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愚者们的学园祭 第五章 兔子也有獠牙

被迫换了好几套服装,以及被灌输了好几种不同礼仪作法的小兔,以要请大家吃晚餐作为藉口逃出教室。

「要、要是再继续待在那边……就算我有再多颗少女心也不够用。」

只见她一脸憔悴,摇摇晃晃地步行于走廊上。

虽因队友们都全力支持她,小兔才答应斑鸠无论何种服装都愿意穿上身,但这简直是个大错特错的决定。谁能预料到斑鸠竟会制作出那么过火的服装呢?

「……可是。」

小兔一边苦笑,一边自怀中取出一张照片。

这是劣等生同盟全体成员一起拍摄的合照。虽为了让所有人都能领到照片而拍了好几张,小兔却刻意选择领取最初那张失败的合照。

比起各自摆好姿势后才拍下的照片,小兔觉得这张照片看起来更加可爱。大家的表情都显得格外生动。

「…………真开心啊。」

一边吐露心声,一边笑逐颜开。以往总是为了得到西园寺家成员们的认同而独自付出努力,然而像这样与同伴在一起,却比任何事来得更为可靠,而且光是如此就很有趣了。

一个自己需要、以及被同伴需要的场所。一个能让心灵祥和的快乐场所。

若是待在这里,我就能作我自己。她真的对自己考进这间学园就读……加入35试验小队一事,发自内心感到欣慰。

(纵使父母亲不认同,我……也要留在这间学园。)

小兔决定不再逆来顺受。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反抗。无论再怎么可怕、身体颤抖得再怎么厉害,她都不能退缩。

否则,她再也无颜面对这群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的同伴。

假使西园寺仍旧企图束缚自己的话,看是要离家出走或怎样,总之设法反抗就好。只要不顾后果,方法自然多得是。

根本没有被任何人束缚的必要。西园寺小兔并不是属于任何人的东西。

「既已做好决定,那就得赶紧请众人享用一顿美味的晚餐才行!呵呵呵,我的拿手绝活可不单只是狙击而已唷?看我怎么用庶民的食材让你们品尝到高级料理的滋味!」

小兔一边『呵呵呵』地放声高笑,一边前往餐厅采买食材。

太阳已经下山,走廊变得较为昏暗。

忙着筹备工作的学生喧闹声似乎也显得格外遥远。

「……好像,不太对劲?」

小兔注意到周遭的异常变化。

太过安静了。不对,是只有小兔所在的这栋校舍笼罩于一片死寂之中。

昨天及今天都处于准备期间的学园内,照理说应该到处都充满了吵吵闹闹地来回奔波的学生才对。

「——小兔。」

听见这阵耳熟的声音,小兔的心灵瞬间如结冰般冻结。

连忙将照片藏入怀中的小兔,内心虽然满是不想转身的念头,却又无法不转身。

被刻划在心版上的恐惧感,迫使小兔转头察看。

「瞧你好像相当开心的模样,是不是碰到什么好事啦?」

只见一张受到夕阳余晖映照,否定希望的笑容赫然出现在眼前。

过去的记忆重新涌现。那时候,也是这样的黄昏时分。

呼吸堵塞,身体不由分说地直打寒颤。

「昨天你没回家吧?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回来耶。令堂也非常生气喔。」

礼真一边以手指把玩小兔的头发,一边露出冰冷目光看着她。

「你这不听话的坏小孩……需要我惩罚你吗?」

小兔暗自在心中鞭策颤抖不止的身体。

要是在这个时候认输,只会再次回到过去的凄惨时光。

我才不会认输,小兔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试图藉由这份痛楚驱散内心的恐惧。

「你希望我像当时一样,再次毁掉你的心灵吗?」

「……我、已经……不会……」

「嗯?」

「已经——不会再任凭你摆布了!」

以颤抖不止的身体、微微颤抖的嗓音。

小兔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试图束缚自己的人们作出反抗。

「…………这样啊,我懂了。」

然而,这次反抗所代表的意义,却是再次的绝望。

礼真一把抓住那撮原先用手指把玩的小兔头发,狠狠地往上猛提。

「啊、唔……!」

「这就是俗称的反抗期吗?真拿你没办法。我其实并不想讲这种话喔。」

尽管小兔痛得面容扭曲,仍定睛怒瞪礼真。

「哦,原来你也能挤出这种表情啊。不错喔。我以前都没看过,感觉很新鲜呢。」

礼真嘲笑小兔拚命表现出抵抗心态的姿势。无论再怎么鼓起勇气,小兔眼里始终蕴藏着畏惧礼真的神色。礼真并未看漏这点,也绝不可能看漏。这人以欣赏小兔惊慌害怕的模样为最大的乐趣。

「你虽说你不会再任凭我摆布,但你打算如何反抗呢?该不会只是打算像昨天那样继续离家出走吧?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出西园寺与我的掌控吗?」

隐藏在半阖眼睑底下的眼珠,因见到小兔痛苦挣扎的模样而绽放出兴奋光彩。

「还是说你打算向同伴求救呢?向草剃、凤、杉波、还有那个叫真理的魔女呢?他们全都是理事长的专聘人马没错吧……很糟糕耶,要是被大众得知学园里头藏着那么可怕的违法集团,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

「因为跟你有关嘛,我全都调查得一清二楚罗。伦理委员会早已具有跟异端审问会不相上下的政治力量。即便像你这么愚笨的人,起码也想像得到会有什么下场才对吧?」

礼真将嘴巴凑至小兔耳边。

「你,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咿……」

「想也知道身为杀人犯的你,绝对没有那种撇下一切逃之夭夭的资格嘛。难道你已经忘记自己的罪孽了吗?」

小兔的呼吸开始加速。

杀人犯、自己的罪孽。小兔试图否定这些指控。她想强调自己并没有做这些事。

「事到如今,你早就没办法再装蒜下去罗。你害死了你的家人。哥哥、姊姊、祖父母,通通都是死在你的手上。」

「才……不……唔……」

「哪来的不是。明明就只是个杀人犯,你现在居然还找到同伴,悠哉地歌颂着学园生活。看到你这样的表现,你觉得你那些已死的家人们会作何感想呢?」

「……唔唔……!」

「反正就算找到同伴,只要有你在,他们大概全都难逃一死吧?你喔,明明是个狙击手,却总是会不小心射中自己的队友,对不对?你还真是从那时候起就死性不改呢,每次都是这样装成偶然事故杀死身边的人。」

「……唔……唔……!!」

「其实你也不希望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吧?我晓得。所以你才更应该要离开学园,变成我的财产才对啊。」

视野晃动、呼吸紊乱、肩膀猛烈上下起伏。本已抓住的希望再度自手中滑落的感觉,就如同整个世界失去色彩一般。

「放心。我可以接受你所有的一切。我跟其他人不一样。能够疼爱你这个既窝囊又丑陋的货色的人,大概也只有我而已吧?」

「……唔……咿……」

「我不会放过你的。这全都是为了你好喔?」

肺部来不及过滤氧气,眼前只见无数金星接连爆裂。

小兔再也站立不住,当场颓然倒下。

礼真伸手抱住瘫软无力的小兔身体,这次则是温柔地在她耳边呢喃。

「不要紧的,小兔……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你如同其他人一样变成我的奴隶。唯独你,我会不靠任何魔法的帮助就把你留在我身边。」

在感觉即将中断的意识之中,小兔一边体验着心灵缓缓步向死亡的滋味,一边聆听礼真的说词。听着彷佛决定性地表明……自己无路可逃的那句话。

「因为你是我最珍贵的玩具嘛。没错吧……小兔?」

光是这么简短的一句话,便轻而易举地彻底粉碎了小兔的心灵。

有同伴在就能发愤图强。

要破坏掉小兔所抱持的这个希望,对礼真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小兔的伤口并没有那么浅。

花费长达数年光阴持续渗入的毒素,本就无法如此轻易排除化解。

「好啦……你的同伴们会如何出招呢?」

礼真一边漾起别有含意的笑容,一边温柔地轻抚小兔的脸颊。

回到教室的哮,一打开门扉便走近真理询问。

「小兔在吗?」

「?小兔她刚刚出去买晚餐啦。」

忙着装饰教室的真理一见到哮面带严肃神情,随即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在生气啊?」

「…………不,没什么。」

为了压抑住难以克制的怒火,哮深深地吐出一口大气。

「她独自离开的吗?」

「嗯,她边嚷着『再这样下去,人家会被杉波玷污啦——』边走出

教室罗。」

「……凤呢?」

「那个女人又被学生会找去谈事情了啦。无情的家伙,真不知小兔与学生会在她心中究竟哪一方比较重要呢。」

无视于嘟嘴抱怨的真理,哮手抵下颚沉思了片刻。

「抱歉,我去找一下小兔。她去的地方是餐厅没错吧?」

「……虽然搞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陪你一起去吧。你可得在途中说明原委给我听喔。」

明明不知发生何事,真理却主动要求同行,并握拳轻敲了哮的胸膛一下。

「每当你露出那种表情的时候,大多都代表发生了某种不好的事情。你的表情太好懂了。」

「但你不是还有工作……」

「明明是为了小兔才参加魔女狩猎祭,结果却不出手帮小兔化解危机的话,那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吗?」

哼了口大气的真理双手叉腰说道。

「……谢啦,有你在感觉踏实多了。」

「我怎么觉得听起来反而很像是在说有没有我都没差呢?」

「你那样解读就真的太过自卑了喔。」

苦笑着如此说道的哮,与真理一同动身前往餐厅。

流窝在第二学生会办公室的被炉里,与回来报告调查进度的泉堂一起喝着茶,她面带招牌的悠闲神情聆听着泉堂的说词。

「……这样啊!还不致于这么快就落单吗—」

「是的。但恐怕一到深夜时分就会单独展开行动吧。其他学生们的动作应该也会变得较为迟钝,我认为如果要出手的话,最好挑晚一点的时段比较妥当。」

「逮捕时机就交给你判断。也请你转达小樱花要她也多多保持警戒唷~」

「了解。」

面对泉堂的淡然态度,流感到有点过意不去地低头说道。

「虽说就算我亲自上阵也只会碍手碍脚,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但每次总是让你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真的很抱歉啊,小静。」

