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武野仓市 闹区
──总觉得……城里有些骚动。
富津久会的越野独自走在街头,觉得一股诡异的气氛迎面而来。
不知为何,相较起平常的街道,现在的街道看来就像带著刺一般。
之所以会这么觉得,越野心里有数。
阿多村和久和喜代岛菜菜失踪了。
这是一个震惊世间的事实。
只是,大多不认为他们已经离开这座城市。
因为风声开始流传后,喜代岛家与阿多村家双方的手下便开始监视市内的出入口,然后有情报指出,有人在市内看过那两个人。
虽然不是看到他们走在一起,但知道他们各自都还留在城里,也都还活著。
大概才要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吧,不然就是注意到市内四周的监视,提高戒心了。
不只派人到车站监视,更与市内计程车行协调好,说不定每个司机都有拿到那两个人的照片。
虽然觉得那两个人迟早会被抓到──但可能是有人协助他们躲藏,至今依旧行踪成谜;只是偶有消息说看到他们。
──喜代岛那边大概正大闹著说「阿多村家的孩子拐走他们家的女孩」,龙二那少爷大概也在大闹著说「和久是叛徒!干掉他!」吧。真是的,这种时候还来添麻烦。
──不过事出有因,也不难想像他们想逃离这里的原因。
一边叹著气,一边走在街道上,越野眼里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不良刑警佐佐崎。
「喔,老大好。」
「啊,喔,是你啊。」
虽然觉得佐佐崎看到自己就撇开视线有些可疑,但看到站在他面前,两个像还在读国小的孩子,不禁眯起眼睛。
等那两个孩子说完「再见!叔叔!」并转身离去后,越野问道:
「……他们是谁?」
「嗯?喔……那两个孩子是……那个,亲戚的孩子啦。今天也翘课在路上徘回,刚刚在骂他们。」
越野知道他在说谎。
眼前这个男子的态度本身就很可疑,但主要是他之前就看过佐佐崎被那两个孩子硬是带去哪里。至少在越野的记忆里头,实在看不出那是在「骂亲戚的孩子」。
「……这样啊。」
但是他没有深究,向他问起另一件事:
「总觉得市内有点剑拔弩张耶。老大,你知道原因吗?」
只见佐佐崎叹了一口气后答道:
「城里不是有都更计画吗?为了争夺那个利益,冲突瞬间变得很激烈。好像还有其他县市来的黑道、邪教之类的乱七八糟的家伙。」
「……我没听说耶。」
「应该是还没跟你们这些基层的讲吧。我也是在署长问起我之前都没发现。听署长说,他有跟喜代岛和阿多村转达,消息应该也快到你们那边了。」
「……也就是说,维护城市治安的警察的老大,是个大墙头草?」
听到越野这样傻眼的语气,佐佐崎摇摇头道: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对那个年轻署长来说,这城市不过是回本署前,作为踏板的地方。不起风波互不得罪才是正确答案。」
「有这样一个聪明的署长保护我们城市,我高兴得都要哭了。」
「别这样讲。那个署长现在也是为了别的案件两头烧……啊,对了,想起来了。」
佐佐崎回避嘲讽,提起另一个话题:
「慎重起见问你一下……阿多村龙一死了的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传言?」
「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是有听说,是喜代岛那些家伙干的就是了。」
「……虽然不得外传,但看在你给了我不少零用钱,就告诉你一点大概吧。」
「?」
越野满脸疑惑。佐佐崎拍了拍他肩膀,附耳说道:
「再过不久,可能就会抓到杀死阿多村龙一的犯人了。」
「啊……啊?」
越野惊讶得双眼睁大。
还以为那件事会以意外或自杀处理,再不然就是成为悬案。
况且,才刚得知那个署长是个机会主义至上的墙头草,难以理解这种人为什么会想增添纷扰。
──不对,等一下。
越野此时汇整起一个推测。
说不定,警察查明这个犯人跟喜代岛或阿多村都完全没关系,其实是个疯狂杀人魔下手的,这样就可以理解了。
但是佐佐崎接下来说的话,推翻了这个推测。
「……如果不想牵扯进去,就趁现在快逃离这座城市吧。接下来会很混乱。」
佐佐崎一边说著,冷汗一边还从脸颊上流下。他小心注意著四周,谨慎地不让人听到这对话。
反过来说,佐佐崎反而不在意跟自己见面会被人看到,由此可见这个情报麻烦的程度。
「你听好,署长本来也想压下这件事。但是呢,犯人似乎透漏情报给媒体,这样如果不先行逮捕,就会被怀疑是警方和地方有力人士有所勾结。再接下去就不能说了,我有先警告你了喔。」
佐佐崎迅速讲完后转身就走,越野目送他,表情僵硬地低语:
「到底是怎样啊……这座城市,到底要发生什么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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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旅馆「武野仓GRAND PLACE」皇家套房
「差不多了,今天这样就挺不错了。」
临也像个坐不住的孩子般,俯瞰著城市。
看著坐在轮椅上,于窗边徘徊的临也,坐责备似的开口:
「临也阁下的『不错』,对其他人来说大概就是地狱吧。」
