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这个小小的金属片是我的宝物。
弯曲的、小小的、仅仅拥有一种机能上的美。
银色的铁片有点冰冷,当用力握紧时会感到一阵痛楚。
喀锵,一天的开始把它转半圈。
喀锵,一天的结束把它转半圈。
我小时候每次听到那个声音,心里都会感到很骄傲。
因为,每当听到那个声音时的我总是抱有想要哭出来般的心情。
喀锵,喀锵。开始时一次,结束时一次。
一天正好能画出一个圆形,就这样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转啊转啊,不厌倦也不费力。半是欢喜半是忧伤。
不停转动的每一天,就如同理发店的招牌。
但是,如同无尽螺旋的日子唐突地结束了。
银色的铁片只是冰冷地……毫无喜悦之情。
用力紧握的手渗出血来……毫无悲伤之情。
那是当然的。铁终究还是铁。里头并不存在幻想。
八岁时知道现实以后,铁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耀眼的存在。
那时候我明白了。所谓的变成大人,就是明智地将幻想取代。
自以为早熟的愚昧,让我骄傲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矛盾螺旋
/0
今年的秋天很短。
明明还不到十一月,感觉就好像已经要进入冬天一样。在这个时候,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秋巳刑警碰到了一件诡异的怪事。
由于工作的关系,在这个接触死人数目仅次于医院的职场上,总是免不了会流传些奇闻怪谈之类的恐怖传说。大家通常对这种事情尽量都不去谈论,已经成为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理所当然地,即使是面对一般怪谈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的秋巳刑警,对于这件事情的反应也与目前为止所听闻的故事有着明显的差别,毕竟那可是堂皇地以怪谈作结而记录在正式报告书上了啊。至于这份原本应该没人注意的派出所报告之所以会落到他的手中,恐怕是因为他喜好神秘事物的怪癖在署里相当有名的关系吧。
这起事件,起初是当成说谎的窃盗案来处理。
内容相当单纯。十月初,距离市中心不远的某个住宅区一角发生窃盗案。犯人是某个专趁屋主不在时闯空门的家伙,受害的人家共有十户以上,而这故事是发生在其中最高级的公寓里某一户。
犯人是有前科的闯空门惯犯,他不是有计划地进行犯罪的类型,而是心血来潮就会溜进附近的公寓。犯人如往常一般随随便便地走进第一眼见到的公寓,随意选择没人在家的房间并潜入。
问题是那之后,隔没几分钟犯人急忙跑到了最近的派出所来求救。虽然犯人惊吓过度导致说话内容让人摸不着头绪,但大致上意思是在公寓里头发现那一家人的尸体。于是留守的警官便和犯人一起赶去现场。然而,跟犯人描述的完全不一样,那一家人都还健在,而且还幸福地吃着晚饭。
犯人为此大感不解,认为他行为可疑的警官一问之下,发现对方是为了偷窃才会到那栋公寓里,最后这件事其以闯空门未遂之罪名逮捕落幕。
「啊?什么跟什么啊。」
秋巳刑警读完报告后大喊,底下的椅子被他坐得嘎吱作响。
要说奇怪也的确是件怪事,但也不是说有多特别到能够引人注意。
根据报告书记载,犯人既没喝酒也没有吸毒,精神方面也毫无问题。一个闯空门惯犯突然发疯跑去警局乱报案而被逮捕,说少见也的确是很少见。
不过这种琐碎、而且也已经结案的事件(说起来这是否算得上事件还是个疑问),现在可没有时间去理会。
现在的他就像三年前一样忙碌。在巷子里失去行踪的人越来越多,让人怀疑那个事件是不是再次发生了。虽然没有公开,但十月以来已经出现了四名失踪者。要堵住被害者家属的口也越来越困难了。
在这种情况下可没多余的时问来调查这种疯子胡言乱语的事件。尽管如此,他还是被这个事件给吸引住了。
「可恶。」
他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拿起电话。打给呈交报告的派出所。对方迅速地接起电话,他便询问这起事件的相关细节。
例如是否已经和犯人所说的「发现尸体的房间」周围几户人家确认过,以及犯人对于尸体的描述有没有什么矛盾。
得到回答正如所预想,派出所当然向隔壁的人家询问过。至于犯人所描述的尸体状况,就算是疯子的胡言乱语也未免太过于详细了。
道谢后放下电话的同时,背后传来了声音。
「你在那边干什么啊大辅?快点,出现第二名死者的遗体了。」
「已经发现了吗?这么说来今天又是吃剩下的。」
是啊,对方点头回答。
秋巳刑警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俐落地转换思考模式。再怎么在意这份报告书,毕竟都是已结案的事件。现在也不应该以它为优先。
于是,就连被称为搜查一课最好事的秋巳刑警,也忘了去追究这桩诡异的事件。
/1(矛盾螺旋、1)
明明十月才刚开始,街道上却异常寒冷。
时间接近晚上十点。
风很冷,夜晚的黑暗如刀锋般锐利。
这时候街上原本应该还很热闹才对,但今晚的景象却如此阴郁,让人忍不住怀疑时钟是否慢了一个小时。寒冷的天空就算下起雪来也不意外,让人不禁想着,冬天似乎提前来临了。
大概因为这样,总是人潮拥挤的车站前感觉也就不若平时那般繁华。
从车站走出来的人几乎都拉着上衣的领子,毫不犹豫地直接往自己的家走去。说到「家」这个名词,是无论再怎么小也能让人温暖安歇的地方。特别是这么寒冷的日子里,每个人都会加快脚步回家吧。
流动的人群所散发的热气很快地消失。街道显得比平时更加黑暗。
少年一直观看着这样的景象。
离车站前有一段距离的路上,在一台罐装饮料贩卖机的旁边。有一位少年好像在躲藏般坐在那里,眼神看起来似乎并不太正常。
抱膝而坐的少年,乍看之下很难分出性别。
细致的脸庞和纤瘦的身躯。染成红色的头发并没有整理而任其随意翘起。年龄约十六、七岁。飘栘不定的眼神十分细腻,要是做点女性化的装扮,再从远一点的地方观看,搞不好真的会被认为是女性。
少年的牙齿喀喀地打颤,服装也有点奇怪。脏兮兮的牛仔裤上面配着一件群青色的大外套。但是里面居然打着赤膊。
少年不知道是很冷——还是在忍耐什么,他只是一直喀喀地撞击着牙齿。
不晓得他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了。
从车站出来的人影开始稀少起来。不知不觉间少年被几个年轻人包围起来。
「唷,巴。」
其中一个年轻人用轻蔑的口吻喊道。
然而红发少年完全没反应。
「……胭条。你这家伙,竟敢忽视我们!」
那个年轻人粗暴地抓住少年的外套,将他拉了起来。
开口说话的这个人年纪和少年差不多大。旁边另外围着五个年龄相仿的人。
「什么嘛,一休学就翻脸不认人啊?是吗,小巴巴已经是社会人士了,所以不会跟我们这些混混在一起了是吧,嗯?」
啊哈哈哈,众人笑声四起。
少年——巴什么反应也没有。
男子哼地一声松开抓住巴的手,接着一拳打在少年的脸上。少年被揍的瞬间发出锵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面上。
「——」
「别想装死,混蛋。」
男子嘲弄似地骂道,旁边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声音让少年——胭条巴从冲击状态中恢复过来。
「……胭条……巴。」
巴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彷佛思考已经停止,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这个从口中说出名字的动作,就好像是让自己再次启动的仪式。
回过神来,巴瞪视着眼前的男子。
这群人曾经是他的同学。
对他们都还有印象。在普通的学生当中,总是会有一部分的家伙会变成专门欺负弱小的不良学生。
「相川吗。你这家伙,这个时间在这里干什么。」
「这是我该说的话吧。我还担心你会不会跑去出卖肉体呢,毕竟小巴巴你可是柔弱的女孩呢。」
对吧,男子向周围的同伴问道。
当然巴并非女儿身。只是在高中时,因为他体型很纤瘦、加上名字的关系,让他常常被同学们嘲笑。
巴什么也回答,只是随手捡起地上的空罐。
「相川。」巴叫着对方的名字。
在对方张开嘴正准备回应的瞬间,巴拿着空罐,直直地往那张长满青春痘的脸伸了过去。
男子的嘴被空罐塞住。随即巴一掌就往空罐用力拍打。
「呜……!?」
男子忍不住倒在地上。吐出的空罐上面还沾着血迹
。
男子的同伴惊愕之余,连动也动弹不得。
他们只不过偶然见到了从高中退学的老同学,想上前找点乐子。以为只有自己才会使用暴力,却没想到巴会先动起手来。
所以,对于同伴被打倒的事情,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相川。你这家伙还是一样没什么大脑呢。」
胭条巴一边说着一边朝倒在地上的男子头部猛踢。宛如踢足球一样用脚尖施力。与淡淡的语气相反,脚下毫不留情地踢了下去。
男子就这么动也不动了。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脖子折断了?
——还是因剧痛而无力站起来?确认这一点之后,巴跑了起来。
他跑的方向并非行人较多的车站前,而是更为安静的小巷里。
看到巴逃跑,对方总算理解他们的立场了。
打算敲诈点零用钱的对象,不但出手殴打同伴,让他嘴里流血倒在地上——现在还打算逃跑。
「那个混帐,开什么玩笑——看我宰了你!」
其中一人大叫着,激动的情绪迅速传达给其他人。他们为就好像在追捕逃走的雌鹿一样,为了报复而追了过去。
…
看我宰了你吗?
听到那伙人的叫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些家伙明明是认真的,却没认真思考过话中的含意。没有杀人觉悟的家伙,居然向才刚亲手体验过的对象叫嚣「我要杀了你」,简直轻率至极。
——我明明才刚杀过人啊。
卡答卡答卡答……刺杀人体时的触感在脑海中复苏,我险些吐出胃里的东西。
我一试着回想就浑身发抖。牙齿颤抖得几乎敲碎,脑袋里简直像有暴风肆虐般一团混乱。
那些家伙并不明白杀人这行为有多么严重,正因为不明白才能轻易说出口。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教你们。
干涸的心灵让我扬起嘴角。
……我不认为自己的性格特别凶暴。虽然以牙还牙是我的信条,但像今天这样加倍奉还地打昏对手还是第一次。今晚的我并不正常……不,或许我只是渴望变得不正常罢了。
——地点就挑这附近吧。
我钻入夹在两栋建筑物之间称不上是道路的小巷,那群家伙没过多久就追上了我。正确地说,是我故意让他们追上的。
我在无人注意的暗巷内停下脚步,确认五人都追来后扑向带头的家伙。
我一掌拍向对手的下颚。外行人的斗殴等于是反覆的揍人与挨揍,谁先挺不住就会单方面地遭到痛击。我非常清楚,打起架我没有胜算——要打,就得拿出真正想杀对手的气魄。
我下手毫不留情。因为唯一的生路就是在他扑过来、其他人包围我前一一撂倒敌人。
挨揍的家伙企图还手,我的指尖却抢先一步刺进他的左眼,触感宛如钻入一团偏硬的明胶。
「咿——不要啊啊啊啊啊!」
那家伙痛得惨叫。我趁机抓住他的脸,鼓起浑身之力拖着他的后脑勺往墙壁砸。
砰地一声,带头的家伙摇摇晃晃地瘫软倒地,一只眼流出血泪,后脑勺在墙上划出一道血迹。
——伤成这样也还是不会死。
面对这片令人目不忍视的惨状,赶来的四人愕然地呆立当场。
他们应该看过打架时流的血,但多半是首度目睹生死关头的流血场面。
我抓准空档袭击最接近的对象,先拍出一掌,揪住对方的头发让他低头,接着弯起膝盖用力往上顶。膝盖骨传来鼻梁断裂的感触,一举夺走对手反击的意志。
我连续三次以膝盖撞击他的脸,朝奄奄一息对手的后脑杓用尽全力挥肘。强劲的冲击震得我的臂骨嘎吱作响,第二个人就此倒下,鲜血喷上我的膝盖。
「胭条,你这混帐——!」
两个人。看到两个同伴倒地不起后,那些家伙总算有所觉悟,剩下三人毫无理智与秩序地一起扑向我。
一旦被包围,接下来的结果显而易见,光凭我一个人不可能应付三个对手。
我不断挨打遭踹,轻易地被逼到墙边瘫坐下来。
他们用力殴打我的脸颊、踢我的肚子,然而我冷冷地观察到,这些家伙攻击的暴力程度不如我刚才的行为。
——只不过是三人合力围殴一个毫无抵抗的对象。
这种暴力,没有明确想「杀害」对手的意志。
可是再继续挨打的话,我迟早会死。即使一拳一脚不至于造成致命伤,不断承受攻击终究会伤及心脏。非得持续忍受被殴打的痛楚直到死亡的时刻到来,说难熬倒也挺难熬的。
——看吧。即使没有杀意,人依然能够轻易杀人。
那是罪吗?像我一样抱着明确的杀意杀人,或是像他们一样无意之间错手杀了人,哪一种行为的罪比较重?
