可以『看见』周遭的一切。日常生活即使闭着眼睛也不会感到不方便。所以只要我有心，就可以看见你的耳朵，但观看生物时，只要感应到魔力，大略掌握形状与姿势便足够了。我之所以会以为你是人类，是因为你所拥有的魔力颜色或者应该说是波长，与人类雷同。」
苏娜说出的答案超出我的想像。
利用气味与声音去感觉风的方向与魔力？
那会是多么庞大的情报量，我根本无从想像。
有人只靠双眼便分身乏术了，这名少女究竟看见了多少东西——
「苏娜大人是——」
「叫我苏娜就好。这只是我的感觉，你应该比我年长吧。话虽如此，现在要求你改变口吻也很奇怪，我可以维持这个说话方式吗？」
以及，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以精灵来说，她还很年轻，却让我大开眼界。
有股内心也被看穿的感觉，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只能继续装出冷静的模样。
「——喔，就这样做吧。那么，苏娜的眼睛看得到吧。为什么要刻意遮住视线生活？」
「可能因为我是空见吧。为了观察天空，只靠视觉无法解读出天空的心情。要观察天空，除了靠风的方向与流动，气味也是一大提示。所以，我封印起平常最容易依赖的视觉，来训练其他感官。」
苏娜说得若无其事，但她的努力肯定是历经了许多艰辛困苦。
我无法装做没看到她的眼眸蒙上一层阴霾。
……她似乎有什么不能退让的理由。我不打算深究，但让如此美丽的少女抱着这般决心——肯定非同小可。
「好，理由大概就是这样。还有其他问题吗？」
对于苏娜来说，应该也不想被人问起吧。
所以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而且——对于我来说，接下来要问的事情也非常重要。
「那么，另一个问题。我好歹也是武术家，是为了进行武者修行才展开这趟旅行——当时，朋友告诉我那杜夏有位实力高超的拳士……根据我的判断，我觉得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苏娜——」
从感觉到的微弱魔力，以及毫无破绽的动作。
以及，可以在不被我发现之下接近，气息如风般飘渺不定。
至今所目睹的一切，在在都显示出她的不凡——
虽然抛出了这个疑问，但我其实觉得根本不需要问。
判断实力强弱，对于武术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实力到达某个程度的武术家，最起码不用交手便应该能大概看出对方的实力。
自从我懂事以来，我便一直追寻着「最强」这个不切实际的头衔，这是身为武术家的直觉这么告诉我的。
很少有人能够让我感到内心如此雀跃。
我感觉得到体内正在涌出魔力。
压抑不住激昂的内心，除了杰司达以外，今生第一次有人让我感受如此强烈。
实力难以估测，但恐怕在艾尔玛之上。
苏娜的魔力宛如平缓清澈的流水，无法轻易从表面窥见，反而让我的内心受到震慑。
「——呃，抱歉。」
我尽可能保持冷静，敛起漏出的魔力。
糟糕，这个行为太过失礼了。
她好意招待我们到家里做客，这样简直像在找人打架。
差点做出无礼的举动，让我有些慌张地低下头道歉。
苏娜——看见这样的我，露出有别于以往的笑容。
「不用在意。我也很喜欢与人切磋——应该说很欢迎。」
与敛起魔力的我相反，这次轮到苏娜的身上涌出魔力。
清澈而平滑的魔力没有改变形状，明显流露出一股好奇。
——看样子或许我没必要道歉。
这名少女也是名副其实的同类。
「实力高超的拳士——虽然我没有自夸的意思，但我算是擅长打斗吧，至少在那杜夏称得上是第一。」
苏娜眯细的双眼不再柔和，而是流露出对战斗的好奇。
年纪轻轻便有这番眼神，真是惊人哪。
可以尽情使用平常没有机会使用的力量，她的双眼沉浸在这样的愉悦之中。
「那么，废话不多说，你可以理解吧？」
「当然——应该说求之不得。一开始与你见面时你所散发的斗气，让我一直深感兴趣。」