「没这种事喔。坐先生是把我跟快乐杀人犯,还是其他的什么搞混了吧?」
「这个法说是在侮辱快乐杀人犯。」
「真过分耶。」
耸了耸肩,临也跟坐谈起「自己」:
「坐先生,我呢,发自内心喜欢看到有人中了一亿元彩券喔。原本平凡的人生,突然间充满蔷薇色彩而充满喜悦的瞬间,我真的很喜欢看到。但是,我也平等地喜欢那种一开始过著平凡人生,却被天上掉下来的钜款操弄到人生毁灭的样子。不过,我只会尔偶引诱一下他们走上毁灭之路。」
「鄙人认为,只是偶尔就够像个恶魔了。」
「相对的,我也偶尔会引导人们走上幸福喔。可是幸福并没有一个客观的评量标准,或许也有人享受著毁灭的人生就是了。我会尊重那种人。我也能接受许许多多扭曲的事情──只要那是人们所为。」
「平等的爱就等同谁也不爱……不知道是谁这么说过呢。」
坐依旧平静地出口讽刺。
站在他背后的遥人看著坐,鼓起腮帮子说:
「唔~坐爷爷!你在欺负临也哥吗?」
「哎呀哎呀,没有喔。不过遥人啊,可别变成临也阁下那种人喔。」
「为什么?」
遥人脸上带著不满,却又侧头表示疑惑。坐直言不讳地回答:
「能像临也阁下这样的,就只有临也阁下了。你把他当偶像是你的自由,但想模仿的话,只会替自己带来毁灭。如果这样你依旧想探求这条毁灭之路,将不会再是个人,会变成个怪物喔。」
「好啊!可以跟临也哥一样的话,我就算不能当个人也──」
「不行。」
临也打断遥人的话,脸上表情带著罕见的严肃。
「临……临也哥……」
「遥人,我会喜欢你或绯鞠或坐先生,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人们,原因是你们是个人。我不喜欢那种舍弃为人,舍弃自身的妖怪。说起来,身为妖怪却能活得像个人,这样还比较好一点。」
临也看著远方如此述说,彷佛知道有这种人存在似的。
「但是……我也想变得跟临也哥一样。」
「为什么呢?」
遥人依旧满脸笑容──某种意义上早已崩坏的笑容,对临也说:
「因为我觉得,只要成为像临也哥这样什么都知道的人,就一定能让绯鞠的爸爸和我爸爸和好了。」
「……」
「妈妈变得奇怪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想临也哥一定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我……要和临也哥一样!变得什么都知道!这样的话,一定也会知道该怎么让大家都好好相处!」
男孩笑著这么说。
临也心底明白。
男孩的内心是一半敞开一半封闭。
藉由盲目相信著自己,支撑著那快要崩坏的心灵。
「……」
绯鞠在房间一角,静静听著遥人与临也的对话。
她看著临也的眼神时而冷漠,时而怀有杀意。
「绯鞠也过来嘛。街道的景色不错喔。」
「……不用了。」
绯鞠的态度冷淡。
与遥人不同,她与临也之间刻意保持著很深的鸿沟。
临也心底明白。
她──全都知道。
明明知道一切,却不阻止父亲犯行的临也,到头来什么都没做。这些事,名为绯鞠的女
孩都知道。
被挚友关心,到头来却杀了那位挚友──这就是绯鞠的父亲。
临也只是了解一切,仅仅只是提供对方所渴求的情报。
如果绯鞠的父亲当初有多问一句「想知道挚友为什么那样做」的话,临也大概会照实讲吧。
那么好友之间的冲突就能化解。这对临也来讲,也算是珍贵且唯美的一件事。
但是这并没有发生。
这结果就是全部。
临也任其发展,且享受著这份结局。
仅只尊重对方所选择的道路,推了他一把。
做出选择的是遥人的父亲。
当然临也知道,这在一般人眼里是多么邪恶的一件事。
虽然如此,临也大概也不会放弃他的态度。
对他来讲,无论是对自己抱持怨恨,还是待他有如信仰,他都会把这些当作爱的词汇,欣然接受。
然后他对这个城市也一视同仁。
「坐先生,你认为……我还能回到那自由自在跑跳的每一天吗?」
他突然这样问起站在旁边的坐。
坐瞪了临也一眼后,开口说:
「如果临也阁下如此期望,大概就能成真吧。医生也这样讲过不是吗?」
「……我说的是,会不会有一天,我会主动想再站起来跑跑跳跳。」
「鄙人不能妄下结论,且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只是,你这样视自己心情而决定的想法,对于没有痊愈希望的人们而言,会被他们认为是对医疗的一种亵渎。」
坐兴致缺缺地苦笑著。临也半自言自语般继续说:
「怎么说呢,我得治疗的不是脚,说不定是脑袋方面的疾病。」
「哦,现在才发现啊?」
「不要这样讲啦。我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但是,我停不下来啊。虽然我这次受的教训才这点而已,但下次再乱来……我有预感,大概就没命了。」
临也一边眺望著城景,想起故乡东京都内的一个城市。
「真是讽刺。我有说过,我输给像是怪物一样的家伙那件事吧?」
「嗯,听说临也阁下拿手的奸计全都被奉还,输得很惨。」
「我不否认喔。讽刺的是,我是输在那个怪物的人性上。」
话中带著对于过去的缅怀,但是脸上既无愤怒也无微笑,只是面无表情。
「只要杀了我,那家伙就真的变成怪物了。那对我来说就算是胜利。我被人们所爱的怪物所杀──本来是这个还算不错的结局。但是却没有成真。因为明明就是个怪物,却有著人类伙伴。那个人阻止了怪物。在那瞬间……我就输了。」
表情似乎带了点人性,临也继续说:
「我是因为没去观察那个怪物的人性面才输的。」
