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chemist公司第五研究所,中央塔最顶楼。
在这个被称作第六级的场所,伊砂与斑鸠讲完电话后,伸手轻触设置于正中央的培养器。
「四年吗……超乎我想像的漫长啊。」
伊砂边说边以左手覆盖住脸颊。
脑中浮现出来的,是四年前遭到背叛的记忆。
对她而言,那是一段容身之处彻底崩坏的可耻记忆。
可是伊砂却未将这份情绪表露于脸上。
舍弃不必要的感情。你需要的只有探究心,这么一件事而已。
因为她接受了这样的教育。
而且是被迫接受。
「这样一来,我的痛苦总算可以划下句点。」
在那娇小手掌的遮掩之下,旁人完全无从窥见她是在笑还是在哭。
「我的地狱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伊砂一边自顾自地念念有词,一边轻抚培养器。
自覆盖住脸庞的手掌指缝之间,露出一双充满疯狂色彩的眼神,伊砂任由低沉的冷笑声迥荡在整个空间。
「哪,你说是不是啊?斑鸠?」
她那凄厉的声调,简直像是来自地狱深渊的亡者的哀喘声。
***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一连串的骚动全都是第五研究所的武断举动喽?」
飒月在理事长办公室,难得一边点燃雪茄,一边用强硬的语气对着电话听筒说话。
虽然收到隼人回传的任务失败报告,但并未对飒月的计划造成太大的影响。他已从逮捕到案的佣兵口中得到情报。
飒月的目的在于抓住Alchemist公司的污点制造机会,进而全权掌握该公司。
目前可以断定Alchemist公司正企图着手复原精灵。而证明Alchemist公司与幻想教团有所挂勾,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再来就是预防精灵复原实验,并将Alchemist的所有技术全部占为己有。
包括二级、一级抗魔素材的加工技术。龙骑兵,以及精灵复原技术。
全部都是能够成为异端审问会即时战力的材料。
飒月自然不会顾虑到是用什么方法取得这些力量。
无论是展开强制搜查也好,或者发动战争也罢,他都觉得没差。
然而世事就是无法尽如人意。
不管是异端审问会也好、Alchemist公司也罢,担任领导者之人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飒月的通话对象是Alchemist总公司的董事长。
《是的。关于精灵研究一事,公司方面既然不记得曾经批准过,那么就算属于灰色地带,本公司也不允许人员从事相关研究。》
「不单只是精灵的问题唷。被用来引发锦标赛袭击事件的龙骑兵,不也是贵公司所开发的产品吗?我们也从残骸上采集到相关证据。Alchemist公司与这一连串骚动关系密切,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了。」
《请恕我直言,我们是一间企业。本公司在没有构成法律问题的状况下,可以持续执行贩售龙骑兵给其他民间企业的买卖业务,因此本公司开发、销售出去的龙骑兵会被消费者如何利用,我们一概不知情啊。》
「请别岔开话题。在开赛典礼举行公开发表会的并非其他民间企业,正是你们Alchemist公司。」
《话虽如此,我方并未收到类似的报告书。我想请教理事长一个问题,在那场锦标赛举办公开发表会所展示的龙骑兵,请问您是向哪个单位下的订单呢?》
「…………因为离学园较近的缘故,所以当然是跟第五研究所订购的喽。」
《嘻嘻嘻。》
隔着听筒听见这阵妩媚的笑声,飒月突然感到火冒三丈。
麻烦了,飒月在内心暗自咂舌。
再这样下去,对方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第五研究所的头上,坚称总公司毫不知情的计谋将会得以实行。怎么能让你得逞!飒月暗自打定主意,立刻展开反击。
「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正如贵公司主张一般,这一切全都是第五研究所的武断举动,贵公司仍然无法推卸责任喔。这再怎么样都说不过去。无论形式是什么,贵公司都必须负起应有的责任才行。」
《嗯嗯嗯,这点我们也非常清楚。关于这次敝公司的基层单位对贵学园造成莫大困扰一事,请容我在此表达由衷的歉意。》
「就只有一句道歉而已吗?」
《不不不,当然没这回事。至于赔礼嘛……我想想看喔,请容敝公司免费提供一百五十架刚于日前敲定量产化行程的最新型龙骑兵『※恩奇杜』。敝公司采用空运方式,从现在算起的半小时后就能顺利送到唷。请让敝公司透过协助镇压第五研究所的形式以示负责。》(译注:典出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人物。)
卑躬屈膝……通话对象摆低姿态这样表述。
用财力跟物力利诱了。对方过度粗俗贪腐的表现,就连同样身为对物质拥有贪欲的凡人,飒月本身也不禁感到焦躁难耐。
「反正那批龙骑兵大概也已经被动过手脚了吧?」
《敝公司向来以安心安全,笑口常开为服务宗旨唷。》
「……很可疑喔。」
《我敢赌上敝公司的尊严,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类似的差错,请您尽管放心。》
尊严。一个犯规的字眼啊,飒月如此心想。
「好吧,我感受到贵公司有道歉的心意了。要我收下这份赔礼也未尝不可,但镇压第五研究所一事便全权交给我方处理喽。」
《这点敝公司明白。敝公司的协助也就仅止于提供龙骑兵机体而已。还请您全力地彻底摧毁那间研究所。》
听对方极为轻描淡写地讲出这段话,飒月顿时眯起双眼。
看样子再继续互相牵制下去也没意义了。于是飒月便为了切入正题而主动出击。
「完成镇压后,当然连同总公司那边也要配合我们的调查行动。一旦搜出任何可疑事物,我们将会立刻告发贵公司。」
飒月虽然满怀『我一定要拆掉你那张假面具』的气概这么宣言,谁知道……
《好啊,没关系,请随意派人前来调查。》
「…………」
《敝公司今后仍由衷期望能够受到异端审问会的多方关照。为了证明敝公司的清白,同时重新建立起友谊关系,这不失为一个大好机会。还请审问会务必,彻彻底底地调查一番。》
接着丢下一句『再见』后,对方便迳自挂断电话。
飒月顿时哑口无言,整个人愣住。
但他却一边用单边的耳朵聆听着通话结束的电子音,一边因为涌上心头的笑意而蠕动喉咙发出窃笑声。
「打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了吧。那只狐狸精……是想强调再怎么查也徒劳无功吗……」
用力地放下话筒之后,飒月站起身。
就对方的说词来看,大概连总公司也没留下能够证实Alchemist公司与幻想教团暗中勾结的任何蛛丝马迹吧。
(预定虽然有变,但没关系。相信收获必然也不少。)
飒月走到办公室旁边的衣架,大喇喇地将白色的异端审问官制服披在身上。
「……您这是做什么呢?」
身穿套装的秘书,端了红茶进来见状便开口询问。
「现在立刻帮我征调所有空闲的魔女猎人及骑士团成员至学园正门口集合。」
「……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有,我猜Alchemist公司大概再过三十分钟就会运送一批龙骑兵过来,顺便通知锻冶师部门一声,要他们尽可能地进行调整,做出随时都能出击的状态。」
「咦……那个,您要去哪里呢?」
秘书脸上浮现出问号。
飒月打开斜靠在墙边的黑色木箱,从里头取出一把银色枪身上镶有精美装饰图纹的鸟嘴猎枪。
「也没什么啦。」
飒月把前端附挂枪刀的鸟嘴猎枪当成指挥棒转动一圈,接着用力握住枪柄。
「不过是要挑起一场小小的战争罢了。」
飒月翻动白色制服,表现出宛如只是出门购物似的轻松态度说道。
脸上甚至还露出一抹乐在其中的愉悦神情。
***
第五兵器开发研究所,幻想生物再生实验场。
这里有许多被收集起来当成生物实验材料的幻想生物及人类。
这当然是违法的。第五研究所直到近年来,甚至还瞒着审问会的耳目,暗中开始进行※喀迈拉的生物实验。在水晶打造而成的牢房当中,有大量狮鹫兽及小妖精不断发出尖叫声。(编注:希腊神话里有着狮头、羊身、蛇尾的吐火女怪。)
而在其中一座牢房里头,则关着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生物。
里头所收容的是三名少女。
三人全被脱去衣物呈现一丝不挂的模样,只以双臂交抱着身体坐在地上。
这三人当然就是樱花、真理及小兔。
「接、接接接、接、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啊……我们几个。」
小兔双手遮胸,全身微微颤抖不止地开口询问其他两人。
「谁知道呀。都已经被清洗器洗得一干二净,再来不是被幻想生物吃下肚,就是被当作客迈拉的实验材料……没人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咿…………」
盘腿坐在墙角的真理倒也不是语带威胁,而是实话实说地回答小兔,只见小兔突然像是置身在极冻寒冷天气底下的野兔一样,猛然打了个寒颤。
「呜、呜……呜呜……被扒光全身的衣服,又像物品一样遭到机器上下其手地清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种对待。我再也没办法嫁人了啦……」
「什么,你在意的是这一点啊?我倒觉得首先必须活着离开这里,不然根本没资格谈什么嫁人的事情……」
「耻辱……简直是天大的屈辱啊……第一次一定要献给最心爱的人耶……」
「不不不,你又没被怎样!你的第一次还没被夺走啦!小兔你究竟是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啊!」
「被玷污了……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到底是多单纯的少女啊?」
「是、是二阶堂你太过粗线条好不好。为什么全身赤裸的你还有办法摆出那种盘腿的坐姿啊?」
