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Naz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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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弥漫的森林深处, 摇篮曲般的合唱,
绿草芬芳与虫儿鸣啼。 星空下的小山丘。
我一路前往远方。 生奶般的雾气逐渐消散,
我一路走向远方。 回家之路消失无踪。
在没有太阳的草原上, 我不了解永恒。
我和美丽的小家伙们邂逅。 我必须尽快回家。
就快接近中午时分, 遥远的彼方有我的家。
我必须赶决回家。 遥远的彼方是我的家。
绿草芬芳与虫儿鸣啼,
「不用回去,这里一直是永恒。」浓雾弥漫的森林深处,
孩子们闻始唱起歌来。 我一定,永远回不去了。
不过,永恒到底是什么?
「就是一直留在这里。」
「就是一直没有改变。」 /忘却录音
忘却录音/1
天气不是很冷的十二月过去了,我也迎接了生平第十六次的新年。
「新年快乐」这句话所代表的新年温情,让我无论听几遍都不厌倦,感到愉快。
话虽如此,我却无法享受这个新年。
因为我的心情低落到只能想着「啊~~可恶!我到底是怎么了!」我甚至开始认真思考,干脆忘掉有关新年的记忆。但人心没可这么方便,到头来我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即使待在房间里,心情也好不起来,我忍住摔枕头、踢枕头发泄的冲动,出门前往橙子老师的事务所。
我家的家境明明只是小康,却又大费周章地准备新年这种节日。虽然家里替我准备了新年参拜时穿的和服,我却没有穿上它的心情,所以还是穿上平常穿的服装出门。
「哎呀,鲜花,你要出门吗?」
「嗯,我打算去向平日照顾我的人拜年,傍晚之前会回来。」我笑着说完之后,便离开了黑桐家。
一月一日午后,天际一片阴暗。
我总觉得那正代表我现在心情,脚步下的步伐变得轻快了些。
我原本也是很喜欢新年的。
我会变得憎恨新年,是因为三年前难忘的一月一日,在迈入一九九六年的那一天,我从乡下的亲戚家搬回老家。
……我,黑桐鲜花,身子相当虚弱,虽然我体育课从没拿过A以外的成绩,但身边的人对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在十岁的时候,我因为「不适应都市空气」的理由被寄放在乡下叔叔家,从此之后,我只有在寒暑假才会回老家住几天,但其实我不想回家。
因为我有我自己的目的,才会接受叔叔把我收为养女的提议,并且到乡下居住。我不惜谎称身体虚弱也要离开家里,原因出在我哥哥——黑桐干也身上。
没错,如果想向哥哥告白,我就得这么做。
我不知为什么喜欢上不出色的哥哥。麻烦的是,这并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把他当成异性喜欢,所以事情才会很棘手。虽然当时的我才就读小学中年级,不过早已发现自己的精神年龄比同年龄的人高。我不清楚是因为容貌、成绩等等都比他人出色,或者是我天生就很冷漠。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那只是一种错觉。
可是,我对干也的感情是真的+
那不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这种程度的情感。我的认真程度已经严重到「想让他只属于我自己」、「可以的话想把他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嗯,到现在我还是认真的,只是因为现在长大了,已经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扑向哥哥。
这本来就是无法对人说的恋慕之情,所以我现在干脆乖乖等待反击的机会到来。
……反击,对,就是反击。
我之所以搬到乡下去,说起来都是因为要离开干也。如果我们继续住在一起,干也一定只会把我常成妹妹看。我不在乎户籍登记上的事实,只是,让干也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认定我是妹妹,那可就糟糕了。所以我使用装病的手段离家出走,之后只要等干也忘掉我是他妹妹的之后,再突然回到家里去就行了。
于是,我开始过着再淑女也不过的生活。然而,比起爱人,被爱还是比较好的,我彻底分析过干也的喜好,要让他爱上我,就像折断竹筷那么简单。
——你看,我的计划很完美吧。
明明是这样,却出现一个不得了的家伙来搅局。
……唉,出现了。
这件事要回溯到三年前的新年。当我升上国中,终于到了可以谈情说爱的年纪,因此我为了打探情况回老家一趟。就在那个时候,干也居然带了一个高中同学回家。
那个名叫两仪式的少女,显然正在和干也交往。
所谓「煮熟的鸭子飞了」就是这么回事。我真没想到,居然会有女孩愿意和干也这种看上去靠不住的男人交往,说真的,和这种男人交往实在太没眼光了!
总之,那天我因为太过惊讶,脑袋一片空白,在失魂落魄的情况之下回到了乡下。
但在我烦恼接下来该怎么办时,我收到两仪式的坏消息。她发生交通意外不幸昏迷不醒,干也又变成孤单一人了。
当时我有点同情式哟,虽然我只见过她一面,却一直记得她一脸开心的灿烂笑靥。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安心了,像式那种眼光特殊的人,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接下来,我只要顺利从高中毕业,然后去读老家那边的大学就好。如此便只差临斗一脚,经过八年之后,干也应该就不会把我当妹妹看了。
……就这样,在叔叔家的阳台上啜饮着红茶的我,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虽然如此,敌人可不是简单的角色,式那个家伙,去年夏天恢复了意识。干也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之后,我暗自下定决心。
我现在已经无法等到高中毕业了,我决定诚实地面对自己。打定主意之后,手脚就得决,我立刻在市中心找到一所名校,而且是全校住宿制的高中,然后办好转学手续。
幸好叔叔和爸爸不同,他是个著名的画家,加上我成绩优秀,又拥有无可挑剔的富家千金美貌,于是我很顺利转入这间重视父母财产甚于学生成绩的礼园女子学院。
之后又过了半年,时序来到我现在觉得讨厌的新年。本来今天准备和干也去参拜,但昨天晚上式却来把干也带走了。
……真是的。
事情已经发展成不容片刻犹豫的状态。
◇
我的魔术老师苍崎橙子的工房,位于工业区的正中央。
这栋奇怪的建筑物,乍看之下虽然像是废弃大楼,但里头却有设施完善的事务所。
一楼是车库,二、三楼功能不明,四楼是干也受雇的事务所。对了,哥哥事务所的所长,也变成了我的老师。
「祝您新年快乐。」
「啊,新年快乐。」我走进事务所打完招呼之后,橙子老师以慵懒的表情看着我。
苍崎橙子的年龄约莫二十几岁后半,是个英气凛然型的美女。
她身为所长,所以在职场上总是以身作则穿着正式套装,今天还拿下了眼镜,看上去更有压迫感。
「怎么了鲜花,你今天不是要跟黑桐一起出斗吗?」
橙子老师坐在所长座位上提出犀利的疑问。
「式过来把他带走了。虽然是我自己说要跷课的,不过恢复原本的计划也可以。」
「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橙子老师有话对我说,真是稀奇。
我替她泡了杯咖啡,给自己泡了杯日本茶之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有什么事呢?」
「啊,我在想,鲜花是不是已经向黑桐告白了?」
老师这个人也真是的,居然用开玩笑的口吻问人家这种问题。
「没有,因为我不打算让哥哥发现。怎么了吗?」
「——真无趣。如果是黑桐的秘密被看穿了,他一定会感到很慌张。可是你却是眉头动也不动立刻回答,兄妹俩居然不像到这种程度也算少见。鲜花,你怀疑过你们不是亲兄妹吗?」
「如果不是亲兄妹,就不会有问题存在了。」
我有点别扭地回答之后,橙子老师露出了微笑。
「哎呀,你还真单纯。抱歉,我问了个无聊的问题,就算是我,一年至少也会说错一次话,你原谅我吧。」
「把一年一次的口误,在新年当天就用掉用,这种起跑点冲刺真了不起。对了,您要跟我说什么?」
「和你学校的事有关。鲜花,你就读的是私立礼园女子学院一年级吧?有关一年四班的事件,你曾经听说过吗?」
一年四班?莫非是——
「是橘佳织她们班吧?我读的是A班,所以我不太清楚D班的事。」
「橘佳织?那个人是谁?名单里没有她这个人耶。」
橙子老师不悦地蹙起
眉头。我也同样偏着头一脸疑惑。
我和橙子老师之间似乎有很大的代沟。
「……那个……老师说的是哪件事?」
「这样啊,原来鲜花你不知道啊。也是,班级不一样,所以没有成为话题。因为礼园分班上课,所以那件事包只有同班的学生才知道吧?」
橙予老师一个人若有所思,说起了事件的详细经过。
事件是在两星期前开始,在寒假前夕,礼园女子学院高中部一年四班教室里,两名学生在吵架之后拿美工刀互刺。
……在礼园这种封闭的异世界,居然会发生这种伤害事件,真是让人感到难以置信。
礼园这所学校如同收容所般,入学后没有相当的特权,就无法出来。校内气氛安静、停滞得像是骗人似的,明明是个不可能有暴力事件发生,干净到有些病态的异世界。
「——那两个人伤势如何?」
「伤势倒是还好,问题在别的地方。这两名学生都受伤了。鲜花,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吗?」
「……这表示两人吵完架之后,同时拿刀互刺对吧?换句话说,那两个人没有谁吵赢了,而且是在沟通毫无交集的情况之下,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没错,吵架的内容之后再和你说,问题还在持续当中,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并没有被立刻呈报给校方,是修女校长在寒假翻阅保健室记录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受伤的报告,这个事件才会爆发出来。四班的导师似乎想要隐瞒这件事。」
四班——D班的导师,名字叫做叶山英雄,是礼园校唯一的男老师之一。不过他在去年十一月,因为学生宿舍发生火灾,被追究责任之后消失了。接任他工作的人不是修女,我记得是……
「我觉得玄雾老师不像是那种人。」
我终于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橙子老师也点头同意。
「修女校长也这么说,一年四班的导师玄雾似乎非常受信任,当修女校长质问他的时候,发现玄雾皋月好像不记得这件事。在修女校长点出来之后,他才突然回想起来。虽然看起来好像骗人的,但是根据修女校长的说法,玄雾皋月不像是在说谎,她好像真的忘了那件事。」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怎么可能会把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我心里想……如果是玄雾老师搞不好真的有可能。