流的这份挂虑之情,令泉堂先是沉默片刻,接着才微笑回应。

「……这一切都是为了会长。只要是为了你,就算舍弃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泉堂手捣胸口吐露出真实心声,她的脸颊因而显得有些红润。流则是倍加疼爱地凝视着她的神态,随后遗憾地压低视线。

「……这样啊。为了我不惜牺牲性命吗……」

「是的。会长对我深信不疑。光是这点,我就……」

「小静,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谢罪,泉堂微微侧头露出不解神情。流则毫不在意地接着说道。

「如此一来,代表我已经失去所有部下了吗—还真令人感到无比的落寞啊。」

「……会长……?」

「很遗憾的,我一点都不觉得悲伤……我清楚何谓开心的感觉。跟小静及其他学生会成员一同活动,真的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

「今后再也品尝不到这份开心的感觉,实在令人遗憾。尤其我跟小静算是相处最久的搭档。」

流一边凝视着茶杯里头的液体,一边喃喃自语似地轻声脱口说出这句话。

「那孩子并不率直。我明明早已察觉到她的心意,她却总是拚命试图掩饰自己的心声……每当我对她说『真对不起害你吃苦了』,她必定会这样回答我——」

流抬起头来,神情落寞地望着前方。

同时自被炉底下取出一把名叫掌心雷的小型手枪,倏然对准泉堂。

「——『因为我是个立志成为密探的人啊』……」

「…………」

「只能当个一直接受你保护……没什么出息的学生会长……真的很对不起。」

「……………………」

「……………………」

当流竖指扣住扳机的的瞬间,咂了下舌头的泉堂也自腰间抽出手枪。

随后,第二学生会办公室接连传出两声枪响。

等到太阳完全下山之际,樱花抵达与泉堂约好的会合地点。

「学姊,让你久等了。」

樱花一开口打招呼,正在检查枪械的泉堂随即抬起头,露出淡淡微笑说道。

「对不起,这么晚才联络你。目标迟迟不肯落单啊……」

「没关系,倒是……」

樱花将描绘于学园的巨大魔法阵、预料可能会发动的魔法名称,以及被害范围等情报明确地转达给泉堂听。

「……我们加快动作吧。要是错失这次机会,就不知礼真得等到何时才会再度落单了。」

「了解。由我担任开路先锋,请学姊随后跟上。」

「哎呀,此时不是该交由年长的我先出马才对吗?」

「我身怀噬魔圣物。在紧要关头时,或许还有办法借助这股力量防守自己的灵魂。因此若我不慎被敌人接触到的话,请学姊趁隙开枪攻击。」

「…………」

「……学姊?」

「明白了。那突击时再换我跟在你背后进入现场吧。你可得小心一点喔。」

泉堂微笑以对并举起手枪开始登上楼梯,樱花也随后跟上。

她们沿着走廊挺进到尾端。泉堂紧贴于空教室门扉的右侧。

樱花也埋伏于门扉左侧,准备展开突击。

乍看之下虽是一间平淡无奇的空教室,然而里头却散发出一股诡谲气氛。感觉既阴沉凝重,又令人喘不过气。宛如就快听见悲鸣声响起似地阴郁沉闷,简直令人作呕。

就在这里。单凭直觉便能确信的异常气息,就存在于其中。

樱花在泉堂点头拉开门扉的同时,纵身冲进教室。

她压低腰杆,举起枪口对准室内。

先察看正面,接着确认左右两侧的安全。

当枪口移向左侧时——赫见她们设定为目标的人物,静静伫立在黑板前面。

「……天明路礼真。我以盗领魔导遗产及滥用抗魔道具的罪名逮捕你。」

「…………」

「此外,你也背负着可能身为魔女的嫌疑。在学园内你无处可逃,乖乖投降吧。」

面对樱花的忠告,礼真竟只是面带窃笑神情,没有作出任何回答。

礼真手里也拿着手枪。本以为他有意开枪,然而枪口却不是对着樱花,而是朝向自己脚边。

受到这不可思议的行动牵引,樱花低头望向位于礼真枪口前方的物体。

在课桌椅之间,她看见一双白皙的脚……以及一头眼熟的金发。

「——西园寺!?」

小兔倒卧在礼真脚下。

看样子应该没有丧命,但却神情痛苦地喘着大气,呈现昏迷不醒的状态。

「你对她做了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呢。真感谢你有着如此浅显易懂的行动模式啊,凤樱花。」

「你……!」

「你怎么可以拿着那种东西对准别人,这样很危险耶。我又还没有做什么事。好啦,也只是还没做,接下来正准备动手就是了?」

礼真语带挑衅地耸耸肩头。

事到如今,樱花相当懊悔自己并未安装实弹。即便是在这种距离之下,樱花也有自信能抢在礼真扣下扳机之前射穿他的脑袋。

可是用麻醉弹的话,却会让中弹者在丧失意识之前还能保有一丝出手空隙。

「你的真面目已经曝光了!梅菲斯特……我说过你已经无路可逃!纵使杀害西园寺,你依然会被逮捕归案!结果只会加重你的罪行罢了,乖乖弃械投降吧!」

樱花已经断定礼真就是魔女。

谁知随后她便深刻领悟到自己的判断简直错得离谱。

「……我是梅菲斯特?这件事是谁说的?」

「别以为你有办法抵赖。证据一应俱全。包括你吞噬天明路礼真的灵魂、强占其肉体等罪行,我们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

「哈哈哈哈,你简直蠢到我完全无言以对了啊。我的灵魂只属于我,我本来就是这种人。不然你要不要拿滤波器检测看看?如此一来,我保证你马上就能明白我并非魔女。」

樱花身体为之一僵。见礼真如此自信满满地加以否定,她自然也开始设想其他的可能性。

如果礼真不是梅菲斯特的话,那他人在哪里?

不对,或者该问他真的存在吗?

梅菲斯特只是个幌子,实际上一切都只是身为普通人的这个男子——

「我在这里唷?」

一股凛冽寒意掠过背脊。

凭藉着与生俱来的危机感知能力,樱花连忙低头,顺势转身拔枪对准背后。

同一时间,子弹从她刚刚头部所在位置呼啸而过。

偷袭。樱花倒也不是没预料到这种状况。

樱花朝背后连开数枪。

命中,大约4发麻醉弹直接命中偷袭者的胸口。

谁知对方竟毫不在乎地往樱花直冲而来。

(——人牙了防弹背心吗!)

樱花很后侮自己没有瞄准对方头部开枪。在这个封闭式空间也无从往后跳开,导致樱花硬生生挨了

对方一记冲撞而呈仰躺姿势倒卧再地。

「可——恶!」

她抬起头来,试图举枪瞄准偷袭者,但……

樱花整个人吓傻了。理由是因为被她所目击到的敌人真面目。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

偷袭者抬高脸部,箝制樱花的双臂与身体。

这位偷袭者,竟是直到刚才为止还与她一同追缉梅菲斯特的泉堂静。

「初次见面……凤樱花小妹妹。我就是梅菲斯特唷。」

梅菲斯特发出由泉堂之嗓音与另一阵异质声音混合而成的诡谲声调,笑着如此说道。

她以双手双脚缠住樱花的肉体,脸上浮现出非人般的诡谲笑容。

「……你是几时取代她的……!」

「你的同伴……叫草剃……对吧。由于他试图接近礼真,于是这孩子便为了解救草剃同学而接近我们。我就在那个时候享用了她的灵魂罗。」

「……!」

「把礼真错认为梅菲斯特就是她的最大败因……她虽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可惜竟因草剃同学的缘故而露出了破绽啊。当事人固然也有把遭遇偷袭的可能性列入考量,但仍不惜冒着风险也要保护草剃同学的安全啊……只为了遵守与你之间的约定。」

真是令人感动的佳话啊,梅菲斯特哭哭啼啼地说道。

面对梅菲斯特这番彷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口气,樱花难掩内心惊愕之情。

「梅菲斯特会继承附身对象的记忆及情感,相信你应该已经从这孩子口中得知这项讯息了吧?你们是为了何事而采取行动……以及这孩子是多么拚命地试图信守与你之间的约定,我全都了若指掌啊。」

梅菲斯特利用牙齿撩起自己的衣袖,吐出长长的舌头。

随着衣袖被撩高而显露出来的泉堂手臂上,布满了无数沭目惊心的爪痕。

舌头表面也留有好几道伤口,甚至还渗着血丝。

「你瞧瞧这些伤痕,好痛好痛。这孩子对学生会长的忠诚心真不得了啊。尽管因灵魂遭到啃噬而痛得满地打滚,仍为了保护学生会长及你们而不惜试图咬舌自尽呢。」

「你这……混帐东西……!」

「但是最后她仍跟其他人一样又哭又叫,不断嚷着『会长~会长~』的。哎呀,爱的形式也是五花八门呢。注定无法开花结果的恋情……真是一段赚人热泪的故事呢。」

梅菲斯特顶着泉堂的容貌,大声嘲讽泉堂。

「只不过那位会长大人,如今也已经肚破肠流地倒卧在血泊之中就是了!我杀死她罗!用这孩子的手,杀死了她最最心爱的会长大人罗!嘻嘻嘻!」

「——我非杀了你这畜生不可!」

怒火爆发的樱花强行挣脱双手桎梏,尝试举起枪口抵住梅菲斯特的额头。

但就在此时,只见梅菲斯特从嘴里吐出长度极为异常的舌头,上面还贴着一张形似钞票的纸条。

那是在特殊纸张表面刻下术式及魔法阵,将魔法封藏于其中的『符咒』。正如其名所示一般,是一款抛弃式的道具,但即便是肉体缺乏魔法的一般人也能使用。

太大意了。樱花已与梅菲斯特相互接触。

而封藏于这张符咒里头的魔法,肯定是《附身》。

「来吧,如同打开双腿一样敞开你的心门吧——否则会非常非常痛苦不堪唷。」

在梅菲斯特发表宣言之后,『那个』随之接踵而来。

「开什么、唔!——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樱花的惨叫声响彻现场。

悲鸣的原因在于痛楚。这阵痛楚既非来自肉体、亦非来自脑部,而是灵魂遭到撕裂的折磨。

脑中回忆开始倒带。过去的记忆、与家人相处的回忆。

以及自己的罪孽。

『——救命啊,姊姊。』

(住手——快住手——!——哦——原来你杀了自己的妹妹啊——真是惨不忍睹呀!——可真凄惨呢。)

思考相互混合,逐渐遭到梅菲斯特侵蚀。

『——好痛喔,姊姊。』

(别逼我想起这件事!——呜哇,刺了这么多刀,想必一定痛得要命吧——不准玷污我的过去!——哎唷,但其实你原本就想杀了她对不对?)