「哎呀……反正也没男生在场,我们三人都是女生又没差。别在那边遮遮掩掩好吗?不必害羞、大大方方地秀出来啦。」
「呜呜……请不要把我跟花痴混为一谈……」
「我才不是花痴!话说总觉得有点火大耶!看到你炫耀似地遮住自己的胸部,就让我感到一肚子火啊!」
「……呜,呜呜。」
小兔泪眼汪汪地回看破口大骂的真理。
她确实表现出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虽然毫无顾忌——
但小兔接着下移视线望向真理的胸部。
实在很小。
「要是我也像你那么小的话……就不会感到难为情了啊,呜、呜呜……」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这事跟胸部大小一点关系都没有吧!?不要看完别人的胸部就哭哭啼啼的好不好——!」
气得大吼大叫的真理,以及哭哭啼啼的小兔。
樱花在这两人身旁,虽然被扒光衣服,却仍展现出坚毅态度,侧目瞄了她们一眼。
「你们很吵耶。有空在那边聊天的话,还不如赶紧动脑思考脱逃的办法。」
只是说归说,她也跟小兔一样用双臂紧紧遮住自己的胸部。
真理见状立刻投以一道带有「两个可恶的大胸女……」之意的怨恨视线。
「……什么嘛,那你自己有想到什么好点子了吗?」
「就是因为想不到才这样绞尽脑汁思考啊。」
「根本没用嘛……就算想破头也没用的时候,放轻松才是最好的作法啦。」
「我拒绝!倒是我问你,你在境界线也当过情报贩子对吧?对于Alchemist公司处心积虑地企圆抓住杉波一事,你心里有数吗?」
被樱花这么一问,真理抬头看着牢房的天花板。
「唔~~Alchemist是间黑到发亮的企业啊。」
「从很久以前就一直被说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企业,想不到实际上竟然堕落到这种地步。法律可是严禁这类使用幻想生物进行的实验啊!」
樱花神情极端不悦地挥拳殴打水晶墙。
「看来这个设施铁定与杉波不告而别的事脱不了关系……但为什么……」
「…………虽然纯属猜测啦。」
真理这番吊人胃口的态度,诱使樱花转头望向她。
「我有说过当我决定投靠审问会的时候,已经只字不漏地交代完所有情报了对吧?而在当时我交代的情报当中,有一条Alchemist公司企图复原精灵的线报。尽管只是谣言程度的情报,理事长却特别执着地追问到底呢。」
「……精灵?」
「嗯。据说是打算仿照魔女狩猎战争的时候那样,当作兵器投入军事用途。」
「太荒谬了,Alchemist公司又不是不知道精灵是多么危险的存在。这条情报未免也太过不切实际了吧。」
「所以我才说是仅止于都市传说或谣言程度的线报嘛。要是那么简单就能复原,幻想教团早巳毁灭掉这个世界了啊。就算是死灵术师出马,也施展不出让幻想生物复活的大绝招。那种说法只不过是白日梦——」
真理话说到一半,突然看见……
「——错,这不是白日梦。复原精灵是有可能成功的。」
一名女子在不知不觉之间伫立在牢房外面。
女子身穿红色实验服,一副飘飘然的身影,令樱花等人感到似曾相识。
「杉……杉波?」
三人均因过度惊讶而无言以对。
「我是杉波没错,只不过跟你们所认识的杉波稍有差异就是了。」
红衣女子轻拨发丝,以冷静沉着的态度这么回答。
三人经她这么一说而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她与斑鸠的外貌不太一样。脸部五官及身材虽然相似,但仍有差异。
发色与其说是如同斑鸠那头仿佛黑曜石般的亮黑色,倒不如说是添加了绯红的棕红色。肌肤颜色显然也比斑鸠来得黝黑一些。
「你是……什么人?」
樱花露出敌意,目光直直地瞪着女子。女子轻轻松松地闪过这股敌意,发出堪称冷淡的嗓音继续说道。
「我叫杉波伊砂。你们认识的斑鸠是我的同胞。」
「?你的意思是说……斑鸠她曾是Alchemist公司的职员吗?」
「她不是职员。『杉波』的存在,是Alchemist公司的『成果』。人们一般称我们为『人造天才』」
人造天才是个连樱花也曾经听过的字眼。
一个利用优秀人才的精子与卵子,藉由操作遗传基因的手段创造出人为天才的系统。是一门虽与魔导毫无关连,却因为会造成世界失去平衡,衍生出差别意识而遭到法律明文禁止的技术。
就连樱花也对人造天才真的存在一事毫不知情。
「我要拿你们当作交涉筹码好好利用。但我保证不会杀死你们,请放心。」
面对态度冷淡的伊砂,真理颇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你都已经扒光我们身上的衣服了,还以为我们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伊砂无视真理的抗议,转眼望着三人的身影。
「听说你们是斑鸠的同班同学。是真的吗?」
「……是又怎样?」
樱花怒视着伊砂。
「我有兴趣。那个人格有毛病的家伙能跟你们这些一般人产生交流,真是令我感到意外。」
「…………」
「实际状况究竟如何?你们是她的朋友吗?或者只是她手中的棋子呢?」
樱花与真理瞬间眯起双眼,透射出尖锐的视线。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两人均对伊砂的语气感到不悦。
而比起在场的任何人……
「——当然是朋友。最起码我自认比你还要更加了解那个人的事情。」
小兔更是气愤。
小兔虽然紧张得全身颤抖不止,连嗓音都变得特别尖锐,却仍明确地断言她们是朋友。
伊砂听了她的话,微微侧头。
「你说你比我更加了解斑鸠?你是说真的吗?」
「当、当然是说真的。」
「你又知道那个女人的什么事情了啊?」
尽管脸上毫无笑容,伊砂却是相当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个女人可不是像你们所想像的温吞角色。那家伙跟我如出一辙。是跟我同样,只以求知欲为动力的疯狂化身。」
伊砂伸手拄着水晶墙,弯曲手掌贴住自己的额头。
「只对突出的事物感兴趣。不突出就毫无价值可言。只顾向前、向前、再向前,一路朝向最先端的领域迈进。伦理、人道,那些概念打一开始就没被纳入我们杉波一族设计图之中。那是不需要纳入的概念。我们所具备的就只有求知欲,这就是唯一能驱使杉波一族的动力。研究开发成果对世界所造成的影响根本无关紧要。我们只能从研究结果当中找到价值。只有结果能带给我们绝顶的幸福快感。那家伙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不要把她跟你相提并论!」
小兔虽放声怒斥伊砂,伊砂却是完全不为所动。
伊砂挪开贴着额头的手掌,隔着水晶牢房露出一抹晦暗的视线望向小兔。
「好吧。那家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杉波一族到底走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我一一讲给你们听。」
在令人窒息的紧迫气氛底下,伊砂静静地开始描述。
樱花等人即将得知……杉波的疯狂作为。
***
睁开眼睛时,首先看见的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安装于天花板上的吊扇转个不停。
在思索这里是什么
地方之前,哮虽然集中精神回忆自己先前究竟作了些什么事情,却想不太起来。是因为脑袋还有点迷迷糊糊的缘故吧,半边身体感到格外暖洋洋的,感觉十分舒服(特别是右手臂)。害得他差点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醒来了吗?」
右手突然传来说话声。
哮意识模糊不清地就这么转动脖子往旁边一看。
——整个人瞬间僵住。
只见一名眼熟的美女躺在自己身旁。
美女轻轻抱着哮,如同陪伴他入睡一样。
而且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只剩下一套黑色内衣裤。虽然盖着毛毯,却没穿外衣。
右臂从刚刚开始所感受到的那股暖意,看样子似乎是因为被她那雄伟的双峰夹住所致。
「……呃、那、那、那个、我、我、我、我、我该、我该不、该不会……」
「早啊。昨天……很激烈唷。」
带着妖艳的笑容羞红双颊,美女·斑鸠脱口说出令人震惊的事实。
这无法理解的现状吓得哮整个人从床上猛然跳起身。
道歉吧。总之先道歉再说吧。
「真、真真真真的很对不——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腰际传来一阵剧痛,导致哮无法挺直上半身而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伸手触摸腰间,发现腰部缠着纱布与绷带。
至此他总算才回想起自己先前究竟作了些什么事。
当他痛得忍不住在床上挣扎的时候,身旁的斑鸠换成趴卧姿势,边用手撑着脸颊边对哮露出傻眼的表情。
「想也知道只是开玩笑嘛。你再乱动的话,会造成伤口再度出血唷。」
「痛死了……这该不会是你帮我处理的吧?」
「是啊——把你拖到这里避难,并替你动手术的人就是我。」
听她这么一说,哮这才强忍疼痛挺起上半身,确认自己究竞在什么地方。
这里看似是旅馆的客房。有一张大型双人床、冰箱。装饰过度的墙壁,以及粉红色与黄色的灯泡。
整体看起来……显然是一间不三不四的宾馆。
「这里是我在考进学园就读之前所使用的藏身地点。还满舒适的吧?」
「……虽然搞不太清楚,但原来你还具备医疗方面的知识啊?」
「我是个只有知识的假医生就是了。你的内脏看起来并没有受创,但却失血过多。幸好这里没被断电,冰箱也始终处于运转的状态,保久型血浆包才得以派上用场。此外手术器具也一应俱全啊。」
斑鸠在床上轻松摆动双脚,掏出一根新的薄荷棒棒糖塞进嘴里。
「那个……话说杉波同学,你为什么裸体呢?」
「哎呀?你比较喜欢穿着衣服直接来啊?还真是出乎意外地极端呢。」
「…………」
「……虽有帮你输血,但因为你的体温降得太低,我才这样陪你入睡帮你恢复正常体温啊。」
哮以眼神表达出『别开玩笑了』的意思之后,斑鸠便坦率地据实以告。
哮一确认自己的装备靠在墙边,随即试图站起身。
谁知耳边竟传来一阵锵啷的声响,身体也同时遭到一股外力拉扯。