「回归正题,我来说说两个学生吵架的内容。因为这两人是在下课后还有其他学生在的情况下争吵,所以其中有些内容被别的学生听到,好像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人说了出来,而且那不是一股的秘密,而是自己已经遗忘的秘密被他人揭露出来。」
「——咦?」
「也就是说,连本人都已经忘却的儿时秘密,却被对方说了出来。听说最近一个月以来,她们一直收到诡异的信件,信里头写着连本人都不记得的事。刚开始,她们并不知道信的内容指的是什么,等回想起那是自己过去发生过的事之后,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在感觉不对的情况下跑去质问对方,对方却说自己也收到了一样的信件,这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要说谁能记得自己已经遗忘的事,那么大概只有一起长大的彼此了。因此那两个学生都认定对方是犯人,于是拿刀刺伤了对方。」
听完故事后,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连本人都已经忘却的回忆,屋竟然有人写在信里寄了过来?连本人应该都不知道的秘密,在某处的某人竟能写在信上寄给本人。
「这该不会是什么新的恐吓手法吧,橙子老师。」
「不,因为信里只写着已经遗忘的住事,没有威胁恐吓的打算。即使对方像跟踪狂一样整天监视,也不可能得知以前曾经发生过、连本人都已经遗忘的事。若要说让人毛骨悚然,这件事确实让人毛骨悚然没错。」
我觉得这不仅是毛骨悚然而已了。
一开始看到这种信件,或许会觉得很有趣,但如果连续一个月都收到,那又会如何呢?知道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却有某个不是自己的人一清二楚,一天接着一天看着神秘的监视者寄过来的信,她们受到的精神压力一定会越来越大。
……只发生拿美工刀互刺这种结果,也或许算是很幸运了。
「橙子老师,已经找到寄件者了吗?」
「嗯,犯人是妖精。」橙子老师以笃定的口吻说。
她的回答让我诧异得叫了出来。
「——抱歉,可以请您再说一次吗?」
「我说,这是妖精做的。怎么了,鲜花,难道你没听过这件事吗?听说在礼园里有很多通灵能力很强的女孩,因此有很多人亲眼目睹。你大概是因为眼睛的焦距没对上灵体,所以你才会看不见,不过,这件事在住宿生之间傅得沸沸扬扬。晚上会有妖精飞到枕头旁边,等到隔天醒来,就记不得过去几天发生过的事。采集记忆似乎是妖精的工作之一,所以这恐怕是妖精做的。一年四班的事件,多半和妖精有关。」
橙子老师以平淡的语气说。我虽然在拜在这个人门下学留魔术,却无法认同她的说法。
「橙子老师,您真的相信吗?那些妖精的故事。」
「我没亲眼看过,所以不便多说,不过礼园里应该有妖精存在。因为那里具有那种气氛,礼圈与世隔绝,校内甚至连车声都听不到,在严格校规以及安静的修女支配下,年轻男女之间流行的事物都无法进入校内。而占据了大部分校地的树林,有如深远森林一样,如果在里面迷路,可能大半天都走不出来吧。空气里飘着香甜的气味,时间的指针就像老人婆的毛线棒针一样缓慢前进着……你看,这不像位于市中心的妖精故乡吗?」
「橙子老师,您还真清楚,听您的口气好像对学校很熟的样子。」
「当然罗,我可是那里的毕业生。」
——这次又让我吓到叫出声来。
「干么那样看我。你认为莉兹拜斐修女校长,她会找外人商量学校的丑闻吗?昨晚修女校长来委托我,希望我可以查明事件的原因。我开的虽然不是侦探社,但这毕竟是校长的请求,不能推托。不过,我亲自潜进校内未免也太招摇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鲜花,你说呢?」
我把头别向一边,露出一副不想再听的表情。
橙子老师不带情感地盯着我好一会儿,然后她突然换了个话题。
「那么,一听到妖精,你会联想到什么?」
「——妖精吗?嗯,像是长了翅膀的小女孩吧。」
我毫无自信地回答。橙子老师别具深意地露出「有梦想是好事」的笑容,
「妖精也分很多种,或许真的有那种妖精存在。不过那些都是魔术师创造出来当使魔的妖精。妖精和恶魔不同,妖精并不是从想像幻化成型的实体,而是确实被列在生物系之中,因此身体构造不可能会违反生物学。像哥布林和红帽子,从某方面来说是纯种的妖精。
妖精和龙是具代表性的幻想种族,纯粹的日本鬼也属于其中一种,他们经常会和我们进行接触。他们不像恶魔是因为人的欲念而生、而是让人召唤的被动者,是拥有自己主观意识的存在。
听说现今苏格兰一带还有妖精恶作剧的事件发生,其中有一种恶作剧会让人失去记忆。
另外像是引诱小孩进入森林一个星期左右不让他们同家,把刚出下来的婴儿换成妖精的小孩、在家门口置放兔子尸体,净是做些和孩子恶作剧一样的可笑之事。
在那此不具相关性的恶作剧当中,有一个共通点存在,那就是妖精没有得失之心。他们纯粹为了享乐去做,并非企求在事后得到成果。但是,礼园发生的事件不一样,将夺走的记忆写在信上,不论怎么想都具有恶意吧?加上在礼园现身的妖精,就和鲜花你刚才想像的一样,有很可爱的外型。」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橙子老师,我完全没想到这个层面。
好不甘心。
为了自尊,我自己先开口说了。
「换句话说,在礼园出现的妖精是人造使魔。之所以带有恶意,也是因为背后有操纵的魔术师存在,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嗯嗯。」橙子老师开必地点了点头。
「以前我说明过使魔,可以大别为魔术师提供自己部分肉体创造出来的分身类型,以及使用其他动物作为材料替自己办事的类型,这次的事件,一定是那种替自己办事的使魔干的,因为它只有窃取人类记忆的单项能力,居然有人去做这种像小孩一样的恶作剧,真是无聊。」
……老师也没替我想想被强迫处理这种无聊事的心情,兀自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妖精很不容易控制,主人经常会发现,在不知不觉间,本来是要妖精们替自己办事,结果却变成自己在替它们办事。这是因为妖精老是会提出无理的要求。因此以前以妖精当使魔的魔术师就不多,如果有,也是第一流的高手。但这次不一样,因为对方是一个只能使唤类似妖精使魔的初学者,因此你就当作是修练吧。所以,鲜花,我以老师的身分下达命令,目的是要你查明真相,期限
是到寒假结束之前,虽然我不期待你连事件的发生原因也一并解决,不过你就尽力试试吧。」
……果然是这么同事。
我不禁有些恼怒,不过还是努力冷郭下来,点头答应。
「——如果这是修练的一环,那也是没办法。」
橙子老师站起来说着「那么,我现就在拿详细资料给你」。而住那之前,我提出唯一令我不安的问题。
「不过,橙子老师,我看不见妖精啊,我又不像老师您有那样的魔眼。」
听了我的问题之后,橙子老师不禁窃笑。
那是我从未感觉过,基至想一脚踹飞的不祥笑容。
「哎呀,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已经想好司以取代魔眼出方法。」
老帅一边忍着笑一边说,但到最后她还是没说到底是什么方法。
忘却录音/2
我和她两个人,一起从礼园女子学院高中部的教职员办公室离开。
◇
「从以前我就一直在怀疑橙子脑袋有没有问题。」
一月四日,星期一,阴天午后。
在我旁边那个负责「代替眼睛」的家伙恨恨地低声说着。我则是把视这家伙为敌的事暂时搁在一旁,并打从心底同意她说的话。
「对啊,谁不好找,竟然找你来潜入我们学校,实在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脑筋不正常。」
「你真过分,要说这次的牺牲者肯定是我啊。明明没有转学的打算,却被强迫演一出第三学期才转学的戏码。」
我们两人走在高中部校舍的走廊上,没看对方的脸彼此交谈。
……现在走在我身边的人,正是那个名叫两仪式的少女。
礼园女子学院的学校制服,设计得像是修女参加弥撒时穿的服装。虽然像是具有黑色礼服风格的学生服,却不是适合日本人穿的制服。
即使如此,这套制服穿在两仪式身上,却完全不让人觉得不合适。
她的发丝比制服更加漆黑,却没融入身上那袭黑色衣装,纤细的肩膀与脖子,因而看起来更白皙。连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给人的印象是如此强烈。
式的年纪明明比我大,为何看起来却比我年幼?
即使身高和差不多,身形却非常端正,犹如一名沉静的基督教少女。
……总觉得非常无趣。
「鲜花,那边那两个人一直盯着我们看。」
式看着刚才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学姊。
那两个盯着我们看的学生会讨论什么,其实可以轻易地推敲出来……礼园是一所女校,学生之间不会为了男性而有利害冲突,虽然如此,她们毕竟对还是男性抱持憧憬,因此,具有中性气质的美女,不论在哪个年级都是大受欢迎。
具有这种气质的人,在礼园里并不多,要是式真的转学进来就读,一定会变成校内的风云人物。和我们擦身而过的学生们,必定是因为式具有男性英气的容貌,因此才会窃窃私语,讨论起内心的这份期待。
「她们只是觉得转学生很少见罢了,和这次的事件无关。」
「哦,明明学校在放寒假,居然还有学生在学校啊。」
「因为我们学校采取全校住宿制,所以寒假留在宿舍的学生也意外的多。虽然校舍图书馆一楼和四楼都有开,不过宿舍本身就有代用图书馆,因此来校舍的人其实不多,不过,如果是违犯校规,被修女叫过来,那就另当别谕了。」
如果被那位修女连续叫去三次就会被校方退学。老实说,我也曾经被叫去过去几次。
不论有什么理由,这所学校不容许有学生随意外出,即使是探望父母这种理由也不会被校方接受。来礼园这所学校就读就是这样,学生家长也是因为欣赏校方管理严格境,才会让自己的女儿入校就读。
像我或者好友藤乃,虽然屡次外出,却没被校方退学,是因为我们有各自的背景。
藤乃没被退学,因为这间学校的捐款有三成是她爸爸捐的,换句话说,她不可能被校方退学。
平于我呢……嗯,画家叔叔也可以替我撑腰,不过说穿了,我是礼园校方为了学校升学率雇来的佣兵,因此校方对我外出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过问。毕竟礼园是一间学校,如果学生能考上好大学,是一件再好也不过的事,礼园之所以会让我进来就读,就是因为我拥有只要报考T大就一定会合格的条件。
……的确,念书这件事不是只有向神祈祷就能解决。礼园经营者的想法虽然势力,但我并不会觉得不满。至少我就是拜此原因所赐能够自由外出。
在我独自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身旁的少女一脸不感兴趣、用倦怠的眼神观察蒯围的校舍。而她似乎很快就感到厌烦,开始玩弄起胸前挂的十字架。
「真是个诡异的学校,不知道是老师去当修女,或者是修女来当老师。说到这个,刚才我看到了教堂,那里会举办弥撒之类的仪式吗?就是『蒙上天付唤的天父啊……』那种仪式。」
式提出了一个很单纯的问题。
不过她这个笨蛋,哪可能真的被上天召唤啊?