如雨点般的拳脚不断落下,我以混乱的脑袋思考这个问题。我的脸庞和身上已全是瘀青,也习惯了疼痛。那些家伙恐怕也习惯了不断殴打我,才收不了手。
「你长了张可爱的脸,下手倒是很重嘛,胭条!」
砰!我被特别强劲的一脚踹中胸膛,开始咳个不停。不知是口腔内破了皮还是内出血,我竟咳出血丝。即使他们三个没有发现,再多围殴几秒钟脏条巴大概就会死……此时我终于察觉,我对自己的性命毫不在乎。
那些家伙的拳头打中我一边眼睛,划破眼皮。正如红肿的眼皮遮蔽视野,我的意识也即将中断——
喀啷……
一个清脆的音色响起。
如钤的声响,比拳脚打在人体上的钝响细微得多。
三名少年停止动作,回头望向声音的来源……他们方才走进来的小巷入口,我也张开瘀肿的眼皮注视来人。
「——」
意识冻结了。
我的目光牢牢钉在那人身上无法转开,除此之外不出别的解释。
伫立在小巷入口的人影——正是如此脱离常轨。
当着这片寒空,那家伙赤脚踩着浑圆的木屐。木屐的黑漆匠色与红鞋带衬托得那双白皙的裸足越发醒目,印象强烈得让人哑然失声。
不,撼动人心的奇异之处还不仅如此。
那人身穿橙色的和服,不是豪华的正装,而是可以在祭典上看见的简朴款式,居然还在和服上披了件红色皮夹克。
喀啷……声音再度响起。
木屐敲打地面的声响一步步地靠近。
摇曳的发丝、衣物的摩擦声。和我——胭条巴的意志无关,我感到自己的双眼正直盯着这个人物,不放过任何细微动作。
人影以若无其事的自然态度定上前。
一头彷佛用浓墨晕染的黑发长度不到肩膀,随意剪短的发型很适合他。
人影拥有纤细的身体与轮廓,雪白的肌肤与——一双彷佛直视我灵魂的黑眸,以及跟肮脏暗巷不相衬的幽美站姿。
她好像是个女人。
……不,她的年龄和我们差不多,应该称作少女。因为相貌太过端正,要说她是男是女都说得通。当然,无论她是男是女都一样美得让人发寒。然而,我却察觉这个人是女性。
「喂。」
融合和风与洋风的少女粗鲁地开口。
她一脸不悦地看着我们,毫不顾虑地走了过来。
原本包围我的三人组先是有些困惑,接着开始围住少女。这群已对暴力麻痹的家伙,对此刻出现的女人产生了欲望。他们暴露出乎常压抑的感情,威吓着她。
「找我们有什么事?」
那群家伙缓缓地逼近,三人似乎齐心一致想包围她不让人跑掉。人渣!我这么唾骂,却无能为力。这顿毒打让我的手脚处处瘀青,使不上力气。
我无法忍受那名和服少女被这群像假货一样的小鬼玷污。不——她有可能被这种杂碎玷污吗?
「我问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没长耳朵啊?」
其中一人定到她身边怒吼。
她没有回答,只是随意伸出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真的像魔法一样。
少女纤细的手臂抓住包围的年轻人轻轻一扯,他就像没有重量似的兜转一圈,头下脚上地摔倒。
那是叫内股的柔道招式吗?她一连串的行动明明十分迅速,却自然流畅得宛如慢动作播放的影像。
剩余两人扑向和服少女。她仅仅一掌拍上对手胸瞠,其中一个便瘫在地上。我得用上激烈的暴力手段才能打昏一个人,她却只靠最低限度的动作就让两人丧失意识,过程花不到五秒钟。
这个事实使我战栗,最后一个家伙也发现对手并非常人。
哇啊!他惊叫一声拔腿就跑。面对逃跑的背影,少女抬腿踹向对手的头,那记漂亮的回旋踢甚至没发出半点声音便撂倒最后一人。
「啧,脑袋硬得跟石头一样。」
少女轻轻弹舌,抚平凌乱的和服衣摆。
我连话也说不出来,仅仅注视着她。
——在这个连路灯、甚至是月光都照射不到的垃圾堆中,唯独她的头顶仿佛有银色光芒倾注而下。
「喂。」
少女回过头来。我想说些什么,但嘴里满是伤口讲不出来。
她从皮夹克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扔向我,熟悉的钥匙落在眼前。
「这是你掉的东西吧。」
她的声音直透我脑海深处。
……钥匙。啊,是我刚才被揍时掉的吗?她之所以过来,是为了把如今已不重要的家门钥匙还给我吗?
事情办完之后,少女转过身去。
没有道别也没有安慰,她像出现时那般踏着如散步般悠然的步伐,渐行渐远……彷佛我根本无关紧要。
「——别……」
我伸出手。
我想挽留什么?为何试图挽留她?
我——胭条巴也觉得这种疯女人无关紧要啊。
可是——可是,我受不了现在被人抛下。不管是谁都好,我不想被抛弃。我没有任何价值、其实只是个赝品的冲动涌上心头,让人无法忍受。
「你先别走!」
我大喊着起身……虽然试图起身,却站不稳。我全身上下教在抽痛,扶着墙壁好不容易才半弯腰站好。
和服少女停下来,回头抛来的目光冰冷得令人背脊生寒。
「干嘛?我可没捡到其他东西。」
她淡淡地回答。脚边明明倒着五个人,这家伙却毫无感触。
「喂,你该不会想直接闪人吧?」
当我奄奄一息地开口,她终于环顾周遭的惨状。
倒地的家伙之中也包含被我打得头破血流的两个人,是粗劣暴力行为导致的结果。
哼~少女扬起眼珠注视着我。
「放心,他们都没死。躺在那边的家伙眼睛废了,但这点程度的伤死不了人。第一个醒来的家伙会自己想办法吧,还是你要马上找人来帮忙?」
她以怎么听都只像是女性的高音,说出男性口吻的台词。
我点点头。
「是吗?可是该连络哪边才好?警察?还是医院?」
少女认真地问了个脱线的问题。
我本来只想到叫救护车,不过若将我刚才的行动视为正当防卫,找警察处理或许比较快。然而——
「——不能找警察。」
为什么?她的目光在问。
……不知为何,我下定决心将绝不该说出口的秘密、我的最后底牌告诉她。
「我杀了人。」
时间彷佛暂停了几秒。
少女似乎产生兴趣的定过来,仔细观察着吃力地靠在墙边的我。
「感觉不太像耶。」
她讶异地说。从她将手抵在唇边陷入沉思的反应来看,这家伙也不敢肯定。宛如发高烧时喃喃吐出呓语般,我继续自虐地告白。
「是真的,我是刚刚才杀的。对方被我用菜刀捅得肚破肠流,还砍下头颅,不可能还活着……嘿嘿,条子这会一定聚集在我家里,满眼血丝地搜索我吧。没错,等天一亮我就会声名大噪——!」
我发觉的时候,已经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听着自己无聊的笑声……不知怎地,听起来也像是在哭。
「这样吗,应该是真的吧。那你也别叫救护车了,一给人发现就会直接被关进铁窗……啊,你是因为衣服沾到血才脱掉的吗?我还以为是流行呢。」
少女冰冷的手抚过我的胸膛。
「——什……」
我倒抽一口气。她说的没错,我是因为被血溅到才会脱掉上衣。我只穿着裤子,赤裸上半身披着夹克逃出来。
……她知道。这女人明知我是杀人犯却一点也不吃惊——反而激起我的不安。
「你不怕吗?我可是杀了人啊。杀一个人和两个人还不都一样,你以为我会放知情的你离开吗?」
「——杀一个人和两个人才不一样。」
和服少女不快地眯起眼睛,反倒把头凑过来。
……我在身材上明明高一个头,气势却被从下往上看的她压倒。
被那双黑眸牢牢盯着,我不禁吞了口口水。我之所以倒抽一口气并非被她的气势震摄,只是看得入迷。至今为止,我不曾为了人类感动过。十七年的人生中,我不曾对任何事物如此深深着迷,不曾这样感动到忘我的地步。
……没错,我从不曾觉得人类如此美丽。
「我是真的——杀了人。」
我只说得出这句话。
少女低下头轻轻一笑。
「我知道,我也一样啊。」
随着一阵衣物摩擦声,彷佛完全失去兴趣的她转头离开,踏着喀啷喀啷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不想放那个背影离去。
「别、别走,你不是说你也一样吗!」
我想追上前却摔倒在地,勉强再次站起身瞪着回头的她。
「那就救救我啊,我们不是同病相怜吗?」
我自以为是地拚命大喊,完全不像平时的我,一点也不在乎丢人现眼。听到这没有理由的突兀要求,少女惊讶地瞪大双眼。
「同病相怜……嗯,你的确空荡荡的。不过你想要我帮你什么?摆脱杀人罪吗?还是治好你身上的伤?很不幸,这两者都在我的专门范围之外。」
——嗯,没错。
我想要她帮我什么?