『——为、什么……姊、姊……』

(——不对!不对不对!——因为自己并非亲生女儿,所以其实很嫉妒妹妹——住口、住口住口住手——哇哈——哇哈哈——你——哇哈哈哈哈哈哈!)

樱花虽拚命抵抗,但无奈的是,梅菲斯特嘲笑着她自身过往影像的思绪,仍逐渐淹没她的精神。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快想——采取自己能做到的行动!

在饱受痛楚折磨的状况下,樱花展现出最后的抵抗。她放弃自己的灵魂,履行异端审问官应尽的职责。在自我概念悄然消散的感觉之中,樱花瞬间挪动身体,伸手探入口袋。

找到她想找的某样物品,按下按钮。

在完成最终抵抗之后,樱花的意识便完全坠入黑暗深渊。

哮与真理在学园中四处寻找小兔踪影,上气不接下气地以双手撑住膝盖。

「小、小兔……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

真理脸上浮现斗大汗珠。小兔人并不在餐厅,两人也没在途中撞见小兔。通讯装置也毫无回应,甚至连手机都不接。

可以确定小兔必然出事了。

「我们兵分两路吧……!真理你去教职员办公大楼那边找!我往体育馆那边!」

下达完指示的哮准备动身。

谁知真理却是毫无动静,一脸茫然地驻足不前。

「……真理,怎么了吗?」

站在原地的真理伸手轻触自己的颈项。

正确来说,是触摸戴在颈项上的魔力限制项圈,缚狼锁。

「……限制,解除了。」

「什么?」

「虽然只到第2级……但我现在可以使用魔法了。这……!」

真理神情紧张地望向哮。

错不了。是樱花解除了真理项圈的限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如同真理感到不安一样,哮也觉得事有蹊跷。

樱花绝不可能抱着戏弄她的心态随便解除真理的限制。

能推导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虽不知详情为何,但一定是某种紧急事态。

「等我一下,我先试着与凤取得联系。有什么话等联络上再——」

几乎就在哮拿起手机的同时,来电铃声也随之响起。

他打开折叠式手机的上盖,满脸诧异地看着萤幕画面。

是未知门号的来电。尽管有所警戒,哮仍战战兢兢地按下通话键。

《是草剃哮……同学……吗?》

「……你是哪位?」

《我是学生会长,名叫星白……哦!痛痛痛……你应该知道我吧?》

学生会长?在推敲出她与樱花的关连性之后,哮顿时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气氛。

《即便穿着防弹背心,被子弹击中还是痛得要命啊—……天啊,虽然只是假货,但这血浆可真逼真耶……呼……》

「……你在干嘛?」

《嗯~装死罗?不过我的事先撇开不谈,问题在于小樱花就是了。》

「!?凤她出了什么意外吗!?」

《你冷静一点……我是很想这样讲,但还真的说不出口呢~不过总而言之啊,假使你能冷静听我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哮心中急速膨胀。

《——天明路礼真与一名魔女联手,绑架了西园寺小兔与凤樱花。所以拜托了,希望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

他那近似第六感的预感,不幸地成真了。

这个空间一片鸦雀无声。但室内却呈现出惨不忍睹的凌乱状态。被粗鲁地推倒的桌子倒落一地,里头已化作一片遭到彻底破坏的空间。

简直形同猛兽前来肆虐过后的光景。

目前共有四人,置身在这间昏暗无光的室内。

一人是天明路礼真。他伫立在依然昏迷不醒的小兔附近。

另一人是二年级的泉堂静。她早已断气,宛如人偶般倒卧在一旁。

最后则是抱着膝盖,边颤抖不止、边缩成一团地坐在地上的凤樱花。

「她挣扎得可真厉害呢。这应该是你头一次花这么多时间吧?」

礼真边踹开翻倒的桌椅边走近樱花。

樱花放松了姿势,缓缓站了起来。

然后她伸手夸张地拨着一头长长的晚霞色秀发——吐出长长的舌头,嗤之以鼻地说道:

「——这下子没戏唱了。噬魔圣物的契约者果然棘手啊。」

咂了下舌头的樱花反覆抠抓头发。樱花绝不会做出这种举动。她显然判若两人,成了截然不同的存在。

梅菲斯特的灵魂,已经完全占领了她的身体。

「……你不是明知道会这样,仍决定附身到她体内吗?」

「我当然晓得啊?但要是不那么做

,我们大概会全栽在她手上吧。现在的我若没有魔导遗产就无法施展魔法啊。要突破噬魔圣物的防壁、吞噬她的灵魂,感觉有点难以得手呢。」

「看来你已经占据她的身体了嘛。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吧?」

「不行不~~—行。现在这样有点像是双重人格的感觉。主导权虽在我手上,但这孩子的灵魂还活着。审问会八成也已经发现异状了吧……若是收到噬魔圣物的报告,那些高层人士大概也都会相信我的存在。」

举起双手表示没辄的梅菲斯特如此说道。

礼真顿时面露焦虑神色,全身直冒冷汗。

「开什么玩笑啊……!这下子该怎么办!?《奴隶之歌》还没发动耶!在只中了轻微诱惑魔法的状态下,奴隶们不可能代替我们出马吧!?难道你要我们两个孤军对抗异端审问官不成!?」

「没办法了。只好加快发动魔法的时程。」

「这跟我们约定的不一样!我可是明知会被怀疑,仍转进这间学园扮演诱饵耶!?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迷倒学生们的功臣也是我,把你保管的魔导遗产暗中带进学园的人也是我!是你说等到占领后,你会让这间学园……让整个异端审问会变成我的财产,我才答应协助你的耶!」

礼真火冒三丈地诘问梅菲斯特,却赫见一只无声无息地伸长的手臂,猛然扣住他的颈项。被梅菲斯特的手掌掐得无法呼吸的礼真,就这么重重地被摔在地上。

「唔啊……你干什……」

「别搞错立场了——你这垃圾!」

梅菲斯特将脸凑近倒卧在地的礼真眼前。

她那混浊不清的视线,内含着足以令礼真吓得全身直打寒颤的强烈霸气。

「我随时都能宰了你。我之所以没杀了在我吞噬他人灵魂时,刚好目睹现场状况的你;以及没有用过一次就丢掉,而是再度透过你进行这次的偷袭计划,全都是因为你那身为伦理委员会会长公子的头衔很方便的缘故唷?」

「——放开、我……」

「把在第四分校只是只瘦皮猴的你拉拔成学生会长,挖掘出你的利用价值的人是我。把你拱成裸体国王的人也是我。这下你晓得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了吧?」

「饶了——我……!好难受、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求求你,住、住——手!」

等到礼真不争气地开始痛哭的时候,梅菲斯特才总算松开手掌。

「哼,真是不中用的东西。你的超然态度就仅止于表面,实际上却是这副丢脸德性啊。」

「咳咳、咳咳、呜呕……」

礼真双手拄着地板,痛苦地频频干呕。梅菲斯特则一脚踩着他的背部,投以悲悯的同情目光。

「放心吧。学生们几乎都还留在学园。虽说原订计划是要掌握整座城市,不过只要有这么多活祭品可用,起码还能拿下学园加上这座城市的三分之一才对。我没兴趣当什么国王,等事情结束后就通通送给你也无所谓。」

「咿……呼……咿。」

「所以呢,你只管乖乖听从我的吩咐就好。」

梅菲斯特一边践踏缩成一团的礼真背部,一边抬头仰望天花板。

「等着吧,我的身体……我再过不久就会回去,就能回去找你。」

那双迫不及待的眼神,宛如准备前往迎接心爱之人一般闪闪发亮。

梅菲斯特这名魔女,自古以来便不断吞噬他人的灵魂、夺取他人的肉体。

但她也有珍惜的事物。

就是自己原本的肉体。有办法施展《附身》魔法的未确认古代属性,『恶魔』。从古至今,她是这世上唯一一名拥有这项属性的人。为了夸耀力量,并让这项属性成为独一无二的特征,梅菲斯特并未打造自己的备用复制人。除了制造《附身》符咒以外的时间,她的灵魂都寄居在别人的肉体之中,自身肉体则为了防止老化而施以冰封处理。

然而现在,她那具冰封的肉体却被异端审问会夺走,事先储备的符咒也即将消耗殆尽。

梅菲斯特的灵魂,已经超过十年未曾回到自己的肉体。

「好啦,复仇好戏要正式上演罗!玷污了我那具可爱宝贝肉体的异端审问会,我要让他们感到后悔莫及:」

夺回自己的肉体。

只为了这项理由,梅菲斯特便毅然决定向审问会宣战。

在校舍内接到星白流联络的哮低头向下,将手机扩音孔抵在耳边,气愤地咬牙切齿。

《开什么、唔!——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樱花的惨叫声回荡于耳边。

紧接着传来类似横冲直撞的声响、笑声、枪声、笑声。

声音播放到一半便戛然中断。

《这是小樱花在10分钟前录下的声音。我猜大概是灵魂已遭梅菲斯特取代之后的事。》

「…………」

《详情就如我方才所转违的那样。敌对势力为魔女梅菲斯特,以及天明路礼真。很抱歉突然告知你这件事,但为了抢救学园的所有学生,希望你们能帮忙我。》

「…………」

《草萝同学?》

「给我闭嘴。」

抬起头来的哮,双眼已被怒火染成血红色。

「我不接受你的使唤。我只会去营救我的同伴。」

《……话虽如此,但小樱花早已——》

「你没资格断定我的同伴是否平安无事!」

怒吼声响彻走廊。周遭空气为之震撼、抖动。

「……我要去救她们。事情就这么简单。」

《……知道了,你高兴就好。》

「等一下,我要先对你声明一件事。」

《……?》

「等这一切都落幕之后——我会亲自去揍你一顿,给我作好心理准备!」

耳闻这段吓人的宣言之后,流沉默不语。就连站在一旁的真理,似乎也对面露凶相的哮心生畏惧的样子。

片刻过后,手机传回一阵模糊不清的笑声。

《可以,到时想怎么扁我都随便你。》

面对流不为所动的态度,哮静静眯起双眼。

《只不过,请你把抢救这座学园,以及拯救所有学生的这件事记在心上。只有在你完成这两点的状况下,我才会乖乖地随便你揍。关于找小樱花帮忙一事,我无从辩解,也觉得很过意不去。但我一点都不打算向你道歉。》