「……」
「哎呀,讲了些无聊的话。这跟我的身体能不能医好,好像没有关系呢。」
临也笑容里头带著自嘲。对此,坐思考了一下才开口:
「鄙人认为,如果临也阁下的身体痊愈了,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
「……说不定呢。」
「但是结果可能不会一样。不过也得要临也阁下能真正地面对人类。」
「坐先生真讨厌耶,说得好像我从没好好面对人类过。」
虽然临也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但坐对此并没有任何回应。
临也无奈地摇摇头后,慢慢滑动轮椅。
然后,一边眺望山麓上的巨大宅邸──阿多村家,一边这么说──
此时的他丝毫感受不到方才显露出的「人性【脆弱】」,脸上浮现冷笑,冷得连周遭气温都瞬间降低似的。
「好,走吧。来眺望这座城市的结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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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署 署长室
时间稍微倒转。
「也就是说……阿多村那些家伙把他们藏起来了对吧?」
「啊……不是,怎么会,我认为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没有远见。」
署长一边用手帕擦著汗水,一边回答坐在待客用沙发上的喜代岛宗则。
「那么,为什么还找不到小女?」
「如果您报案失踪的话,我们可以出动协寻……」
「怎么可能做这么丢脸的事!喜代岛家的女儿被阿多村家的孩子拐去私奔!这种事如果可以当作是绑架案受理,我马上就报案。」
「这……这就有点……」
因为女儿失踪,喜代岛才会如此欠缺冷静吧。
「……事实上也可能是阿多村家来硬的。他们有理由这么做。表面上伪装成私奔,其实绑架了菜菜。」
「理由是什么呢?」
「……我要你保证不能说出去。」
「当……当然!」
看著慌张点头的署长,喜代岛宗则说道:
「阿多村家的矿山枯竭了。我也握有那个证据,刚刚才取得证实了。」
「什么……」
署长面露惊讶,喜代岛宗则无所畏惧地笑道:
「今天的『恳谈会』致词上,我打算在发言中稍微透露一点。真期待阿多村那边会怎么应对呢。如果他们能慌乱地轻举妄动就好了。我就趁此改变势力版图。」
恳谈会。
这是在市内最大的饭店「武野仓GRAND PLACE」的大宴会场中举行,由都市更新计画的关联企业齐聚一席的派对。是一个月一次,可以交换情报的时候──但这次的恳谈会因为都市更新计画开跑三周年,比起平时举办的规模更加盛大。
或者说,区域报社或地方电视台这种等级的媒体都有可能在现场。喜代岛宗则虽然没有事前调查媒体是否到场,心想反倒是在场会更好。
──是很想直接公开「矿山已经枯竭」,但要是被问起证据来源就麻烦了。
喜代岛宗则一边思考著这些事情,在他心底又在想著另一件事。
「……话说回来,署长,有Orihara Izaya这个男人的消息吗?」
「他好像潜匿在市区内……阿多村派似乎也拚命在找他,不过也是杳无音讯。」
「这样啊。说到底,那家伙可是『绑架我儿子的凶恶嫌犯』。为了城市的和平,务必早日除掉他。」
「嗯?」
署长满脸疑惑。
「您不是说不报案吗?」
「还有利用价值的话是没错。如果可以帮我除掉阿多村,又或是能够利用的话。但说起来,区区情报商人有何价值?怎么能放著这个可能知道我们私下勾当的人不管?毕竟他也可能为了钱就把我们的情报卖了。总不能让他拿我儿子的事情来敲诈我吧。」
「这也是有可能。」
看著视线游移的署长,喜代岛宗则说道:
「如果知道他在哪里,马上告诉我。我这边找到的话也会跟你讲。反正我打算在知道他的行踪后就报案。」
「……这座城市又要增加『意外死亡』的案例了吗?」
「……如果造成你的误会可不行啊。就算记者们把『意外』写成『刑案』,犯人大概也是阿多村的那些家伙吧。你懂吗?」
喜代岛宗则慎重地提醒署长。
因为之前的各个「意外」,都是在前任署长任内发生。
虽然不知道这个新署长怎么想,但先提醒他也没坏处。毕竟这个男人早就是自己养的狗了。
「这是当然。意外这回事,人只要活著,难免都会遇到嘛。」
署长拿手帕擦拭脸颊,他陪笑回答的脸上混杂著胆怯。
看到署长这个样子,喜代岛宗则表情虽然没有改变,心底早已露出满足的窃笑。
他对署长撒了一个谎。
他早就知道Orihara Izaya的所在处。
虽然跟署长说「自己儿子是在眼睛被蒙住的状态下被抓走」,实际上已经掌握到,对方就住在今天举办恳谈会的「武野仓GRAND PLACE」中。
──据堂马所言,有位名叫Sozoro的老人像怪物一样厉害……
──不过,上次是因为对手是暴走族的混混才会那样,找专家来就没问题了。
已经在饭店的公寓式套房所在楼层布置好监视人员。
等整到阿多村后,也可以趁Orihara Izaya出饭店,或是看准那个叫坐的男人不在房内的时候,趁机绑架他。
也下过指示,就算不如预期,只要有逃跑的举动可能就先拿下人。
如果没办法将他带离酒店,到时候就利用警察。只要让堂马作证,指控那个叫Sozoro的老人在夜店里纵火就行了。那个老人应该不会傻到想跟警察作对。
如此计画的喜代岛宗则在心中一阵嗤笑,然后慢慢从沙发上起身:
「那么,该走了。接下来,阿多村那家伙的表情会很精彩。」
对于名唤Orihara Izaya的这个情报商人,喜代岛宗则给予优秀的评价。
但仅只如此。
能掌握到阿多村家的矿山实情确实有一套,但是接下来,他不会想重用这么一个单独行动且
飘渺不定的男子。
一想到那优秀的身手可能转向对付自身派阀,早点除掉会比较好。
只是个优秀的情报商人,自己没有理由怕他。
喜代岛是这么想的。
他心想,情报商人大概就是个鬼鬼祟祟地躲藏起来,用电脑入侵他人电脑,窃取资料的小偷吧。
正因为如此,他要堂堂正正地前往「武野仓GRAND PLACE」。
走向那位于高处的公寓式套房,来历不名的「情报商人」的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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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时分 阿多村家
「已经知道折原临也在哪里了。」
「终于啊。」
听到矶坂的报告,阿多村龙二开心地抬起头来。
虽然龙二接到那通折原临也的电话后,交换了「不少情报」,但临也这个男人意外谨慎,没有轻率地直接跟龙二碰过面。
但是,随著交换情报的进行,他就益发觉得折原临也这个人很危险。
「那家伙知道的太多了。哪天跑来勒索我们都不奇怪。」
「也可以等他来勒索时,再把他交给警方。」
「你是要我欠警方一个人情?现在的署长可是对喜代岛宗则献殷勤的墙头草。比起这件事,临也那家伙在哪里?」
龙二不采纳矶坂的建议,只是催促那个最重要的报告。
「关于这个,有点不太妙。」
「不太妙?」
「嗯,他在『武野仓GRAND PLACE』的公寓式套房。」
「什么?简直就是城里最显眼的地方嘛!」
龙二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矶坂平淡地继续说:
「嗯,在东京的报告中说他『喜欢高处』,但没想藏身处也会选在高处。」
「……等等喔。『武野仓GRAND PLACE』……今天老爸不是会去吗?」
「是的,『恳谈会』也差不多要开始了。因为今天是周年纪念,喜代岛宗则应该也会出席。」
「所以是这点『不太妙』喽?Sozoro那个老头,该不会对老爸做些什么吧?」
龙二虽然对父亲有不少成见,但除去感情面,他的盘算是「现在如果没有老爸会很麻烦」。
因此,若他轻易被第三者给怎么样的话就头痛了。虽然不觉得在恳谈会这种众多仕绅聚集处会遭到袭击,但根据矶坂和聂可的报告,也不能断定绝对不会发生。
然后,矶坂说了句更让龙二不安的话‥
「不,不妙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说什么?」
「从公寓式套房楼层到酒店周围,好像有不少跟喜代岛宗则有关系的人。」
「……啊?」
喜代岛宗则配置的人员,本意是在监视临也,看情形甚至进行绑架。但是就阿多村众人的角度来看,他们会解读成完全不同的意思。
「果然,真的跟喜代岛联手了。如果只是保镳那还好,要是那些人是派来袭击老爸的话……」
「我不认为喜代岛宗则会这么笨。」
「敢反抗我们阿多村家,这件事本身就很蠢了。」
龙二这句话不是讽刺,似乎是认真的──
虽然龙二的话让矶坂有这样的感觉,但他心中想的是「反正阿多村改朝换代的话,也就完了」。但他隐忍住这想法,点头附和:「你说得正是。」
「让臼原过去那间酒店吧……不过那家伙太过显眼,大概进不去恳谈会的会场,先让他在停车场待命。」
龙二一边下达指示,想著自己该怎么做才好。此时有人叫住他。
「那个,龙二少爷。」
回头一看,面前站著一名女佣。
「啊……你是叫作新村还新山?」
「是新山。我叫新山蓟。」
女佣稍稍行了个礼。
「有什么事?我们现在很忙。」
帮佣们平常并不会跟他搭话,龙二因此感到困惑。
蓟看著龙二,露出不安的表情,语气半带著颤抖说:
「其实……和久少爷有打电话给我,跟我联络过。」
「……和久?为什么他会找你这个佣人?」
龙二皱著眉头。蓟回道:
「嗯……自从和久少爷住进来后,都是由我照料,所以……我想因为这样才深受和久少爷信赖……」
蓟害怕得不敢抬起头来。这态度就像在表示,自己接下来将背叛这份信赖。
「因为他跟喜代岛家的小姐一起躲起来,所以要我从他房里带几件衣服……还有银行存摺和印章到他们的躲藏地方……」
「……你背叛他是对的。这该夸奖你。」
「是……是的。」
龙二浮现猥琐的笑容,帮佣就像受到惊吓一般低著头。
「所以呢?他们躲藏的地方在哪边?」
「武野仓山的旧坑道。似乎打算从那里伺机逃出市外。」
在那之后,龙二为了直接到现场捕抓弟弟,决定叫来几个富津久会的人。他依旧让臼原前往酒店。会这样分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拿下他弟弟。
矶坂对正要准备出门的龙二搭话:
「请小心。走投无路的人,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是说老鼠会咬猫?不巧的是,我不是猫而是龙。把那个小三生的老鼠放把火烧了,一切就搞定。」
「……」
矶坂没有回应。龙二看了他一眼,突问起一件在意的事:
「那个哥德萝莉女怎么了?名字是叫稻荷寿司?」
「被本人听到,会被她杀了喔。」