虽然希望她救救我,我却想不清具体而言要她怎么救我……这个渴望明明深深烙印在胭条巴心中,比任何事都来得重要。
「——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你先把我藏起来。」
总之,这是最优先的问题。
她面有难色地开始思索,充满人味的举止和先前的缺乏感情正好形成对比。
「你说的藏起来,是要我提供藏身之处吗?」
「没、没错,你只要协助我躲到隐密的地方就行了。」
「这座城市里没有哪个地方是隐密的,若不想被人发现,就只有自己的家里吧。」
少女一脸为难地说,这种事我当然晓得。
或许是疼痛害我暴躁起来,我对她吼回去。
「我就是不能回家才要你帮我啊!难道你要让我躲你家吗?你这个笨蛋!」
可恶!我恶狠狠地骂着。此时,少女意会地点点头。
「可以啊,想住我家就随你住吧。」
「——咦?」
「小事一桩,你就想要我帮这点忙啊。」
她迳自往前走去,没朝我伸出手也没扶我一把。
虽然如此,少女的背影仍说了声「跟我来」。
我——跟上了她。
只是跟着她走,围殴所受的伤与刺杀人时留下的心灵创伤都被我抛诸脑后。
我一心一意地追逐着她超然前行的背影。
她是一个人住吗?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非问不可的问题堆积如山,我却什么也无法思考。
……没错,虽然从前我不曾相信过,但这或许就是命运。
因为早在许久以前,我的眼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2(矛盾螺旋2)
喀哒,隔壁房间传来声响。
时间差不多快到十点了,我在工作中累得精疲力竭的身体才刚刚躺上床不到几分钟。那声音将我从浅眠中吵醒,昏昏沉沉地打着盹。
自隔壁房间传来的声响只有一次。
有人拉开与邻室相连的纸门,被裁切成长方形的光亮注入我已熄灯的黑暗房间。是母亲吗?我睡眼惺忪地看过去——
——每次我都会在这时心想,要是没看见那一幕该有多好。
拉开纸门的人是母亲。因为逆光的关系,只看得出她正站着。比起她的身影,我仅能直盯着纸门后的邻室惨状。
父亲趴在廉价的暖桌上。原本茶色的暖桌染得通红,伏倒的父亲身上不断淌出鲜血,流在榻榻米上……简直像坏掉的水头龙一样
「巴,去死吧。」
呆立不动的人影说道。
直到刀尖刺进胸膛之后,我才想起那个人影就是母亲。母亲拿着菜刀往我的胸口捅了一刀又一刀,最后将利刃抵在自己的咽喉上。
要说是恶梦,的确是场恶梦。
我的夜晚总是这样落幂。
…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仿佛从耳朵深处传来的声响让我睁开眼睛,发现两仪已经出门了。
坐起遍体麟伤的身体,我环顾一圈观察房间内部。
此处位于某栋四楼楼公寓的二楼一角,是和服少女的家。不,与其说是她家,不如说房间来得正确。从玄关通往起居室的走廊大约一公尺长,途中有扇门通往浴室。
起居室似乎兼作寝室使用,放着她刚刚所睡的床铺。隔壁还有一个房间,因为用不到所以空着。
——昨天晚上,我跟在她背后走了一小时,抵达这个房间。挂在公寓入口的邮箱名牌上标着两仪,应该是她的姓氏。
她——两仪将我带回房间之后,连句话也没说就脱掉皮夹克躺上床。
漠不关心也该有个限度吧。我不由得心头火起,认真地考虑过要不要袭击她。考虑归考虑,万一她大声呼救引来一堆人那可不妙。犹豫到最后,我决定用放在
地上的坐垫当枕头睡觉。
等到我醒来时,那女人已不见人影。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忍不住呢喃。恢复冷静后回头想想,两仪的年纪看来跟我差不多大。与其说她是女人,以少女来形容更为贴切。
如果她十七岁,应该是学生。她去高中上课了?不,这房间未免也太杀风景了。室内只有床铺、冰箱与电话,挂在衣架上的皮夹克以及衣柜。这里没有电视也没有音响,没有廉价杂志,甚至连张桌子都没有。
我忽然想起那家伙昨晚说过的台词。
听到我说自己杀了人,两仪回答我也一样……那句不带现实味的话说不定是真的。因为这房间就像是逃死人的藏匿地点,近乎病态地缺乏生活感。
想到这里,一股恶寒窜过背脊。我以为自己抽到黑桃A,其实搞不好抽到了鬼牌。
……无论如何,我都不打算在这待太久。虽然想向她道声谢,既然本人不在那也无可奈何。我像溜进来行窃的小偷般踏着谨慎的脚步,走出陌生少女的房间。
来到外面,我漫无目的地四处逛。
我一开始紧张兮兮地走在住宅区的道路上,世界却与我无关地一切如常,像时钟的指针般反覆上演没有变化的日常生活。
结果不过如此吗?我自暴自弃地走向大马路.
街上也是老样子,没有到处搜索胭条巴的警察,也无人向我抛来面对杀人犯的轻蔑目光。看来尸体还没被人发现。
没错,就凭我这种半吊子犯下的罪行,不足以让世界立刻产生改变。我目前还没遭到追捕,却也没心情回自己的家。
中午过后,我抵达设有狗铜像的广场.我随便挑张长椅坐下来,仰望大厦墙面上的大型电子布告栏。
几个小时就这么茫然地过去了。
今天明明是非假日,广场上的人来人往却十分热络。人行道上满是路人,每当红绿灯一转绿,过马路的大批人潮就堵住车道。
其中大多数人的年龄和我相差无几,大都面带笑容或胸有成竹地往前走。他们的神情里没有迷惘,不——是想都没想过何谓迷惘。
在那些家伙脸上连思考的思都找不到,怎么看都不像是为了实现梦想、为了实现深信的未来而活的样子。
无论哪个人都露出理解一切的表情往前走,但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真正了解?
是所有人?还是只有一小部分?
真货与赝品。我一直瞪着无法融入的人群试图从中找出真货,却完全分不出来。
我自人潮别开眼神,仰望天空。
对了——至少我并不是真货。我本来以为自己货真价实,却轻易地暴露了本性。
……直到进高中以前,胭条巴曾是田径界著名的短跑选手。我在国中时代不知败北为何物,从不曾看着其他选手的背影冲过终点。我深信自己可以继续缩短记录,也毫不怀疑我的运动才能。
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奔跑。唯有这一点曾是我的真实,我也曾抱着不输给任何阻碍的心。
然而,我放弃了跑步。
我家原本就不富有,父亲在我读小学时失业,从此家里环境变得越来越糟。母亲本来是名门闺秀,据说与娘家断绝关系跟父亲结了婚。
父亲失业不再工作,而不知世事的母亲什么都不会。
生活在逐渐崩溃的家庭中,我比其他小孩更早熟。我在不知不觉间已开始谎报年龄打工,设法支付自己的学费。
我不管家里的问题,光是处理自己的事就够吃力了。
我自己工作,自己上学,全凭自力进入高中。在不再当成父母看待的双亲与生活费的双重压力下,只有奔跑是我唯一的救赎。
所以,我不管再怎么累仍坚持参加社团,也进了高中。
可是我才刚开学不久,老爸就出了车祸。他不仅开车撞到路人,更糟糕的是没有驾照。付给对方的赔偿金似乎是母亲低头向娘家借来的。我在那段期间什么也无法思考,不清楚详细情况。
车祸纠纷结束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周遭的变化。我和双亲明明已经没有干系,但只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学校方面的态度突然改变。
过去出力甚多的田径社指导老师露骨地对我视若无睹,本来把我捧成期待新星的学长们也施加压力,要我退社。
但这些遭遇我都习惯了,不成问题。
问题在于家里。车祸令父亲失去微薄的收入,已无力支撑家计。母亲虽然打起不习惯的零工,赚得的钱却只够支付水电费。
父亲打从数年前开始就没有正职,最后还无照驾驶撞死了一个人。这些谣言加油添醋地传遍附近邻居之间,令他再也不出家门。母亲忍着被人私下说闲话的压力继续打工,却无法在同一个地点工作太久。最后我光是走在路上,都会有人轻蔑地叫我滚。
……周遭的欺负行径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激烈,我却不觉得愤怒。因为老爸真的撞死了人,遭人歧视或侮辱都是理所当然的。有错的不是社会,而是我的父亲。
说是这么说,我也没把怒火的矛头转向双亲。
当时,我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厌倦。我对身边的种种纠葛厌烦不已,不管再怎么做、再怎么努力,反正结果都一样。既然我无论跑得多快,家庭这麻烦都会绕过来挡在前头,未来也可想而知——
我一定是在那一刻放弃抵抗的。
追求社会上理所当然的生活就得遭遇打击。只要接受我的人生注定如此,就不会觉得自己不幸。这和小时候一样。我以聪明代替幻想,决定一个人活下去。
放弃之后,我感到再继续念书也很可笑,从学校休了学。不,若不把一天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工作上,我就养不活家人。只要够年轻,不管有过什么经历都找得到工作机会。我半吊子的良心,让我没办法抛弃家人。话虽如此,我打从休学离开高中后就再也没有和双亲讲过话。
我明明曾热爱奔跑,奔跑明明曾是我的救赎,到头来我却发现那不过是发生了一些不幸后便可以抛弃的东西,不禁愕然。
不再有人称赞我的表现,也不再有时间跑步。我喜爱奔跑的心情,输给了这些活像找藉口似的理由。
若我的喜爱是货真价实的——若奔跑对我来说无可取代,是胭条巴这个人的「起源」,我不可能放弃。
……小时候,父母曾带我去牧场看马。看着那匹连名字也不知道的马,我哭了起来,那不顾一切奔驰的身影令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如果人真的有前世,我大概是一匹马吧。奔跑这个行为,曾让我感动得如此深信。
然而,我却是假货。
没错,我只不过是深信自己货真价实的赝品罢了——
「——结果还杀了人。」
我试着发出低笑。
分明一点也不开心却笑得出来,人类真是故障多多。
我已厌倦仰望天空,转而眺望街道。
……人潮还是一样源源不绝。
那些面带笑容或一脸若无其事的家伙不可能是真货。正为了某个目标而活的人,怎么可能在游乐场所浪费时间。不,就算他们的目标正是玩乐——我也不承认这种「真货」。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这时,我突然清醒。我——应该没抱着什么强烈到足以产生这等独善想法的主张才对。
找看看手表,就快到傍晚了。
总不能在广场上待好几个小时,我只得漫无目标地告别奔流的人群。
◇
路灯微弱的光芒,照亮陌生的住宅区道路。
从伙阳下山之后,我连走了三小时。
我烦恼着该在什么地方过夜,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两仪的公寓一带。
只要一堕落,人是否就会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不禁傻眼。
我——胭条巴这家伙明明对切换感情的速度之快很有自信,这下子哪还有什么快不快的,根本是依依不舍嘛。
我抬头一看,两仪的房间没有开灯,似乎不在家。
「——算了,就当作顺便。」
我明知屋里没有人在无法进门,却还是爬上楼梯。我想藉由面对冷酷的现实,替紧抓着唯一求生稻草不放的自己做个了断。
我踏着铛铛作响的铁梯,走到位于二楼角落的公寓门口。
我今天早上离开时还插在信箱里的报纸不见踪影,两仪大概回来过一趟。我敲敲门,没有任何回应。
「看吧,果然没人。」
我准备离去时,试着转动门把。
——动了。
房门毫无阻碍地打开了。
屋里黑漆漆的。我的手仍放在门把上,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我该不会就这么站上好几个小时吧?刚浮现这念头——身体己滑进门缝之间,潜入室内。
我吞了口口水。
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真不敢相信我竟会这么做!
虽然我自认是个罪犯,却讨厌犯罪的行径。打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厌恶卑鄙的行为。明明厌恶犯罪,我居然继杀人之后又入侵民宅——不,这
是不可抗力,而且那家伙不也说过「想住我家随你住」吗!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我边在内心支离破碎地找藉口边往前走,从玄关踏上走廊,从走廊进入起居室。
没开灯的房间里一片漆黑。我在黑暗中喘着气,蹑手蹑脚地前进。可恶,这下子真的要变成小偷了。电灯,开电灯啊。都是周遭太黑,我才会行迹可疑起来。啊,不过开关在哪里?