「——礼拜仪式早晚都有,弥撒则是每周日举行一次,学生有义务参与的只有礼拜,弥撒可以自由前往。像我这种高中才进礼园就读的人,因为不是基督教徒,所以并不会参加弥撒。虽然这样会给修女不同的印象,但信仰是自由的,所以也没有特别的强制规定。礼围本身虽是历史悠久的学校,不过在几年前变成千金养成学校后,对基督教不感兴趣的女孩也不少。因为只要从礼园毕业,不管是品行多糟的女孩,介绍相亲的邀请也会随之增加。为此目的让女儿前来就读的父母应该就占了一大半,换句话说,真正为了信仰来就读的人数变少了。我想,在现在的日本,应该也不会有家长为了让女儿信基督教而让她来这里就读吧?……话虽如此,学校里确实有真正的基督徒存在就是了。」
「神吗?真要说起来,那种东西或许存在吧。」
……总觉得有严重的不协调感。
虽说我早已习惯式的男性口吻,可是她现在这副清纯修女的模样,实在让我感到很混乱。
「有没有神我不知道,但是其他的呢?你看到过什么东西吗?」
我一边走着,一边顺口提出这个问题。
式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我完全没看见,看起来只能等到晚上再说了。」
她露出一脸困倦的表情说道。
……这女人拥有可以看见常人肉眼看不见物体的能力,不仅仅是幽灵而已,攘说还看得到物体容易损坏的部分,加上她的运动神经过人,本人的个性也很残暴。
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和干也完全相反的「特殊份子」。相较于其他人,我最不能忍受干也被式夺止。
是的,我向橙子老师拜师的原因,说到底正是因为这家伙。如果干也的对象是普通的女孩,我在一天之内就能摆平她们,可是两仪式她就非常棘手了。
在判断出这样下去我不是对手后,我抛弃了一般的常识,拜入魔术师苍崎橙子的门下……不过遗憾的是,我的实力还是不如式,所以现在才得每天过着修练的生活。
话虽如此,但我现在的心境其实满复杂的。
说到原因的话,那是因为——
「晚上要在鲜花的房间过夜吗……算了,既然是你的房间,那我就忍耐一下好了。」
式莫可奈何地叹着气说。
根据干也的说法,式不在自己认定为床以外的地方睡觉。可是,她却在还没看过我房间之前,就说出她愿意忍受。
这就是让我心情复杂的原因。毕竟式根本不讨厌我。我明明就讨厌式,如此一来,总让我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让我很为难。
其实……如果没有干也这件事的话,我想两仪式算是我会喜欢的那种人吧。
这次轮到我叹气了。
这时,式突然盯着我看。
「鲜花,你要去哪?不是要去宿舍吗?」
「去宿舍不是也没事?总之,我打算去向四班的导师探听消息,你跟着我来吧。因为你是我的眼睛,我见过的人你都必须检视一番喔。」
「——你说的导师,是指那个叫叶山的家伙吗?」
「不是,叶山老师已经在去年十一月离开学校了。现在的导师是玄雾皋月,两个人都是学校里罕见的男老师。」
「女校里的男老师啊?在其他地方虽然一点也不稀奇,但这所学校有男性就很怪异了。」
式说得没错。
对于要将学生在毕业前培养成完美淑女的礼园来说,男老师只会是个麻烦的存在。明明为了防止不正当的两性关系所以禁止外出,但敌人却早巳跑到学校里,就像特洛伊木马一样。
「……你说得对。不过,这可是有内幕的哦,叶山英雄这个人,在校内并不受欢迎,甚至连有没有教师执照都很可疑,而且他似乎真的对学生下手,可是不只是修女,连校长都无法严厉惩戒他,原因出在我们学校的理事长,他现在虽然姓黄路,不过他入赘之前姓叶山。」
「原来是理
事长的不肖弟弟啊?那他为什么会离开学校?」
「在十一月的时候,我人在橙子的事务所,你还记得吗?当时我说高中部的宿舍发生火灾,一年级和二年级C班以下的宿舍所在的东馆,全部都被烧得精光。礼园的学生宿舍,不仅是以年级作为区分,更细分成各个班级区域加以管理,而起火点正是一年四班的区域。当时是叶山老师不知在想什么的情况下纵了火,理事长也因而自行辞职,从那个时候起,叶山就从学校消失了。」应该是逃走了吧,我又补上一句。
火灾的消息对外完全封锁,听说连帮忙救火的消防员也被礼园的学生家长设法堵住了嘴……他们应该不希望重要女儿所就读的学校传出难听的丑闻吧?
……明明,明明有一个人因此死了啊。
「玄雾那家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与其说玄雾老师完今没有问题,不如说他和叶山相反,我想这整个学校应该不会有学生讨厌他吧。」
去年夏天玄雾老师才这所学校任教,不过他不像叶山有后台撑腰,完全是因为校长亲自推荐才过来的。我们学校追本溯源是英国某间名校的姐妹校,虽然英国的学校已经关闭,不过姐妹校礼园却还存在。校长内心的期待是把所有教师全部都换成英国人,不过却很难有会说日语的正统英国老师。在这一点上,玄雾老师因为在国外长大,所以发音非常完美,没有难听的美国腔,这一点也让修女们很高兴。」
「那玄雾这家伙是英文卷师?」
式蹙起眉头低语着……式这家伙全身散发着日本风格,她该不会对英语完全没辙吧?
「不仅仅是英文而已,听说他还拥有德文和法文的教师执照,中文好像也不错,他甚至连南美部落的方言都会讲……是大家私底下叫他『语言翻译机』的怪人……对黑桐鲜花和两仪式来说,则是不同意义上的特殊之人。而我实在不太会和那位老师应对。」说完,我便停下脚步。
英文老师的准备室位于一楼的角落。
在礼园这所学校,教职员办公室是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而每一位老师都各有属于自己的学科准备室。
玄雾老师使用的是叶山英雄用过的学科准备室。
我设法在不被式发觉的情况下,做了一个轻轻的深呼吸之后,伸手敲了准备室的门。
◇
玄雾皋月背对我们,面向桌子坐着。
他的桌子在窗户旁边,灰色日光映照室内。这里不像是学科准备室,比较像研究室,里面有些凌乱。
「玄雾老师,我是一年A班的黑桐鲜花,不知道校长是否已经告诉过您了?」
我话说完,他便应了声「是的」之后,转过头来看着我们。
椅子「刷」地一声转了过来,玄雾皋月面对着我们。
「——————」
我感觉到式不由得咽了一口气。
就连我第一次见到这位老师时,也有这种晕眩般的感觉。
「哎呀,你就是黑桐同学吧?你的外表果然和我听说的一样。先请坐,今天的谈话可能会有点长对吧?」
玄雾老师轻声说完之后露出了微笑。
他的年龄大约二十五岁,是这个学校最年轻的老师,纤瘦体格搭上黑框眼镜,看上去感觉像是文学系出身的,在在显示这个人的无害。
「是要谈一年四班的事吧?」
「……是的,就是那两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学生。」
对于我的回答,玄雾老师遗憾地眯起了眼睛。那一副寂寥的表情,让我看了都不由得感到难过。
「那件事我帮不上忙,真的感到很抱歉,我自己对那件事的记忆也十分模糊。不但没法记得很清楚,也没办法去阻比她们。的确,我在现场,但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比起自己的无力,玄雾皋月更为受伤的学生感到难过,他因而闭起了眼睛。
……这个人也一样。一样深入去担忧他人的悲伤,让自己担负不必要的重担。绝对不会伤害他人,像是没有刺一般、一个太过温柔的人
「那么老师,您知道她们吵架的原因吗?」
为了确定起见,我问了这个问题。
玄雾皋月静静地摇了摇头。
「……根据其他学生所说,是我去阻止了她们。但我却没有那一天的记忆。嗯,虽然常有人说我是个健忘的人,但整段记愿完全不见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等到听别人说发生了某什大事,我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不对,其实原因或许出在我身上。那天我和她们在同一间教室里,光是这样,就应该追究我的责任。」
老师一脸沉重地说着。
这时候我才终于发觉,虽然对D班学生来说,已经忘记的秘密被人写成信件,那股焦躁绝对非比寻常。但被看不见的不安所压迫的人不只是她们,问题发生时,尽管在场却完全不记得事情经过的玄雾老师,他的精神状态也正处在危险的平衡下吧?
如果我处在和他相同的情况之下,内心一定会局促不安。光是没有记忆这件事就足以让人不安了,在那段其间到底得到或失去什么?连自己曾做过的事都不清楚,这种情况就像落入一个无底洞。
越是往坏的方面想,洞穴就越加深幽黑暗,连可以否定这一切的理由都忘了。老师会认为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老师,1-D的学生都看到事情的经过,老师你只是纯粹去阻止那两人而已。」
「话不是这么说,黑桐同学。你要记住,在确认自己的记忆时,不可以依靠他人的记忆。毕竟只有名为回忆的自我天平,才能决定过去……所以我才会认为,这件事可能还是我的错。
——啊,真抱歉,谈这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虽然这种情况下的我不太可靠,不过还是请你继续发问吧。」
面对勉强微笑的老师,我轻轻地点头回应。
「……我知道了。那么,请问D班本身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像是全班都忘记写作业之类的事。
「没发生过这种事,不过修女们的确说过,本班教室内的气氛感觉满紧张的……虽然我不清楚同学们的过去,不好擅自下结论,但四班教室真的是太过安静了点。」
「请问,那种气氛像是畏惧什么事的感觉吗?」
事情如预料般发展,于是我继续进行确认。
对这两名用美工刀互刺的学生,为什么周围的同学都没有去劝阻她们激烈的争论?
是因为对那种事没兴趣?不,这么一来连谈话内容都不会去听了。这样推论虽然太过果断,但恐怕一年四班的人应该全部都有收到记载忘却记忆的信件。所以她们不去阻止开始争吵的两个人,因为只要她们继续争吵,至少能够确认其中一名就是送信的犯人,
……不过,玄雾老师的回答,却未支持我的论点。
「……这个嘛,我觉得并不是在害怕什么。」
「——大家不是感到害怕吗?」
「对。与其说她们是在害怕,道不如说是彼此监视还比较正确。不过她们相互监视的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她们在相互监视——是吗?