「那我就反击啊。那个看起来就很无趣的女人,不知道在她面前摔破她的电脑,会是什么表情啊?」
矶坂冷冷看著放声大笑的龙二,然后平淡回答他的问题:
「她现在在忙别的工作……是甚五郎老爷交代的。」
「老爸的……?随便。反正只要干掉临也,你们的工作也就结束了。」
就龙二而言,其实是想尽早结束跟「Candiru」的合作工作。
他们确实相当有能力,虽然感觉差了「折原临也」一点,但重点是一天要付给他们不少薪水。
对于吃钱怪兽,就得在最短时间内做出最有效的利用。
这是龙二心中的想法,所以才口头上告知契约即将终止,接著就跟富津久会的成员走出宅邸。
剩下来的矶坂回到自己的车上,一边发动引擎一边拿出手机,拨了通不知打向哪里的电话。
「……喂?是社长吗?……嗯,工作平安结束,去接聂可就离开市区。」
他向唯一一个上司报告后,苦笑著说道:
「嗯,他没要我一起跟去旧坑道,真是太幸运了。」
「因为,我还不想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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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金市内 网路咖啡店
「呼呼呵呵~哈哈哈呼呼~」
刃金市虽然是在武野仓市的隔壁,但几乎毫无来往。
在那城里一角的网路咖啡店的包厢内,聂可小声地哼著歌操作电脑。
看著画面里跳跃而出的许多情报,她满足地笑盈盈点头:
「太好了啊~准备赶上了~」
「接著就等本人下定决心了呢~嘻嘻,好期待呢~」
♀♂
武野仓GRAND PLACE 地下停车场
在酒店下方,宽敞的地下停车场。
因为提供闹区或周遭的酒店一同使用,所以本体建筑三层楼的空间都很广大,各层可以停数百辆车。
在这里面的一角,临也一行人和佐佐崎进行会面。
「……这是我所能交付的最后一项情报。你确认一下。」
佐佐崎警戒四周无人,将一片SD记忆卡交给临也。
「说真的,这件事我冒了挺大的风险。把案件资料拿出来交给人,被知道了可不只是丢了工作……搞不好要进去蹲监狱。」
「反正你都要远走高飞了吧。」
「嗯,也是啦……但是,你要这个做什么?那么久以前的案件资料……」
「有很多用途喔。不过,你如果不再多问,就算是帮了我的忙了,相对的我也会多给你一些。」
一边讲著,临也将几包厚实的信封袋交给佐佐崎。在临也背后还有两名小孩和一名老人,看来是对这事情没兴趣,并未加入对话。
佐佐崎看了一下信封袋里头,目测金额约有数百万。
「嘿嘿……谢啦。」
虽然这金额不足以让他愿意断送前途,不过再不逃的话,真的会有生命危险。
佐佐崎将信封袋收进怀里,正当他要转身离开时──
他看见停车场入口停著一辆大型厢型车,不加思索便躲到一旁的柱子后头。
「怎么了?」
佐佐崎铁青著脸,回答临也的这个疑问:
「那……那辆厢型车……我有印象。」
屏住气息偷偷一瞧,那辆厢型车上探出一名巨汉的脸庞。
「哎呀,真夸张……比我认识的俄国人还高
出一两个头呢。」
听到临也这句悠哉的话,佐佐崎表示:
「好啦,快点躲起来!他是富津久会的臼原!」
看来因为距离尚远,并未察觉到他们。佐佐崎心怀庆幸,低声要临也躲起来。他背后的男孩开心地推起轮椅,所有人就这样一起躲在柱子之后。
「我有听过他的传言喔。是叫作『领主大人的驯鲸』吧?」
「嗯,那家伙很恐怖,是个可以把自动贩卖机举起来的怪物。」
「……自动贩卖机?」
临也听到这个单字后顿住。
佐佐崎看到他这个样子,皱著眉头,心想这男人还真难得会有这种反应。
──是啊,一般来讲,这种事是挺难以置信的。
他自己找个理由说服完后,临也面带紧张地问:
「可以举起自动贩卖机……是可以丢多远?」
「咦?」
「所以说,从那边那个距离的话,你觉得他扔得到我们这边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扔得到我们这里!顶多就在原地而已啦!」
佐佐崎的口气,彷佛觉得男人在胡言乱语。
于是临也安心地嘀咕著说:
「太好了……还在人类范围内。」
「?」
「不,我个人的心理阴影啦。请别在意。」
这要怎么不在意啊──虽然这么想,但现在佐佐崎只在乎臼原,于是他望向四周。
臼原正跨出脚步,走向通往酒店内部的入口。也就是说,从方位上来看,他正走向佐佐崎等人这边。
──这下糟了。是来找折原临也的吗?如果是这样,被看见跟他们在一起的我不就……糟……了?
佐佐崎想到这才发现一件事。
那就是,从别的方向也有数十名男子正在靠近他们。
──富津久会……?
──不,不对,给人的感觉不太对。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
在他的疑问得到解答之前,男子们已经包围了他们。
「是折原临也对吧?」
「不对喔,我是奈仓,就像是隐姓埋名的水户黄门。」
「你在耍我吗?」
「我很认真喔。我只是在强调我有如水户黄门一般无害……不过,看来行不通。」
随即,其中一名男子的目光停留在反方向走过过来的臼原身上。
「臼原……?」
临也像算准了这个时机般,大声呼喊:
「臼原大哥!太好了太好了!在这边啦!这边!」
周围的人们全都瞪大双眼,临也和臼原正互相对视著。
──这个笨蛋,在干嘛?
佐佐崎惊讶地看著临也──此时他发现到一件事。
──……咦?
──那两个小孩去哪儿了?