我摸索着墙壁寻找电灯开关。
此时——玄关传来开门声。
两仪回来了。我还来不及做好准备,屋主已点了灯并拉开房门。
她打开门,露出茫然的眼神注视着入侵民宅的我。
「——怎么,你今天也来啦?干嘛连灯也不开。」
两仪就像责备同学般冷冷地说完后,关上房门脱掉皮夹克。她直接坐在床边,把手伸进拎回来的便利商店购物袋里掏来掏去。
「要吃吗?我讨厌吃冰品。」
她扔了两盒冰淇淋过来,是哈根达斯的草莓口味。她为何不介意我这个入侵者是个谜,为何跑去买自己讨厌的食物也是个谜团。
我以双手托住冰凉的冰淇淋杯,动员所有的理性。
这女人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她明知我杀了人……虽然不知道她相信了几分……却提供自己的房间给我藏身,难道这家伙也是警察追捕的对象……?
「……喂,你是什么危险人物吗?」
哈哈哈哈!听到我将自己的事扔在一边这么问,和服少女放声大笑。
「你这人真怪。喔——危险、危险人物啊!这形容挺贴切的,正合我意!」
两仪认真地大笑,一头没有剪齐的黑发摇得凌乱不堪,在我看来真的只像是危险人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嗯,没错。像我这么危险的人物,这附近一带可没有第二个。不过你也很危险吧?所以我是怎样都无所谓吧?你想说的话只有这些?」
和服少女抿嘴一笑,抬头望着我……她的面容透出一股脆弱的沉静,有如获得新玩具的小孩子。「不……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你叫我帮忙的吗?我只是没别的事要做,就帮了你。你没有地方睡觉对吧?可以暂时待在这里,反正干也最近都不会过来。」
……因为没别的事要做,就帮了我?
这算什么东西,有这么可笑的理由吗?我的脑筋确实不正常,但还没坏到会相信这种蠢话的程度。为了证明这点,我至少也要看穿这家伙有没有撒谎。
我瞪着和服少女。她完全不在乎我的目光但并非视而不见,只是摆出堂堂自若的态度。
——不敢相信。真令人头疼,我唯一能确定的是两仪这番话全出自真心。
难道说,这个人不需要一般的理由?这名少女可能没想过比如我们是朋友、有钱可赚之类简单易懂的连系。
「你是说真的吗?明明没有任何回报,却愿意藏匿我这种可疑的家伙?你该不会有嗑什么药吧?」
「你很失礼耶。我讨厌药物、人很正常,也不会向警方告密。如果你希望我通知警方的话,我是会做啦。」
没错,我也不担心她会告密。无论如何,我都想像不出来这家伙连络警察的场面。我担心的是更基本的问题。
「拜托……我是男的,你是女的耶。让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来家里过夜,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事?我是问你不在乎吗!」
「咦?男人想找女人上床的话,不是会去别的地方过夜吗?」
当她一脸愣愣地回答,我哑口无言。
「我想说的是——」
「真罗嗦。要是不喜欢待在这,你去找其他藏身之处不就行了?何必特地看我的脸色。」
少女断然驳斥我,手又伸进塑胶袋里掏出番茄三明治……她似乎真的没把我放在眼哩。
「那我就睡在这里了,你没意见吧!」
我气得大吼,两仪却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没意见,如果嫌你碍事我会直说。」
她大口大口咬着三明治回答,让我不禁全身无力地坐在地上。
唯有时间缓缓地流逝。
总之,我决定改变态度。切换感情的速度之快可是胭条巴的优点,我转而为今后作打算。
暂时不缺地方睡觉了,至于餐费,靠手边的三万圆大概能撑一个月。在这段期间,我必须摆脱警察追捕找出活下去的方法。
「——嗯?」
我突然产生疑问,为什么今晚这户公寓的门没有上锁?
「喂,为什么你没锁门?」
「那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我没有钥匙啊。」
「——啊?」
我听了差点昏倒。
两仪这女人说她没有自己家的钥匙。她只有在睡觉时才锁门,外出时只是把门关上。
据她本人表示,反正出门时有小偷闯入也不会危及她。
我能够入侵根本不是什么巧合。说真的,这房间里之所以什么都没有,该不会是有常客窃贼的关系?
「你这个笨蛋,起码带着钥匙吧!没有的话,就去跟房东借复制钥匙啊!」
「连复制钥匙也没有。这不重要吧,门没锁对你又不会造成困扰,那种玩意拿着也是累赘。」
……可恶,她说来就是这么满不在乎。以现实问题而言,没有钥匙我无法放心。一方面是担心自身的安全,但两仪的生活岂非问题更大?我忘掉方才对她而发的复杂抗拒感,认真地替这个不知世事的家伙烦恼起来。
「别说傻话,没有钥匙的家根本不算是家。等着瞧,我干脆连门锁都换成全新的给你看。」
「……要换是无所谓,不过你有钱吗?」
「少瞧不起人,这点小意思算什么。我今天晚上就换新锁,你从明天起要记得锁门!」
我说完后站起身。
我可是在搬家公司做过事,学过全套房屋改装的工程,像公寓房间这种程度没几个地方是我修理不了的。在我直到两天前还在上班的公司仓库里,应该有门锁的存货。
受到一股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冲动驱使,我冲向夜晚的都市。
我明明不知何时会被警察追缉,却发现自己正认真地考虑着该如何冒极大的风险溜进公司。
……真是的,我也没资格教训两仪。
居然想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女人溜进从前任职的公司偷锁,我也变得十分缺乏常识啊。
/3(矛盾螺旋、3)
自从我住进两仪的房间后,将近一星期的时光流逝。
由于我和两仪白天都会出门,一直过着只有晚上睡觉时碰面的古怪生活。不过相处一周下来,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毕竟不太方便,我们互报了姓名。
那家伙的全名叫两仪式。令人惊讶的是她真的是高中生,除此之外我便一无所知。
两仪喊我胭条,于是我也喊她两仪。她本人不喜欢别人以姓氏相称,但是我实在无法直呼她「式」。
理由很简单,只因为我没有这么深的觉悟。我不愿与迟早必须水远分别的对象太过亲近。一旦直接叫她「式」,我一定再也无法离开这名少女。我不知道哪天会被警察逮捕,这种关系只会碍事。
◇
「胭条,你没有女人吗?」
某个一如往常的夜晚,两仪盘腿坐在床铺上毫无前兆地问。
两仪的问题总是来得如此突兀。
「女人……要是有的话,我又怎么会跑来这里。」
「这样吗,你长得明明很有女人缘啊。」
「被这种不带感情的口气称赞,我也不会开心的。再说,我已经在女人身上吃够苦头了。」
「——喔,为什么?」
大概是产生了兴趣,两仪探头望着躺在地上的我。从躺在床边的我眼中看来,她只探出头的模样十分可爱。
「你是同性恋吗?」
……我撤回前言。我居然认为这家伙可爱,肯定是一时迷惑。
「怎么可能。我只不过觉得麻烦罢了,实际交往的经验不怎么有趣。」
话说回来,我本来不太喜欢异性。我高中时试着和别人交往过三个月,但那段关系并不甜蜜,反倒互相造成压力。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断断续续地聊起往事。
「我可没要求太多喔,但对方却对我要求多多。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勉强应付着她。」
没错。我买了那家伙想要的东西,也照她的期望打扮得光鲜亮丽,她的要求我大致上没什么办不到的。虽然每次都能博得她的欢心,我反倒越发心冷。还有做爱,也不像大家所说的那么刺激。
……两仪专注地倾听我的自言自语。
「后来我渐渐感到厌倦。问题不仅是周遭的环境,我觉得要将时间、金钱甚至是感情与他人(那家伙)分享好麻烦。尽管我还算喜欢她,但要发泄性欲,一个人处理就行了。
——如果我是普通学生,时间应该多得用不完,可是我却没有自由的空闲。和那家伙相处的时间越多,我就得睡得越少。没有多余时间的
我,打从一开始就不适合谈恋爱吧。」
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开口提分手。
我不想向满脸幸福的她扔出一句「我们到此为止吧」,害她哭泣……无论伤人或伤己,都很可笑。
「不过你们分手了吧,你是怎么甩掉人家的?」
「拜托,别只把我当坏人看,是她甩了我。我们在爱情宾馆办完事之后,她突然说『你没有看着我。你光顾着注意我的外表,不肯去看我的心』。老实说,我倒是大受打击。」
当我耸耸肩谈起经过,两仪失礼地笑了出来。
「了不起,居然说『不肯去看我的心』!哈哈,你还真是碰上棘手的女人,胭条!」
床垫的弹簧嘎吱作响,她在床上笑得滚来滚去.
「我刚才说的话有哪里好笑,这可是苦涩的青春回忆耶?」
我气得站起来。此时,两仪突然停止动作注视着我。
「不是很好笑吗?人显露的部分只有外表,她不要你看外表,非得要人去看心这种看不见的玩意,这女人可不寻常。不寻常就代表异常,这不是很可笑(注1:日文中的可笑与怪异写法相同)吗?如果希望你看见内心,写在纸上不就得了?胭条,你跟她分手是正确的。」
两仪冷静地侮辱着我,往床上横躺下来。她像只猫一样直盯着我的脸,难以启齿地开口。
「……虽然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但『看不见』的不安一说出口变成谎言了吧。即使不明白依然相信,才叫恋爱。所谓恋爱是盲目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我们的对话像平常一样干脆地告一段落,我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下来。
我在熄灯后就寝的寂静中思考。
「女人」感情丰富的生物已让我吃够苦头,但这位少女应该不会像那样单方面的压迫别人。不,对象若是两仪,不论是多大的麻烦我多半都会笑着接受吧。
◇
第二周的夜晚。
我开门走进房间时,两仪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她或许是把我当成野猫看待,听到也没有起身的迹象。
不过,她的漠然今天令人庆幸。
我掩着挨揍的脸颊,坐在地板上。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床边的时钟正在转动,时针和分针都指向十二。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讨厌时钟的盘面,还是电子钟比较好。我总觉得在旋转的时钟里没有容身之处,为此感到恐惧。
「好痛!」
被人踹过的脚抽痛起来,我忍不住叫出声。
两仪宛如死了一般深深沉眠,没有被吵醒的样子.
——我漫无理由地望向她的侧脸。
——共同生活两星期之后,我只发现一件事。
这家伙简直像具人偶。
她躺在这张床上时总像死人般沉睡。她不是一到早晨就会起床,而是因为有事要办才从死亡中复活。
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去高中上学,看来并非如此。
关键在于电话,每次接到不知从何处打来的电话,两仪便会回复生气。
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电话里讨论的内容很危险。
但两仪一直等着电话响起,等不到的话,她就始终像具人偶留在这里。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我觉得她流露的姿态很美,一点也不悲哀。两仪只为了自己该做的事而欣喜、复活,散发出没有半分冗赘的完美。
我第一次遇见本来认定不存在的「真货」。那是我曾深信无疑的事物,是我想成为的目标。一种只要拥有自己,就毫不在意其他任何事物的纯粹强韧。
「——式。」
我的口中吐出两仪的名字。音量比呢喃更加细微,宛如一声叹息。
然而,两仪却完全清醒过来。
「——怎么,你又搞得浑身是伤。」
她突然睁开双眼,随即皱起眉头。
「有什么办法,是对方主动找碴的。」
我告诉她事实。今天回来的路上我被一对陌生的两人搭档缠住,打了一架。我当然撂倒了对手,不过毕竟是外行人,自己也受不少伤。
「你有学过什么吧?明明练过武还这么弱。你喜欢挨揍吗?」
两仪从床上坐起身开口。
她口中的学过什么,是指练柔道或空手道这一类的?