虽然重点有些不同,不过我的想法大致上是正确的。
换句话说,她们确信犯人不是外人,而是班上的某人。
「请问老师,您能联络上D班的学生吗?」
总之,要先向记得事件的当事人们问问她们的说法。顺便也问问正流传着的妖精之说,这样就不至于会受到怀疑了。
「不必特别去联络她们了。因为我班上的学生全都留在宿舍里,因此应该很快就能跟她们谈谈。」
玄雾老师的回答让我感到惊讶。
一年四班的全体学生竟然都留在宿舍?这样的偶然已经等于是某种必然了。
「那我先告辞了,之后可能还会来请教您一些问题,到时候还请多指教。式,我们走吧。」
我催促在身旁一言不发的式后站起身。
就在此时——玄雾皋月突然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老师……请问怎么了吗?」
卷师没有回答。
相反地,式第一次开口了。
「老师,她说的式是指我。」
式用女性化的口气说道。
老师开朗地回答了一声:「啊。」
「对了,你从刚刚就一直都在呢。之前没见过你,是新生吗?」
「那可就不一定了,我想参观一下学校,如果有兴趣的话,真的转校进来也很不错。」
玄雾皋月一脸愉悦地点了点头,一直盯着式瞧。像是画家邂逅自己憧憬的模特儿般,观察着对方的所有细部特征。
我只能旁观着这一切。
这时有人敲响了学科准备室的门。
传来一道悦耳的声音「打扰了」,一位留着长发的学姊进入了准备室里。
她有着一双凛然细长的眼眸,一头长及后背的乌黑长发。
在美女众多的礼园之中,这位美女依然非常抢眼,我认识她。
应该这么说,我不可能不认识这位去年
还担任学生会长的学姊。
那双高傲睥睨的眼眸,那对细长的眉毛,美丽之中带着一股威严。这位宛如城堡里的皇后的学姊,我记得她叫……
「哎呀,黄路同学,没想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玄雾老师对着走进来的黄路美沙夜这么说。
浑身散发自信气息的黄路学姊回答「是啊」。
「皋月老师,都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请您务必在下午一点到学生会一趟。时间可不是永恒啊,如果不好好掌握时间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黄路学姊就这么责备起玄雾老师。
充满威严的气质,让她在担任学生会长时,以女暴君之名广为人知。虽然我转学进来的时候,学生会刚好正在交接,所以我不太清楚她的事,但是根据藤乃的说法,连修女们也不敢对黄路学姊有意见。
听说连现在的理事长都管不动她。
不过也难怪,身为入赘女婿的现任理事长,与身为正统黄路家次女的黄路美沙夜,两者的发言等级实在相差太多了。
……听说黄路家的小孩每个都是领养来的,但如果因此感到自卑的话,凭这种程度的抗压性,成不了黄路财团的继承者。相反的,为了找出更坚强,更具有黄路家风格的养子,黄路家还是会把具有未来性的孩子收为养子……简单地说,黄路学姊是性格坚强的铁血女子。
不过,幸好黄路美沙夜是很有正义感的人,虽说对不遵守校规的学生毫不留情,但对于尊守秩序的学生来说,她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好学姊。她本身也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听说每个星期日都会参加弥撒。
「黄路同学真严格,又在说『永恒』那种难懂的话了。」
玄雾老师露出微笑站了起来,黄路美沙夜则是恼怒地瞪视着他……的确,对于像她这种循规蹈矩的人来说,玄雾老师的悠哉态度确实让人看不顺眼。
黄路学姊以带有敌意的眼神看着我们,像是在说,「你们是谁?」我认为再待下去就会有麻烦,因此我拉起式的手,打算早点离开这里。
「那么,我们到下一个地方去吧,式。」
我们往准备室的出口走了过去。
然后,玄雾老师帮我们打开门扉,态度就像管家送客一样自然,让我不禁很有礼貌地说了句不好意思。
「不,我没能帮上忙才更觉得抱歉,祝两位有个美好的假日。」
老师还是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么说。
那是有点寂寞、空虚的笑容。
「——老师,您脸上的笑总是带着哀伤呢。」
式突然脱口说出这件事。
老师略感意外地睁大了眼,点了点头说道,「是这样吗?」
「可是呢,我从来没有笑过喔——一次都没有。」
玄雾老师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如此回答。
◇
我们离开学科准备室之后,决定先回宿舍一趟。
我们穿越位于一楼的走廊,来到了中庭。
礼园女子学院的学校用地,就像大学一样宽广,为了运用这般宽广的空间,从小学部到高中部的教室、体育馆、学生宿舍等等,所有建筑物都不彼此相邻。
打个比方,校舍就像是游乐场里的各种不同的设施……这应该是最为贴切的说法。嗯,这种说法让人有抱持着梦想的感觉,不如找一天讲给干也听吧。
从高中部校舍到学生宿舍,路途非常遥远。
虽然中途经过马拉松比赛使用的树林,但为了让人可以穿室内鞋走到宿舍,沿路铺设了一条木板走廊。
我跟式两人漫步在这嘎吱作响的走廊上。
式的模样有点怪,不过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毕竟看到那么相似的两人,多多少少都会感到震惊吧?
「式,你是因为玄雾老师很像干也,所以吓了一跳吧?」
对于我提出的问题,式坦率地点头。
「没错吧?除了老师比干也还帅一点之外。」
「是啊,玄雾的脸型比较没有瑕疵。」
虽然说出来的话不一样,但我们的意见还是相同的。
没错,玄雾皋月这名青年,和黑桐干也简直没有两样。不仅外表神似,甚至散发出来的气质都如出一辙。不,正因为玄雾老师年长了几岁,因此比较能让人感受到他可以自然地融入周围的气氛。
从我和式这种只会和周围环境产生摩擦的人来看,那种「不会去伤害任何人」的普通人,光是他们的存在本身,便足以让我们诧异不已。
事实上,就连我——发现自己和干也属于截然不同类型的人的时候,都没来由地哭了出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在这段我已回想不起来的童年回忆里,因为某件事发生,让我了解到黑桐干也就是那样的人。
我们以兄妹的身分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不知从何时开始,我想要得到干也。
我知道,以兄妹来说,这样的想法确实异于常人。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个错误。如果要说有什么事让我感到懊悔,那大概只有——
那个让我发现他对我有多重要的契机,我回想不起来。
「——不过,那个人叫玄雾皋月。即使再怎么相像,他也不是黑桐干也。」
我说出一句无法反驳的事实,我想走在我旁边的式,一定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不过,我以为会点头同意的式,却蹙起了眉头。她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喃喃自语地说:
「与其说很像——倒不如说是……」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脚下的步伐,像是瞪着树木股凝视着森林深处。
「鲜花,森林里有什么东西对吧?感觉像是木造建筑。」
「啊,那是旧校舍。已经没人使用的小学校舍,预定在寒假的时候会整个拆掉,怎么了吗?」
「我过去看一下,鲜花你先回去吧。」
式身上如黑色礼服般的裙摆翻飞,随即迅速消失在森林之中。
「喂、式,等等!不是说好你不能擅自行动吗!」
我大喊着打算追上式。
「黑桐、鲜花同学?」
但是在这之前,我身后有一道声音叫住了我。
/1
◇
『式,你有新工作了。』
橙子在电话里这么说。
在一月二日晚上,橙子丢给我一件性质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工作。
工作内容是鲜花就读的礼园女子学院发生案件,希望我前去调查。这真是让我提不起劲来。
我——两仪式,之所以会协助苍崎橙子,纯粹是因为可以杀人,但是这次的工作却只是要查明真相,这种工作不能满足我空虚内心的饥渴。
说起来,橙子交待的工作内容虽然都会杀些某些东西,却从来没有杀过「人」,多半都是解决一些莫名其妙的怪物。夏天的时候虽然出现过一次机会,但结果我还是没杀了那个「光用眼睛看就能让东西弯曲」的家伙……正确地说,主要是因为在做那件工作的时候,式了解自己为何会执着于杀人这件事,而我则只要能杀,不管对手是谁都行,于是便做出了妥协。
总之,就像是处于虽然吃饱了,但是味觉却没有获得满足的状态。
在我开始对这种现状感到不满时,却有个内容不明工作找上门,居然只要我找出事件的主谋就好。
我没什么干劲,可是也没有其他事好做。如果差别只是在于在房间里或在礼园女子学院里睡觉,那我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我听完了整个事件的经过,由于鲜花的眼睛看不见妖精,于是我便充当她的眼睛,和她一同前往礼园女子学院。我伪装成准备在第三个学期转学,事实上只会待一个寒假的转学生。
◇
我在森林中漫步。
鲜花没跟在我身边。
我从树木闸的空隙看见了森林深处的木造校舍,于是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或许是受到阴天的影响,森林里彷佛起雾般一片灰暗。
礼园女子学院的校地广阔,在校舍和校舍之间种植的树木,已经茂盛到超出校内森林范围了。
校地有一大半都是长满浓密树木的森林,这已经不是校园里面有森林,而是森林里面有学校。
我走在腐叶土的地面上,出神地嗅着空气的气味。
空气充斥泉涌般的香气,并且带有颜色,混杂着树叶散发的香气和虫鸣声,让人为之陶醉。
那是有如成熟果实似的甜腻空气,仿佛时间缓慢前进般的景色,置身其中,像是漫步于水彩风景画里,全身轻飘飘地感到神奇又舒畅——这一所和外界隔离的学校,确实是一个独立的异世界。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曾经有个男人,在一栋公寓里制造出无人能入侵的异世界,那家伙真是绕了一大圈,其实只要像这学校或者两仪宅邸一样,在土地四周筑起墙壁,不让他人进入,便可让他的居处和外界隔离。
没多久我便走出了森林。
这栋曾是小学校舍的建筑,是古老的四层木造房屋。
在砍伐林木后形成的圆形广场上,校舍毫无声息地矗
立着。
广场上长满杂草,感觉像是草原。
校舍彷佛临终前的老人般,静候着生涯最后一刻来临。
我踩过草地走进校舍后,发现里面并没有像外观一样严重损毁。
可能因为是小学校舍的关系,建筑物内整体的感觉也有点小,铺着木板的走廊,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叽叽」的声音。
叽、叽、叽、叽。
……昆虫发出的声音,在校舍里也一样听得到。
我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央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进。
「玄雾、皋月。」
我回想起刚刚那位老师。
鲜花说他和黑桐干也很神似。
若要说神似的话,两个人确实很像。
因为人的脸部构造是一样的,因此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神似。但是他们两人却不只是外貌神似,连散发出来的气质都一样。
「……真的很像啊,那个样子。」
不过,他们之间却有某种决定性的差异存在。
是什么呢?
我找不出答案。
明明已经快想到了,却就是差了临门一脚。
知道但是却不了解,我似乎也变得很像正常人了。
半年前——当我刚觉醒的时候,我没有不了解的事。因为不了解的事就是两仪式不知道的事,因此所以没有加以思考的必要。
但现在,两仪式曾经体会过却不清楚的事,部被我当成知识体验着。那堵阻隔在发生事故前的两仪式和康复之后的我之间的绝望高墙,如今也越来越低了。
多半是因为原本没有自我情感的自己,透过遭遇这些未知的事物,逐渐累积起「我的记忆」了吧?
我——只能把无聊的现实以及细微琐碎的情感,拿来填塞我胸口的空洞。虽说依然没有活着的实感,但是刚觉醒时的那阵虚无感,如今已经消失了。
那么——总有一天,当我胸口的洞穴不再存在,或许我也能做些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别的梦吧!
「这个心愿还真是微不足道啊,织。」
我独自呢喃,知道不会有人回答我。
『不,那是一个笨拙的希望。』
——但是,却有人回答了我。
叽、叽、叽——
虫发出呜叫。
某种物体轻触我的后颈。
「——啊!」
我的意识逐渐模糊,置身在此地的记忆变成空白一片。
眼前看到的景象,宛如橡皮擦擦掉一样逐渐淡去。
……我真是太没用了。明明知道这里就是虫子的巢穴才前来,我却——
「这家伙。」
颇感不悦的我伸出手臂。
把手伸到脖子后方之后,感觉确实抓住某种物体。
从手中握着的触感,可以确认那是比手掌略大一些的人偶。
我将手里的不明物体就此握碎。
发出了「叽」的一声。
逐渐模糊的意识恢复过来了。
我缩回伸到脖子后面的手,并紧盯那只手看。
手掌上只剩一滩白色液体,而这滩黏稠的液体,啪答啪答地滴落到地上。
在握碎的瞬间,它就变成这副模样。
我从没见过妖精。
因此我判断不出这是否就是鲜花口中说的妖精。
「……真恶心。」
我甩掉了手上的黏液,而这滩液体很不可思议,明明黏性很强,却又不会附着在皮肤上的,很轻易地就能全部甩掉。
已经听不到虫的声音了。
……因为非常不悦才顺手捏碎了,如今看来好像是个失败的举动。
这里原本充满了许多妖精众集的气息,现在完全感受不到。
妖精们是因为看到同伴被杀所以逃跑了?还是妖精的主人见到我可以抓住妖精,因此所以要妖精们全部撤退?