转头仔细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的左手腕竟被戴上手铐,与床铺扶手铐在一起。
「这可不是什么奇怪玩法的其中一环喔。我猜反正你大概一醒来就会不听劝阻地想赶去营救凤她们,因此只好把你铐起来喽。」
「……啧,我的想法全被你看穿了是吧。」
「你拖着那么严重的伤外出也只是找死罢了。乖乖认命待在这里养伤吧。」
裸体的斑鸠缓缓起身,一边改成跪趴在床上的姿势,一边以双手搭住哮的肩头。
毛毯顺势滑落,导致斑鸠的身体映入眼中,哮不由自主地转移目光。
他无计可施,也只好乖乖翻身仰躺回床上。
斑鸠则依偎在他的身旁。
「我保证凤她们会安然无恙……所以你也别再让我担心了。」
她像母亲一般这么说着。
她的表情极为认真,完全不像平常那个总是态度从容的斑鸠。
「……这是我该说的台词吧。我们可是因为担心你才潜入境界线耶。」
「在你昏倒之前我也说过了,谁教你们多管闲事。我这个人非得白行解决自己的问题,否则就会觉得心里不痛快。打死我也不想把你们拖下水啊。」
哮很清楚自己虽然顽固,斑鸠的顽固程度却是更胜一筹。
因此他无意再跟斑鸠争论有关一行人追至境界线,以及斑鸠不告而别的事情。
但既然必须了解现况,那就有许多事情非得问个清楚不可。
「我们都已经插手了……你也该交代一下自己的事情了吧。」
「哎唷?过去明明连问都没问过,却只挑这个时候提问是怎样?」
「假如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话,我也不会作出这种介入你个人隐私的行为啊。只要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就好了。」
「…………」
「但现在不是你该保持沉默的时候吧?」
哮微眯起双眼,瞪着天花板。
「先声明一下……我打从一开始就已经作好要帮你背负责任的觉悟了。」
「……我比较喜欢以前那个根本不在意他人感受的草薙就是了。」
「以前的我是过去式,不是现在的我。」
听他这么一说,斑鸠忽然紧紧搂住哮的右臂。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能够一辈子都别提起,但看来大概再也瞒不下去了吧。」
斑鸠缓缓闭上双眼,开始叙述自己的事情。
包括自己是如何诞生,是经过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才来到学园。
她第一次开口提及有关自己身世的一切。
***
被称作杉波的人们,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她们是经由操作遗传基因的人为手法,如同字面描述一般是被培养器制作出来的产物。
自古以来,跟Alchemist组织有合作关系的炼金术师及科学家们,必定都会留下自己的精子与卵子。目的是为了让才华与技术流传至后代。
Alchemist组织最怕的就是失去这些知识与技术。
培训人造天才的设施既残酷又简陋。数百名继承了杉波名号的小孩,挤在一间白色墙壁环绕而成的房间,竭力开发更为优秀的兵器。他们只顾反覆进行开发实验。没人教导他们待人处事应有的态度,只是专心一意地追求技术进步。
没能做出成果的人会被当作缺陷品驱逐至外面的世界。
天才们为了求生存,夜以继日地投入研究。
斑鸠及伊砂在杉波一族当中,可说是最大放异彩的两名成员。
两人开发出来的兵器,样样都是具备某种特别突出的功能,却也完全视平衡度为无物的极端产物。
『『人家只对突出的东西感兴趣啊。』』
当督察问起时,两人异口同声地如此回答。
督察看着她们,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扭曲的狰狞笑容。
此时,斑鸠与伊砂两人年仅六岁。
两人正式被迎接进入Alchemist公司,并被安排至第五研究所,留下了数不清的功绩。
『——今天我成功将人脑移植到狮鹫兽身上了唷。很了不起吧?』
伊砂与斑鸠总是兴高采烈地向高层人士报告自己的研究成果。
『今天我发明了可以让人类自相残杀的精神毒气瓦斯唷。奖励奖励我呀?』
因为她们只要缔造出愈大的功绩,就能获得愈多的奖励。
『你看你看,我作出只会破坏人类遗传基因的炸弹喽。这是一款不会造成环境污染,而且对地球大有帮助的兵器唷。厉害吗?你觉得厉不厉害呢?』
所谓的奖励,就是新型兵器的开发许可。
给我开发出能够更有效率地屠杀大量人类的兵器。
唯有开发兵器可以赋予你们生存价值。
从小接受这种教育长大的两人,不知道犹豫及慈悲是什么,只是天真无邪地持续开发出毫无人性的冷血兵器。
依照吩咐开发出上级需要的产品,正是『杉波』所肩负的唯一一项生存价值。
『大家携手合作开发出只要花费少许预算,就能杀死大量人类的兵器吧。』
这就是Alchemist公司的教育方针。
两人的才华甚至使Alchemist公司大受震撼。
直到她们着手进行自从魔女狩猎战争之后,就再也没人成功过的精灵复原实验为止。
『哪,伊砂。母亲是什么?』
回到自用寝室,坐在墙角地板上看书的斑鸠出声询问伊砂。
伊砂正透过显微镜在进行观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这么回答。
『不就是指卵子的捐赠者吗?』
『哦~~那我们见得到那位捐赠者吗?』
『应该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死掉了吧。我跟你的卵子捐
赠者是同一个人,所以我们大概算是同母异父的姊妹吧。』
『那父亲咧?』
『我的精子捐赠者是※特里斯美吉斯托斯,你的捐赠者则是※帕拉塞尔苏斯。听说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身亡了。』(译注:前者,典出古希腊神话,为传奇大炼金术师;后者,文艺复兴时期的传奇医生兼炼金术师,据说他便是贤者之石及人造生命体的创造者。)
『哦~~』
『你为什么问这种问题?那只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吧?』
伊砂从显微镜上移开双眼开口反问。
斑鸠看似正在阅读一本老旧绘本。绘本封面是一幅小孩子站在看似父亲与母亲的两人之间,笑容满面地牵着他们的手的图画。
这本书原本是不该被带进研究所的物品。是为了研究而被送进来的孩童遗体,所带在身上的遗物。
书本标题为『金丝雀的家』。
是一本道德观念教学丛书。
『我早就觉得有点好奇了,那本书是什么呀?』
『嗯——?就是收在前阵子送来的样本背包里头的书啊。我私下偷来的。』
『……嗯,虽然说被发现会很不妙,但我还满感兴趣的。那本书的内容是什么呢?』
『是描述一只叫作金丝雀的小鸟变成人类的故事。』
『哦,那就更令人感兴趣喽。是遗传基因操作技巧的教科书吗?还是将鸟类脑部组织移植至人类身上的模式呢?』
『不是那种内容啦。是描述一只打从出生就因为母亲过世而形单影只的小鸟,摇身变成人类建立家庭的故事。是童话故事,也就是用来学习道德观念的书本啦。』
伊砂听见她这么说,脸色顿时大变。
『这下子糟糕了。快丢掉那本书,要是被发现的话,可不是被骂一骂打一打就能解决的问题啊。』
伊砂皱起眉头,试图从斑鸠手上收走那本书。
见伊砂企图动手抢走书本,斑鸠随即沿着地板翻滚拉开距离。
『伊砂,我想变成一颗海胆。』
『……什么?』
『就是海胆啊。不单只有一根突出的刺,而是全身上下都布满突出的刺。帅呆了。』
『你是指想要广泛地精通各种不同领域的意思吗?』
『我想知道更多事情。』
『……求知欲还是集中于单一领域比较好。我们虽被称作天才,但终究只是人类。一心多用会导致才华分散。我们该做的就只有开发兵器这件事情而已。』
斑鸠从绘本上移开视线,抬头仰望白色房间的天花板。
『我说伊砂啊。』
『怎样?』
『什么是家族?什么是朋友?什么是情人?什么是同伴?』
『不知道,那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我认为那是毫无必要的概念。』
『这只叫金丝雀的小鸟啊,最后还是被迫跟人类的家族分开,变回鸟儿的模样孤独地死掉了。而在它临死之前,脑海中想起的,不是它身为鸟类的亲生妈妈,而是身为人类的养父养母。你觉得它为什么会这样呢?』
『?』
『因为啊,你看嘛。这只小鸟的母亲是雀形目燕雀科,说穿了就是鸟类没错吧?我不懂,为什么鸟类会把人类当成父母呢?』
『不知道。听说刚破壳而出的雏鸟,似乎有认定第一眼见到的生物是它双亲的习性,但这项说法没有确切的根据。首先,鸟类根本不可能像人类一般具备思考的能力。那本书的内容简直错得离谱。』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耶。这本书真是有趣极了。』
『别再继续看了。要是被发现的话,你会遭到流放喔。你想知道的事情,肯定是没有必要的概念。』
『我认为,先搞清楚绝对比一无所知来得更加有趣哟。』
『我只要有你陪伴就够了,其他的东西我都不需要。』
伊砂觉得斑鸠的样子有点不太对劲,转头望向她。
只见斑鸠抬起她那水汪汪的双眼对着天花板,仿佛遥望着远方一样。
『……伊砂,这个地方对我而言实在太过狭窄了。』
斑鸠这么说着,在她的眼中,蕴含着一抹类似憧憬的情感。
『这个构想很好。希望你们两人务必设法加以实现。』
收到复原精灵的委托,斑鸠与伊砂兴高采烈地接下这个任务,在构想阶段就已经倍受赞赏。
伊砂只为了追求让精灵复原的成果而挺身挑战这项研究。
相较之下,斑鸠则是想透过这项实验寻求其他结果。
一切都是那本绘本惹的祸。
Alchemist公司禁止内部人员与外界有所接触的用意——
在于不能让内部人员获得感性。一旦拥有人性,天才将就此凋零。
因为对外界的兴趣,足以形成导致身为杉波之价值全然丧失的主因。
到了年满十岁左右的时期,斑鸠对人感兴趣的程度已凌驾于研究之上。
同时也对Alchemist公司只追求实验成果的态度感到厌倦。她无意把伦理或人道之类的说词挂在嘴边。不过她却开始觉得只是一味创造而感到心满意足的态度,实在不太有趣。
因此她动了想要出去的念头。
想到外面去看看这个世界。有什么样的人活在这世界上呢?有什么样的景色会呈现在眼前呢?