「……我并没有要你道歉的意思。你为什么不找我们商量,而是只委托凤处理这项任务?不然也不至于演变成——」

《不好意思,我信任的对象仅限小樱花,你们并不包含在内。关于你是黄昏型号的契约者、西园寺小兔与天明路有所牵连、以及杉波斑鸠是出身Alchemist公司的『人造天才』等情报,我全都一清二楚。》

流滔滔不绝地讲出除了高层人士及少部分魔女猎人以外,无人知晓的情报。

《无论再怎么想,你们几个都只是理事长的棋子而已吧?尤其草剃同学你更是莫名其妙,只不过是一具言听计从的傀儡罢了。你觉得我会信任这种人吗?》

「唔——」

《小樱花就不一样了。那孩子暗中调查过有关审问会的黑幕、理事长的底细、Alchemist公司的详情、另外还为了你调查银懈之剑的情报。她绝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事物,拥有坚定的信田念,跟只是听命行事的你大不相同。》

哮完全无法反驳。流说得一点也没错。哮等人虽对飒月抱持着疑虑,却根本没想过要着手调查他的底细。

他们只懂得竭尽所能帮助同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

流则说樱花是一边替同伴着想,一边明确地着眼尚未发生的事情。

关于调查银檞之剑一事,则是为了哮个人着想。以前她曾数度向自己提起有关使用噬魔圣物之代价的问题。

当时樱花也很担心哮的安危。

只有樱花不单关注当下,还放眼未来。

这原本是队长应尽、也不得不挑起的职责才对……

哮感觉整个人快被自己的肤浅心态给压垮了。

《我再说一次。请你保护学园,以及全校学生。》

「……………………知道了。」

《最后我再补充一句话。》

流收起平常那种显得优柔寡断的轻佻嗓音,改以明朗而沉稳的声调,将这句话送给哮。

《……千万别死。我虽说我不会道歉,但事态之所以演变至此,全都是因为我太不中用所造成的。作为被卷入风波的全体学生代表,我乐意将揍我的权利奉送给你。》

「………」

《所以,为了揍我,请你务必全身而退。》

「…………」

《以上。》

结束通话后,哮彷佛自我告诫似地紧咬嘴唇。

在旁边默默聆听的真理,则是一脸担心地看着哮。

「……什、什么嘛,明明不晓得我们的感受,就只会自顾自地乱讲一通。她明明是当事人,却只会躲起来自保嘛……」

无视于脱口咒骂的真理,哮抬起头来呼叫拉碧丝。

「……拉碧丝,听得到吗?」

《是,随时听候吩咐。》

「噬魔圣物的使用许可令已经核发下来了吧?」

《根据弗拉德回传的紧急警告,已正式解除限制,随时都能使用。》

把真理也拉进魔力共振频道之后,哮接着说道:

「知道凤与小兔的下落吗?」

《凤樱花小姐的行踪无法锁定,不过西园寺小兔小姐的座标已经判明,位在模拟市街战的演习场。人似乎被天明路礼真囚禁于建筑物内部的样子。》

听见拉碧丝不知樱花座标位置的回覆,哮顿时紧咬嘴唇。

《……关于凤小姐的话,她尚有一段缓冲时间。有弗拉德守护着她的魂魄,暂时应该还不会有事才对。只是由于双方尚未正式缔结契约,因此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就是了。》

「!?真的假的!」

《是的。敌人若是透过符咒施展《附身》魔法的话,必然也会随身携带着脱身用的灵体化符咒。只要能逼敌人使用脱身符咒,便还有救回凤小姐的可能性。我建议目前应当优先处理的事情为营救西园寺小兔小姐,以及阻止大魔法的发动。》

听完拉碧丝的建议,哮随即拟妥行动方针。

但哮料想不到拉碧丝竟会在自己发问之前,便抢先开口提及樱花平安与否的情报。这代表自己的想法果然被观察透彻,或是她多多少少也有担忧同伴安危的心思呢?

尽管内心颇感兴趣,但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

「魔女设置的魔导遗产发动地点在哪?」

《学园内部并未发现符合条件的魔力反应。但仍有办法推断出地点。就规格而言,魔导遗产必须设置于魔法阵的中心点,因此推测设置地点应该是在位于学园中央的第14校舍屋顶。》

「……有解除方法吗?」

《不建议破坏魔导遗产。像符咒那样无法自动产生魔力的魔导遗产,一旦积蓄于内部的魔力爆发,将有可能引起物理性灾害。纵使要吸收发动后的魔法,其规模也太过庞大。》

「你的意思是没有办法解除?」

《不。只要磁坏术武便可阻止魔法发动。若是由二阶堂真理小姐出马的话,或许……》

听她这么一说,哮转头望向真理。

真理彷佛表示「真拿你没办法」似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只要破坏掉魔导遗产的术式,让魔法无法发动就可以了吧?」

「……好像是这样,你办得到吗?」

哮如此询问,真理随即哼了一声。

接着她用手一拨,翻动从肩膀垂挂而下的围巾。

「你喔——是明知我叫『极光魔女』还提出这个问题吗?」

竖指推高帽檐的真理,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

她那充满自信的笑容,看起来远比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要来得可靠。

***

西园寺小兔作了个梦。

那是在她小时候,心灵宣告崩溃的梦。

西园寺家获得名声及现今地位的来龙去脉,必须回溯至聊年前的魔女狩猎战争。

战争期间,定居于芬兰的西园寺家祖先是一名实力高强的狙击手,在战场上狙杀了许多魔女。当时各国都还拥有自己的军队,异端审问会的规模也不像现今这般庞大,然而他的功绩仍传遍了各国、各大组织以及敌我双方人马的耳中。

由于详细的人格特质并未传开,只有战场功绩不迳而走的缘故,导致无人清楚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据传他靠着一把战友过继给他,名叫『白色死神』的※改良型莫辛·纳甘步枪,收拾了多达千名魔女的性命。(译注:俄制手动步枪。)

战后,由于受到无形灾害的影响而被迫离乡背井,以难民身分辗转流离,最后于旧日本落脚之后,便因功绩获得表扬而摇身变成异端审问官,并被赋予相对应的职位。

本人虽不太想与政治扯上关系,然而他的儿子却继承其官位,最终飞黄腾达地跻身高层人士之列。

之后,他不再以狙击手的身分,而是改由政治面支持异端审问会的倾向就变得愈来愈强。

『你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耶。』

从小,小兔就一直这样挨骂。

小兔有个哥哥及姊姊。姊姊体弱多病,哥哥则是十分有才华。相反的,小兔无论做什么都只会不断失败,令双亲大感失望。

家人们于是说——原因出在小兔是父亲与情妇生下的私生子。

尽管如此,小兔还是很努力。为了尽可能改善现状,她从幼年时期便不断力争上游。付出比别人加倍的努力、展现比别人加倍的韧性、品尝比别人加倍的苦头。

但小兔在任何事上却都没能缔造出高于正常表现的结果。

『都已经允许你诞生到这世上了,就给我设法缴出足以回报父母恩情的结果。』

每次遭到失望的眼神扫视时,小兔就只能强忍着泪水,紧抓着裙摆不放。

对不起,下次一定会达成目标。

对不起,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对不起。我会努力、我会再加把劲。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这样责备自己的小兔,持续不断地忍耐着并努力向上。

小兔之所以这么拚命,是因为她希望得到双亲的称赞。

希望双亲能摸摸她的头,希望能换来一声「你表现得真好」,给她一个温柔的拥抱。

就只为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赞美,小兔始终不肯轻言放弃。

至于发现这样的小兔具备狙击才能,是在她被带往祖父母家之时的事。当时双亲判断小兔光待在家里就会对兄姊的教育造成妨碍,于是便有点像是摆脱麻烦似地将她交给祖父母照顾。

祖母对小兔十分温柔。明知她的出生背景,仍把她当作自己的孙女对待。寄居在此的短暂时光,是小兔幼年时期当中唯一感受到幸福的一段日子。

而教导她用枪技巧的人则是祖父。

祖父原本是异端审问官,而且听说年轻时代好像是一位相当活跃的狙击高手。

但作为一名领导阶层而言,或许是个性有点高傲过头了吧,由于他在异端审问会体制内标新立异,开始提倡魔女的人权,致使西园寺家的立场变得岌岌可危。

与他持相同意见的同伴们虽脱离异端审问会另组伦理委员会,祖父却贯彻他身为异端审问官的尊严,一直留到退休才离开异端审问会。

退休后,对西园寺家在审问会的地位造成危害的祖父,主动与祖母两人移居至深山密林中,过着宁静的养老生活。

祖父是一名严厉的人。

『若你想成为审问官,想学习如何使用枪械的话,就算你是小孩我也不会心软。撇弃所有漂亮的场面话吧。』

『管你是不是情妇的私生子,既然背负着西园寺这个名字,就该引以为荣、保持高洁气度。』

『失败没关系,但绝不可重蹈覆辙。』

实际上,一旦两度犯下相同的失败,祖父甚至会毫不留情地赏她一记耳光。

开始学习狙击经过数个月之后,首度开枪射击生物之时的情境,小兔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在雪花纷飞、寂静无声的世界,站在祖父身旁的小兔举起枪口对准一只野鹿。在那个鸦雀无声的空间与野鹿对峙,搭着扳机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止。因为杀生这项行为的严重性,致使小兔顿时惊慌失措。

尽管如此,小兔还是依照祖父所说的「开枪!」这声号令,而扣下扳机。

子弹命中腰部,野鹿却未当场毙命,而是拖着身体在雪中爬行。

祖父怒不可遏。祖父向来对第一次的失败明明都很宽容,此时却是破口大骂。

『我明明叫你要一枪致它于死地!这是你的责任!它现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是你害它生不如死!你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小兔依书靠近野鹿,用枪口抵住它的头部。