男孩与女孩不知何时便消失无踪。
佐佐崎再找看看四周,看到那两个孩子躲在一旁的柱子阴影处窥视著──
然后他们握紧手上小型灭火器的握把,喷了不明集团与臼原一身白色粉末。
「!」
「唔啊啊!」「你这……什……可恶!」「眼睛!眼睛啊!咳咳……」
臼原以手遮住眼睛,而包围住临也等人的男子们被喷到眼睛和喉咙,痛苦挣扎著。
就在此时,临也大喊:
「啊哈哈哈!该不会以为我会单独行动?以为我没有后援,如同一匹孤狼?臼原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笑?」
坐早已推著临也的轮椅,移动到不会吸入灭火器粉尘的地方。
佐佐崎发现一件事。
刚才临也大喊内容的含意。
从臼原的角度来看,大概会以为是对自己的挑衅。应该也没发现,在他之后出现的不明男子们也被灭火器弄得一身乾粉。
另一方面,从不明男子们的角度来看,这句话听来就像临也早跟臼原相识,正对著男子们挑衅。
然后,事态就这么简单地控制在临也的掌心。
「你这家伙……在哪里──!」
看来总算恢复了视力,一名男子用手拨开粉尘往前走。
随即,在白烟之中伸出一只巨掌,抓住男子的头。
「臼,臼……原啊啊啊!」
男子就这样被单手扔出去,撞上数名同伙摔到地上。
「可恶!支援,快叫支援!」
「是富津久会!富津久会的人竟敢动手!」
「杀了他!对手只有臼原一个!围上去,围上去!」
男子们慢慢地恢复视线,放声怒吼。
「──────」
臼原发出有如野兽般的嘶吼,接著抓住别的男子的头「扔出去」。
在情况越演越烈之中,罪魁祸首的临也一行人赶紧搭上停车场里的电梯。
与正打算离开现场的佐佐崎四目相对。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露出爽朗的笑容,朝佐佐崎缓缓地挥了挥手。
──啊啊啊啊啊!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糟糕了!
佐佐崎就连骂几声脏话的时间都没有,慌张地奔向出口。
路上经过臼原搭乘的厢型车,驾驶座上像是富津久会的男子,铁青著脸不知道在跟谁通电话。
想必在呼叫支援吧。
──可恶!完了!结束了!
这或许只是单纯的巧合。
也或许早在临也的计画之中。
那个灭火器,是他事先跟那两个小孩说好的吗?又或者是男孩与女孩自己随机应变的吗?
只是,这对佐佐崎来说都无所谓了。
──只剩下跑路一途了。
不要说被警方追捕,才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黑帮冲突的导火线,已经在这个地方简简单单地被点燃了。
♀♂
武野仓GRAND PLACE 电梯内
「那么……」
临也将SD记忆卡内的情报放到笔电,藉由无线网路传送出去。
在传送结束的同时,电梯门开启,呈现在一行人眼前的,是通往宴会会场的路。
「也送出最后的情报给想要的人了……我的工作到此为止了。」
令遥人和绯鞠两人推著轮椅,临也对走在一旁的坐开口说:
「我终于可以休息了呢。接下来就让我好好观摩吧。」
「……您是说,观摩他人走向毁灭吗?」
看著坐眯起眼,面无表情地询问,临也一阵乾笑后,摇了摇头:
「谁知道呢。虽然这城市『现在的样貌将不再』,人的话就不清楚喽。我呢,只是给了大家所期望的情报而已。」
「……」
「情报就跟利刃一样。要怎么使用,都是人类自己决定用途的。」
临也耸耸肩,坐依旧面无表情地说:
「临也阁下可能没有察觉,您口中的利刃就等同是把妖刀。」
「是什么意思呢?」
「那不是常人所能反抗的东西。把诅咒当作商品售出,再来说这东西是『由自己决定用途』。依鄙人拙见,这似乎有点强词夺理。您就小心点,别遭到诅咒反噬。」
听到老人的忠告,临也思考片刻后──
脸上显露著些许孤寂,开口说道:
「也不错啊。如果那些诅咒是人们所产生的的话,我就算遭此刃贯穿心脏,大概也会爱著那把利刃。不过,前提是坐先生不愿来救我就是了。」
这不是逞强或是自我陶醉,坐清楚他说的这句话是认真的。
正因如此,他以拿钱办事的保镳身分,回了一句毫无虚假的话:
「请不要忘记。如果契约截止,鄙人会马上转化成一把受诅咒的利刃。」
♀♂
旧坑道
「……就是前面吧。」
阿多村龙二站在旧坑道前低语著。
这扇挂著禁止进入招牌的铁栏,门上的小锁头早已遭人破坏。
继续走进去里面,应该是矿工们休息的区域。和久与菜菜大概就在那里。
使用矿坑木加强结构的古老坑道。
大概是为了让车辆也能开进来,就坑道来说挖得相当宽敞。类似矿车用的轨道,沿著路面延展而开。
走在这坑道里约十分钟左右,龙二察觉气氛不对劲而停下脚步。
「……喂,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传进来?」
停下脚步后,的确从入口方向传来些许声响。
好像是谁正在朝著他们这边前进。
「……」
仔细一瞧,无数的手电筒亮光正朝他们这边过来。
像是正在呼喊著什么一般,冲了过来。
「什么……?」
虽然心想可能是富津久会的支援到了,但他马上就知道错了。
他们将手电筒照向对方后,对方高声怒吼。
听到这个声音,马上发现对方的身分。
「堂马……?」
随著双方距离缩短,各自手上的手电筒都照清对方的脸庞。
看来,喜代岛堂马带著翁华联合成员来到
这里了。
「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堂马的喊叫,龙二喊了回去:
「我才要问你呢!」
「啧……那么,果然就是你们绑架菜菜的吗?」
「啊?」
面对比自己年长的龙二的故作声势,堂马不服输地瞪回去。