无论如何,线索已经从这栋废弃校舍里飞走了。
我沿着走来时的原路回到走廊上。
当我回到了林间走道上,发现鲜花正默默伫立在原地等着我。
黑桐鲜花身材比娇小,有着一头飘逸的长发。
刚才那个叫黄路的女人像是城堡里的皇后,而鲜花的举止,则像是城堡里的公主。只是得再在加上「好胜的」三个字罢了。
我不发一言地走到鲜花身边。
「咦?式,你不去了吗?」
……鲜花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不去?我不去哪里?」
「——就是那里啊!」
……我完全不了解她在说什么。
鲜花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以及森林深处。
原来如此,我终于理解了。
「鲜花,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吧——」
鲜花惊讶地闭卜嘴,因为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可以在这里呆呆地站上一小时,你还真是悠闲呢!不过,如果你记得自己做过什么,那倒也无所谓。」
鲜花的手微微发颤,默默把手指抵在自己的唇瓣上。
她的脸上露出诧异神色,凝望着天际。
鲜花大概已经记不得在我回来之前这段时间她做了什么事。
「式,我该不会……」
鲜花身体发颤,喃喃地说这怎么可能。
那不是因为害怕,纯粹是因为愤怒造成的。对于自尊心很强的鲜花而言,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摆了一道,这种感觉真是屈辱至极。
「应该不用我多说吧,你的记忆被妖精夺走了。」
鲜花听完我说的话,顿时涨红了脸。
那其中混杂了自己的不成熟还有屈辱,反应充满着羞愤及悔恨。鲜花总是一副冷静的样子,这么率直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情,虽然非常不协调,但从旁看来,肯定很可爱。
「——回宿舍去吧,看来得改变行动方针才行。」
鲜花像是在闹别扭一般,说完后就自顾自迈开步伐。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个想法。
如果我告诉她,其实连我也被那少女般的坦率所感动,鲜花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算了,那种事连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结果如何吧!
我像往常一样,刻意不发一语静静跟上她。
/2
回到宿舍跟几位一年四班的学生谈完后,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尽管学校放假,宿舍规章还是得要遵守,于是我们便前往鲜花的房间。
这里在晚上六点以后,连宿舍内走动都被严格禁止。除了上厕所之外,似乎只有想去一楼自习室时才准离开房间。
高中才入学的学生常因为不习惯这个规定,总在前往朋友房间的途中被巡视的修女给逮到。至于小学就在此念书的学生已经习惯不随意外出,就算会,也因为熟知修女的巡逻路线而不会被抓到。
……鲜花很仔细地告诉我这些事。
这些都跟这次事件内容毫不相关,我想大概只是她的抱怨吧。
鲜花坐到自己的椅子上。
一年级学生的房间都是双人房,而鲜花的室友已经回家去了。
房里有两张跟墙壁一体化的桌子,还有一张上下铺单人床。个人所有物像是书架跟空箱子等占据了房间的角落,房间呈现长型的构造。
建筑物年代久远,因此房间也颇为老旧,由历史累积出来的古风,散发出让人放松的气氛。
鲜花一回到房里就脱下制服,换上了睡衣。我也很想脱掉身上这套闷热的制服,可是我没带换洗衣物过来。
没办法,只好穿着制服躺在床上听鲜花说话。
「……因为没办法在宿舍内活动,今天就到此告一段落吧!起床时间是五点,不过寒假没有晨间礼拜,所以可以睡到六点左右……式,听清楚了喔!其他学生还有修女并不知道我们在调查一年四班的事,所以行动尽量别太醒目。我跟你不一样,还得在这里待两年,可不想引起什么骚动。」
鲜花今夜又把昨天说过的事重复了一次。
还真是杞人忧天啊!
对我而吾只是把睡觉的地方换到这里罢了,我个人一点干劲也没有。
「你放心吧。我的工作只是负责看而已,所以没带刀子之类的武器来。况且我和妖精的主人也没有结怨,我打算和平共存。说到情绪失控,你还比较让人担心咧!」
「我很冷静。我的目的只是查出真相,而不是将原因排除。在彻底调查之后,就可以交棒给橙子老师了。」
虽然我轻松地一笔带过去,可是鲜花的眼神一点也不安分。
多半是白天妖精的事让她认真起来。基本上,鲜花的个性是有仇必报的。
「是啊。鲜花,你如果做得到的话,那当然最好。」
鲜花随即瞪了过来。
「……你别瞧不起人了。」
「真是冤枉。」
鲜花那种困扰又狐疑的眼神,实在和干也很像,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算了。就算我犯了错也不会造成问题,所以轮不到你担心。话说回
来,在你今天遇见的人当中有可疑人物吗?」
鲜花迅速转移话题。
「如果要说可疑的话,今天碰到的全部都很可疑啊!一年四班的那些家伙,每个人脖子上都有那个……」
「那个,是指被式握碎的妖精血液吗?」鲜花蹙起了眉头……她大概认定我是个非常过分的人。不过这的确是事实,我也不想否认。
「不能说是血液,是像蝴蝶翅膀上鳞粉之类的玩意儿。因为若是体液的话,她们也会察觉对吧。还有,那个叫玄雾的老师脖子上也有。见面时虽然不知那是啥,但回想起来,他的脖子上的确也有。」
「——是吗。式,你觉得夺走记忆的理由是什么?」
「不知道,因为又不是我干的。」
「是、是、你说得对。我会问你的意见,看来我也变得相当没自信了。」
鲜花兀自生起了气,随即陷入沉思。
「……十二月开始有信件寄到D班学生的手中,信件内容是『连本人都已经忘记的秘密』。同时间,学校里妖精的流言也开始传开来。这些妖精似乎会跑到枕边夺取记忆。
在放寒假前的D班教室里,两名学生吵架后用美工刀互刺对方,吵架的原因果然还是因为信件。连续一个月,四班的学生不断收到自己也不知道的记忆,精神状态已经麻痹到无视同学吵架了。征跟四班的学生们谈过之后,我了解到那真的是到有人自杀也不奇怪的情况。」
鲜花嘀嘀咕咕地整理出到目前为止的重点。
「式实际上遇到了妖精,我也有一小时的记忆空白……那段时间我做了什么呢,有一个小时的话,做什么事都有可能。」
看来鲜花对空白的记忆也相当在意的样子。
……那我又是如何呢?
四年前……我还是高中一年级时的记忆充满了漏洞,让人感觉很不舒服。那时街上的人们正陷于随机杀人魔的恐惧中。
虽然我认为那个事件跟我有关,但因为那时行动的是织,在他已经消失的现在,那些记忆也跟着他永远消失了。
「——咦。」
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发现呢?
之所以没有三年前杀人魔事件的记忆,是因为织跟那件事有关的缘故。
那么——我失去出事前的记忆又是为什么呢?那时的我应该不是织,而是式才对。
若这个操纵妖精的人知道想起忘却记忆的方法,说不定我就能取得我的过去了。
……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我是不知道鲜花相不相信妖精那玩意,但我总是无法接受它的存在。
感觉有什么根本上的误解,但我跟鲜花似乎都没察觉到。
「喂、鲜花,连本人都忘记的记忆,要怎样才能查出来呢?」
「这个嘛……可能要在催眠状态下从大脑深处提取出来吧?你知道记忆的四大机能吗?」
「编码(学习)、储存、读取、再确认对吧。跟录影带一样,把录下的影像贴上标签编码,接着小心储存起来,要看的时候用录放影机读取播放。确认播放的内容跟以前相同。只要其中一环故障,头脑就无法正常运作了。」
「对,就算本人忘记了,但只要头脑正常,记忆就一定会存在脑子的某处。因为头脑不会忘掉曾记录过的东西,所以只能当作是妖精将它夺走了。」
……采集忘却记忆的妖精。虽然橙子说它们带有恶意,但我实在感觉不到恶意的存在。因为连本人都忘掉的记忆就算要被夺走,本人也不会有所察觉。
将那些记忆写成信件送来,反而比较像是善意的行动吧?
这种行为就像是提醒你,您忘记这件事了,下次请别忘了哟!