指尖仍旧颤抖不止。痛苦地喘着大气的野鹿,眼神彷佛在呐喊着「好痛啊」一般。

小兔用心体悟野鹿的痛楚,再次扣下扳机。

枪响过后,雪地恢复一片寂静,她整个人茫然若失。身体开始发抖,夺走一条生命的真实感涌上心头。

我怎会犯下这么严重的大错……这股自责念头不断折磨她的心灵。

此时,祖父自背后抱住小兔。

他以既宽大又布满粗茧的手掌,温柔地轻抚小兔的头。

『表现得很好。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一个比任何人都还要坚强的孩子。』

小兔神情茫然地委身于祖父的体温。

有生以来头一次受到夸奖。有生以来头一回得到温柔的对待。

当她有所自觉之时,斗大泪珠已自小兔双眼夺眶而出。

这一天,小兔生平头一次放声嚎啕大哭。

对小兔而言,祖父母是她在整个家族当中,唯一可投靠的避风港。

谁知在短短一个月后,她便失去了这得来不易的避风港。

有一天,哥哥来到祖父母家玩耍。哥哥得知小兔正在学习用枪技

巧,便希望祖父也能教他。祖父却是固执地拒绝他的要求,说他要学枪还嫌太早,坚持不肯让步。

某天傍晚。小兔在室外铲雪时,听见仓库那边传出声响。不知发生何事的小兔赶往仓库,却看见哥哥的身影。

哥哥擅自从仓库里取出了枪械与弹药。

小兔试图阻止哥哥,哥哥却不肯听劝。缺乏专业知识之人不可擅自使用枪械。为了遵守祖父的教诲,小兔竭尽所能地想从哥哥手中抢下枪械。

谁知枪械在兄妹俩扭打的过程中走火,子弹自下颚笔直贯穿了哥哥的脑门。

哥哥当场毙命。

『——人是你杀的!』

母亲将过错归咎到小兔身上。除了祖父母以外的家族成员,全部联合起来责备小兔。

小兔甚至无法对这样的责备感到疑问。由于平常总是动不动就挨骂,导致她根本无法否定来自他人的责难。

——对不起。

小兔持续道歉。

——请原谅我。

无论祖父母再怎么安慰她,小兔仍旧自责不已。

从这个时期开始,小兔得了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感到格外紧张的毛病。她担心自己一旦打算做些什么,是否便会对他人造成伤害。实际上,如果她因有此念头而开始焦虑,最后确实常会演变成她所想像的糟糕结果。

过没多久,唯一力挺自己的祖父母也一同撒手人寰。

『都是你害两位老人家操心过度。是你杀了他们。』

她被冠上莫须有的嫌疑,甚至连祖父母的死都被怪罪到小兔头上。

小兔自责不已。

紧接着,连原本就体弱多病的姊姊也过世了。

『人是你杀的。因为你杀了我儿子,才导致女儿的病情恶化。』

这次,母亲更是完全不讲道理地怪罪小兔。

小兔一边感觉自己的心灵逐渐迈向死亡,一边沉入孤独的深渊。

小兔首度遇见礼真,是在为姊姊举办丧礼的那天。

礼真主动来到远离家族成员,独自缩成一团躲在庭院角落的小兔身旁。

『唷。我叫天明路礼真。你是……小兔对吧?幸会。』

礼真向小兔打招呼。声音听起来十分温柔。

战战兢兢的小兔,则是反射性地对初次见面的对象道歉。

礼真温柔地轻抚望着下方直打寒颤的小兔头发。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对、对……对不……起……』

『你干嘛道歉?我又没被你怎么样?。

小兔惊讶地拾起头来。只见一张虽然稚嫩,却十分和蔼的笑容出现在眼前。

『我既然没被怎样,自然就不会责怪你。放心吧……我是你的同伴唷。』

『…………』

『我知道。包括你一直很努力,以及你总是在忍耐的事情,这些我通通知道。』

自从祖父过世以来,小兔直到此时才首度掉下眼泪。

回想起被人善待的安心感,令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名男孩子是否跟其他家族成员大不相同呢?这人会不会跟祖父母一样,是个愿意好好关注我的人呢?她如此心想。

『话又说回来——你,杀了哥哥跟姊姊对吧?』

这句话再次将小兔打入绝望深渊。

『………咦?』

『是真的对不对!?太厉害了!感觉如何啊?杀人的感觉很爽吗?』

从礼真眼睑缝隙之间露出的瞳仁,蕴含着另一种不同于其他家族成员的黑暗。

小兔的身体开始直打寒颤。

『……啊……啊……』

『杀了他后有什么感想?你很嫉妒你哥对吧?是不是吐了一口怨气啊?欸,说来听听嘛,杀人犯。反正大概也只剩我肯理你了。快讲给我听啦~!我超感兴趣的耶——快说啊,喂。』

礼真轻拍小兔的脸颊,命令她赶紧游说。小兔则是眼眶泛泪,整个人缩成一团企图自保。

『……咿……咿!』

『你干嘛缩成一团啦——我又不是在责备你,只是很感兴趣罢了,所以你用不着害怕。我可是特地主动找你聊天耶,你起码也讲些有趣的事给我听听吧……

『唔……啊唔……』

任由礼真踹踢身体的小兔,双手抱头缩成一团。

『啊哈哈,笨死了你——明明是个杀人犯,还在那哭什么啊。你真有趣。我看上你了。』

『……咿……咿……』

『我决定了。我要你从今天起变成我的财产。这样一来你也不会再孤单了,很开心对不对?我就把你当作宠物饲养好了。』

『对……不……起……唔……』

『我为人很温柔对吧?你要记得心怀感激,并且从今天起尊称我一声礼真大人。』

那是一种扭曲的依恋。礼真是个为了确保自身优越性而伤害小兔,只想迫使小兔服从命令的人格破灭孝

小兔再也忘不掉这天的夕阳景致及礼真那张笑容。

而她的呼吸过度症,正是从这天起开始发作。

小兔孤单一人。

直到考进学园、升上高中部为止……她一直都是孤单一人。

***

小兔睁开被泪水沾湿的眼睛。模糊不清的视野,带给她一种彷佛仍置身于梦境中的错觉。

自己究竟有多久没作这场梦了呢?

打从加入试验小队以来,她也变得较少回忆起过去的往事。

肯定是因为获得满足的缘故吧。光是众人愿意允许自己存在,便让小兔的内心感到十分平静祥和。

(…………对了……我得、赶紧回教室……作料理、给大家吃……才行……)

回想起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后,小兔聚精会神地设法调整视野的焦距。

眼前好像有个人,频频喘着大气,宛如覆盖在小兔身上一般——

「!?」

小兔强迫自身意识恢复清醒,连忙睁大双眼。

却赫见礼真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

「——礼真、大人!?」

「旱啊,小兔。你真是个贪睡的小女孩呢。」

「您这是在做什么!?快放开我!」

「问我做什么,当然是初夜呀,初夜。」

礼真边说边笑咪咪地再次伸手探向小兔的衣服。当小兔扭动身子试图挣扎时,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被换上另一套服装。

这套纯白色的服装……是婚纱礼服。

小兔顿时感觉到一股冰霜般的寒意窜过背脊。

「为、为什……么……」

「我不晓得婚纱的穿法,就吩咐我那群中了诱惑魔法的奴隶动手,结果还真合身呢。小兔,你好漂亮。」

礼真边说边掀开头纱,轻抚小兔的脸颊。

小兔则是边发抖边环视周遭,发现一幕诡异的光景在眼前扩展开来。挂上庄严木造装饰品的建筑物、数不清的大量蜡烛排列成行、彷佛祝贺般的白色鲜花布满四面八方,最扯的就是那片为月光增添色彩的巨大彩绘玻璃。

「说到婚礼当然就会联想到西式嘛。这可是我要奴隶们利用魔女狩猎祭准备期间赶工打造的喔?我是个很替爱妻着想的好丈夫吧?」

礼真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容,竖指轻抚小兔的嘴唇。

「来,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结婚典礼。你很开心对不对?」

「唔!不、不要——!」

小兔晃动身体,竭尽所能地想要挣脱礼真的压制。礼真虽企图强行压住小兔,但过程中小兔的拳头却碰巧打中礼真的脸颊。

「好…………痛……」

可能是嘴唇裂开了吧,礼真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原先带着一抹淡淡冷笑的表情瞬间丕变,皱起眉头的礼真展露出丑陋的真实本性。

小兔的脸颊挨了一记重拳。

「亏我还想说这应该是第一次,所以打算对你温柔一点……什么嘛……我都已经付出这么多心血了耶……!继混帐魔女之后,连你这个杀人犯都想要违抗我吗……你们这些家伙……都只会瞧不起我!」

礼真抓住小兔的礼服衣襟,一口气猛然撕开。

霹哩哩的声音接连响起,胸口布料应声裂开。眼见内衣与胸部裸露于空气中,礼真接着一把抓起小兔的头发。小兔甚至连悲鸣声都发不出,只能不断微微颤抖。

「啊哈哈哈哈哈哈!这样就对了!这样才是我的小兔!你只要这样畏惧我、成为一个乖乖听从我吩咐的存在就好!」

「咿……唔。」

「无法得到任何人的认同!完成不了任何事情!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只会造成反效果,这就是你的本质!」

「啊……呜、唔。」

小兔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

礼真乐在其中地眺望着她的模样,同时伸手触摸他方才殴打过的脸颊,温柔地来回轻抚。

「我懂的,小兔。你的那种心情我感同身受。因为我也像你一样,在天明路家及这间学园受到许多不平等的对待。根本不明白我有多优秀的那帮家伙,总是

孤立我、瞧不起我………」

「……呜……呜呜。」

「但我跟你大不相同!我优秀得很!那票无能的货色根本不可能明白嘛……因为我位居他们触及不到的高处!你也见识到了吧!?才不到短短一个月,这里的人就成天把『礼真大人』挂在嘴边并事事仰赖我!我只不过是施展了一点小魔法,他们就通通变成那副丢脸的模样了!」

自私自利、极端自以为是的主张。这个人也是过着受到世家名声束缚的人生。被拿来与兄弟姊妹作比较、被盖上不成材的烙印、在学园也闯不出名堂而遭到鄙视。

身世遭遇明明如此相似,两人的表现却有如天壤之别。

小兔即便遭到蔑视、受到践踏,仍然选择哭着站起来。无论面对何种处境,她都忍了下来。一直咬紧牙关支撑过来。

相对的,礼真则把所有的事情通通怪罪到他人头上,他习惯夸口高喊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完全放弃力求上进这回事。