身为人造天才的求知欲,在斑鸠身上已不复见。
她坐立难安地开始思考能够离开研究所的方法。
(对了。只要让我自己被开除就好了。)
于是斑鸠暗中策画。只要故意让精灵复活实验失败,自己就会被Alchemist公司盖上缺陷品的烙印驱逐出境。
如此一来,便能去外面的世界了。
数年后。斑鸠果然如愿以偿,精灵复原实验宣告失败。
她竭尽所能地操作遗传基因,并透过采用人类精子的方式,让诞生的精灵变成半精灵。此外她所选用的精灵卵子并非黑暗精灵的卵子,而是木精灵的卵子。木精灵虽具备出类拔萃的运动能力,却毫无魔力可言。斑鸠明知这点,仍持续推动复原实验。
Alchemist公司追求的是能够使用魔法的兵器。而且若是半精灵的话,不管怎样能力都会大打折扣。
因此这项实验失败了。等半精灵急速成长期告一段落后,周遭众人必定会注意到。浪费了莫大的资金与时间,最后研究仍宣告失败的话,大概会让公司高层大感失望吧。
(这样就可以离开了。我就能展翅飞向外面的世界,找出更多更突出的有趣事物。)
斑鸠得到了她所渴望的结果。
走,出去见识一下这个世界吧。别在这种地方当只笼中鸟,勇敢展翅追求更多样化的知识学问、寻找更多不胜数的巅峰吧。
斑鸠满怀希望地放眼未来。
『——斑鸠!』
当她在自己的房间整理行囊的时候。
突然被人叫了一声而抬头察看,只见伊砂抛出一样东西给她。
斑鸠连忙用双手轻轻将伊砂抛出的东西接入怀中。
那是一个耳朵长长的小婴儿。
小婴儿不哭不闹,只是一脸茫然地仰望着斑鸠。
年纪大概一岁出头吧。小婴儿伸出双手,频频触摸靠向前察看的斑鸠脸颊。
『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制造出这种废物……!』
伊砂火冒三丈地快步靠向斑鸠面前。
斑鸠则是不知所措地交互看着小婴儿与伊砂。
『这、这是我作出来的木精灵吗?』
『我把在急速成长途中的他从培养器内拖了出来。你果然是明知故犯对吧!为什么做出这种傻事!?』
尽管遭到伊砂逼问,斑鸠双眼仍紧盯着婴儿不放。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抱着小婴儿。
因为颈骨还不够坚固,所以必须用手扶着对吧?
虽然说因为手忙脚乱而感到不知所措,斑鸠还是参考绘本的内容抱着小婴儿。
当她调整成正确的抱姿之后,婴儿笑了出来。
『…………』
一股言词难以形容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总觉得胸口好像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斑鸠!』
『呃,嗯。我的确是故意制造出这个木精灵的。理由是因为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你!』
『只要实验失败,我就会被开除了对吧?这样一来我就自由了。』
斑鸠见伊砂露出一脸惊愕的神情,不禁微微侧头。
『你的头脑明明比我优秀,为什么偏偏做出这种天大的蠢事啊……!』
伊砂会这么明显地将情绪表露在脸上,可说是相当少见的情形。
斑鸠心想事情严重了,脸色也跟着沉下来。
『你跟那个废物很有可能会面临同样悲惨的下场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亲眼去确认看看就知道。』
伊砂
气冲冲地将脸别向一旁,坐在床上抱着头似乎感到相当苦恼。
斑鸠虽然想放下怀里的婴儿向前察看,却因为婴儿笑咪咪地不断伸手触摸她的脸颊,使她一时之间也无法动弹。
跟这个精灵面临同样的下场?
经过几个小时之后,她才得知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斑鸠依照伊砂所说,前往研究所的资源处理厂。
这里原本是个把实验完毕的幻想生物尸体丢进溶解液溶解后再加以处理的设施。
斑鸠偷偷潜入管制室,隔着玻璃窗偷看处理厂内部的情形。
『……原来,是这个意思。』
斑鸠平心静气地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她看见大量的实验服漂浮于溶解液之中。
尺寸偏小,可能都是小孩的尺寸吧。另外还有名牌跟着实验服载浮载沉。
杉波一族被冠上的名字,全部统一采用鸟类名称。鹭、鹦鹉、布谷鸟、水雉……漂浮于溶解液之中的,全都是『人造天才』所拥有的实验服。
说起来也很理所当然。
虽然说是没用的废物,但公司高层想也知道绝不可能将身怀Alchemist公司技术的杉波流放至外面的世界。
『人造天才』是Alchemist公司的成果。
换句话说,对Alchemist公司而言,杉波等人就跟实验动物一模一样。
就像杉波等人过往以销毁的方式处理掉实验动物一样,公司高层也只不过是采用相同手法处决他们认定没用的杉波罢了。
在宣判处分的前一天,斑鸠来到被关在牢房里头的小婴儿面前。
斑鸠恐怕是逃不过死亡的惩罚了吧。因为她犯下了绝不该犯的大错。
伊砂虽然拚命试图说服高层回心转意,但看样子似乎还是改变不了最终判决。
结果斑鸠不仅给伊砂造成困扰,同时还得被杀掉。
但她并不觉得悲伤。这时的斑鸠还无法理解那种情绪。
她只是感到遗憾。对于日后再也无法满足自身的求知欲,感到十分遗憾。
『…………』
斑鸠完全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下意识地走到水晶制成的牢房前面。
至于牢房里头,只见在地板爬行的精灵幼婴正凝视着斑鸠。
『听说你就快要跟我一起被杀死了喔。』
斑鸠对婴儿这么说。
『哪,伤心是什么样的感觉?身为实验动物的你,对于就要被杀死了有什么感想呢?』
就算她开口询问,婴儿也只会发出啊~~哒~~或唔~~等等状声词,并没能给她正面的回应。
真是无聊的生物。斑鸠转身准备离开现场。
就在这时候。
『妈、妈……』
小婴儿发出了类似人话的声音。
斑鸠突然停下脚步。
大概是由于在执行急速成长程序的过程中突然中断措施,才导致他被灌输了半吊子的知识吧。他学会母亲这个字词,并且本能地将斑鸠视为母亲。自己明明没有提供卵子,甚至连遗传基因都毫无关连,他却将斑鸠认定为……创造自己的人。
妈妈、母亲。斑鸠曾在绘本里头读过。虽然有点不太清楚,但她单纯地知道有这么一个字眼。
斑鸠的心中突然感到纷杂而凌乱。
她转过身,面露复杂表情望向牢房。
只见小婴儿蠕动身体贴着饲料投入口,开心地笑了起来。
同时使劲伸长他那小小的手臂探向斑鸠。
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不知不觉占据了斑鸠的心灵。
——我究竟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啊。
半生不熟地学会的感性,在斑鸠心中种下了名为『罪过』的概念。
——我明明根本不知道母亲是什么,现在却变成了一名母亲。
事实证明,斑鸠彻头彻尾是杉波一族的成员。
只追求结果,却从未考虑到过程及后续的处理。
斑鸠利用这个精灵来换取自己所追求的结果。
为了追求『离开研究所』这个结果,她刻意创造出失败的作品,把他当成促使Alchemist公司放弃自己的筹码加以利用。
自己根本不配被当作母亲,而且也对所谓的母亲一无所知。
然而她明白——这是天大的罪恶。
不知为什么,她自然而然地就理解到了这一点。
『……妈妈——……』
斑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将手臂伸出饲料投入口的精灵婴儿。
假如我是母亲的话,应该做出什么行动?母亲是什么?我该怎样对待他才好呢?