「别装傻了!菜菜好不容易才发给我一封简讯……虽然写著她要私奔,多亏那家伙开启手机电源才知道她的位置……然后,才发现位置是在这坑道前!」
堂马利用家庭GPS定位APP发现手机位置在这矿山周围,猜想妹妹就在矿山某处,所以派了翁华联合盯哨。
「然后就发现你们这群败类……你们这些家伙,想对我妹妹做什么?啊?」
「吵死了……我们只是来教训一下被你那水性杨花的妹妹给拐走的垃圾。说起来,也是可以连你们都一起拖去埋喔。」
「有胆试看看啊……你这个混帐。」
看来是谈不下去了。
一触即发的气氛中,你来我往的对话渐渐变少。
然后,就在坑道内的气氛即将冻僵之际──
坑道入口和深处,同时传来响亮的爆炸声。
♀♂
大宴会厅
『那么接下来……有请阿多村集团会长,阿多村甚五郎先生为我们致词。』
配合著司仪的的发言,阿多村甚五郎走向台上。
强而有力的步伐,简直让人感觉不出他的年龄,酝酿出一副城市统治者般的气息。
──哼,要虚张声势就趁现在吧。
喜代岛宗则在会场的一角,虚应了事地拍著手,冰冷的视线远望著讲台。
在这之后,他将在演讲中透露一些有关阿多村家的矿坑的秘密。
这样的话,会场中嗅觉灵敏一点的大概都会发现吧。
之后只要慢慢地散播证据就行了。
喜代岛宗则在心中窃笑,想像著阿多村甚五郎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
『那么,现在都市更新计画能够走下去,首先我要感谢这座城市的居民,与为我们这座城市带来新风貌的各位政治家。』
──净讲些言不由衷的话。
喜代岛宗则心想,反正这是对方最后一次的演讲,一边在心中谩骂著,一边听阿多村接下来要说什么。
随即,他在视线一角看见一个蠢动的黑影。
往那边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轮椅上的黑衣男子,带著老人与小孩待在会场的角落。
──……?
没见过这个人。
喜代岛宗则这么想。
──轮椅?
──不……不会吧。
根据他儿子堂马的情报,名叫Orihara Izaya的男子也是坐在轮椅上;旁边站著一名老人也是共通点。
但是,为何会在这里?没有人给他介绍信的话,应该进不来。
是谁介绍他来的?
他真的就是Orihara Izaya吗?
喜代岛宗则的脑海不断闪过疑问,在他耳边响起阿多村甚五郎严肃的声音。
『接下来,我想向各位郑重宣布一件事。』
──?
要郑重宣布什么?
正当喜代岛宗则感到惊讶,想像著内容时──
阿多村甚五郎说出解答。
『武野仓矿山将于今日起关闭。』
──……什么?
一时间不能理解他在讲些什么。
那些参加恳谈会的人们也一样,听到这突然的宣言后,开始鼓噪起来。
『因为矿产枯竭,收益降低。虽然对矿山都市发迹的历史将在此画下句点感到遗憾,但是藉由都市更新,我们将踏出新历史的第一步──』
演讲依旧进行著,但完全进不去喜代岛的耳里。
喜代岛感觉全身的毛细孔渗出冷汗。
──怎么可能……为何……为何在这个时间点上!
远远看著喜代岛陷入混乱,临也满足地点点头。
「哎呀,这表情真好。是充满人性的表情,太漂亮了。」
「……也就是说,如您所料喽?」
听到坐的这一句话,临也笑著摇摇头:
「怎么会!出乎意料啊!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然后,看著讲台上的阿多村甚五郎,送给他一句坦率的褒奖:
「不愧是白手起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浮现在临也脑海里的,是过去的回忆。
就在几天前──对方打到他的手机来,那通电话的对话内容。
♀♂
几天前 旅馆「武野仓GRAND PLACE」公寓式套房
『你是折原临也吧?』
接到这通突然的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临也伴随著惊讶,微微一笑:
「您是哪位──若是这样问就挺没礼貌的呢。这声音就跟电视新闻或企业广告上一模一样。」
在此他暂且停下话语,临也将自己坐在轮椅上的姿态与心态摆正后说:
「……能这样跟『领主大人』您对话,真是荣幸。」
对临也来说,挺意外对方会打这支手机号码过来。
这也就是说,对方拥有比临也更高的情报收集能力。
然后,情报来源很乾脆地从甚五郎的口中托出:
『慎重起见重新调查,便发现矿山资源枯竭的情报有外泄的迹象。追究负责人,彻底查清情报的流向,就这样追到这支手机号码上而已。』
「一开始那句『你是折原临也吧』,只是在试探吗?」
『用点手段调查这个号码登记的名字,发现是个连地下钱庄都列入黑名单的家伙。因此推测这号码只是个人头号码。』
甚五郎平淡地解说来龙去脉,临也全身因喜悦而颤抖著说:
「原来如此……那么要拿我这知道矿山秘密的人怎么办?解决掉我吗?」
『你大概早就把讯息给喜代岛宗则之类的人了吧?事到如今解决掉你也没意义。虽然我一开始有想过要拉拢你,但你这家伙比我想像中更加愚蠢。因此我个人判断不需要跟你有所牵扯。』
「你不恨我吗?」
『恨你又没赚头,徒劳无功罢了。不过,看来龙二得知后会恨你吧。不对,他就算不知道也会想办法解决掉你。因为那家伙太胆小了,多半以为你日后会勒索他。』
话说至此,甚五郎顿了一下,改变话题:
『你老实讲,这城市要完了吗?』
「领主大人」问得相当直接──临也满脸愉悦地回答阿多村甚五郎的问题:
「怎么说呢,我想就看各位用心与努力的程度了。」
『所以,至少就是「阿多村家与喜代岛家的城市」要完了吧。因为城里没有一个家伙有去用心或努力想维持这个平衡。』
「不是有您在吗?」
『与其在这种情况下帮周遭的人收拾残局,倒不如重新发展还来得有价值。先把钱藏起来,隐居一阵子吧。我是打算等风波过了再重新开始。』