天生就已经性格扭曲,连他自身都不觉得自己其实很悲哀。

两人绝对无法彼此接纳。

因此礼真才渴望拥有小兔。只为了把一个处境比自己更加凄惨的人,留在自己身旁把玩。

「放心吧,小兔……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杀人犯,我也不会轻易撇下你不管。我会永远豢养你。所以只管依赖我、巴着我不放、向我撒娇,求我别抛弃你吧。」

「……不……要……」

「我将成为这座城市的国王。其他家伙会被我当成奴隶使唤,但唯独你有权利永远留在我身旁。所以,你就快点成为我的人吧。」

面露扭曲微笑的礼真,缓缓伸手探向小兔的脚。

小兔则是睁大失去神采的双眼,凝视着半空中。

对小兔而言,天明路礼真的存在是一个创伤。每见到他一次,自己身为杀人犯的事实就会在脑海中留下一道新的烙印。一次又一次地被迫聆听他的耳语、一次又一次地遭受他的言语暴力虐待。

小兔一直以来都很努力。为了赢得认同,为了弥补不慎害死哥哥的罪过,但是……

『——你,杀了哥哥跟姊姊对吧?』

要是能够说出自己并没有错,真不知会感到多么好受。或许就算说了也没人肯相信,但光是脱口讲出这句话,必然能让自己内心感到舒坦许多。

然而,小兔的心灵却早已被礼真逼入无法讲出这句话的绝境。

(……我……真的累了……)

小兔的心已到达极限。

礼真的手触及小兔的大腿。她毫无感觉。不管被怎样触碰、抚摸,小兔整个人已如同一具洋娃娃般毫无反应。

当她将头撇向一旁时,发现有项物品映入眼中。只见那张照片静静躺在碎裂四散的破布料之中。那张和大家一起拍的魔女狩猎祭纪念合照。

小兔对开心地相视而笑的同伴们伸出手臂。

(……我好想……回到那个地方。)

她像是哀求一般,沿着地板滑动手臂,拚命地向前伸直。

(不要走……带我……一起离开。)

然而指尖却只是在原地抖动,始终不肯再往前伸长。

手指……终究构不着相片。

(救我……请快来……救救我。)

小兔的手臂,颓然无力地掉回地面。

照片中的世界逐渐褪色、失去光泽。宛如离她远去一般,慢慢消逝无踪。

小兔放弃所有一切,打算把自己交给礼真随意处置。

但就在这个时候——

『喂~~小兔——!快点过来啦——!』

『西园寺,别在那边拖拖拉拉。』

『小兔,快点过来啦。』

『这是队长命令,快点过来。』

听见耳边响起这些声音的小兔,双眼重新浮现少许神采。

『——我们都需要你。』

小兔察觉到,自己的容身之处究竟在哪。

以及这些足以令她掉下眼泪的欢乐喧闹声,到底是源自何方。

(……我……根本就还没失去……我的世界也没有褪色。)

一股热流由自己的内心深处泉涌而出。身体的感觉迅速恢复正常。

(我要对抗束缚自己的人事物……我不是才刚这样下定决心吗……)

原本即将丧失的心志,重新苏醒过来。

把自己的容身之处刻划在心版上。确认自己应当回归的地方。只寻求帮助是不行的,只站在远处观望是不行的,只顾着担心受怕是不行的。

必须主动起身追寻才行……既然有想要回去的地方,那就非得全力抵抗不可。

纵使得不到双亲认同,自己仍然为了赢得认同而付出努力不是吗?不同于小时候,现在有那么一群肯回应她的人,有一群肯对她伸出友谊之手的同伴。既是如此,自己当然也必须用尽全力伸长手臂才行!

否则原本伸手可及的事物,也会从手中滑落!

「哼!」

小兔睁大双眼,定睛怒瞪准备对自己身上内衣下手的礼真。

(我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目光紧盯企图触摸自己胸部的礼真手掌,小兔缓缓伸出手臂。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被这种臭男人挡在这种地方!)

来,开始抵抗吧。对压抑住自己的所有一切展开反扑。

来,让他们大开眼界。认清自己究竟是个多么坚强的女孩子。

家族算什么、礼真算什么。我立刻就挣脱这些东西,随心所欲地大显身手。

这就是——西园寺小兔的反抗期!

(就算是小白兔,也有尖锐的獠牙!)

小兔出奇不意地握住礼真的手,霍然张大自己的嘴巴。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使出浑身解数,狠狠地咬住礼真的手臂。

「咕、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唔唔唔唔唔唔~~~~~~~~!」

面对突然张嘴狠咬自己的小兔,礼真忍不住发出难堪的悲鸣声。

「放、放开我!你这个杀人犯!」

我才不放。打死我也不会放开。我要就此咬下你的手臂肉!

小兔全力抵抗试图挣扎的礼真,拚了命似地紧咬不放。

礼真并不晓得小兔拥有一身让人意想不到的惊人怪力。

小兔则为了让礼真明白自己究竟有多强悍,就这么活生生地连同衣服——真的咬下了他的一大块皮肤与肌肉。

礼真发出哀嚎声,痛得倒在教会地板上打滚。

呈现半裸状态的小兔站了起来,随即捡起照片,格外珍惜地抱在怀中。

接着她吐掉肉屑,眼神尖锐地怒瞪礼真。

「像你这种比全身沾满屎尿的杂种狗还不如的垃圾……!休想随心所欲地控制本大小姐!」

遭到这阵咒骂的当头棒喝,因手臂受伤而痛得眼泪直流的礼真顿时瞠目结舌。

而这同时也是小兔有生以来,头一次飘出这么不堪入耳的脏话。

骂完后感觉格外神清气爽的她,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我真该早点这样做才对。

「明、明、明明就只是小兔而已!」

嗓音嘶哑刺耳、端整容貌扭曲变形。头发杂乱走样、脸颊皱纹满布。英俊帅气的脸蛋已不复见,天生的卑劣本性浮现了出来。

见到他那过于不堪入目的丑陋嘴脸,小兔露出了嘲讽意味十足的讪笑神情。

「不准瞧不起我……不准瞧不起我啊……!我要让你后悔莫及!惩罚的时间到了,小兔啊啊啊啊啊啊啊!」

礼真一边高喊充满怨念的恶毒吾语,一边伸手搭住自己的腰际。

在他的腰际,挂有一把金碧辉煌的黄金宝剑。

礼真一鼓作气抽剑出鞘。

瞬间,在礼真脚底下浮现出一座魔法阵。

「这就是传说中的英雄化!待会儿我就先砍断你的手脚,再卯起来强奸你这女人……!」

「你怎么会拥有那种东西……!」

「这是魔女送给我护身用的魔导遗产!看我怎么运用这东西,让你感到后悔莫及!」

礼真的身体发出光芒,黄金盔甲悄然覆盖住他全身上下。

英雄化。这是过去凶煞所运使的魔剑·战乱魔剑所施展出来的,高阶魔导遗产固有魔法。

礼真拥有这种高阶魔导遗产的理由,小兔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惧怕吧颤栗吧胆寒吧!落泪谢罪并谄媚地臣服于我!然后死命地依靠我吧!」

礼真斜举宝剑,朝小兔迎面直冲而来。

毫无招架之力的小兔,只能交错双臂,反射性地尝试摆出防御姿势。

可是这样的防守,在魔导遗产面前完全没有效果可言。

下一瞬间——

——啪啷————!

一阵不同于斩击,近似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

透过双手之间的缝隙,小兔目击了完整的事发经过。

在直冲而来的礼真正上方,一道琉璃色

的人影冲破巨大彩绘玻璃,凌空跃入教会。

「什——!?」

不知发生何事的礼真也停下脚步,抬头察看正上方。

「草剃诸刃流——螳螂坂!」

一边赋予身体向前翻转的劲势,一边如同风车般破风而至的人影,猛然砍向礼真。

礼真虽勉勉强强提剑挡下这一击,但到了下一瞬间——

「——呜噗哇!?」

因没能完全抵销冲击力道,导致脸部遭到自己手上的宝剑剑背强力挤压,整个人颓然飞向教会出口。

琉璃色人影双脚配合回转劲势着地,昂然降临教会。

在如同光辉雨珠般漫天洒落的彩绘玻璃碎片之中,人影缓缓起身,转眼望向小兔。

「你没事吧……?」

「……草剃……?」

哮的表情反而令小兔心生愧疚。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哮脸上显露出如此担心的神色。

小兔茫然若失,摇摇晃晃地走向哮。精神憔悴至极点的她连走都走不稳,就这么往哮身上倒去。

哮接住小兔的身子,顺势将她抱在怀中。

而被哮这么一抱,总算才搞清楚现状的小兔顿时满脸通红。

「!?我、我不、不要紧啦……对不起,脚绊了一下。」

「真的不要紧吗?你没被他怎样吧?有受伤吗?」

「我、我真的没事啦……只、只不过……那个……」

小兔压低绯红的脸颊,先是表现出有点迷惘的样子,接着才将额头轻轻贴在哮的胸部装甲上。

「…………相当、害怕而已……」

伴随着细若蚊鸣的虚弱嗓音,小兔总算松了口气。

小兔在他怀中静静掉泪,哮则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不同于礼真,这虽不经意却体贴的举动,令小兔发自内心感到平静。

「小兔……不好意思,在你放松时泼你冷水……但事情还没结束。」

「喵——?」

完全切换成安心模式的小兔,抬起茫然的脸看着哮。

「我想请你去协助真理……在这种状况下提出要求,真的很不好意思。」

「……协助二阶堂……?什么意思?」

「到时你再向杉波打听详细状况吧。她应该已经开车载着武器抵达这附近才对。时间不够了,你快去吧。」

见哮面露急迫神色,小兔起码也已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

「……那草剃你打算怎么办?」

「我留下来负责收拾那家伙。刚刚那种程度的攻击,应该无法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才对。」

正如哮所言,可以看见被震飞出去的礼真正一边发出呻吟声,一边试图起身。小兔见状不禁露出不安的眼神,望向举起剑尖指着礼真的哮。

「我不要紧。倒是真理就拜托你了。现在就只剩下你有办法助她一臂之力,而且也只能靠你了。」

哮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将希望交托在小兔身上。

坦白讲,连句说明都没有便要求她去救援,其实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接受。她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整个人感到一头雾水。自己才刚从歹徒手上保住自身贞洁、同时驱散长久以来的心灵创伤,但猛一回神却发现,好像已被卷入一场类似魔导事件的风波当中。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礼真突然英雄化、哮则魔女猎人化并从天而降,思考能力完全追赶不上事态的变化速度。再加上哮又说真理身陷险境。局势竟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进展至此,小兔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只不过,既然都有人对自己说「现在只能靠你了」,那她自然不能临阵退缩。