…………
对了,名字……绘本里头有写到,父母亲一开始会先替小孩取名。
我得替他取名字才可以。
斑鸠脱口说出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几个字。
『金丝雀……』
『金……丝雀~~?』
『没错,金丝雀。这是你的名字。』
斑鸠以略带颤抖的嗓音说出名字,金丝雀随即开心地发出笑声。
『金丝雀——金丝雀~~……雀——』
精灵婴儿一脸开心地伸长手臂。
斑鸠不清楚金丝雀想要什么。
但斑鸠心想必须拿个东西给他才行,于是掏出收在口袋里头的薄荷棒棒糖,把手伸进饲料投入口。
金丝雀的小小手掌探向棒棒糖。
在那一刻,斑鸠与金丝雀短暂地互相接触到对方。
温暖的感触。斑鸠吓得立刻把手缩回。
『唔……!』
『妈妈——?』
忍受不了金丝雀满脸疑惑地凝视着她的视线,斑鸠立刻站起来逃离现场。在离开的途中,她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嚎啕大哭的声音。
是婴儿在呼唤着斑鸠。
斑鸠捂住耳朵,拚命往前跑。
她自然无法否定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就连过去的所作所为,也全都是她自己的责任。
『斑鸠,你睡不着吗?』
正当她打开自用寝室房门准备离开时,躺在床上的伊砂窸窸窣窣地探头询问。斑鸠连忙将行李藏到背后,转头望向伊砂。
伊砂则是直盯着斑鸠看,面无表情地说: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跟上级交涉,请他们收回处分你的命令。相信公司高层也并非会白白放弃像你这种天才的呆子。』
『…………』
『你是我的另一半。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没错吧?』
斑鸠紧紧咬住下嘴唇。
接着对躺在床上的伊砂伸出手臂。
『哪,伊砂……跟我一起逃离这个地方好吗?』
『……我、我们有这样做的必要吗?』
『你放心。我已经做好逃亡的计划,一切包在我身上。』
『……你为什么要逃?是因为向往外面世界的关系吗?』
『那也是其中一项因素……但最主要的理由,是因为这个地方从上到下都错得离谱。』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胡说些什么啊……?错的人是你才对吧?居然还刻意犯下那种不该有的过失……我并不打算逃出这个地方!』
伊砂拉开与斑鸠之间的距离。
斑鸠却是面露严肃的神情,持续对伊砂伸长手臂。
『如果继续待在这里,我们绝对会变成废人。我已经不想再当笼中鸟了。我要到外面去,随心所欲地思考、自由自在地过我想要的生活。』
『我只要能跟你待在这里就心满意足了!留在这里不但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研究,也没有什么不自由的地方不是吗!你到底对什么事情感到不满啊!?』
『…………伊砂你还不懂。但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知道。』
『吵死了!我才不懂你啦!难得我想尽办法要救你一命,为什么你却偏偏要离开我呢!?』
『事情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
就在斑鸠话说到一半的瞬间,室内喇叭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警报声。
紧接着传出发生紧急事态的广播。
听完广播之后,伊砂脑中浮现出一个问题。
『……亚人结晶被偷走了?怎么可能,保管库的认证密码——』
伊砂转头怒瞪着斑鸠。
『斑鸠,你该不会……』
伊砂对斑鸠散发出明确的敌意,狠狠地拨开她的手。
『……别碰我,我救不了你了……竟然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
斑鸠虽然哑口无言地凝视着被挥掉的手臂……
不过还是缓缓地走向房门口,最后再次转头望向伊砂。
『对不起——再见了,伊砂。』
斑鸠跟伊砂道别,就这么逃命似地冲出走廊。
在警报声大作的状况下,斑鸠气喘吁吁地拔腿狂奔。
虽然说为了防止万一的情况,她早已准备好逃出研究所的方法,但却连作梦也想不到会演变成这么大规模的骚动。
都是因为带走亚人结晶的缘故。
而窃取亚人结晶的理由,则是因为她内心有股相当不祥的预感。与其说是为了替自己过往犯下的过错作最基本的赎罪,倒不如说是在她接触到金丝雀时,内心竟涌现出一股「我犯下了天大的罪恶」的自责感。
她再也不想体验那种苦涩的心境。
『呼……呼……』
斑鸠一边躲在阴影处,一边加快脚步赶往目的地。
斑鸠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在场,便走向用来收容幻想生物们的牢房。
金丝雀称斑鸠为母亲。
就方便起见,斑鸠确实等于是金丝雀的母亲。
而绘本里头是这样描述的——父母亲会保护子女。
那就代表保护子女是很理所当然的行为。保护,应该是不小心创造出金丝雀的人该负担的责任吧。尽管还无法坦然接受,可是她已经预料到,与其放任他接受被销毁的处分,还不如这样做更能让自己感到「心安」。
因此斑鸠决定带金丝雀一起离开。
虽然少了伊砂在身旁会感到不安,但至少可以逃离这座监牢,飞向外面的世界。
即便逃亡计划最后会以失败告终,也远比没有尝试要来得好上百倍。
『金丝……雀……?』
然而本来应该关着金丝雀的牢房,现在却已经空无一物。
『…………怎会…………这样……』
斑鸠将手贴在水晶墙上,看着空荡荡的牢房。
仔细一看,斑鸠先前给他的那根薄荷棒棒糖,孤伶伶地躺在牢房的一角。
已经太迟了。
不管是体悟到什么是罪恶感也好、学习到道德良知也罢,以及后悔……这一切通通都已经来不及了。
就跟那本绘本一样。不对,是连边都碰不上。绘本中的金丝雀虽然是冒牌货,却仍能与父母共度一段幸福美好的时光。可是斑鸠的金丝雀,却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孤单丧命。
现在的斑鸠能够充分理解到,那实在是一个太过悲惨的结局。
回想起绘本封面那张三人笑着手牵手的图画,斑鸠感受到一股极端强烈的失落感。
自己肯定十分憧憬吧。
憧憬绘本中那些能够笑得如此开怀的人们。
憧憬绘本中那只可以幸福地安然离世的金丝雀。
斑鸠万分懊悔,将这份早在开始之前就已经从手中滑落的幸福埋入心底的深处。
『啧……!』
斑鸠紧咬嘴唇,举起手敲打墙壁一下,随后像是摆脱一切纠缠似地逃离现场。
自己目前抱持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斑鸠没办法说明清楚。
她只能怀着想要放声大喊的莫名情绪,一路奔向逃亡的路线。
这时,伊砂说过的话与金丝雀的感触掠过脑海。
自己则抛下这两段记忆逃之夭夭。
舍弃掉一无所知、得不到任何回报的两人,独自一人随心所欲地活下去。
她已经决定要在新的世界,寻找另一个全新的自己。
斑鸠狠心撇下了。
忘了这一切吧。捂住耳朵,自私自利地活下去吧。
于是,斑鸠正式启程飞向外面的世界。
展开她那双名叫感情的稚嫩羽翼。
***
「……这就是我以往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
斑鸠躺在哮的身旁,说出所有的真相。
语调始终平淡沉稳,感受不到一丝情绪的起伏。
哮也没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听她说完。
「为了让自己逃离那个鬼地方,我刻意创造出一只半精灵。玩弄了一条生命。但也并非只有精灵就是了,在那之前我早就已经满手鲜血了。」
斑鸠轻描淡写地陈述,并盯着皱起眉头的哮。
「我之所以进入学园就读,是为了避免亚人结晶落入Alchemist公司手中。Alchemist公司大概也没人敢动攻打审问会据点的念头吧。」
听完之后,哮总算恍然大悟。原来斑鸠是基于这项理由,才始终未曾踏出学园之外。
「……这是你第一次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情呢。」
哮静静地说道。
斑鸠则缓缓挺直背,同时睁开一只眼睛作出回应。
「你们又没问我。而且就算你们发问,我也不会回答就是了。」
「我想也是啦。」
「我对你的事情几乎了若指掌,你却不清楚我的事,对于这点你是不是一直都感到很不公平呢?」
哮摇了摇头。
斑鸠则是手拄脸颊凝视着哮。
「总之这下子你懂了吧?我就是这样的人。彻头彻尾地是杉波一族的成员。」
「…………」
「打从以前开始,我就只是为了自己而活,只会为所欲为。真是死性不改啊。」
哮觉得斑鸠所说的话毫无一丝虚假。
「什么罪恶感啦、赎罪之类的……坦白讲我并不清楚。毕竟也没人教过我这些观念。就连私下带出亚人结晶,想必也只不过是模仿绘本描述的道德观念,而采取的行动而已吧。」
斑鸠自嘲地形容身为人工产物的自己。
但哮却不得不加以反驳。因他认为她绝不可能没有产生过任何罪恶感。
「那你干嘛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
「…………」
「你明明知道Alchemist公司打算再次进行精灵复原实验,为什么还打算拿亚人结晶跟他们谈交易?」
「…………」
「……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哮以近似逼问的语气说着,斑鸠马上面露苦笑的神色。
「我又不是像你一样,是个愿意拚命试图改善自己的人。我才不是抱着那么正经的想法来到这里。我并非为了他人,纯粹只是因为我自己想来才来罢了。」
「别回避我的问题。我想知道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知道之后又怎样?」
「出手帮你。」
「那要是我打算做坏事呢?」
「我会全力阻止你。」
就算想透过模糊焦点的方式让哮远离事端,结果还是以失败告终。再继续下去也只是鬼打墙罢了。
「哦。原来你把本小姐跟凤及二阶堂摆在相同的地位是吧。」
「……我当然对你们一视同仁啊。你可是我的同伴。」
「但一视同仁的作法满足不了我。我不喜欢平等,领先才是我想要的。真的要的话,我情愿站在突出一点的地位。」
斑鸠突然将脸凑至哮的面前。
她那近在眼前的脸庞与身体,令哮忍不住吞了口气。
「哪,我刚刚说过我喜欢以前的你对吧?让我告诉你理由好不好?」
「……干、干嘛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因为以前的草薙跟我很像。因此跟你在一起能让我感到安心。当时我心想,精神层面不够成熟,欠缺正常情感的两人可以相互依靠。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
「尽管动机不纯正,可是只要待在你的身边就会觉得很放心。对我而言,你可是我在外面世界的心灵避风港啊。」
哮还以为斑鸠只是像平常一样逗着他玩而已。
谁知她的表情虽然一如往常,目光却没有释出说谎的神色,也不带半丝笑意。
「但是你变了,因为凤的缘故。」
「……又不是她的问题。只不过被她击败的事成为促成了我想改变的动机罢了……」
「是吗?反正对我而言是不是都无所谓啦。」
斑鸠伸手触摸哮的胸膛,接着又用脸颊轻轻贴上。
同时丰满的胸部在他身上磨蹭,双臂环抱住哮的身体。
「你、你不觉得从刚刚开始就太靠近我了吗?我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再继续保持这种状态……」
「我问你喔,你喜欢凤吗?」
「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说话,为什么话题会转到那里去啊!?」
「我很认真地在聊啊。」
哮被她那迷离的眼神凝视,整个人身体僵硬。
「我讨厌凤。不是指讨厌她这个人。我对像她那么直率又认真的人相当有好感。外貌也是我喜欢的长相,但还比不上小兔就是了。」
「你你你到、到到到底在说什么……」
「但我就是讨厌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被她这么一问,哮连忙移开视线思考答案。
不知道。就算她突然讲出这种话,自己也不可能知道。或者该问的是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啊?并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凤她们都落入敌人手中了,我还躺在这做什么啊我?