「别擅自决定,我在武术方面可是门外汉。不过谈到打架的话,还算有中上的实力啦。」
「这样吗。看到你揍人时使用手掌,我还以为你一定练过武术——没有的话,你为什么要用手掌打?」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从前也曾因为用手掌打架被称赞过。揍人的时候,没锻链过拳头的家伙每挥出一拳都会弄痛自己的手,再多打几拳都快骨折了。因此外行人最好用手掌揍人。不,在某些武术里,掌击反倒比拳头更具实战性。
当然,我对这些诀窍一无所知。
「因为手掌比较硬啊。压扁空罐的时候,大家不都用手掌吗?哪有人用拳头去压的。」
「那是因为用手掌压比较方便吧。」
两仪冷静地回答,我却感觉得到她是真心佩眼。
她一直盯着我的脸不放,我总觉得很难为情,强行继续话题。
「对了,两仪你才练过武术吧,是合气道?」
「我对合气道只是略有接触,真正从小练到大的功夫只有一种。」
「从小开始练?难怪这么强。看到你对逃跑对手的后脑杓补上那记飞踢,有练武的人果然不一样。对了,武术里真的有什么必杀技吗?」
我自己也觉得问了个蠢问题,两仪却认真地思索着。
「类似的招式有是有,大家都以使出这招就能打倒对手为前提来锻炼,要说是必杀技的确没错。不过我没练这类招式,本来练的就是我流功夫吧。」
我锻炼的是临阵时的心境,两仪往下说。
「透过心境重塑身体。只要拥有面对战斗的心境,一切将变得截然不同。从呼吸到步法、视野、思考……全都会重塑为战斗专用的状态。连运用肌肉的方式也会改变,感觉或许就像变成另一个人。
面临应战之际,要凝聚身心全神以赴。这是武术的入门训练。我们家却只顾着追求这一点,就结果来说是追求太过火了。」
她这段彷佛轻蔑自己的台词,让我不解地歪歪头。
「干嘛不高兴,只要够强就好了,也不会像我一样失手被围殴。一瞬间解决三个大男人,你的我流功夫还真厉害。」
我想起与两仪相遇时她那俐落的身手说道,她似乎有点吃惊。
「那可不是我的功夫,只是依样画葫芦模仿别人罢了。再说,我还没用过我家流派的武术。」
两仪轻描淡写地说完可怕的话,又一头栽回床上睡着了。
◇
……蒸气从某个地方冉冉冒了出来。
咻~、咻~的声响,彷佛来自童话故事之中。
没有开灯,房间好黑。
这里好热。
唯一的依靠只有烧炙铁板的声响,与如溶岩般的红光。
四周的墙壁上并排摆着大大的坛子。
细长的管线散落一地。
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蒸气声与水咕嘟嘟的冒泡声…………………………………………………………………………………………………………………………………………………………………………………………夜晚来临,我突然睁开眼睛。
我做了一个——讨厌的梦。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看看手表,时间刚过凑晨三点,距离起床时间还有很久。
望向床铺,没找到两仪的身影。
……那家伙,偶尔会在深夜出门散步。话虽如此,也不必挑草木都已沉睡的时候在外面漫步吧。
要去接她吗——?我明知道为了留在这里过夜,尽力不接触对方的私生活是不成文的规定,还是浮现这个念头。
一直烦恼到最后,我站了起来。
就算两仪强得不得了,她依然是与我同龄的少女。更何况,那家伙的服装也足够吸引深夜在外闲逛的蠢蛋们注意了。
我正下定决心来到走廊上,发现玄关大门无声无息地打开。
少女一如往常地穿着和服配皮夹克,伫立在门口。
两仪依旧无声无息地关上门。
「怎么,你回来了啊。」
我总觉得兴致勃勃却被打断,忍不住向她开口。
两仪瞥了我一眼——
有一瞬间,我以为会死在她手中。
没开灯的走廊一片昏暗,唯独两仪的眼眸闪烁着蓝光。
我什么也做不到。我甚至无法呼吸、无法正常思考,仅仅呆立不动。
「——就算是你也不行。」
她的声音响起。我回神时两仪已穿越我身旁,烦躁地脱下皮夹克扔在床铺上。
两仪坐在床上,靠着墙抬头注视天花板。
我忍住残留在背脊的恶寒走回房间,往地板坐下。
一段漫长到几乎让人丧失意
识的沉默流逝——少女突然开口。
「我刚才去杀人。」
听到这句话,我该怎么回答才好?是这样啊,我只有点个头。
「不过却白跑一趟,我今天也没找到想杀的对象。刚才在走廊看到你,我想挑你下手或许就能满足,结果还是不行,杀了也没意义。」
「……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我老实地说出心声后,两仪回答「所以我才说不行啊」。
「我想要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不过,光是杀人没有意义。毫无目标地深夜在街头漫步,简直像个幽灵。我迟早——会毫无里由的杀人。」
两仪看来好像正对着胭条巴说话,其实却没在跟任何人交谈……她有如毒瘾发作的吸毒者一般茫然失神。
这种情况至今从未发生过。刚和我邂逅时的两仪即使深夜会出门散步,也不至于像这样带着满身的杀气回来。
「你是怎么了?两仪。这么消沉根本不像你,振作点!」
很奇怪的是——我居然一把抓住至今不曾碰触过的少女肩膀。
真不敢相信,比任何人事物更加超然的她……肩膀竟是如此翠薄。
「……我很振作。
夏天也有过这种感觉,那个时候也是——」
两仪好像察觉了什么不好的事,话声半途中断。
我放开她从床边离开。
两仪不再靠着墙,横躺在床铺上。
「喂,两仪。」
我试着呼唤,但没得到回应。这家伙以前曾说心是看不见的。因此,她绝不会对别人吐露肉眼看不见的烦恼。
没错——两仪是孤独的。
虽然过去的我也一样,却还是结识了几个泛泛之交蒙混过去。
但这家伙应该没有点头之交吧。她和我不同,连细节都完美无比,不需要粉饰寂寞。
「——两仪,你有朋友吗?」
我的背靠在床边,发问时不去看少女的脸庞。
有,两仪思索了一会后回答。
「咦,有吗?你居然有朋友!?」
两仪冷静地点头,与我大吃一惊反应正好相反。
「这样就好解决了。即使是吐吐没有意义的苦水也好,碰到沮丧的时候,就把满腹牢骚全部发泄给他们听啊,就算只是一时发泄也会轻松不少喔。只要抛开自己的烦恼,跟朋友们随便闲扯就行了。」
「……他现在不在,跑很远的地方了。」
少女的回答,令我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两仪的声音听来十分寂寞,或许只不过是我的错觉,两仪举起拳头用力槌打床铺,自顾自地开始发火
「那家伙实在太任性了!自己明明总是想到了就跑来我家,却只给了我电话号码。夏天还昏睡了整整一个月,为什么我得为了这种事烦躁得要命!」
她气得碰碰啪啪地大闹起来。
这一回,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那个两仪居然在床上挥舞手脚,闹起睥气——
不,实际上或许没有闹脾气这么简单,她可能正拿着刀子在戳枕头。谁叫床上传来的声响从碰碰啪啪变成了噗嚓噗嚓。
我不敢确认真相,决定不要回头去看两仪。
闹了一阵子之后,两仪安静下来。
无论如何,我非常羡慕那个足以让两仪如此失态的朋友。
我很想问问关于那家伙的消息。
「喂,两仪。」
「…………」
大概是心情还没恢复,两仪没有回应。我毫不在意地往下说。
「你说的朋友是怎样的家伙?在高中认识的吗?」
「……是啊,我们在高中认识的,他像个诗人一样。」
那个朋友哪些地方像诗人?和你同年吗?是男是女?我决定不追问这些,即使我知道了也没多大的意义。
「你深夜跑出去散步,是因为那个人吗?」
两仪思索了一会。
「不是。夜间散步是我的兴趣,杀人冲动也只属于我一个人,和谁都没有关系。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我也很清楚自己现在处于什么状态下……哼,简单的说,现在的我漂浮不定,甚至让你都感到不安。」
两仪有如事不关己般淡淡的叙述道。
「不安——我才没觉得不安……」
「你明明才刚说过,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悦耳的声音落在我的颈背上……彷佛有条冰冷的蛇沿着我的脖子爬过。有这么一瞬问,我怀疑躺在背后的那个人是否真的是人类。
「看吧,你刚刚又动了这念头。不过你搞错不安的方向了,我之所以杀人是因为缺乏活着的真实感,你不包括在范围之内。」
……什么意思?她想说即使杀了我——胭条巴,两仪式也不会开心吗?