「夺走记忆也可能是为了隐瞒某种证据,但是,让人看见自己遗忘的记忆,这件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我将疑问不经意地说出口。 「
鲜花则是靠在椅子上答道:
「应该是在揭发罪状吧?为了通知对方,你以前曾经犯过这种罪喔。」
「揭发不同的罪状长达一个月吗?那已经不算揭发,而是恶意刁难了,跟小鬼没两样。」
照橙子的说法,一股想到妖精就会想到小孩子,说不定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这时我的思考停顿下来。
不管身为眼睛的我怎么想,要找出结论的人还是鲜花自己。
于是我便直接躺到之前坐着的床上。
「式,我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坐在椅子上的鲜花,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那个,想要看到妖精的话,该怎么做呢?」
……看来被妖精夺走记忆这件事。真的让她相当不甘心。
不过,说实在我也不知道看见妖精的方法。
「谁知道,硬要说的话是看不到的,对你而言没办法吧。如果你无论如何也想找到,就去感觉比较暖和的地方随意找找吧,感应力好的话就抓得到了。」
「空气暖和的地方吗。」
鲜花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虽然听起来乱七八糟,但我并没有胡说。
就算是妖精,活着的时候应该也会发热。那么只要是比其他地方暖和的场所,运气好的话起码能触碰得到它们。
总之,谈话就到此告一段落。
我借用鲜花大一号的睡衣,睡在双层床的上铺。
忘却录音/3
一月五日,星期二。
我抛下还在赖床的式,前往一楼自习室。
时间刚过早上七点。自习室里没有一早就来念书的好学生,倒成了密谈的好地方。
自习室是替住宿生设计的图书室,从傍晚到熄灯为止,住宿生们各因不同的理由聚集在这里,或闲聊或阅读教科书。可是傍晚过后,魔鬼舍监——爱茵巴哈修女就会亲自来此监督,所以得瞒着她才能偷偷聊天或做自己的事。
总之,傍晚就会变得恐怖却也很热闹的自习室,一大清早则是空无一人。利用这一点,我约了D班的班长在此见面。
昨天回到宿舍之后,虽然找了几个四班学生谈过,不过每个人的说词都一样,对调查实在没有帮助。毕竟她们面对我这个外人是不可能会敞开心房的。
既然如此,我也只得有所觉悟从正面进攻。战斗时,一对一是基本中的基本。于是,我便选择感觉最能掌握事件的D班班长——绀野文绪。
进了自习室一看,果然没有半个人影。
因为自习室没开暖气,所以里面很冷。
「黑桐,我在这里。」
一阵凛然的声音从自习室里传来。充当图书宣的房间里,内部摆满了书架。绀野文绪像是预先躲在书架间等我的到来一样。
我关上门扉往里面走了进去。
简单的描述,绀野文绪是个高大的女孩,和我一样高中才进到礼园就读。超过一百七十公分以上的高大身材,看上去很有魄力。
她本人也察觉自己不太像少女,因此剪了一头短发,让她的脸看上去更显沉稳,散发出即使自称大学生也很具说服力的气质。
「抱歉,这么早把你叫出来。」
毕竟是初次见面,我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绀野则不置可否地撇开视线,双手抱胸口气讥讽地说道。
「无所谓,反正我也跟其他人一样睡不着。有事做还比较不会乱想。你想要谈什么?叶山的事吗?」
该怎么说呢,绀野文绪的个性似乎很率直。知道我在调查某些事之后,立刻单刀直入一下说出重点。
「……叶山,是指叶山老师吗?」
「我没说错吧?你昨天不是带了个陌生的美少女来找我们班的人问事情吗?A班的首席有事找我们的话,肯定跟那家伙有关。」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瞪视着我。
……看起来她人也很聪明,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我接下绀野锐利的视线。
「老实说,我并没有想到叶山老师的事。但看来似乎是我了解不够深……那么我就直说了,我受校长委托来调查你们班发生的事故。绀野同学,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对于我的问题,高大的她显得有些不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伤脑筋,校长直接委托你吗?果然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哪像我只能得到『快忘掉事故,专心用功吧!』这种回覆,我还真是甘拜下风啊!」
「——绀野同学也在调查那件事故?」
「那当然,我毕竟是班长啊。我跟玄雾老师一样,明明在场却没办法阻止,而且还完全不记得那天的事。回想起来,顶多就是『啊,真的发生过那件事』这样而已。引发事件的那两人……嘉岛跟琉璃堂,送到医院后也没下文了。我想去探病顺便问个清楚,但向校长询问医院所在地时就被赶回来了。」
绀野一边拨弄着亮丽的头发,一边有点害羞地说着。
光是这个动作,就让我很中意她。
「那,我想——你应该也有收到信件吧?」
「啊,那个啊,真是恶心极了。我还算
是比较少的,多的人可是每天都会收到。听说嘉岛跟琉璃掌也是每天收到,肯定让她们很难受啊。」
至于信件的内容,几乎都是无害的往事。像是小学时跟喜欢的男生一起回家、养的猫不见了之类的。
「刚开始,我还觉得怎么有人会写这种无聊的事。不过仔细回想起来,那竟是自己的往事。与其说我觉得惊讶,倒不如说是会感慨:『嗯,真的有这回事呢!』不过,也有人怕到连提都不敢提就是了。
「那是因为她们有不可告人的事吗?」
绀野点了点头说,「大概吧。」
「还是问一下,你猜得出是谁寄这些信来的吗?」
「……依照常理推断是没有,但这次的事已经超出常理了吧?若说是幽灵、妖精,我倒是有答案。」
可是,绀野文绪并未说出那个答案。她以「这不只是我个人的问题」为由拒绝回答。
于是我便试着换个角度提问。
「那么,缉野同学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知道,这之中的确充满着不寻常,但我们班G就出问题了,怎么说呢,这人概是间接的报应吧。黑桐你可能不晓得,D班的学生几乎都是高中才入学就读的人,问题学生真是满多的。」她又加了一句:「虽然我也是问题学生之一。」
我事后才知道,绀野文绪在国中时似乎是个有名的篮球选手,她身为某重点培育产业的会长独生女,会来读礼园据说是被强迫的。
「那么叶山老师放火烧宿舍的事呢?」
我抱着在此一决胜负的决心提出问题,但绀野却一脸苦涩地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我一点也不清楚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居然会跑去烧宿舍。叶山英雄这男人相当不正常,你知道他的口头禅是什么吗?竟然是『老哥为什么不让我当校长』,很难相信对吧?这是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人所说的话吗?那男人根本就是个混混,别说校长了,连老师都不该让他当。佳织会死都是因为他,还有那个因为弟弟没工作就让他当老师的理事长哥哥!这件事跟我们没关系,没错。也不是我的责任……!」
……虽然模样相当坚强,但她的精神也已经相当脆弱了吧。她看也不看我一眼,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恨恨地说着。
……伤脑筋,看来没办法从她嘴里打听出更多情报了。
「谢谢你。绀野同学,你说的话让我受益良多。」我转过身背对着绀野文绪。「啊,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你相信妖精吗?」
离开前,我随口问了她这个问题,像随机统计般。
「……是不相信,但我想妖精的确存在。因为我,还有其他人,一切都像是被捉弄一般,记应模模糊糊的。」
「是吗。」我这么回答完后,便离开了自习室。
◇
之后,我试着去问过每个四班的学生,但她们的说法都一样。
每个人都疑神疑鬼,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她们像在等待什么似地将封闭自己起来。但是又异口同声地说想要回家。不过只要我一说「那你回家不就得了」。每个人就马上闭上嘴……和我仔细谈过的人只有绀野,其他学生话都说不上几句。
从结论来说,她们都相信有妖精存在。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有遗忘的记忆,也都收到了信件。
另外,还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一年四班的全体学生联合起来在隐瞒某件事。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是无法隐瞒这件事必定和前任导师叶山英雄有关这一点。
◇
于是我接着前往教职员办公室。
叶山英雄虽然因为十一月的宿舍纵火事件而离开学校,但我仍期待会有什么相关资料还留下来,可以当作线索。
「报告。」我打了声招呼后打开办公室的门。
让人意外的是,里面竟空无一人。
原本办公室就是专供早上的教职员会议使用,修女们不太会过来,而办公人员也因为放寒假中不可能会在。
「啊——神啊,真是感谢您。」
我窃笑着说了一句「阿门」之后,开始在资料柜里搜寻。
总之,去年十一月前后的资料全都得看过一遍。
我认真找了约莫一个小时,结果还是没找到值得注意的情报。
「……真是麻烦。这下只好带着式找遍学校每个角落了。」
虽然我不想做这种像是带猎犬散步的事,现在也只能这么做了。
我莫可奈何地整理起散乱的资料。
……就在此时,我突然瞄到一份让我怀疑自己是否看鍩的档案。
……叶山英雄。一九九七年二月就任,一九九八年十二月离职……」
乍看之下似乎很普通,但总觉得有地方很诡异。十二月离职?这怎么可能?叶山英雄十一月初纵火烧了宿舍便从学校消失。既然如此,为什么十二月他还在教职员名单上?
而且……他离职的理由是因为住的地方不固定。意思是指他行踪不明吗——?
我的脑海里顿时一片混乱,我先把资料归回原位,离开办公室之后回到走廊上。
此时,我竟然遇到一个不太想过见的人。
「哎呀,黑桐同学,你来办公室有什么事吗?」
「……玄雾老师早。」
老师见到我行礼问候,一派轻松地回应:「快中午了呢。」
昨天和式一起还无所谓,但我很不愿意跟这个人单独交谈。
总之我就是对他这个人没辙。
心里的局促不安,让我的心跳不断加快,那究竟是因为他很像干也,或者单纯是因为我感到不安?我实在无法分辨是何者。
「老师来办公室有事吗?」
总之先丢出问题敷衍一下吧!
对我随口丢出去的问题,玄雾皋月认真地回答。
「嗯,我有校长交代的工作要做,必须把学生名册译成法语才行,因为那边有几所和礼园有关的大学。」
「哦,是要送出我们的名册吗?」
嗯。对黑桐同学来说,可能和你是切身有关的话题哟!你和黄路同学可是两大留学生人选之一呢!」
……这件事我倒是初次听说。我露出笑容搪塞过去,就在即将走过玄雾老师身边时,我突然停下脚步。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没问过老师。
「玄雾老师,您知道现在学生间流传的那个传闻吗?」
「啊,你是说妖精的事吧?我有听说过。」
「老师相信吗?啊、我当然是不相信的啦!」
如果让人知道自己相信妖精会有些丢脸,因此我补上一句不痛不痒的声明。不过他却以温柔的笑容凝视着我。
「在日本,妖精或许是很罕见的传说,不过在欧洲可是很普遍的呢!在苏格兰也有猫妖精和狗妖精的可爱故事,我个人还满喜欢这些故事的。」
……我想起来了,玄雾老师原本是住在国外的人。那边的大学在民俗学里还把妖精分成独特的一类,看来我这问题并不会太小孩子气。
「猫妖精……是指穿长靴的猫吗?」
「嗯?你满清楚的嘛!日本故事里也有会说话的猫,所以这应该不算那么特殊吧?」
看吧,开始有股充满知性的香气了。
我决定顺势继续聊下去。
「那么,在那边真的实际发生过妖精恶作剧吗?当然,我是以自然现象、地方风俗的角度来问的。」
「最近是不太当听说,偷换小孩的事偶尔还是会发生,只是来帮忙农务的『外来者』已经不存在了。」
于是,老师又进一步为我说明。被称之为帮忙小人或敲击小人的妖精,会来去人们家里或矿山等地方帮忙了作,听说他们是无法居住在村里的外来者幻化成的。
农村社会,是既单一独立又没有多余因素的系统。也因此不容易接受由其他村庄流浪而来的外来者。结果造成外来者只好居住在森林或山上,等到收获季节再前来帮忙,以建立彼此的情感。而这些便被当成「不是人类的他人」的妖精。
另一方面,往坏方向变化的妖精,则是偷换小孩的始作俑者,他们会把有钱人家的婴儿,调换成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婴儿。当时的社会,认为家境富裕代表受到神的祝福,生活贫困的人们,为了想获得受到祝福的孩子,所以会把自己的孩子拿去偷偷交换。
「……那么,被偷换的小孩会变成怎样?」
我无意间试着提出脑海里浮现的问题,老师则是笑着回答。