若换作是先前的小兔,这或许是句足以害她呼吸过度症发作的沉重话语。

尽管完全搞不清楚当前状况,但她却有种现在什么事都难不倒自己的感觉。

「真拿你没办法耶。我是可以去帮她啦,但你要承诺我一件事。」

「承诺?」

「二阶堂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不过草剃你必须把那个臭男人打到再也做不了坏事的地步!那家伙是个企图玷污我的败类!用不着对他手下留情!」

「……包在我身上。我会迅速搞定这边,再赶去跟你们会合。」

「还有另一件事!」

紧接着,小兔左顾右盼地任由视线四处游移。

「要是我成功护住二阶堂……到时……」

忸忸怩怩的小兔露出上扬目光看着哮。

「…………刚刚的……继续……那个……」

明明打算讲出「希望你能摸摸我的头」这几个字,却是无法明确地说出口。

谁知哮突然面露苦笑,将刀扛在肩上说道:

「好,包在我身上。就算要摸你的头摸上一整天也没问题。」

难得善解人意的哮,相当爽快地允诺了小兔的心愿。

「……就这么说定了喔!」

她先是开心地笑逐颜开,随后又立刻收敛心神。

小兔动手撕开会妨碍跑步的婚纱裙摆,也不顾自己的一双美腿裸露于空气中,迳自轻蹴地板飞奔而出。

刚好就在同一时间,两人亦瞥见被震飞至门口的礼真从瓦砾堆中站了起来。

「小兔~~~……!」

小兔连看都不看发出怨恨声音的礼真一眼,就此快步冲向门口。

直起身子的礼真虽企图提剑指向即将与他擦身而过的小兔,但……

「——你的对手是我。」

耳闻前方传来一阵沉重、彷佛自地狱深渊响起之野兽咆哮般的声音,他瞬间停止动作。

礼真提心吊胆地转头望向前方。

赫见——恶鬼就立于前方。有一只周身缠绕着琉璃色斗气,宛如阎罗王般的恶鬼出现在他眼前。

「我说过了吧。我会不计一切代价保护小兔。」

「……咿。」

「接下来,我言出必行。」

哮横挥手中长剑,转动剑刃指向地面。

「草剃诸刃流真传,草剃哮。事先声明——我的獠牙,可不会只咬下一块肉就算了!」

目睹变作杀意化身的哮,礼真吓得倒退数步。

然而,战斗的序幕早已被掀开。本应站在前方的哮,此时已经不见踪影。礼真哑口无言不过片刻,随即感受到自己的下颚下方涌现出一股浓烈杀气。

他压低视线一看,正巧与位在头部正下方的恶鬼四目相交。

红到不能再红的鬼眼。藏于眼神中的情感就只有杀意、杀意,以及杀意。

——我死定了!

在这句悲鸣脱口而出之前,一阵足以撼动整间教会的轰然巨响及冲击劲势,狠狠地将礼真震飞出去。

到了秋天远去、迎接冬至来临的这个季节,气温早就降到即便说是入冬也不为过的地步。

若再加上「夜晚」及「屋顶」等两个条件的话,那就更无庸置疑了。

抵达第』校舍屋顶的真理,还来不及调整急促到不行的呼吸,就被寒气冻得直打颤。

「幸幸幸、幸好有、有戴围巾、在、在身上啊……」

这是抚养她长大的孤儿院院长留给她的遗物。平常基于绝不离身的原则,连夏天都围在身上,但唯独这次,真的不得不感谢这条围巾。

真理环视屋顶一圈,寻找此行的目标物。

那东西根本就不用找,就这么极不自然地设置在空旷的屋顶中心点。

一只看似相当坚固的靛蓝色箱子。是以抗魔素材制成的魔导遗产回收专用箱。

八成是为了避免被审问官或学生察觉,才用这只箱子覆盖住魔导遗产吧。

「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得加快动作才行。」

真理跑了过去,为了确认状态而伸手探向箱子。

不料在手指接触到外壳的瞬间,箱子竟突然应声爆裂。

「——这!」

真理差点被碎片吓得发出尖叫声。这是因为内部魔力过于强大,导致抗魔素材负荷不了而崩坏。

在碎裂的箱子中央,摆着一根绽放出耀眼光芒的水晶。

「……钝色水晶……难怪抗魔素材会崩裂啊。」

在接触本体之前,真理先行确认了魔导遗产的材质。

钝色水晶是一种效果与抗魔素材完全相反的吸魔素材。主要用于医疗场合,能够用来吸收受到魔法影响而沉淀于伤患体内的魔力。

但吸魔素材亦能发挥出作为符咒的效果。一般较普遍的是使用吸魔纸制成的纸钞型符咒,然而在施展大魔法时,大多都会选择改用魔力吸收量较为庞大的大型水晶版吸魔素材。

而钝色水晶,可说是一款相当高阶的水晶版符咒。

原本是淡紫色的水晶体,不过一旦开始吸收魔力便会渐渐转变为浓郁的钝色,最后化作漆黑色的结晶体。

如今出现在真理眼前的钝色水晶,已经完全漆黑化……正是内含超高浓度魔力的铁证。

真理在体内设下魔力防壁,小心翼翼地轻触水晶。

(要搬动它……大概没办法。魔法使其重量加倍,况且术式构筑程序也已开始执行……想也

知道八成还搭配了超高速再生模式的自动咏唱程序,因此几乎无从阻止。总之必须将破坏《奴隶之歌》的术式视为首要之务才行。离发动时间只剩……不、不到10分钟啊?……管他的,跟你拚了!)

硬逼自己别再细思的真理,立刻开始着手分解魔导遗产。

真理在脑海中执行发动《奴隶之歌》的术式。已经构筑完成的术式部位基本上无从破坏,除非使用相当特殊的魔法,否则能够破坏的就只有目前正在构筑中的部位。而破坏术式,并不是像用橡皮擦擦掉写在自纸上的文字那般简单。唯一的阻止方法,就是只能折断那支用来书写文字的笔。

为此,真理也必须依样画葫芦地构筑相同的发动术式,设法追上对象物正在构筑的部位才行。只有采用这种方式,才能得知现在进行中的术式构筑部位。

而可以预料在钝色水晶内部的术式构筑进度,大概已达五成左右。

对一般魔女而言,或许早已无力回天。但……

「——别小看我!」

真理将魔力注入钝色水晶,开始临摹术式。

《奴隶之歌》虽是真理无法施展的魔法,但她却有把术式牢记在脑海之中。此为一场看是由梅菲斯特事先嵌入的自动咏唱速度较快,还是真理的术式构筑速度较快的对决。

只要稍一出错就必须重头来过。然而目前并没有剩下多余的时间,可以让真理重来。

名符其实的一战定胜负,容不下任何细微失误。

「…………二阶堂,你没事吧?」

真理才刚开始着手进行破坏术式的工作,背后随即传出一阵声音。

真理瞬间差点忍不住中断处理程序并回头察看。

(这声音是……凤樱花……!)

她绝不会听错这最讨人厌的嗓音。

然而此时此刻的樱花……

「我依照草剃说的前来进行援护了,目前状况如何?」

由于这阵嗓音显然是樱花的腔调,令真理瞬间迟疑了一下。

「这下我放心了。原本我还很担心你会不会遭到敌人包围呢。」

「…………」

「……二阶堂?你没事吧?转头回答我啊,你为什么闷不吭声?」

听起来似乎既体贴又担心自己的樱花嗓音,从背后传入耳中。

但拜这几句话所赐,内心的困惑瞬间消散。不仅如此,真理甚至还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欸,说真的啦……我明明听说你很擅长模仿,但你这段三脚猫的烂戏是怎么回事?拜托别逗我笑好吗?如果你试图打乱我的集中力,那倒是相当成功就是了。」

「…………」

「想也知道,那个女人不可能讲出担心我安危之类的话嘛。更何况那个女人难得会叫出我的名字。她平常只会装腔作势地直接叫我『喂!』而已啊。」

持续执行破坏术式程序的真理,背对樱花如此说道。

樱花沉默片刻之后,最终叹了口大气。

「又被识破啦……虽然不晓得原因为何,但这座学园的学生们还真是个个都很不坦率呢?明明只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就好,结果每个都给我要傲娇,害我实在很难模仿下去耶。」

背后之人换上另一种截然不同于樱花的口气,声调也变得有点黏腻诡异。

带着樱花外貌的梅菲斯特,举起枪口对准真理的背部。

真理虽也察觉到此事,却因无法轻举妄动而只能佯装平常心应对。

「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就是说啊,假使这孩子可以对自己率直一点,就会像我刚刚那样担心你。」

「…………………………麻烦别用那种腔调,讲出那么恶心的台词好不好?」

讲归讲,真理的眼神还是稍微游移了一下。

梅菲斯特像是表达「真是够了」的意思般摇了摇头,伴随脚步声缓缓逼近。

「总之既然穿帮,也就没办法了。幸会——我是梅菲斯特。你就是『极光魔女』对吧?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但原来你跳槽投靠审问会啦。」

正如梅菲斯特知道有真理这个人,真理起码也晓得有这号人物。

同样身为幻想教团的一员,当然多多少少有听说过相关情报。

据凶煞所书,她是明明早就忘记自己是谁,却只执着于自身肉体的亡灵。由于杀人手法缺乏公平性,因此凶煞看她很不顺眼,也形容她只是个卑鄙的小人。

「『极光』属性相当充满魅力,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据为已有……话虽如此,但我的《附身》符咒剩下不多……所以不好意思,只好在此取你性命了。」

喀……后脑勺传来一阵被枪口抵住的冰冷触感。

真理完全无暇对应。因为现在一旦分心,将会导致破坏术式的任务功亏一篑。

「要是杀了你,凶煞铁定会对我大发脾气吧。那家伙好像相当喜欢你的样子……搞不好他会转而追杀我呢。」

「…………啧!」

「但那样感觉也满好玩的,所以其实没差就是了。」

梅菲斯特滑动手枪枪栓,竖指搭住扳机。

(这下子……麻烦大了吧?)