「可是——对了,你还是该找个新的藏身之处,胭条。我虽然没有活着的真实感——不过两仪式一定喜欢杀人。」
两仪如同告白一般严肃地悄然呢哺。
她用偏低的声调吐露不安的心情,话声断断续续……可恶,这女人本来就离我很远,现在感觉更在千里之外。
这令我有所领悟,我有多怕这个家伙——受她吸引的程度就有多强烈,不,是更凌驾于恐惧之上。
「——笨蛋,你才不是那种人!」
总之我就是想否定两仪的话语,接着往下说。
「你只是情绪不稳而已。赶快连络你那个朋友,把什么天大的麻烦问题通通扔给他。交朋友不就是为了互相打气吗,没有彼此交心的话迟早会分开——」
我一口气讲到这里后突然中断。就像刚才的两仪,我在感情的驱使下脱口而出,发觉了不该发觉的事实。
「——就是这么回事。我先睡了。」
我满怀苦涩地抛下一句总结,躺在地板上。没理会两仪后来说了什么,选择睡觉。
今晚我没有自信再跟两仪继续正常地谈话。
……理由很简单,我方才所说的话深深刺痛自己的心。
没错。无论再怎么尝试,都轮不到我扮演她的朋友。
/4(矛盾螺旋、4)
那一天,我人在初次遇见两仪的暗巷中。
尽管现在还是白天,只要没有行人来往,此处连街头的种种噪音都听不见。当时的血迹早已消失无踪,我独自伫立在巷内呼出白雾。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十月进入尾声,自从我抛下家庭、工作与一切逃跑后即将满一个月。
然而,警方似乎没有通缉我的迹象。
不仅如此,我明明每天经过百货公司检查电视新闻,却从未看到我犯下的命案报导出来。我还翻阅过不少报纸,依然找不到相关报导。
那起命案和一般的街头命案类型不同。肯定会勾起电视观众的兴趣,不可能轻易当成意外处理掉。
「——难道——还没有人发现尸体?」
我听着自己喃喃自语,差点吐了出来。
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家伙有什么下场——可是一想到尸体整整放置一个月无人发现的场面,强烈的忧郁侵蚀着我。
还是回去看看情况吧——不,这可不行。我没有勇气这么做,何况警察说不定已埋伏在现场守株待兔。
无论如何,我所能做的只有从外部收集消息而已。
——只要一次。
只要电视报导出那起命案一次,我可以做个了断从两仪眼前消失。一日胭条巴是杀人犯的消息传递社会,我将对两仪造成困扰,这理由足以让我割舍心中的留恋离开这座城市。
「可恶,为什么——」
为何我离不开两仪?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风势开始转强,我随着凛冽北风的驱逐朝巷口走去。
我在马路上走了一段路,在遥远的斑马线上发现两仪的身影。除了那家伙之外,没有第二个人会穿着和服配皮夹克。
我远远地看着她——找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他是那一晚追逐我的不良少年之一,促成我和两仪相遇的原因。那家伙踏着熟练的步伐,极为自然地跟在两仪身后。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情况有些不妙。
我躲进人群之中,开始跟踪跟踪两仪的男人。
那家伙跟着两仪走了一段时间后转头离开,由当时的另一个小混混接手。
那伙人似乎无意对两仪不利,仅仅在跟踪她。话说回来——依照他们的水准来说,这次的跟踪行动有条不紊得让人大吃一惊。
监视他们一小时之后,我想到应该找出那些家伙换班后去了什么地方。
那个挨过两仪一记飞踢痛得打滚的家伙,正好结束跟踪慢慢走远。我快步追上去,看到那家伙走进我刚才去过的暗巷。
——是陷阱。
不管是为了什么,有陷阱出现无疑是种不祥的象征。
我在通往暗巷的羊肠小道入口处停下脚步,定睛凝视巷内。从这个位置,不知能不能
设法查出他们的企图。
我眯起眼睛望去,发现有个人影站在那里。
那身穿酒红色长大衣的修长人影,应该属于男性。
他留着长长的金发,脚边跟着一只黑色德国牧丰犬。即使远远眺望,也看得出他脸上瞧不超人的势利神情——
对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
一串流畅的发音掠过耳畔。
我赫然回过头,发现背后什么人也没有。
我连忙回望暗巷,可是穿大衣的男子也消失无踪。
冰冷的北风呼啸而过,我的身体格格打颤。
我抱住与腋条巴的意志无关兀自颤抖的身躯,拼命忍下莫名想哭的冲动,感觉到秋季与我的末日即将到来。
◇
那一夜的小混混们正认真地监视你。到了晚上,我告诉两仪她遭到跟踪。
然而,两仪的回答却一如往常地简洁。
「这样啊。」
然后呢?她以毫无阴霾的眼眸问道。
只有这一次,我的理智终于失控。
「什么叫然后呢?监视你的人可不只那伙人而已!你对穿红大衣的外国人没有印象吗?」
「我可不认识有那种闲情逸致的人。」
两仪就此打住,不再对跟踪话题有所反应。
她大概失去了兴趣。只要她判断一件事对两仪本人来说很无趣,无论事情将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她都会放着不管。即使蒙上杀人的罪名也不在乎,在她眼中重要的并非外界评价,唯有自己的心情。
……啊,我也希望能像她一样豁达,觉得如此自然而为的两仪十分高洁。但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那些家伙——不,那家伙是真货。
他的危险性不是我或其他小混混这些赝品、人造物能够相提并论的,他和两仪一样散发出纯然令人生惧的气质。
「听我说!这可不是事不关己的问题,你正是当事人!好歹也顾虑一下我有多担心好吗!」
也许是对大吼大叫的我感到厌烦,和服少女俐落地在床上盘腿坐起仰望着我。
我想,这一刻我真的发起脾气了。
理由并非两仪对自身的危险太漠不关心,还要更单纯。也就是——
「嗯,你说的跟踪问题的确与我有关,不算事不关己。但你为什么要替我担心?」
那是因为——
「笨蛋,我当然担心了。我不希望你遇到危险,因为我——对你有意思。」
现场针锋相对的气氛轧然而止。
……说出口了。马上该消失的我,冲口说出绝不能告诉她的心声。
这句告白——为了我自己着想,明明比任何事都更不该诉诸言语。
两仪看着我,彷佛看到什不可思议的东西。
几秒钟之后、和服少女大笑。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会对我有意思。你是被那个穿红大衣的男人给催眠了吗?你仔细回想,当时附近一定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声音!」
两仪——式笑了起来,没有当真。
她不知有什么信心,斩钉截铁地认定这不可能发生。
我当然不肯认同。
「不对!我是认真的。见到你,才让我开始觉得人是长得这么美,好不容易见到跟我很相似的人。你是货真价实的。为了你,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抓住两仪的双肩,从正面直瞪着她大喊。
两仪收起笑声,回望我的眼眸。
「哼,是吗?」
她的声音干涸。
两仪伸手抓住我的衣领——我活像张纸片似的转了一圈,仰天跌在床上。
手持刀子的两仪架在我身上——
「那么,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刀刃触及我的咽喉。
两仪的眼神毫无变化。
她会一如往常漠不关心地挥刀,漠不关心地杀了我。
她问的不是「你能为我贡献什么而死吗?」
她的意思是,「我要为了追求快感杀你」。
——除了杀,这家伙对爱情一无所知。
我很怕死,现在也怕得动弹不得。不过再逃避也逃不了多久。身为杀人犯的我迟早将遭警方逮捕,再也无法回到正常社会。不如——
「好啊,我愿意为你而死。」
我说出口。
两仪的眼眸逐渐恢复人的生气。
「随你高兴,反正我的未来已经完了。我杀死父母,一个不走运就会被判死刑。既然都是死路一条——比起上绞刑台,由你下手应该俐落得多。」
「杀死父母?」
两仪重述一遍,刀子依然抵着我的咽喉。
在死亡前夕,我开始倾诉隐瞒至今的记忆。这一定是因为——我想在死前试着做一场告解吧。
「没错,我杀死了父母。我的双亲很差劲,瞒着我偷偷借钱玩乐度日。那一天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握着菜刀一次又一次——免得下手太轻人没死透——一次又一次地搅动内脏。我家连暖气都没装,那晚不是很冷吗?冷得连呼吸都变成白雾,人类的内脏反而比较温暖。热气从人类的肚肠里冉冉上升,可是一辈子未必看得见一次的奇景喔!嘿嘿,真是的——我对一切都感到麻痹,觉得很可笑.手指放不开菜刀,手也一直塞在肠子里搅来搅去。渐渐地,我越来越分不清自己是为了杀死父母,还是为了搅动肚肠才刺杀他们,甚至分不清我刺了又刺的肉体是不是人类——」
我哭了吗?我心中想着却没有流泪,反倒异样地神清气爽,我杀了那对差劲的父母,得到真正的自由。
「——巴。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眼前的女人问我。
我思考着,为什么我要杀了他们?
为了憎恨?觉得厌烦?不,驱使我的感情没这么好听。
我——很害怕吗?
「我好害怕。我——做了梦。
我下班回家后上床睡觉,没过多久就听到隔壁传来爸妈的争吵声,纸门被人拉开。发现我爸浑身是血,我妈就站在那儿。直接刺死我之后,她也割喉自杀。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可是一到早上睁开眼睛,那些惨剧并没有发生。那是梦,一场无聊的梦。
我一定是想杀父母却不敢下手,才会做那种梦。后来——我每天都重复做着同样的梦。那场梦每天不断直重复着。虽然只是梦,我可是天天目睹那一切啊,我再也忍受不了。我害怕自己被杀的那一晚,不想再做那个梦。所以——为了不再做梦,我只不过是在被杀前抢先宰了对方。」
没错,那一晚,有事找我的老妈一拉开纸门,我就拿出藏好的菜刀狂刺过去。
我仔仔细细地杀了她,把死在她手上无数次的愤怒一扫而空。我得到自由了,再也不会被那对差劲父母和恐怖的梦所束缚。活该!真爽。我渴望到梦中追寻,不,是连作梦都不允都的自由人手了!从此以后,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害怕——可恶,多么——污秽的自由。
「——你真笨。」
两仪认真地说.这份不假修饰的直接,反倒让我觉得痛快。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头脑不好,想不到其他逃避之道。不过我不后悔。即使到头来被警方逮捕,总比那段日子好上几分。
……只有一件事,我在告白自身的罪行后才发觉。
我是只顾自己的人。像我这种家伙就算是真心的,也不该说出喜欢谁……连说出口的资格也没有。两仪之所以笑着没当真看待,也是当然的反应。不过……只有我想保护她的心意,是货真价实的。
那明明是身为假货的我唯一的真心,我这肮脏的杀人犯居然玷污了这份感情——要说后悔的话,我正为此感到后悔。
一察觉这个事实,刚才驱使我激动难抑的热病,有如被新品取代的旧电视般迅速冷却。
「虽然如此——」
我并不后悔杀了他们。
巴在内心深处说,非得杀了他们不可。
两仪将目光放远。
她透彻地观察着,彷佛要看透我脏条巴的核心。
「——真是大错特错。忍耐明明是你的优点,结果你却选了痛苦的那条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胭条巴正要抹杀胭条巴。失去未来,变成空壳的你,也跟现在一样想死是吗?」
……心血来潮想杀了我的少女。
……我愿意死在她手中的少女。
两者都向我发问。
……我也不知道。
那一夜,我毫不在乎自己有何下场。打死对手也无所谓,反过来被人打死同样无所谓。不过,我也不想死。当时,没错…….我只是觉得要活下去太艰难了。
漫无目标地活着,像个假货的我多么不堪。明明想死却没勇气自杀的我很丑陋,我不愿继续下去。
即使在我对两仪吐露罪行的此刻,我一样不想死。
——反正人终需一死,我只是死得比其他人更早一点、更不堪一点、更没价值一点。
……我懂了,我一定无法忍受这种没价值的无聊死法。
与其死得如此难堪,干脆——
「——为你送命还更有价
值。」
「我拒绝。我才不要你的命。」
刀子移开了。
两仪像只失去兴趣的猫,从我身上离开。
两仪可能预定前往什么地方,拿起皮夹克准备出门。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注视着她。
「胭条,你家在哪里?」
两仪的声音和我们首度相遇时一样冰冷。
……我们家一直到处换租房子。每住上半年不是付不出房租,就是因为讨债集团闹得太凶被房东赶走。我很讨厌——从小就很讨厌这流离失所的感觉,渴望有个平凡的家。
「你问这个做什么?某栋公寓的405号室。」
「不是那个,我在问的是你想回去的家,听不懂就算了。」
两仪打开大门。
离去时,少女头也不回地说。
「再见,想到的话欢迎随时再来。」
两仪消失了。
只剩我一个人的房间看来太杀风景,彷佛只有黑白两色。
我怀抱着生锈的心,仿佛一切全都褪色般注视着一个月以来居住的房问,起身离开。
/5(螺旋矛盾、1)
冬季来临。
就像今年夏天对我来说很短,今年秋天对这座都市来说也很短暂。
越过事务所窗户眺望的街景,笼罩在随时都可能飘雪的寒空下。
或许,是往年不曾出现过的异常气候抹消了四季之中秋这个字眼。最近的日子毫无秋天的残影,令我不禁如此想像.