可是内心却又不禁觉得在这个时候逃避现实,是相当没礼貌的举动……
各种想法在脑海中不断翻腾,使得他愈来愈摸不着头绪。
斑鸠身上散发出的薄荷香气钻入鼻腔,使他的意识渐趋模糊。
此时,斑鸠突然起身跨坐在哮的身上。
「你你你你这是做什么啊!?」
「看了也知道吧?」
「就是不
知道啊!」
「哎呀,我只是想说这可能会是最后一次,难得有此机会,所以打算好好体验一下而已啦。」
「体验什么啊!?」
「做爱呀。」
「!!!!!?????」
哮整个人变得像石头一般僵硬,同时缓缓迸现裂痕。
这、个、人、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连思考都退化成只剩只字片语的状态。
「虽然不太明白爱情或谈恋爱是什么,但我倒是隐约知道做爱是怎么一回事。而且也满感兴趣的。」
「既、既、既然知道的话,就不要只因一时兴起而做啦!」
虽然狠狠吐槽了一番,斑鸠却仍动手解开胸罩的扣子。
两颗浑圆饱满的乳房,仿佛皮球一般在眼前晃动。
哮忍不住连忙用手掌遮住双眼。
「说一时兴起很没礼貌喔。这是我的第一次,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喔?应该比较像『假如是哮,那……也好啦……』的感觉吧?」
「分明就是一时兴起嘛!」
「别再说那些没意义的话了,如果你还认为自己是个男人,那就快点抱我吧。你是处男没错吧?」
「处处处处……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我也是处女啊,被你赚到喽。」
「不是赚不赚到的问题啦!」
「还是说你不想抱我?我缺乏女性魅力吗?」
斑鸠微微侧头,一脸认真地询问。与其说是微妙地显露出不安的神色,倒不如说她仿佛大吃一惊般地提出这个问题。
用那种表情……提出这种问题实在太奸诈了,哮这么想着。
「咦,不、呃,这个……那个……」
「嘻嘻,伤脑筋了吧。」
「——你果然在开我玩笑是吧!?你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啊!?」
忍不住表露出本性而大怒。哮其实拥有一颗意外纤细敏感的心。
谁知道……
「对不起唷,我并没有开你玩笑。我是认真的。」
听见斑鸠的真心话传入耳中,一股困惑的思绪再度袭向哮的心头。
「我一紧张就忍不住闹你啊。」
紧张?斑鸠会紧张?
这句另人难以置信的话,使哮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斑鸠的身材。
「那……怎么样?你想试试看吗?」
斑鸠一边移开目光,一边不太有自信地问。
哮觉得她很美丽。身为男人的他无法否认。
要是问起想抱或是不想抱,答案当然是想一亲芳泽。
可是正如斑鸠刚才自己所说的那样,哮对男女之间的事也是一概不知。虽然对斑鸠抱有好感,但他真的从没用那种眼光看待过斑鸠。
在这种状态下跟她做这种事真的好吗?
哮极端冷静地突然回想起斑鸠说的话。
——这可能会是最后一次。
在跨坐到他身上时,斑鸠曾这么说道。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哮心中浮现出问号的瞬间,原先放松的气氛转眼烟消雾散。
远方突然传来阵阵刺耳的机械声响。
这是直升机的螺旋桨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探照灯的光束穿透大厦窗户,哮被照得眼花缭乱,忍不住伸手遮住眼睛。
「是Alchemist公司的人吗……!?」
「……哎呀,比预定时间早了三十分钟耶。伊砂这家伙也太性急了吧。」
斑鸠依旧跨坐在哮的身上,目光挪动紧盯着出现在玻璃窗户外侧的直升机影子。
「很可惜,初体验只能暂缓喽。原本心想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所以希望能提前做的呢。」
斑鸠仍裸露着上半身,以双手拨开一头乌黑的秀发,将脸凑近哮的眼前。
「叫他们来这里的人是我。我要在这跟你道别喽。」
「……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吧,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斑鸠面露嫣然微笑,突然……
将自己的双唇印上哮的嘴唇。
虽然只是点到为止的亲吻,哮却睁大双眼、思考停摆。
这一吻瞬间就划下句点。然而柔嫩的双唇带来的触感,却在哮脑海中烙下一个深刻的印记。
挪开嘴唇之后,斑鸠轻吐舌尖,面露淘气的笑容说:
「谢谢招待喽。」
「…………」
「嘻嘻。一样不成熟的两个人,这种程度的吻应该算刚刚好吧。」
「……斑、鸠?」
「哮,我喜欢你。比小兔她们还要多出那么一些些就是了。」
斑鸠伸长手臂勾住哮的颈项,流露出珍爱的眼神凝视着哮。
随后——颈项传来一阵微弱的痛楚。
哮被这阵刺痛吓到,转头察看斑鸠的手掌,发现她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这是……针筒?
当他回神时,身体早已无法动弹。不管再怎么使劲,也只换来肌肉微微颤抖,整个人依然动弹不得。
「你……做、做了什么……」
「只是帮你打了点神经毒素。只要再等一下下你就能恢复自由行动的能力喽。」
斑鸠起身离开床铺,穿上摆在沙发椅上的衣物,接着拿起包包。
「接下来,我要去毁掉第五研究所。」
「……你……这话,什么意思?」
「虽然比不上你,但我心里也有个小小的遗憾。为了清算那个遗憾,我必须动手摧毁掉那座研究所。」
「…………呜。」
「要是你们没有出现的话,我早就已经顺利完成所有计划……你们可真是害我绕了好大一圈啊。」
哮无法相信斑鸠脱口而出的这段话,顿时面露惊愕的神色。
斑鸠走到房门口回头望向哮。
「我不会让哮你背负起这件事情。这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问题。」
「…………你独自一人,怎么可能,有办法……完成那种事……!」
「你明明就很清楚。我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不是吗?」
斑鸠打开房门。
「写有凤她们获释地点的纸条,就放在你的衣服口袋里。你就跟她们一起回学园去吧。」
「……你……」
「不可以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喔。我不希望再让你们卷入我所挑起的事件之中了。」
「……等一——」
「再见喽,哮。」
斑鸠最后叫了哮的名字之后,便顺手关上房门。
一走出旅馆,只见红衣女子·杉波伊砂伫立在斑鸠的眼前。
斑鸠微眯双眼,嗤之以鼻地在她面前停下脚步。
「你来得远比约定时间还要提早许多呢?虽然约会时严禁迟到,但来得太早似乎也难说是好是坏喔?」
「比任何人更快抵达约定地点是杉波的天性。你也很喜欢当第一不是吗?」
两人面无表情地互看对方。
「你讲话的语气变得嚣张多了呢,伊砂。以前应该更可爱一点才对吧。」
「你则是依然故我呢,斑鸠。跟背叛我的那时候一样完全没变。」
就在伊砂开口反呛斑鸠之后,四架并未配戴降落伞的新型龙骑兵倏然从停留在半空中的运输直升机一跃而下,踩碎柏油路面并成功着陆。
直升机里头大概另有狙击手正蓄势待发,只见狙击镜反射阳光而闪闪发亮。
「还真是大费周章呢。有必要为了对付一名弱女子而做到这种程度吗?」
「弱女子?你是在说谁?毕竟我可不知道你到了这种节骨眼还会采取什么反制行动啊?这只是所谓的有备无患罢了。」
「你明明无法理解什么叫作忧虑。」
「你也好不到哪去吧?」
大概是对这种互相牵制的行径感到厌烦了吧,斑鸠一脸懒散地叹了口气。
「……你会遵守约定吧?」
「那要看你的表——」
「伊砂。」
叮铃……一阵类似铃响的声音,悄然撼动现场的空气。
伊砂看着斑鸠。
斑鸠一边任由微风吹拂秀发,一边自发丝缝隙间露出深邃漆黑的瞳孔。
「你要是敢不遵守约定的话,我会赌上我所有的一切彻底凌虐你,让你尝尽地狱的苦味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斑鸠此时此刻的身影,就连周遭的龙骑兵都畏惧三分。
伊砂不为所动。她不动如山地微眯双眼。
「……放心吧,我已经释放人质。再来只要你带着亚人结晶投靠我方就行了。异端审问会已调齐部队……研究所大概再过不久便会遭到袭击吧。快跟我回去。」
「白发垃圾那家伙的手脚还满快的嘛……但话又说回来,你该不会是被Alchemist公司放弃了吧?」
「Alchemist公司终究也只是一间企业罢了。我的成果早已趋近大功告成的最后阶段。是不是被放弃根本无关紧要。」
「是喔。反正我只要能参与到精灵复原实验就
好。那我们移动吧。」
说完话,斑鸠准备登上降落在路旁的小型直升机。
「——给我站住。」
却见一名少年站在废弃旅馆的入口。
左手腕虽然依旧铐着手铐,不过铁链已被扯断。大概是自行脱困的吧,手腕还渗着血丝。
斑鸠连头也不回,伊砂则是不感兴趣地望向声音来源。周遭的龙骑兵也警戒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别想离开。」
「…………」
「这是队长的命令。不准给我走。」
斑鸠依旧不回头。哮手持出鞘的剑刃站着,硬是鞭策不听使唤的身体动起来,双眼更是布满血丝。
他的怒火矛头笔直指向斑鸠。
「自我牺牲那种行为一点也不像你。要走就带我一起走。」
「…………」
「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离开,绝对不会!」
哮斜举刀身,散发出强烈的斗志。
或许是察觉到敌意了吧,四架龙骑兵同时进入应战状态。
《该如何是好?》
「随便应付一下就好。我们现在没空理他。」
伊砂向龙骑兵驾驶员们下达命令后,便坐进直升机里。
隔了几秒钟之后,斑鸠也随后跟上。
「叫你站住你听不懂是不是!」
哮飞奔而出的同时,其中一架龙骑兵也做出反应。
《这家伙是疯了吗?刀剑怎么可能敌得过龙骑兵!》
驾驶员彻底小看哮,因此并未动用重型步枪这项标准配备,只摆动机械手臂挥出一记打击。
庞然巨物当着哮的面高高举起手臂。
虽然毒素及腰部的伤口痛得哮意识朦胧不清,不过他却十分冷静。
冷静地——火冒三丈。
「退下!」
哮将刀身高举至头顶,配合敌人攻击的同时直劈而下。
瞬间——新型龙骑兵的手臂发出尖锐的声响并喷向半空中。
《什么——》