面临致命危机的真实感明确地涌上心头,真理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对策。

要不要干脆孤注一掷地朝背后发射魔弹算了?不行,一旦试图使用攻击魔法的话,会导致项圈产生反应。那设下障壁防御呢?不行,以项圈目前的限制层级,能够释出的魔力太少,根本抵挡不了抗魔素材制成的子弹。

「掰掰罗~~极光魔女小姐。这孩子过没多久也会跟着上路,你们就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相处吧。」

不妙不妙不妙,思绪逐渐被「不妙」一词淹没。

(可恶——既然如此,我就来个最后挣扎,跟你拚了!)

就在真理开始自暴自弃,准备孤注一掷地转身对背后祭出一记反手拳之际。

——咚!

突然听见一阵好像有东西撞在一起的声音,吓得真理差点转头察看。

结果完全没那个必要,她随即瞥见有道影子从自己身旁呼啸而过。

那身影竟是梅菲斯特,以及从背后赏了她一记擒抱的小兔。

小兔就这么抱着梅菲斯特的腰际翻越栅栏——从屋顶一跃而下。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真理不由自主地放声惊呼,差点搞砸术式构筑的程序。

「掉下去了!?小兔整个人掉下去了!?还穿着婚纱礼服!?什么!?」

尽管被这出人意表的自杀式攻击吓得大惊失色,但真理既不能放开水晶,也无法趋前确认小兔的安危。

只是她立刻注意到那并非自杀式攻击。

因为有一条长长的救生索,从屋顶入口处笔直延伸至小兔一跃而下的位置。

以划破空气般的劲势袭来的小兔,就这么紧紧抱着梅菲斯特,一路往地面急速坠落。

「——这不就是礼真渴望得手的小姑娘吗!把你交给他发落的我真是大错特错啊!」

在坠落的过程中,带着樱花相貌的梅菲斯特皱起眉头放声大喊。

「太掉以轻心了!无论是你还是礼真,都太小看我了!」

小兔紧紧搂住梅菲斯特的腰际,准备面对即将来临的强烈冲击。

「唔唔唔唔……咕!」

伸展到底的救生索遏止了下坠之势,小兔感受到一阵宛如遭到鞭子鞭打的痛楚透体而过。勉勉强强紧抓着樱花身体不放的小兔,瞬间吐出一口大气。

现在无暇拖拖拉拉。小兔接触到梅菲斯特,这种状况相当不妙。

她一抬头,发现梅菲斯特果然不出所料地拿着一张符咒。

「你休想……得逞!」

小兔连忙放开梅菲斯特的身体,抽出暗藏于腋下刀鞘里面的匕首割断救生索。接着先是梅菲斯特无从护身地背部朝下,自将近三公尺高的半空中重重地摔回地面,小兔也随后跌落至她旁边。

两人虽然都痛得发出呻吟声,却仍立刻起身对峙。

率先发动攻势的人是梅菲斯特。她使用樱花的身体,对准小兔下颚发动右回旋踢。小兔交叉双臂防守左脸颊部位,然而——

「——唔!」

小兔整个人竟以防守姿势被震退,身体微微腾空离地,差点跌倒。

梅菲斯特则抓准这一瞬间的破绽直扑而来。作为轴心的左脚紧踩地面,方才发动回旋踢的右脚并未放下,而是就此改变轨道祭出脚跟蹴击。

脚跟刺中必然陷入毫无防备状态的小兔右侧腹。

现场传出一阵肋骨迸现裂痕的「啪叽」声响。

梅菲斯特掐住站立不稳的小兔脖子,面露得意狞笑。

「附身很厉害对吧?即便灵魂调换,却因用的仍是同一颗脑袋,所以记忆啦、作战经验,以及资质等等全都没影响呢。」

梅菲斯特的动作与樱花如出一辙。特别是这招强烈的连续蹴击,在训练中曾经挨过不少次的小兔,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动作锐利度及速度当然不在话下,另外在

命中的瞬间又会藉由扭转下半身的方式将体重加诸于敌人身上,导致劲道沉重到超乎想像。小兔虽然若只比力气也不会输给她,但在资质方面的差距却是有如天壤之别。近身肉搏战根本打不赢她。

「尽管所剩不多,但再继续被你纠缠下去也很烦……干脆趁现在交换一下好了。」

梅菲斯特从小腰包里取出一张看似羊皮纸的纸张……也就是符咒。

死也要争一口气的小兔也从自己的腰间掏出手枪,对准符咒开了一枪。

子弹贯穿魔法阵,符咒顿时失去效用。

见小兔事到如今竟然还抵抗,梅菲斯特不禁哑然。

「呵、呵呵,活该,去死吧……!」

「啧——你竟敢破坏掉我贵重的粮食!」

小兔腹部遭到重击,整个人往后方飞了出去。梅菲斯特紧接着拔出手枪,对准倒地的小兔开枪。小兔在千钧一发之际翻身往旁边跳开,顺势躲到树木后面。

背部贴着树干的小兔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在脑海中整理自己现有的战斗装备状况。

从斑鸠那边取得的共有五项武器。包括各插在腰际两侧的两把装满实弹及麻醉弹的手枪、一把藏于左腋下,装满麻醉弹的小型机关枪、一支藏于右腋下的匕首。

最后再加上一把小兔在训练中最常使用,同时也是祖父遗留给她的莫辛·纳甘步枪——『白色死神』。小兔本来搞不懂斑鸠为何要她携带这把根本不适合应付连续战斗的超级骨董,但既然斑鸠说这次带这把步枪反而比较有利,那就依照她的意思。

其实小兔也觉得对物质用步枪过于沉重且难以操作。相较之下,这把步枪是她长久以来持续使用至今的爱用品,因此对容易紧张的小兔而言,这反而可说是一把最合适她的武器吧。

斑鸠曾表示只要用这把步枪,再搭配交给自己的两种子弹,就有办法夺去梅菲斯特的性命。

『这是专门用来对付梅菲斯特的特殊弹,至于材质为何则是商业机密。』

斑鸠将以表面布满斑点的金属制成的子弹,以及带着蓝彩的银色子弹交到小兔手上。

『在绝对能够命中的状况下,请你先将这颗斑点弹击入凤的骨头。如此一来,梅菲斯特大概就会溜出她的身体。等她灵魂出窍之后,再改用银色子弹击杀她的魂魄。』

小兔虽然搞不清楚那样的结果是基于何种原理导致而成的,但她必须相信斑鸠放手一搏。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能够在不伤及樱花性命的同时收拾掉敌人。

「小兔妹妹~快出来嘛~陪梅菲斯特玩玩嘛~」

敌人口中说着挑衅的言语,同时接连开枪射击。树皮及木头碎屑迸裂飞散,频频掠过小兔的脸颊及衣服。

焦虑感油然而生。虽说灵魂截然不同,但对手是那个凤樱花。在近身战的状况下,根本无法灵活运用枪身偏长且不利于连射的莫辛·纳甘步枪。而她必须摆出稳定的姿势开枪射击,才能发挥出足以准确击中骨头的命中率。起码距离得再近一点,破绽得再大一点才行。

「你不肯出来吗?那就不能怪我罗。」

梅菲斯特撂下这句耐人寻味的话语之后,小兔听见一阵诡谲的音色,同时感觉周遭似乎刮起一道微风。

就在小兔思索究竟是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她的脚下突然开始发光。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低头察看,发现脚底下冒出一座小型魔法阵。

理解到梅菲斯特施展了某种魔法的小兔连忙试图往后跳开,无奈却迟了一步。魔法瞬间发动,一股微弱热流穿透小兔的身体。

结果却什么也没发生。身上也没出现任何明显异状。

(……幌子?该不会——)

心想不妙的小兔从树干后方探头窥视——

「拜啦~~♪」

只见梅菲斯特一边以开朗的声音挥手道别,一边背对小兔快步跑离现场。

——被她溜掉了。敌人的目的在于发动大型魔法,以及杀害试图阻止其计划的真理。她既没有杀害小兔、也没有与小兔缠斗的必要。

「啊~~~~真是够了~~~~!我这个大笨蛋!」

在关键时刻犯了大错的小兔急得差点掉下眼泪,抽出背后的步枪摆好架势。

敌人跑归跑,却因背对着她而满是破绽。小兔收起眼泪,反过来认定这是个大好机会。在这种距离下,她有办法射中动作较少的肩胛骨。

「——什么!?」

但事与愿违。她发现有一群数量相当庞大的学生,从梅菲斯特跑去的方向往这边直冲而来。

小兔挪开贴着狙击镜的眼睛,目睹了这幕异常的光景。本以为其他学生们是听见骚动声才聚集过来,但怎么看都不是如此。只见数不清的大量学生由前方、校舍的窗户,以及背后络绎不绝地蜂拥而至。

布满血丝的双眼、急促的呼吸。可以看出他们全都处于反常的兴奋状态。

那显然是中了诱惑魔法的症状。而且他们着迷的对象不知为何竟然是小兔,而非施术者本人。

「难道说,刚刚那个魔法是……!?」

那个原以为是幌子的魔法,恐怕拥有将诱惑的目标转移至他人身上的效果。由于梅菲斯特吩咐礼真利用魔导遗产迷倒学生们,兵源自是不虞匮乏。由于低阶的诱惑魔法只能要求诱惑目标做出单纯的行动,想控制他们规规矩矩地作战当然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小兔完全没料到对方会祭出这种利用方式。

在这群学生眼中,小兔看起来就像是他们最想要的东西。

如今的小兔,充满了足以令他们失去理智的魅力。

「啧……你们……这群家伙……!」

小兔遭到呼吸格外急促的学生大军包围,气得额冒青筋。她双手分别自腰间及腋下抽出手枪与机关枪,摆出应战姿势。

「究竟把少女的贞洁当成什么东西了啊——!」

小兔半自暴自弃地飞奔而出,压低身子滑向学生大军。钻过他们的脚下,藉由转身的力道以机关枪对准人群的背后展开一轮扫射。接着又改以左手紧握的手枪招呼从人墙后方涌上的学生们。

这样仍处理不完。只见学生们络绎不绝地从校舍里头冒出来。小兔既不知究竟有多少学生中了诱惑魔法,也没那种闲工夫一一奉陪到底。

「我没有逗留在这种地方的时间!我已经跟人家约好了啦!」

小兔咬紧牙关,一边吃力地闪躲迎面直扑而来的学生们,一边拚命追赶八成打算再次前往屋顶狙杀真理的梅菲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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