没错,秋天像匹全速奔驰的赛马,在从九月末到今天十一月七日的短短期间狂奔而过。
这段日子里,我从十月初起到亲戚经营的驾驶训练班上课。
这间驾训班是位于长野乡下的住宿学校,让学生接受三星期密集的住宿训练,花费的时间比一般驾训班来得短。
我不太想离开这座城市将近一个月之久,却难以回绝亲戚的邀约,何况上司橙子也赞成,让我不得不参加集训。熬过不知是住进驾训班还是收容所的三星期后,我这才回到出生长大的故乡城市。
「……呃,姓名栏写着『黑桐干也』。」
我手持驾照,没有意义地念出上面的文字。
小小的驾照上清晰印着我的姓名,以及籍贯、出生日期与现居地址,还有张证件照。驾照其实只记载了最低限度的个人资料,却是一个人所能拥有的身份证明中用途最广泛的证件——这一点,实在令我不可思议。
「这张驾照证明了什么资格呢?橙子小姐。」
橙子小姐正躺在房间一角的床上睡觉,我这么问她。
当然,我不期待得到回答。
「——算是契约书吧。」
然而,她却规规矩矩地作答。
她得了重感冒病倒,大约一周以来都卧床休息。
本来发烧到三十八度而昏睡的橙子小姐,似乎刚刚醒来。
至于原因——多半是肚子饿了。
毕竟墙上的时钟即将指向中午十二点。
我正待在公司的事务所里。
严格来说,是事务所那栋大楼四楼,平常很少获准进入的橙子个人房问。我将椅子拉到窗边坐下来看着刚取得的驾照,橙子小姐正躺在床上。
……其中不包含什么香艳的成分,她只是感冒一直都没好才卧床休息。结束集训回来后,等着我的默默散发出责备之意的式,还有被感冒击倒的公司社长。
她们的关系似乎在我离开期间变得更亲近,但式一口拒绝照顾生病的橙子小姐,甚至还毒辣地抛下一句「你干脆发烧发到脑浆融化好了」……一如往常地冷血的式,是我从高中时代结交的朋友,她全名两仪式,性别女,因为讲话口气粗鲁,偶尔会被误认成男生。
另一方面,躺在我眼前、额头敷着湿毛巾的女性名叫苍崎橙子,是我就职公司的所长。
因为全社只有我一个员工,公司两字实在说不太出口。
她是个天才,也和其他天才的例子一样,来往的朋友不多。她得了感冒之后也没去看病,只是整天昏睡。橙子本人豁达地表示,现在我的体内没有对付今年感冒的抗体,生病也是无可奈何。
……既然无力抵抗病毒,现在更不是整天昏睡的时候,但身为魔术师的橙子小姐不肯去看医生。一定是自尊心的影响。
由于上司病倒,即使我在相隔一个月之后回家,却没什么机会跟式碰面,被迫昭i料生病的橙子小姐。
契约书。
橙子小姐这么随口回答,拿起放在枕边的眼镜。
平常的她气势太凌厉,让人想不起她是美女。
不过得重感冒的她看来沉稳又美丽,简直判若两人。橙子小姐继续说话,大概是想藉此令睡迷糊的意识恢复清醒。
「驾照是代表你已学会开车技术的契约书。
重点明明在于学到什么,这个国家却本末倒置。只要有真才实料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大家却为了得到资格去学习,而不是透过学习的成果取得资格。一个只剩下用来证明『我学到这么多!』的资格,不就像契约书一样。」
就某方面而言是个兜圈子的无解争论吧?橙子补充一句话,坐了起来。
「可是,资格不就是这种东西吗。人人都是抱着某种目的才用功学习啊。」
「当然也有相反的例子。在这个兜圈子的关系中,目的与结果、行动与过程也会反过来。有些人不是考上驾照之后才学会开车吗?还有人没去驾训班补习,就直接考汽车驾照的。」
橙子小姐戴上眼镜后语气会变温柔,今天又受到感冒的影响,让她的用词遣字更加亲叨。
顺便一提,这个人考汽车驾照时是突然跑去监理所,于笔试与实测两方面拿下无可挑剔的成绩,在主考官的白眼下通过考试。
「我听说过有人没去驾训班就直接考取驾照,原来是橙子小姐直接考上的……说得也是,所长去驾训班补习的样子——」
——太恐怖了,难以想像。大概是我吞回腹中的后半句话惹她不悦,橙子皱起柳眉瞪过来。
「干也,你真没礼貌。当时我还是学生,就算出现在驾训班补习没什么好奇怪的。那时候的我跟一般大学生没两样。」
橙子不满地闭上眼睛,这么告诉我。
……原来如此。听她一提,我才想到橙子小姐也曾有过十几岁的青春期。我想像着她学生时代的可爱少女模样,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我想像中的画面,可是足以令心脏抽痛的强烈精神攻击。
「……总觉得那是比现在的你更遥远的异次元耶,所长。」
「……你都这样当着病人的面说出真心话吗?」
那是当然的。平常总是受她欺负,我不趁橙子小姐虚弱时反击一下怎么保持平衡。
当我站起来准备替换湿毛巾,橙子说了句「我饿了」直接表明需求。令人头疼的是,预先准备好的稀饭已在今天早晨见底。
「干脆叫外卖好了?吃昏月的鸡蛋乌龙面怎么样?」
「啊~那个我吃腻了。干也,你可以煮点东西给我吃吗?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大部份的料理应该都会煮吧?」
……到底是谁散播了「一个人住等于会煮饭」的成见?面对橙子小姐满怀期待的眼神,我耸耸肩,断然地宣布有些残酷的事实。
「不好意思,我只会煮面而已。其中最简单的是往杯面注入热水,最复杂的是煮熟义大利面。
如果你想吃这些,我就借用厨房料理一下。」
不出所料,橙子小姐回了我一个露骨的嫌弃表情。
「那今天早上的稀饭呢?味道不像从便利商店买来的。」
「稀饭是式煮的。她本人很少做菜,不知为何却很擅长和风料理。」
喔~橙子小姐意外地眨眨眼。我也有同感,不过式的厨艺真的好到足以把专业厨师比下去。
两仪家乃是豪门,式本来就尝遍美食。她本人虽然什么都吃,那是因为做菜的人不是她,只要味道别太夸张她都不在意。一旦由式下厨,代表煮出的菜必须达到她能够接受的水准,从结果来看,难怪她的厨艺会进步。
「——我好惊讶,没想到式居然做饭给我吃。不过,她对用刀的确很有经验……真没办法。帮我把桌上的药罐全都拿来好吗?」
得知没东西可吃之后,橙子小姐又躺回床上.
当我拿起桌上的三个药罐——一张照片跃入眼帘。看来应该是在外国拍摄的,照片中映出石砖道,一座很像电影中会出现的时钟塔,三个人并肩站在随时可能飘雪的阴沉天空下
两个男子与一个少女。
两名男性都很高,其中一个应该是日本人,另一人像当地居民般融入周遭环境,看来很自然。
不——是那个日本人散发出的印象太过强烈。
其存在感之强,将一脸沉郁之色的日本人与背后的景物分割开来。从前,我曾经近身感受过这股让人难以呼吸的沉重感。
……没错,不正是在那个无从忘怀的雨夜吗?我凝视着照片想确认清楚,看到了更令人印象深刻的身影。问题在
于那个少女,她站在穿类似漆黑和服大外套的日本人与穿红色大衣的金发碧眼美男子之间。
一头如黑檀般乌黑的发丝,甚至衬托得日本人的外套颜色彷佛都变淡了。她直达腰际的秀发与其说是长发,更像某种美得过火的饰品。
少女沉静的容颜残留着青春期的稚气,
即使隔着照片也华丽得足以夺人魂魄。
或许,她就是将如暗处鲜花般幽美的日本幽灵,与外国童话中的妖精融合而成的结晶。
「橙子小姐,这张照片——」
我不知不觉喃喃地问出口。
躺回床上的橙子小姐脱下眼镜回答。
「嗯?啊,他们是我的旧识。因为想不起他们的长相,我才从相册里拿了照片摆出来——和他们结识,算是我在伦敦时唯一的疏忽吧。」
脱下眼镜的橙子小姐,口吻变得判若两人。
我的朋友两仪式曾是有些模糊难辨的双重人格者,苍崎橙子却能真正像按开关一样彻底切换人格。
根据本人表示,她切换的不是人格只是性格,不过在我眼中相差无几。
一言以蔽之,脱下眼镜的橙子小姐很冷酷。
冷酷的一言行举止、冷酷的思想、冷酷的理论——脱下眼镜的她,正是由这些描述构成的人物。
「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当时我妹妹正要读高中,算一算也有八年以上了吧,我虽然擅于记住别人的脸,却很不擅长回忆。缅怀故交只是白费气力而已,我也懒得整理清楚。」
橙子小姐依然躺着,沉浸在思绪中开口……
我很难想她竟会聊起自己的往事,看来橙子小姐说她第一次感冒是真话。这便是俗话说的「罗汉也有病倒时」吧。
「伦敦——你是说英国首都吗?」
我将三罐药放在橙子小姐枕边,从附近拉张椅子坐到床边。
橙子倒出药丸吞下后,继续躺着说话。
「没错。当时我刚离开祖父那边,没地方可住。我心中盘算,没有技术和资金从零开始建造工房的新手魔术师,唯一的路就是加入大型组织旗下。和大学一样,虽然机构本身处于陈旧、损耗和衰退之中,但设备是无罪的。他们在大英博物馆后面有古今东西的研究部门,不愧是现在有半数魔术师加盟的协会,收藏量比我期望的更丰富。」
橙子小姐像发高烧般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刚刚吃的药丸难道不是感冒药,而是毒药?我忧虑地问。橙子回答那可不是毒药,打消我的不安。
「难得有这个机会,让我再多说一点……二十来岁的小丫头很难前往协会留学,何况苍崎家又被当成异端看待。为了进入学院,我选择专攻如尼符文魔术。当时如尼符文很冷门,学习这种魔术的人数不多,学院方面也需要相关的研究员。
于是,我在学院待了两年让如尼符文趋于稳定,又花了数年时间接近图勒会收藏的原版符文,终于建立自己的工房。
我全心投入目标所在的人偶制作中,某一天,我遇到了那个男子。他的经历很特别,原本是台密僧侣,一个犹如地狱般的人。他拥有强韧的意志与历经锻链的躯体,恰似一心熊熊燃烧的业火。
黑桐,我说他像地狱,是假设地狱这概念若有自我意志,幻化成人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家伙正是如此彻底地不接纳他人,仅仅汲取他们的痛苦。他身为魔术师的能力有很多缺陷,却凭藉自己的强韧凌驾于任何人之上——在那个时候,我很中意这个笨拙的家伙。」
橙子小姐眯起眼睛,彷佛盯着回忆中的男性。她的眼神复杂难解,似憎恨又似哀怜。
这样吗。我听不太懂这番话,总之应了一声。
别违背病人的意思,是照料病人的诀窍。
「喔~橙子小姐制作人偶的手艺是在外国学到的啊。」
没错。听到我显然不合时宜的问题,橙子小姐却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没救了,她连玩笑话也都听不懂。
要我听她自言自语没关系,可是身为听众,不了解话中的意思总是有些过意不去。如果要聊魔术方面的话题,我希望她去找式或鲜花谈,烧得昏昏沉沉的橙子小姐却越说越热衷。
「我会着魔于人偶制作,是为了透过完美的人类雏形到达『』。
那家伙与我相反,不从肉体而从灵魂开始。简单的说,就像无法检测的箱子里的猫,他试图透过可能『有』或『无』的东西达到『』。肉体有明确的形体但也因此不透明,无形的灵魂却是透明的。就是某个心理学家所提倡的集体无意识,沿着那段连锁追溯即可抵达中心。
总之,我和他都在追寻原作,也可以称作唯一的根源、人类的原型。现在的人类区分得太繁复,已化为复杂到不可能检测的属性与系统,无法到达根源。换个说法,属性跟系统就是命运。和公式一样,人们被赋予某些能力及角色,将结果表现在人生上。也只能表现出既定的结果。因为基因只被赋予那些能力,理所当然如此。要说这是命运的话,也算是命运吧。
灵长已变得太复杂,是过度追求万能,替生命附加种种能力导致的结果。
作为构成人类资讯的基因,只是四种盐基罢了。
然而这四种盐基交叠出的单纯螺旋,却藉着无止境的累积陷入不可能测量的矛盾中,无法进行分析。现代的人类不可能追溯至根源。
既然如此,我认为自己创造是唯一的方法。结果非常失败,无论再怎么竭力尝试,制作出的全是完美的我。」
大概是先前吃的药发挥功效,橙子小姐的脸庞恢复血色,瞪视半空中的眼眸也逐渐泛起睡意。
「可是——那家伙应该还在挑战吧。
看得见人类『起源』的家伙,由于追求灵魂的雏形被师父逐出师门……事到如今还和这种事扯上关系,真是因果报应。听着,黑桐。你这人太脱线,我就事先提醒一声。不论如何,都别接近照片上的男人(僧侣)。」
橙子小姐鼓起最后的力气说完后,直接闭上双眼。
她女性化的胸脯上下起伏,静静地呼吸。想必是药效令她落入梦乡。
我替橙子小姐换了一条新毛巾敷在额头上,走出房间以免妨碍她的睡眠。
隔壁的事务所内空无一人,
只有某间位于大楼周边的工厂传来尖锐的机械音。
我感到声波的余音打在肌肤上,喃喃自语。
「——叫我别接近他也没用啊,橙子小姐。我早在两年前便认识那个人了。」
我并不知道,这个事实有什么意义。话说回来,我甚至无法确定当时搭救我的人是否真的是照片上的人物。
我心中对于照片男子的印象朦胧不定,橙子小姐发烧时说的话也像拼图碎片般支离破碎。
朦胧不定的东西会召唤朦胧不定的言语。事情明明这么简单,方才的平稳气氛却已散去,让人难以呼吸。
唯有无法诉诸言语的不安,令我的背脊打了个寒颤。
/6(螺旋矛盾、2)
一晚过去,
时间来到十一月八日下午。
天气依然跟昨天一样乌云密布,没安装电灯的事务所宛如废墟般昏暗。
由于只有我和橙子小姐两人,事务所的空间显得太大了。不仅桌子大得足以供十人并排而坐,还有待客用的沙发。可惜地板是裸露在外的混凝土,墙上更连壁纸都没贴,不过只要人数够多,看起来应该像间有模有样的办公室。但包括我在内,目前也只有三个人在场。
窗边的所长办公桌后不见橙子小姐的身影。也许昨天那些药很管用,她今天起床时感冒已经痊愈,出门不知到哪儿去了。
在所长缺席的事务所中,我正在订购建材与调查价格,以供下个月即将展开的美术展布置会场时所需。
我一手拿着橙子小姐的设计图,试着低价购入工程需要的建材。
她的想法是「成品做得出来就好」,不肯费心处理这些麻烦细节,到头来只得由身为社员的我一肩扛起。
我和建材商的名单大眼瞪小眼,找出适当的厂商后打电话去交涉,再换下一家。除了分不清是忙碌还是充实的我之外,事务所内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茫然坐在待客用沙发上的和服少女,不用多说正是两仪式。她端坐不动,什么也没做。
另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女学生,坐在离我最远的桌边不知忙着什么。那家伙背后披泄着一头长发,与式形成对照,名叫黑桐鲜花。
从她与我同姓这点就能看出我们的血缘关系,我妹妹鲜花是高一生。
她生来身体虚弱,十岁时因为都市的空气对身体有害被送到亲戚家寄养,从此我们偶尔才见上一面。记得和她最后一次碰面,是我升高中那年的新年。当时她还是稚气未脱的女孩,今年夏天与鲜花重逢时,我却有点吃惊。
好久不见的妹妹出落得像个大家闺秀,让我不禁怀疑她真的有我们家的遗传吗?