这是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想要单凭肉身一刀砍断虽说是轻量型,但仍配备了高硬度装甲的龙骑兵手臂,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哮并未借助噬魔圣物强化肉体的机能。
这只不过是搭配扫魔刀的效果,倾尽全身力量所施展的『※小手打』罢了。(编注:指攻击敌方的手至手肘部分的一种基本剑道技巧。)
龙骑兵失去一只手臂,因为无法抵销突击的劲势而直接撞上大厦的外墙。
在背后扬起漫天尘沙的状况下,哮紧接着发动※残心。(译注:指保留余力以备敌人下一波攻势的剑术基本要诀。)
反覆深呼吸,为了让痉挛的肌肉恢复正常而聚精会神。
哮从小就被灌输了中毒时的对应方式。
龙骑兵驾驶员们纷纷认定哮是个威胁。
哮的精神集中至最高极限,朝向斑鸠试图搭乘的直升机飞冲而去。
发动扫魔刀,提起脚猛蹴地面。
但到了下一秒钟,攻击忽然从遥远的上空呼啸而至。
『啪唰』的一阵清脆声响。
「——唔!」
哮试图纵身跃起,但一名狙击手从另一架滞留于上空的直升机内,开枪射穿他的肩膀。扫魔刀虽然能提升动作及感应力的敏锐度,但搜索敌人的范围却会相对变得较为狭窄。要扩大搜索范围也可以,只不过如此,来会对脑部造成非同小可的负担。
更何况狙击手位在半空中。他根本不可能留意到上空的敌人。
哮右肩遭到子弹贯穿,因此身子往前倾斜,差点不支倒地。
接着,又见一架龙骑兵仿佛落井下石似地挥拳击中哮的心窝。
「唔啊——!」
哮的身体弯成ㄑ字状颓然腾空,随后受到重力牵引而摔回地面。
哮因呼吸困难而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龙骑兵见状立刻挪动步枪枪口抵住他的头。
这时候。
「喂。」
驾驶员忽然觉得有一股凛冽的寒意窜过背脊。
有东西出现在背后。驾驶员战战竞竞地操纵龙骑兵,接着转身察看后方。
是斑鸠。
斑鸠投射出一道如同地狱深渊般的黯淡眼神,面无表情地站在龙骑兵的背后。
「——小喽啰少给我得寸进尺。小心我宰了你!」
驾驶员完全无法想像眼前的人是一名少女。
不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看起来根本不像人类。
驾驶员忍不住觉得她宛如一头可怕至极的骇人怪物。
「这跟我们的约定不一样。」
斑鸠背对着伊砂加以警告。
伊砂则是一边撩高头发,一边观察着哮。
「那种程度的攻击杀不了他吧。但话又说回来,他真是个有趣的素材呢。有办法任意加快脑部运作的速度吗……这下子不得不回收——」
「我才不会把他交给你。那家伙是属于我的。你要是敢对他出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斑鸠霍然转身,发出魄力十足的嗓音再次警告伊砂。
伊砂听了她的话便改变态度,以刺探般的目光看着斑鸠。
随后,斑鸠再次走回直升机旁。
她直到登上直升机为止,都没有再回过头。
连看都不看哮一眼,迳自搭机飞向天空。
「啧…………你这……爱逞强的……家伙。」
哮换成仰躺的姿势,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之中仍脱口大骂。
***
樱花在昏暗的车厢内提高警觉,突然察觉强光扑面而来,于是忍不住眯起双眼。
「滚吧!」
樱花背部遭到一踹,整个人硬生生地被丢进光芒之中。
当她因重重地摔回地面而痛得发出呻吟的时候,接着又听见自己的后面也传来同样痛苦的哀鸣声。
樱花等到双眼习惯亮光才回头一看,只见小兔与真理跟她一样摔倒在地。
而她们三人刚才所搭乘的黑色厢型车,则发出响亮的引擎声驶离现场。
「你们不要紧吧?」
「勉、勉强还可以……只不过膝盖有点小擦伤就是了。」
真理边轻抚膝盖边回答,小兔则是起身之后便不发一语。
「那帮人为什么突然释放我们……?他们应该很清楚一旦放走我们,审问会就会直接翻脸的道理才对啊。」
樱花一脸诧异地对着车辆开走的方向轻声嘀咕。
数十分钟前,突然有人把制服交还给樱花等人并命令她们赶紧穿上,接着她们就被推上车载来这里丢弃。
「听你这么一提,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我们是交涉筹码之类的话……」
樱花也回想起伊砂讲过的那番话。
交涉?对象会是指异端审问会吗?
樱花怎么也联想不到对方放她们活着回学园,究竟能够得到什么值得称为利益的好处。至少樱花无论如何都必须把Alchemist公司的恶行恶状呈报给审问会。
其中当然也包含了企图复原精灵的行动。
如此一来,对他们而言只能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樱花微眯双眼,瞪视着Alchemist公司耸立于远方的第五兵器开发研究所的高塔。
由于灰色都市并不在电力供给的涵盖范围内,因此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而在这几近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唯独第五研究所仿佛夸耀其存在一般大放光明。
看在樱花的眼中,不由得感觉那是即将出事的前兆。
就在她心生不祥预感之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兔霍然起身。
她的双眼与樱花同样眺望着第五研究所。
「西园寺?」
樱花一出声叫她,只见小兔不发一语地举步往研究所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那个地方去。杉波人一定就在那里。」
小兔背对着两人这么说道。
「救我们一命的人是杉波。」
「……你为什么知道是她救了我们?」
「我当然知道。那家伙大概是听说我们被抓,便拿亚人结晶作为代价要求对方释放我们。我必须赶回去救她不可……」
樱花从背后出声制止跨出脚步的小兔。
「等等,西园寺。听完那个女人的说法之后,你有什么想法?」
真理听见樱花提出的这个疑问,顿时面露带有「你也看看状况嘛!」之意的责难表情。
真理或许是想说『你也给我察言观色一下』吧,而樱花本身也相当清楚这一点。
伊砂一股脑地将她与斑鸠以往进行过的许多残酷实验说明给她们三人听。面对这令人不忍卒睹的真相,不用说也知道三人均无言以对。斑鸠曾在第五研究所进行过一般人能够联想到的所有残虐行径。
因此,樱花非得做个确认不可。
确认她是否还有办法相信从前那个无恶不作的斑鸠。
「……你为什么要问我
这种问题?」
「我得知了杉波的过去,但却不怎么了解现在的杉波。」
「…………」
「因此我希望能听你亲口说出你打算怎么办。我认为如果是跟她交情匪浅的你所做的判断,就有配合你采取行动的价值。」
「你打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吗?」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觉悟罢了。」
「…………」
「西园寺,你有办法相信杉波吗?」
樱花认真地开口提问。
小兔依旧背对着她们,她的肩头微微颤抖不止,但她却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双肩。
「相信……或者不相信……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不管杉波拥有什么样的过去,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要有现在的杉波在就好了。」
尽管带着颤抖的嗓音细若蚊鸣,但她的话仍明确地传入樱花与真理两人的耳中。
小兔的泪水沾湿地面。
「假使杉波被卷入危险的风波之中,我会去救她脱困。」
「…………」
「如果杉波做坏事的话,我会去狠狠赏她一巴掌。」
「…………」
「总之不管怎样,我都要杉波陪在我身边……」
即便泣不成声,小兔仍紧紧搂住肩头支撑着自己。
她坚强地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我想保护第35试验小队。」
小兔表露自己的心声。
「优秀的你大概无法理解,但对我而言,第35试验小队……就是我的栖身之所。除了第35试验小队以外,我再也没有其他容身之处了。相信对杉波及草薙来说也是一样。即便少掉任何一人,也都等同于失去了容身之处。」
「…………」
「所以我绝对要守护到底。唯独这个容身之处……绝对!」
听完她的话,樱花静静地眯起双眼。
樱花回想起当初刚加入小队之时,哮对她说过的那段话。
樱花那时还无法融入小队,为了深入认识其他队员们,而开口询问哮的时候。
在描述完小兔的特征之后,哮又附带补上这么一句话。
『我觉得在我们几个当中,最重视这支小队的是小兔喔。毕竟再怎么说,她都是最替队友着想的成员啊。』
劣等生集团。由一群遭排挤之人互相依靠而拼凑出来的这个团体,有时的确会让人感受到一股无法在其他人身上找到,类似羁绊的强烈情感。
樱花很羡慕小兔。虽然小队成军至今才经过短短十个月左右的时间,但三名元老之间,确实存在着樱花还没与之建立起来的情谊。
她不知道小兔究竟有多爱这支小队。
那是唯有樱花加入之前的三名元老级成员才能理解的事。
(总觉得……胸口有点隐隐作痛。)
樱花在人性方面的成长,还不足以让她理解到那是一股名叫落寞的情感。
但小兔的心意已经打动樱花。
「这样啊。我确实接收到你的觉悟了。」
樱花用力点了点头之后,只见双手交错搭在后脑勺的真理也缓缓走向两人。
「真是拿你们没办法耶。我也陪小兔一同前往吧。毕竟我还欠你们人情啊。」
真理面露苦笑,一副无可奈何似地高举双手。
樱花及小兔同时面无表情地盯着真理。
「「…………」」
「又名极光魔女的本小姐说要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还不快快感谢——」
「「无法施展魔法的魔女能做什么?」」
遭到两人提出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指摘,真理顿时双手双膝一同着地,摆出大受打击的挫折姿势。
樱花切换心情,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定而伸手轻搭小兔的肩头。
「西园寺,我也会尽我的全力和你同行。我愿意为了你的觉悟拚命。」
「真、真的吗!?」
「——是是是~~!个人对这种差别待遇感到有点不满!」