「放心,大多很快就换回来了。毕竟是有钱的家庭,要找回小孩非常容易。在当时,刚出生的孩子一定会送到教会一趟,没在教会受洗的小孩,就会被当成不存在的小孩,将会失去市民权。所以不管家境再贫困都会去教会付钱,让小孩受洗……不过,因为如果不受洗就会遭到拷问,所以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换句话说,只要去一趟教会,便可得知有哪里的谁生了小孩。只有真正的妖精,才做得出偷换小孩这种神秘事件。」
「哦,老师,您相信有妖精存在?」
「我认为有,但
我并不喜欢它们。真正的妖精,做的恶作剧都很过分,刚才说过的偷换小孩就是实例。妖精会在经过几年后,突然把小孩送回亲生父母身边。而回来的孩子几乎都成了白痴,这样只会让他们的父母备感困扰,不会有丝毫的喜悦。」
的碓,要把这些当作恶作剧也有些太过分了。
谈到妖精,我似乎得将脑中关于妖精的纯真无邪印象抹去才行。
「……哎呀,抱歉。我说太久了。」
不会啊,我觉得很有趣哦!那么老师,我先告辞了。」
我再度行了个礼,便快步离开玄雾老师的眼前。
◇
中午过后,我决定前往二月烧掉的东边学生宿舍看看。我没有抱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认为起码得去查看一次那个被叶山英雄烧掉的宿舍。
东馆的四周拉起绳子,挂着禁止进入的牌子。
于是我跨过绳子走进东馆之中。
……东馆被烧掉了一大半,里头房间幢排的东侧墙面完全消失了。
仿佛被什么大怪物用利爪划过般墙壁,已经消失无踪。原本属于房间的区域现在全都崩塌,感觉像是一碰就会变成灰烬。
相对的,走廊所在的西侧反而完整地保存下来。若只是在走廊上行走,那里完整的程度,甚至会让人根本不知道发生过火灾。
但是打开焚毁的房门之后,眼前只有外面的景色,以及几乎燃烧殆尽的平台废墟。
我漫步在这么一栋对比强烈、如前卫艺术般的建筑中。
……那个在这里纵火,名叫叶山英雄的老师,我只看过他一次。
他主要负责三班到五班的课程。从来都没来过A班。
我只知道在早晨礼拜的时候,叶山英雄总是无聊地翻着圣经,我记忆中的他是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男性,长相也差不多那个样子。
「调查只见过一次面的对象,真蠢。」
我自言自语之后,准备动身离开,于是下到一楼,穿越走廊走向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曾经见过的人影,从大门方向朝我走了过来。
这位有着乌黑长发,容貌凛然美丽的人物,在礼园不作第二人想。
学校的地下掌权者黄路美沙夜,不知为什么走到离我约两公尺处就停下脚步。
她看着我的脸,并露出微笑。
「情况怎么样?之后有什么进展吗,黑桐同学?」
黄路美沙夜用温柔的口气说道。
一瞬间,我感到背脊发凉。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
但光是如此而已。
我直觉认为,这家伙正是昨天对我「打招呼」的妖精的主人。
——叽、叽、叽。
我的确听到有如昆虫呜叫般的声音。
这样下去会步上昨天的后尘,我又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夺走记忆,然后呆站在这里几小时。虽然懊悔自己为何没戴手套,但现在也只能放手一搏。
我一边瞪视着眼前的美沙夜,一边感应空气中不自然的温暖区域。
……式是如何判断我不知道,不过在探知热源和加速方面,我已经拥有独当一面的实力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不自然的温暖——
「——在那里!」
我空下抓住逼近我胸前的「那东西」。
手中的碓感觉抓住东西,但我看也不看那个叽叽叫的玩意儿,双眼盯着黄路美沙夜。
「哎呀,之前你明明告诉我看不到妖精的,莫非你现在已经看得见了吗?」
美沙夜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说道。
她那种高傲的态度,让我完全把她认定为敌人。
「……原来如此。看来昨天,我和学姊闲聊了一个小时呢。」
「没错,多亏如此,我对你的了解一清二楚唷。毕竟有整整一个小时嘛!关于你是怎样的人,只要有这些孩子,要问出来还不简单?」
黄路美沙夜轻抚摸她的肩膀附近,「叽」的叫声响了起来。
恐怕那边也有妖精吧?不对,在她身边可以感觉到除了她以外的热源存在。我试着数了一下,总数超过五十只以上。
……对我这个看不到妖精的人来说,那是让人绝望的战力差异。
「黑桐同学,你很冷静嘛!你不感到惊讶让我觉得好无趣呢。连我在听到你的事情时都曾经惊讶过。你能理解吧?没想到在这个学校里,竟然有我以外的人在学习魔术。」
「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一开始我就知道有操纵妖精的人存在。不过感到吃惊的学姊为了除去我这个障碍,竟然慌张到埋伏等我,虽然这个行动本身并没有错……但是自己主动表明身分,看来你的程度真低啊,黄路学姊。」
很好,总之先说完想说的话,再来思考怎样才能逃脱。
原先我就只是负责找出原因而已,酱通的打架我求之不得,但要与其他魔术师性命相搏战斗,就不是我愿意的了。
「黑桐同学,我从来就没打算除掉你,因为你是我极少数的同类呀!与其相互争执,你不觉待我们更该彼此了解吗?」
「……一见面就直接指挥妖精下手,我想这不是想彼此了解的行为吧?」
「你错了,这些孩子可以用来建立一个有效率的沟通管道,但你竟以毫无意义作为结论,真遗憾。」
美沙夜事不关己般地说着,里头不知有几分是真心话。
我——则是确认背后的脱逃路径,并稍微兴起了想听听她说法的念头。
互相沟通,是指我和学姊吗?」
「没错,黑桐同学,你来到这个地方。光凭这一点就让我对你有好感了。因为这里可是——」
「橘佳织身亡的地方吗?」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她的眼神却像个毫无慈悲之心的女王,充满了冷冷的憎恨。
「就是在二月火灾中来不及逃出的一年四班学生嘛,学姊,你认识她吗?」
对我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黄路美沙夜优雅地点头答道。
「佳织是我的学妹,从小学起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就像个可爱的妹妹一样。虽然她不太聪明,老是吃闷亏,却是信仰比谁都要虔诚的温柔女孩。但是她却死在这里。她明明没犯过非死不可的罪孽、明明是个纯洁的孩了,信仰虔诚的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选择那条最艰苦的路。」
美沙夜似乎真的很痛苦、一脸悲伤地诉说着。
但是,在这之后她便没有半点慈悲之心。
「可是她们一点也没有悔改,佳织连命都赔上了,她们却还是和以前没有两样。那种东西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一年四班的学生每一个都有罪。我的学校不需要那种东西,应该全都烧掉,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一年四班的学生杀了橘佳织?」
「——如果是那样——不,若真是那样还有救赎的机会。黑桐同学,佳织她是自杀的。这其中的意义你是不会懂的。」
黄路美沙夜以轻蔑的眼神凝视着我。
她话里暧昧不清的部分太多了。看来一年四班就是橘佳织被烧死的原因。
但是……她说「你不会懂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懂也无所谓,因为到头来,这些骚动的原因就是为了替橘佳织报仇吧?」
「没错,只有地狱底层才适合那些人,我不允许她们住这所学校里过着安稳的日子。」
「你真的打算杀光她们吗?」
我简短地问道。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因为黄路美沙夜也并不把一年四班的学生当人看,所以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人……不,应该说是除掉她们。
但是,她却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要是我杀了她们,她们就不会下地狱。所以我说你是不会懂的。但我不会怪你……收手吧,黑桐同学。我不想和你起冲突。」
说完,她又轻抚了一下肩膀上的妖精。
「你应该看不见吧?她拥有你的记忆呢。很美吧?你的回忆冰冷又光滑,加大理石般美丽、核心地带却燃烧着烈焰。我虽然看不见那核心地带,不过光是靠着髑摸,就可以知道非常纯真,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黄路美沙夜学姊说完之后,呵呵笑了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对,那股冲动,在三年前两仪式和干也一起出现在我眼前之后,就不曾再有过……
若不好好教训这个女人,我绝会不善罢甘休!
…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彼此沉默,互瞪对方。
我的情绪已经激动到不再去想「逃跑」这个词汇了。
美沙夜轻轻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我很期盼和你互相了解。可是你不这么想吗,黑桐同学?」
「没错,完全不想。」我立刻回答。
美沙夜呵呵笑了出来。
「是这样吗?我和你可是很相像的喔!比方说,对了——像是爱上亲哥哥这一点。」
「……咦?」没想到会听到她说出这件事,我一时之间完全说不出话来,而且我知道
自己一定在瞬间便满脸通红。
「你、你、你……」
虽然我很想说「你在乱说什么」,却偏偏说不出口。
黄路美沙夜愉悦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说过,昨天我从你的口中听了很多有关你自己的事吗?像是你哥哥,还有你是魔术师的事,这些我都知道。我们连这种地方都非常相似。黑桐同学你在半年前学会魔术,而我则比你晚一点呢。」
魔术——这个字眼让我的思考迅速冷静下来。
美沙夜说的是——学会魔术?
「没错,佳织死了,我为了报仇去学习控制妖精以夺走他人记忆的魔术,我不是为了寻求真理去学魔术,而是为了私人目的去学习。
为了佳织——采集和她有关之人的记忆就是我的目的,我要把她受辱的痕迹全都抹消掉。我想做的只有这点,除此之外的问题都无足轻重。并不是破坏有形的东西,也不是去杀人。如何,黑桐同学?这样算坏事吗?」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威胁四班学生的人就是你,也知道原因是佳织。但玄雾老师你怎么解释?」
美沙夜一震,有些动摇似地蹙起眉头。
没错,无论美沙夜怎么用尽各种藉口来正当化自己的行为,光凭这点就可断定她所做的绝非好事。玄雾老师是在橘佳织死亡,叶山英雄失踪后,才成为班导师,他和这些事情一点关系也没有,却还是被妖精夺走了记忆。
「你没必要夺走玄雾老师的记忆。」
我以笃定的语气说道。因为我判断现在正是攻破她理论盔甲的最佳良机。
但和我预测的正好相反,她只动摇了那么一瞬间。
不,应该是说她看到我的眼神里蕴含的意志更加坚强。
「不对,一点也不多余。那个人不该和那件事扯上关系。我必须夺走他知道的所有事实才行。」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直袭而来的强烈断定。
我也知道自己也被这股气势压制住了,却还是开口反问。
「——为什么呢?」
黄路美沙夜甩了甩她那头飘逸的长发之后回答。
「这用说吗?因为他是我的亲哥哥。」
「……你说老师?他是你亲哥哥?」
尽管我认为这根本无法置信。但又觉得似乎可以理解。
虽然非常偶然,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黄路美沙夜,不,应该说黄路家的小孩全都是收养来的。如果她的旧名是玄雾美沙夜,也不能断定她的这种说法是谎言。
黄路美沙夜无视我的诧异,继续说了下去。
「……是的,我刚开始也没发现。
自从我知道佳织死之后,我也和你一样,对一年四班抱持怀疑,于是,我跑去质问叶山英雄……后来我知道了为何佳织会做出那种事,除了去找四班的导师玄雾皋月商量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因为情况已经不是我自己一个人能收拾的了。
玄雾老师个性很温柔,夺走那个人的记忆,虽然让我感到很心痛,不过为了认识他,我只得夺取他的记忆。不过,现在我很庆幸自己那么做。因为老师的记忆确实证明他就是我哥哥。皋月对佳织死亡的真相非常清楚,他明明可以轻易地去告发,因为不告发会让自己内疚痛苦,但是哥哥为了学生,最后还是决定沉默以对……当我逼问他时,他说:『比起死者,应该要更尊重活着的人才对。』
但是我无法苟同,我无法原谅她们把人逼到自杀,却又若无其事般地过着每一天。最重要的是——我无法忍受看到哥哥为了这种肮脏的事而感到心痛。
所以我夺走了皋月的记忆,包括我是他妹妹的记忆,还有关于那件事的记忆,所有一切的我全夺走了。只要皋月他无忧无虑地平稳度日,并且爱着我就可以了行。我完全不需要要回报。」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非常相似。 什么相似?
谁? 和谁相似?