看来光是出生家庭与环境的差别,就能让人长得亭亭玉立。鲜花的神态也变得凛凛生姿,一点也没有从前
的柔弱。一方面是因为错过她十岁到十五岁的成长期,我甚至有一阵子无法实际感受到她就是我妹妹鲜花。
我朝坐在远处办公桌旁的鲜花瞥了一眼。
她桌上叠着好几本比广辞苑更厚的书,正热切又安静地抄写着……那是橙子小姐出门时留给鲜花的作业。
虽然昨天和橙子小姐谈到的沉重话题令我忧郁,不过就当下而言,我最烦恼的说不定是这件事才对。
「哥哥,我拜橙子小姐为师了。」
鲜花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一个月前如此告诉我。我当然加以反对,妹妹却坚决不肯听劝……真是的,为什么像我们这种循规蹈矩的平凡家系里,非得出现魔法师之类的怪人?
「鲜花。」
电话告一段落之后,我向对面的妹妹开口。
鲜花先将手边抄写的文章写完,轻轻一甩黑发抬起头。
她明明好强却也文静高雅的眼眸有礼地看着我,彷佛在问「什么事?」
「我知道今天是你们学校的创校纪念日所以放假。不过,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哥哥,偶尔回家露个脸吧。我学校的宿舍失火暂时关闭了,校方要求住得近的学生尽可能暂时离开宿舍,妈妈也知情。」
她回答时的沉着声调与眼神,让我想起高中时代的班长。
「失火——导致宿舍全毁的大火吗?」
「范围只有东馆,一年级生与二年级生的宿舍被烧掉一半。校方封锁了消息,电视上没播报出来。」
鲜花干脆地说出惊人的事实。
如果礼园这种著名贵族女子学园的宿舍被大火烧毁,消息不论真假与否都将化为丑闻。正因为礼园占地之广足以与大学相提并论,才有办法隐瞒火灾的发生。
可是,学生宿舍失火听来危险性极高。依照鲜花刚刚的口吻,我能够轻易想像有人纵火——更是学生下的手。
「哥,你是不是在胡思乱想?」
鲜花瞪了我一眼,彷佛看穿我的思绪。
……自从夏天的事件发生后,她很讨厌黑桐干也被牵扯进麻烦之中。一旦陷入这种状况,我们会默默地对峙一段时间,因此我切换话题。
「更重要的是,你在干什么?」
「这和哥哥无关。」
不知是否明白我想说什么,鲜花的回答拒人于千里之外。
「怎么会无关。亲生妹妹立志当上魔法师,叫我如何向爸爸交代。」
「哎呀,你愿意回家了吗?」
……呜。
这家伙明知我跟双亲大吵一架,目前正断绝关系。
「而且,魔法师和魔术师并不一样。你身为橙子小姐的员工,却没听说过吗?」
对了,橙子小姐偶尔会提到这一点。据她表示,告诉外行人她是魔法师比魔术师更能传达她想给人的印象,为了方便起见才这么自称,不过这两个称呼的意义截然不同。
「我的确听说过,但也没差多少吧,不管哪一种都会用可疑的魔法。」
「魔法与魔术是不同的。
魔术确实是乖离常识之外的现象,但纯粹只是将常识中可能的事变成在非常识中也可能实现。比方说……」
鲜花走到橙子小姐的办公桌拿起拆信刀,那柄雕刻精美的银刀是橙子小姐心爱之物。鲜花找到一份作废的文件,用拆信刀在纸上写了些什么。霎时间——文件冒出烟来,缓绥地燃烧殆尽。
「……………………」
我望着眼前的一幕,连话都说不出来。虽然橙子小姐也做过类似的事(当时规模更大),但眼睁睁看着亲妹妹做出超常行为,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我是想像过,拜橙子小姐为师等于学这些东西。
「——饶了我吧。没有任何机关吗?」
「当然有,只是看在不懂的人眼中好像凭空发火,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点把戏现在连卖艺都算不上,要点燃物体靠十元打火机就够了。无论是点在打火机或指尖上,火焰燃起的事实都不会改变。只是换个地方燃烧,一点也不神秘吧?听清楚了,这就是所谓的魔术。」
鲜花淡淡地往下说。简单一句话,魔术似乎是文明的代用品。不,正确说来是被文明超越的技术。
「比方说求得雨水好了,魔术跟科学做的不都一样吗。只是方法不同,为了达成目标花费的辛劳却是相同的。魔术乍看之下彷佛瞬间完成,但事前得大费周章地作准备。换算成时间与资金的话,跟用科学人工造雨完全一样。
的确,施法下雨放在从前等于奇迹,到了现代却变得稀松平常。将整座城镇化为灰烬的魔术师过去会被人们奉为魔法师,但现在只要有钱谁都办得到,发射一颗飞弹就行了。」
用飞弹反倒效率更好。鲜花还这么补充。
「魔术只不过是花费以个人之力来看极为庞大的时间与精力,来实现当前办得到的事。即使将魔术视为一门学问也一样。如果需要冥想数十年才能悟得真理,那么到月球上冥想速度或许快一些。很遗憾,魔术只算是密仪、禁己◇逗类仪式,不可能是奇迹——奇迹不是指人力无法达成之事吗?是目前在地球上不管耗费多少资金都无法达成的。有能力实现奇迹的人叫魔法师,奇迹就是魔法。」
鲜花告诉我,人类还无法办到的事称为魔法。
「照你的说法,从前魔法师不就比魔术师更多?古代人又没有打火机或飞弹。」
「对呀。因此魔法师过去受人畏惧,也能当成一种职业。但现在可不一样吧?老实说,魔术已是不必要的东西。在现代,魔法变得十分稀少。人类不可能办到的事已经屈指可数了吧?据说,现存的魔法师只剩下五人左右。」
……原来如此。若从这个意思来看,魔法师和魔术师的确不同。
说到现代人办不到的事,顶多只有操纵时间和空间。虽然有所局限,但未来视和过去视在这时代已逐渐实现,不可能之事真的屈指可数。
总有一天——
人类将排除魔法的存在吧。
就像一个小时候受到不可思议的种种吸引,当上科学家的青年,却随着持续的研究让不可思议本身变成了区区的现象。
「嗯~如此一来,最后的魔法大概只有让所有人都幸福吧。」
嗯。尽管我还是不太明白。
鲜花不知为何陷入沉默。
她一脸意外地看着我,随即转开脸庞。
「……魔法是无法到达的。再说,我并非想成为魔法师,终究只是为了目标而学习魔术。」
「对喔,虽然魔法无法学习,魔术却可以。就像你刚刚点燃纸张一样。」
不对。我做个总结之后,鲜花摇摇头。
「你刚才在听什么啊,哥哥。
魔术从前也曾是魔法,只是轻易地被人类文明超越,变得只需努力即有可能学习与运
……说来不甘心,我没有像魔术师家系一样长年累积的历史。魔术师出自将血统与历史代代相传的家系,他们一开始也曾是单纯的学者,将所学的神秘、获得的力量传给后代子孙。那些子孙继续累积研究成果,再传给孩子——魔术师们就这样无止境地反覆累积下去,试图接近魔法。橙子小姐好像是第六代,据说她家族的第三代继承者是惊人的天才,挖到了宝。我想橙子小姐的才能,也是出于浓厚的魔术血统。像我一样从现才在开始学习魔术的人,没办法简单地当上魔术师。」
「嗯~听起来很辛苦。」
嗯,我大致上意会过来。
浓厚的血——血统的力量。
这部分放到任何家族来看都一样,换作我们一般人也会反应在亲戚众多、继承遗产等结果上。
可是,这就代表——
「喂,那你在做什么?我们家可是平凡的家庭,不要提魔术,连个信仰佛教的人都没有。我看魔术应该学不起来吧?」
「说是这么说,但我好像具备才能。依照师父的讲法,我准备起火的步骤灵巧到稀有的程度。」
鲜花以闹别扭的口吻回答……真受不了,能点着火又有什么用?难道说,这家伙就是宿舍失火的原因所在?
「你刚刚不是说过,只限于一代的才能派不上用场?就算你立志当上魔法师——不,魔术师也无可奈何。万一不走回正道上,以后会找不到工作喔。」
就算没学什么魔术,最近的就业状况本来就十分严峻。
鲜花立刻想开口反驳——
但她还没说话,一句更具攻击性的台词随着脚步声传人事务所。
「不,就业率很高喔。以鲜花现在的年纪就有这些实力,再练上两年可是有很多地方想招揽她。就算在社会上也能成为一流的策展人(curator)。」
随着开门声响起,橙子小姐回来了。
◇
感冒刚好的橙子小姐踏着看不出大病初愈的稳健脚步,走到所长办公桌旁。她挂好外套坐下,看看自己的桌面皱起眉头,大概是发现拆信刀摆放的位置移动过。
「鲜花,我不是叫你别用别人的东西吗?依赖道具会导致实力退步。你之所以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