真理虽然泪眼汪汪地插嘴,两人却直接加以忽视。
「凤,你在听完那段叙述之后,还有办法相信杉波吗?」
小兔语带不安地询问。
从伊砂口中得知的故事,对绝不饶恕罪犯的樱花而言,应该是完全无法容忍的事情才对。
人造天才、复原精灵、甚至连其他生物的实验,也始终跟斑鸠脱不了关系。就连她企图将亚人结晶交到伊砂手上的事,照理来说樱花应该是会感到难以饶恕并大发雷霆才对。
「不,我向来遵守不会在得知真相之前妄下定论的主义。我只相信我这双眼睛及耳朵所确认到的事物。在亲自向杉波问个水落石出之前,我会保留所有判断。」
尽管口气还是一样正经八百,但这就是樱花的真心话,所以也不能怪她。
「为了这项理由,我也非得见到杉波不可。」
樱花双手扠腰,抬头挺胸。
就算当下要立刻赶往研究所,但问题在于必须优先处理什么事情比较妥当。
由于事态分秒必争,因此只能单凭小队的战力硬闯研究所,但考虑到后续事宜的话,还是应该先联络审问会一声才对。阻止精灵复原实验是审问会的当务之急。自己等人把营救斑鸠一事当作首要任务,阻止实验则交给审问会负责比较安全。
如果就像小兔所说,真的是经由斑鸠出面交涉才让对方愿意释放樱花等人的话,那么哮照理说也许仍在他们手上,或者也已经获得释放才对。
尽管事态可能不太乐观,但也必须设法与哮取得联系才行。
如此说来,首先果然还是非得确保联络手段不可。
就在樱花面有难色地陷入沉思的时候。
樱花察觉到她们所站的地面忽然传来阵阵微弱的晃动。
「……怎么回事?」
散布于地面上的小石子,纷纷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樱花注意到这阵晃动逐渐变强且往她们的所在位置逼近,于是移动目光望向大道的尽头。
随后,赫然看见无数架龙骑兵的机影从转角处的后方涌现。
「是、是敌人吗!?」
「不对……仔细看它们的肩膀。」
龙骑兵们的肩膀上,均刻有一个看似将魔法阵割裂成十字状的纹章。
这些全都是归异端审问会所有的龙骑兵。
数量不断增加,挟着惊人劲势从樱花等人的身旁呼啸而过。
除了龙骑兵之外,另外还有看似骑士团的队员们搭乘四轮传动车辆,火速通过眼前这条大道。
「这数量……将近一支大队的战力耶!」
在尘沙漫天飞扬之中,樱花哑口无言地目送化身为数道浪潮呼啸而过的骑士团远离现场。
出人意表的援军。虽然满心感谢,但投入如此庞大的战力,感觉就像是要发动战争一样。
一辆与现场极不搭调的白色豪华轿车,慢条斯理地自队列最尾端驶近。
豪华轿车停在樱花等人的面前,贴有防热贴纸的车窗静静下降。
「!哎呀呀,你们几个怎么会出现在这啊!三个女孩子在这么可怕的地方徘徊,实在太危险了!我不记得我有核发许可证给你们喔!?」
现身的是疑点重重的白衣男子·凤飒月。
飒月一边装模作样地表现出夸张的惊讶神情,一边对三名女孩展露笑容。
樱花等三人则同时对飒月投射出打从心里瞧不起他的轻蔑眼神。
「……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看不懂吗?就是要去打仗了啊。」
面对飒月这个直截了当过头的回答,樱花的脸顿时为之一僵。
「其实是我们发现第五研究所在进行违法实验的事实。接下来正准备前往展开强制搜索。」
樱花对他刚才明明脱口说出『打仗』一词,事到如今居然还敢改称是『强制搜索』的神经感到匪夷所思。
「理事长亲自出击吗?这还真不符合您的行事风格呢。」
「提升士气是上司的重责大任不是吗?」
飒月完全不把樱花的讽刺当一回事,只是满脸笑咪咪地在车窗旁边拄着脸颊说道。
樱花内心感到愈来愈不愉快。
「……铁队长默认了这次的强制搜索行动吗?」
「他目前正忙着誊写堆积如山的检讨书啊。要不是他的部下执行任务失败,我也用不着发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啊。他的责任重大得很呢。」
樱花心想。铁隼人如果涉入这件事的话,至少应该会出面制止飒月投入如此庞大可观的战力吧。
动用军队出征,就等于带给对方相同程度的危机意识。
一旦获知审问会派遣这么庞大的军团前来镇压第五研究所,对方总公司大概也会跟着采取行动。
如此一来,势必会正式引爆战争。
隼人的作法是置个人生死于度外,以保护大众的生命安全为优先。他大概会设法避免Alchemist公司与审问会之间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理事长,您真的打算与Alch
emist公司开战吗?要是这样做的话,将会对市民造成极大的伤害——」
「你这样误解会害我很伤脑筋唷。我已经跟Alchemist公司谈妥。是因为对方声称这次的事情是第五研究所的武断举动,我才决定出兵镇压啊。」
「总公司……?理事长相信对方的说词吗?」
「既然已经征得对方的同意,就算等到调查行动完成也不会太迟吧?要求得事实真相再作最终判断啊。」
这个人不经意地采用与自己相同的思考模式并采取行动一事,令樱花的内心感到愈来愈不愉快。
「敌人只有那座研究所而已。万一真有旁人无端遭到波及,灰色都市里头大概也只剩下罪犯,根本不会引发什么轩然大波。更何况就算我再怎么疯狂,也不会兴起想跟Alchemist总公司开战的念头嘛,那样做一点好处都没有啊。哈哈哈哈!」
尽管笑得十分开怀,但他那微微睁开的双眼却毫无一丝笑意可言。
不过既然与Alchemist总公司达成协议,那就等同于势力问题已获得解决。照这个趋势来看,审问会将可在不引爆战争的状况下,完成镇压第五研究所及阻止复原实验的行动。
尽管是在境界线内,樱花仍无法接受波及外人的作法,不过栖身在这附近一带的人们大多身经百战。见到数量如此庞大的异端审问官,应该早就已经在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应力的警告下逃之夭夭才对。
「倒是我刚刚也问了,为什么你们会出现在这里?不可以擅自闯入境界线进行搜查啦。」
唆使我们的幕后黑手明明就是你,还在那边装什么傻啊……内心虽然这么想,樱花仍决定保持缄默。
「草薙同学与杉波同学出了什么事吗?」
樱花不知道是否该报告关于斑鸠的事。一旦在靠自己的两眼双耳确认之前,就将斑鸠的嫌疑上呈给飒月的话,斑鸠很有可能会在真相不了了之的状况下被逮捕。
就樱花的个性而言,她绝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送来那封注明斑鸠是叛徒的信件之人,恐怕就是飒月。樱花虽然打从一开始便隐约察觉到这件事,但她并不认为飒月会毫无用意地送出那封信件。
此外他大概也是在指示部下跟踪斑鸠之后,才得以确信有关精灵复原实验的事吧。飒月脸上浮现出一抹仿佛笑面猫的笑容。
樱花讨厌不合道理的事。
也讨厌隐晦不明的事。
「不知道。我们在途中不慎走散了。」
但她最后归纳出一个结论:在得知真相之前就出卖队友,是最无耻下流的行为。
「用无线电也联络不上吗?」
说完话,飒月催促搭乘同台车的部下将耳麦交给樱花等人。樱花接住同车乘客抛出的耳麦,挂在自己的耳朵上。
「需要我们这边也帮忙搜寻他们的下落吗?」
「多谢你的好意。既然是我们制造的麻烦,就该由我们自行搜寻补救才对。」
「可是一旦发生战斗的话,你们也会受到波及唷?」
「这会是一次很好的经验。可以向您借用武器吗?」
飒月十分开心地扬起嘴角。
「没关系,尽管跟后方车辆索取你们喜欢的武器。由于事态紧急,我也已经先行解除噬魔圣物的使用限制。好好善加利用吧。」
「…………」
「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杉波同学回来,知道吧?」
樱花面对他那宛如洞悉一切的态度,甚至忍不住用带有杀气的目光怒瞪飒月。
樱花只是轻轻地点头致意,接着立刻调头走回队友的身边。
「我们没空再继续拖拖拉拉了。走吧……必须在审问会镇压研究所之前,抢先一步找到杉波才行。」
樱花如此告知另外两人之后,随即深深地闭上双眼。
这是紧急状况,因为同伴有生命危险……樱花这样说服自己并张开双臂。
瞬间,深红色魔法阵在脚底下展开。
「心怀永无止尽之愿望(Summis desiderantes affectibus)——」
小兔与真理不明就里地面露诧异的神色,但现在并非顾虑她们作何感想的时候。
樱花为了营救队友,向自己最厌恶的存在寻求帮助。
「——召唤制裁魔女之铁槌(Malleus Maleficarum)!」
语调夹带着百般不愿的情绪,咬牙切齿地召唤异端现身。
飒月以手掌捂着脸,脱口发出闷在嘴里的模糊笑声。
「所谓的同伴情谊真是迷人呢。那群小孩子们实在太有利用价值了啊。」
面对依旧开心地笑个不停的飒月,其余同车乘客各自作出不同的反应。
除了司机之外,车上还有三名乘客。
身穿魔女猎人的制服,胸前别着一个黑色无头骑士的勋章。
三人全都是对魔导搜查一课·第零歼灭机动队『EXE』的队员。
「会长您也真是坏心眼啊。就算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手法也没差吧?」
外貌看起来像少年的队员,边将双手交叠在头顶边开口说道。
「您只需照往常一样,命令她们当先锋开路努力作战不就得了吗?」
「你很笨耶,那样做岂不是会搞得我好像坏人一样吗?」
「……哈哈,都到了这种地步,还认为自己是个大好人的心态,简直无药可救啊。」
会长真是棒极了,少年语带嘲讽地说。
其余两人。其中,身材魁梧的巨汉默默地交抱双臂,不动如山,另一名红发的女子则是边咬指甲边阴森森地不停喃喃自语。
飒月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先声明一下,对人类的胜利而言,这是不可或缺的必要过程。被称作坏人着实令我感到有些遗憾就是了。」
「我很难相信黄昏型号的觉醒能够带领人类迈向胜利就是了……说到这个,那东西还在睡吗?」
飒月面对属下的提问,轻轻撩高头发回答。
「要是硬逼黄昏型号觉醒的话,只会重蹈150年前的覆辙。符合槲寄生的觉醒,位于确实且缓慢地演进的侵蚀尽头。」
「坦白讲,前往Alchemist公司展开强制搜索,以及黄昏型号的觉醒,会长您究竟视何者为重呢?」
飒月听见少年的提问,旋即隔着车窗仰望天际。
灰色都市的阴沉天空,仿佛暗示着暗淡无光的未来一般,开始掉下一滴滴的眼泪。
「想也知道是两方面都很重要嘛。」
飒月坐在微暗的轿车之中,将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双阵微眯成月牙般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