「那么，可以跟我交手吗？老实说，我一开始就有这个意
思了。」
我拉开椅子缓缓起身，释放出隐藏起来的魔力。
前世苦练而来的魔力，加上今生的修练，这股魔力对于小孩来说过于强大。
虽然没有使出全力，但放眼世上有名的武术家，我认为——没有人可以释放出这等魔力。
然而，这充其量只限于台面上的世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世界中，存在着杰司达那样的男人，以及——如同这名少女般，超乎常理的存在。
平凡的武术家只要看见这股魔力奔流，或许会当场丧失战意。
苏娜看见这一幕虽然露出惊讶的表情——但随即露出了笑容。
「……真厉害。这还只是牛刀小试吧？这真是超乎我的意料，没辙了。」
正如她所言，苏娜的额头渗出冷汗。
然而那张脸没有透出绝望，也没有放弃的念头。
是遇上令人鼓舞欢欣的强敌时，武术家会露出的表情。
既然你也有战斗的意思就立刻——
我正准备这么开口时——被当事人苏娜制止。
看见她张开的手掌，我将话吞了回去。
「我也想要立刻跟你交手，但时间差不多了。」
苏娜用手指向外头，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什么——在我反问前，我顿时领悟到一件事。
这名少女的来历，以及她是靠什么维生。
「啊……下雨了……」
雪莉露用不稳的脚步走到窗边，静静说道。
仔细一看，外头不知不觉间已经暗了下来，一颗小小的雨滴轻轻落在窗户上。
下一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雨声穿透进窗户，响彻整个房间。
一颗一颗的雨滴带着力道——接着不计可数的雨滴淹没了窗外。
不久前仍光芒四射的太阳似乎被乌云所覆盖，雨幕取代太阳，笼罩整个世界。
印象中这的确是——
「对吧，我不是说过，这样子是无法在外野宿的。」
苏娜用撑在桌上的手托着脸颊，爽朗地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空见吗——
在苏娜说出时间差不多了，随即有一颗雨滴掉落在窗户上。
原来可以如此精准地预测出来吗。
「虽然在雨中死斗也别有一番风情，可以的话，我想在准备周全的状态下战斗。明天也会下一整天的雨，反正我很闲，所以在雨停之前，你若是可以陪我聊天，我会很感激。」
苏娜眯起双眼，祖母绿的眼眸变成了新月。
……真是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物。
旅行结束后，我可要向杰司达道谢一声才行。
「来来，坐下吧。要不要再喝一杯可可亚？」
「我要喝……非常好喝。」
「啊哈哈，你喜欢吗？斯拉瓦呢？」
「不……我不用了。」
「嗯，我明白了。雪莉露，稍等我一下喔。」
苏娜露出调皮的笑容，再次回到厨房，对于猜中天气的这件事丝毫没有表现出沾沾自喜。
——不过雨势还真大啊。
忘了曾经在哪听说过山上的天气变化多端。
看着因为滂沱大雨而显得有些兴奋的雪莉露，我微微眯起了双眼。
「久等了。好，这次轮到我发问了，可能会有些冗长。」
「喔，你尽管问吧。只要是我能够回答的事情，我都会回答。」
从厨房回来的苏娜将可可亚放在雪莉露跟自己的位置上。
可可亚散发出香甜的气息，雪莉露仿佛受到诱惑地离开窗边。
「那么，首先——斯拉瓦，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可以告诉你——但解释起来很荒唐无稽喔，或许你会感到难以置信。」
「不要紧。只要不是经过专门训练，不然我满擅长识破对方的谎言。」
「利用刚刚提到的声音与魔力吗？」
「嗯，答对了。所以不要说谎喔。」
苏娜咯咯地笑了出来，显得十分愉快。
——好，要从哪里说起才好。
我叹了一口气，烦恼要如何解释这个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