不过也就仅止于此了。
虽然彼此相似,但我们之间也只是相似而已。
希望的形式、想要的内容、以及为此而付出的努力。虽然这样,我们依然有所差异。
「——不过,你不是利用他了吗?你让老师以一无所悉的导师身分守护一年四班的秘密,你假装自己没看到这一点,还好惠嗯说你喜欢他。」
「那也快结束了。黑桐同学,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很相似,所以我也可以了解你心里的纠葛。
如果是我的话——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成为我的伙伴吧,黄路美沙夜说完之后伸出了她的手。
黑桐鲜花直盯着那只手不放。
仿佛在瞪视着无法原谅的仇敌。
——若是你愿意接受我的条件,即使要我假装没看到也可以。」
我说出了违反自己心意的话。
不过——如果。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即使要将黄路美沙夜——
「如果你可以取回我失去的记忆。」
即使要杀了她,我也要夺取她那种力量。
「失去的记忆?」
「对,我失去那段喜欢上干也的决定性瞬间的记忆,在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如果你能取回那段记忆的话——」
「那是不可能的。连本人都不知道的过去,不能称之为记忆,只是一种单纯的记录。妖精只能掠夺你的记忆。」
……原来如此。
太好了,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那么——谈判破裂了?」
好,接下来只能奋力一战了。
我决定冲至美沙夜面前,朝她踢出我的必杀技高压下踢。
在我暗自将重心往前移的时候,黄路美沙夜似乎又想开口说些什么。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和她交谈下去,所以准备听听就算了。
「黑桐同学,你知道创造使魔需要材料吧?」
这点芝麻小事我当然知道。霎时之间,我完全了解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思考能力如此卓越。
「那么——你从刚才就一直握着的那个物体,究竟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呢?」
美沙夜笑了出来。
我的视线落到她手上握着的那个东西。原本看不到的物体,现在可说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妖精的外型和我想像中的有点不同。
——像是我只见过一次的叶山英雄的人偶。
我在惊讶之际松开了手。
趁着这个空隙——美沙夜的手抓住我的脸。
我的意识宛如高空弹跳似的,笔直地往下坠落。
/3
…
那个家伙曾经说过。
「所谓的回忆,明明可以像影片那样记录下来,为什么还可以忘却呢。」
我这么回答。
「因为记忆都是会随意忘掉的嘛!」
那家伙又说。
「你一定还记得,只不过想不起来了而已,和无法记录的我不同,人们的记忆是不会丧失的。」
我回答道。
「如果想不起来。就等于是失去了。」
那个家伙说。
「所谓的忘记,其实是记忆劣化。回忆是一种不会消失、只会逐渐褪色的废弃物。你不觉得很可惜吗?人们竟然让属于永恒的事物生锈。亲手让身为永恒的事物化为尘烟。」
我无法回答。
『——没有永恒便是一种永恒。』
那家伙说。
「不回归永恒是不行的,因为感叹会再次重生。即使你想彻底忘记,记忆还是确实为你录制起来了。」
我说。
「永恒是谁决定的?」
那家伙回答。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在寻觅。」
我这样想……
对于连思考都做不到的那家伙来说,解答并不是他自己求得的,而只能在他人身上寻觅。
…
我被一阵「叩叩叩」的敲门声吵醒。
窗外天际一片灰暗,让人弄不清楚现在究竟是早晨或是黄昏。
瞥了一眼时钟,时间已经中午了。
「黑桐同学,你在吗?」
我听到门外传来这句话。
因为睡眠过多而产生的头痛,让我蹙起眉头,我下了床之后去开房门。
伫立在走廊上的是某个修女,她看着我的表情充满疑惑,应该是因为看到我这名陌生的学生而疑惑吧?
「我是两仪式。打算在第三学期转学进来。」我说完之后,修女「嗯」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明她的来意——因为黑桐家有人打电话过来,所以她来叫鲜花接听电话。
在鲜花的家人之中,会还在今天打电话过来的,应该也只有那家伙而已吧?
「既然这样,我可以代接吗?因为我和黑桐同学的家人很熟。」
「也是,两仪同学和黑桐同学是亲戚。那样应该没问题,电话转接到大厅旁的电话机了,你快去那里接吧!」
修女行了一礼之后随即离开
了。
我脱下鲜花的睡衣之后,换上了礼园制服后离开了房间。
宿舍大厅指的应该是大厅门口吧?
昨天当我来到这栋宿舍的时候,看见大厅沙发前放面了一具没有号码盘的电话。根据鲜花的说法,从外头打来的电话,一律会先转接到修女们所在的舍监室,打电话来的人,如果不是和学生有关的亲戚,似乎一定会被她们挂断。
只有在修女们认为打电话来的人「无害」时,才会将电话转接到大厅,这是一套让学生多少保有一些隐私的通话系统。
走到空无一人的大厅之后,我拿起了话筒。
「喂喂,是鲜花吗?」
话筒里传出熟悉的男性声音。果然是黑桐干也打来的。
「鲜花她人不在,新年一大早就打电话来,你还真是爱护妹妹呀!」
不知为何,我刻意以冷淡的口吻说出这些话。
电话那一端的干也,则是「呃」的一声,将本来要说出口的话硬是吞了回去。
「……式,为什么会是你接电话?」
「我不是说鲜花不在吗?她一大早好像就很有干劲,看起来是打算早一点解决这个事件,好早点回家吧。」
「……是吗。鲜花就算待在家里,也是让人感觉她不太开心的样子。更何况她也说在宿舍里还比较能放松信一一
「对那家伙来说,只是放松不可能让她感到满足吧。」
干也根本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似乎正在歪着头思考……算了,他听不出来也好。
「干也,那你打电话过来有什么要事吗?」
「没什么事,我只是想问问情况怎样!」
「谁知道啊,你明天自己再打电话问鲜花本人,掰掰。」
「什么掰掰……喂,等等,式!我们还聊不到一分钟耶?」
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干也慌张的声音。
我瞥了一眼自己映照在旁边玻璃上的脸,上面映照出来的我,手里拿着话筒,表情有些不悦。
……一张不知为何感到生气的脸。
「你是要打给鲜花吧?你没什么话要和我说的不是吗?」
「当然有啊!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的情况才打过来的,再多聊一会儿啦。更何况,想打电话到礼园,也只能以打给鲜花作为理由啊。鲜花没对你说过这些吗?」
……说是说过了。我这么回答他。
「不用了。我不是很懂电话,也不喜欢聊天。」
「……是吗。想想的确是这样没错。那也没办法,那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因为礼园一天也只能转接一通电话而已。」干也遗憾地说。
……是吗,今天就要在这里道别了吗?
「干也,等等。既然你很闲就拜托你一件事。因为在这里无法知道,所以你能在外面调查看看吗?是有关,个叫叶山英雄的前礼园老师,还有叫玄雾皋月的老师,你找得到像是他们来这里之前的经历吗?」
「——我不确定耶,我没试过,还不知道。」
这就是干也的承诺方式。
「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不知道也没差。话说在前头,你可别太勉强哦!那么,我还得找回一个人四处乱跑的鲜花,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
「啊,等等。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礼园里应该有个叫橘佳织的人,你能不能去查她的成绩?像是体育课出席率之类的。这个部分,因为礼园都把资料整理成册,在外头实在没办法取得。」
……?干也说出令人出乎意料的话。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应该有引么意义在里面吧?
「知道了,有空的话我就去办。」
说完之后,我俐落地挂上话筒。
忘却录音/4
沉睡吧,黑桐同学。
在那虚无飘渺的沉睡之中,我将重现你的叹息——
黄路美沙夜在我的耳畔这么呢喃着。
我在半睡半醒之阅,轻闭眼睛凝望着什么。
在这个仿佛是梦境的过程之中,我一直凝视着永恒——
…
『我不想那样,我要与众不同。』
……在孩提时代,我曾经对爸爸这么说过。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感觉似乎非常遥远,遥远到回想不起爸爸和自己的模样。
从黑桐鲜花有记忆开始,就很喜欢「唯一」这个字眼。虽然这和束缚无异,但是我就是无法不去喜欢那种感觉。
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
总之,我就是不想和身旁的人一样平凡度日。
理所当然地醒来、理所当然地过活、理所当然地睡觉,我对这种事感到轻蔑。
我就是唯一的我。
因此必须和任何人都不一样才行。
在心中漠然抱持这种想法的小孩,因为不太清楚什么是特别,所以一直相信比周围的人优秀,便是「很特别」。
为了想早点像个大人,我舍弃了容许天真的短暂幼年期。
我把勉强学成长的知识,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对周围的人装出普通小孩的模样。
并且藉此让自己比同年龄的小孩更特别。
我不想当个天才,也不想被当成好学生,因为那样一点也不特别。我非得达成不可的事,是某种言语无法形容的「不一样」。
即使不是第一名也没无所谓。即使是最弱小的人也没关系。
我只想成为特别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我舍弃了许多事物,逐渐与周围脱节。我利用自己取得的知识伤害、疏远、吓唬接近我的人。
结果令我非常满意,于是我开始舍弃更多事物。
除了老师和朋友以外,甚至连父母都开始闪避我,我终于获得沉静的自我。
当时我没有支配黑桐鲜花的感觉。
虽然并非回到原点,可是我逐渐接近在出生之前最原始的地方——就是这样的感觉。
当时还是个小孩的我,无法判断出那是个错误。
我纯粹是因为觉得舒服,至于是好是坏,我从没思考过。
照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我确实可以成为不一样的人、和别人不同的人、无法跟别人共同生活的人……只为了伤害他人而存在的人。
但是,我发现那是一件非常吃亏的事。
并非有正义使者或者白马王子戏剧性地前来劝诫我,而是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我开始后悔错过许多更有趣的事物。
「……你在做什么,鲜花?一个人玩很无聊吧,快点回家了,都已经这么晚了。」
总是有个少年这么说,然后前来接我。
我总是孤零零一个,因为那样比较快乐,我讨厌那个来接我的少年。更过分的是,我甚至认为他只是个行为和他年纪相符的少年罢了,因此我轻视他。
但是,那名少年总是会过来接我。
面对连父母都不愿开口说话的我,他的微笑非常自然。
那笑容里没有心机,少年完全不考虑得失地对我说话,虽然我每次都在内心轻蔑他是个呆瓜,但少年却不介意那些,拉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虽然那是身为一个哥哥会做的行为,但我想即使我是别人家的小孩,那名少年还是会这样对我。
我希望自己可以很特别。
而他,就只是在那里而已。
虽然心有点痛,但我还是一如往常地地浪费每一天。
而那一切,又是如何改变的呢?
当我察觉的时候,我的目光早已开始在追逐着那个少生。
像是在我快被狗袭击的时候救我,惹父母生气时挺身而出袒护我、或者是在河里快溺死时,伸手救我上岸之类的事,这些事在我身上从没没发生过。
我毫无理由爱上了哥哥。
因为单纯只是个人喜好?但是,对于自己筑墙隔绝他人的我来说,原本就不可能喜欢上什么人。
真的是毫无理由,在某天醒来之后,我就爱上了哥哥。
那时,我憎恨身为我哥哥的少年。
对于力求特别的我,为什么非得爱上这种平凡无比的对象?我很不理性地感到愤怒。
但是,只有这一点我真是无能为力。
即使再想否定,我还是一直观察着那个少年。一个人玩到傍晚,然后等着他来接我,这成为了我每天生活的原动力。
我那副轻蔑的笑容,果然只是未经思考且幼稚得让人轻蔑,我反而暗暗感到寂寞了。
——理所当然地醒来。
——理所当然地过活。
——理所当然地睡着。
我厌恶这种生活,但却不是如此。
……我有好几次都想向哥哥道歉,一直以来,黑桐鲜花都对哥哥很任性,可是连句对不起也没说过。
……可是,我已经说不出口了。
我只是担心要一直过着那种生活。
哥哥,多谢你让我发现这些事。
……这些话,对于舍弃了天真幼年期的我,怎么都说不出口。
……但我思索着,哥哥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干也并没有彻底赢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