听到甚五郎神清气爽地说完这段「自己才最重要」的发言,临也反而对他抱持好感,进而问道:
「所以呢?要丢下领地不管的『领主大人』找我有何贵干呢?」
随即,阿多村以像在询问明天的天气般的口吻说道:
『你知道杀死龙一的凶手是谁吗?』
然后,临也同样用回答明天的天气般的口吻答道:
「嗯,我知道喔,『有问过本人』了。」
『……和久吗?』
「可惜,猜错了。想知道后续,得付我相对的报酬。」
『这样啊。那么,接下来就只是我的自言自语。』
甚五郎把这话先说在前头,沉著地聊起他死去不久的儿子。
『龙一欠我的,他一辈子都还不了。虽然我认为他会被杀也是因为这些债……但是能想到的人太多了。而且正常来说,我和喜代岛也会是寻仇的对象吧。』
「如果你可以说明他欠你什么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谁是犯人喔。」
『……这我办不到。不是因为亲情。帮他隐瞒这件事,就是他欠我的债。提示是可以给,但直接讲出来会降低我的身价──就算是早已瞒不住的事。我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很无聊就是了。』
听到甚五郎的这番话,临也一脸满足地点点头:
「不会,真是很富有人味的答案。我很满意。」
随即,甚五郎以他所调查出来的临也的天性来思考,开口说出一句讽刺的话:
『……就算我怎么回答,你都会这样讲吧?』
♀♂
回到现在 大宴会场
阿多村甚五郎走下台,看见折原临也的身影便走了过来。
虽然有许许多多开发案相关人士想跟他讲话,但他全都不理睬,只是一味地走近折原临也身边。
「您好您好,感谢您邀请我来参加。还有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甚五郎先生。」
「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老实地就来
参加呢。你没想过可能会有人杀你吗?」
「我刚刚就差点被杀了。并不是您的人,我想是那边瞪著我们的那个人的手下。」
瞥过去一眼,便看见喜代岛气得直发抖,脸色青红不定。
阿多村甚五郎只说句「这样啊」,便不感兴趣地把视线从喜代岛身上移开。
对将要放弃这座城市的甚五郎而言,喜代岛早已无关紧要。
不如说,他现在的兴趣都在临也身上。他毫不在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胆发问:
「你的背后是谁,是什么立场,我也做了不少推测。只是有一点不懂。一开始是谁叫你来这城市的?既不是我也不是喜代岛宗则,应该是有人给了你第一个情报。」
「抱歉,我不能透漏委托人与情报来源。」
「这样啊,那么和久现在⋯⋯」
临也摇头拒绝。甚五郎虽然打算追问和久跟菜菜的事,但是──
宇田川不知何时进到会场,快步走近甚五郎身旁,在他耳边窃语著。
甚五郎听完后,眼睛眯了起来:
「……你说矿山发生爆炸?」
宇田川接下来说的事实,就像是雪上加霜一般。
「龙二少爷与和久少爷,我们帮里的人和翁华联合似乎都在里面。」
坐在轮椅上听到这则报告的临也,低语著「这发展真意外」,眼里显露著光芒。
然后,正当他要开口之时──
会场的一角传出悲鸣。
以临也为首,全部的人都望向该处,那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无论对折原临也还是阿多村甚五郎,或是遥人或绯鞠来说,都是他们熟悉的面孔。
看到这一刻,两个孩子各自说出感想。
「……我就说嘛……」
绯鞠一脸怜悯地看著那个人。遥人则像是突然想起来般扬声说:
「啊!是公园那个姊姊!」
遥人手指过去的方向是──
用刀抵住喜代岛脖子的新山蓟。
♀♂
闹区
「这是什么啊?」
越野眼睛睁得老大,看著眼前的光景。
就像衬托著落日一般,城里四处都在燃烧著烈火。
从帮里部下的口里接到「佐佐崎超级慌张地逃了」的报告,还在充满疑惑时──紧接著从别的部下口中接到另一个令他更加震惊的报告。
「城里……城里到处都著火了!」
「你说什么!」
「而且……阿多村先生的宅邸、喜代岛的家里、翁华联合的聚会场所、矿山的工作区都冒起浓烟!」
「现在是怎样!」
跑上顶楼,他亲眼看到数个地方冒著浓烟。
并且,不时听到像是爆炸的声响。
正当他脑袋一片混乱时,部下又传来一份报告。
「网路上讲的可糟糕了……四处都在疯传武野仓即将关矿!」
「城里的讨论区与社群网站上都在洗板……」
越野慌慌张张地拿起智慧型手机,确实有大量情报在网路上四处疯传。
就像是有人刻意在操作。
「是谣言吗?」
「上面写是恳谈会上公布的讯息,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越野想到自己是富津久会的一员,冒著冷汗自言自语说:
「糟了……这城市……要完了……」
♀♂
大宴会场
「是你呀,蓟。」
阿多村甚五郎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还真是冷静呢,老爷。不,阿多村甚五郎。」
豪不在意惊慌失措的宾客,蓟和甚五郎相隔五公尺对峙著。
一旁的临也对遥人说「靠近到能看清楚双方的位置吧」,遥人开心回答「好的!临也哥!」后推起轮椅。这副情景极为不真实。
蓟用刀胁迫著喜代岛,将他硬是带至墙角,用憎恨的眼神看著甚五郎。
看著这样的蓟,甚五郎依旧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你……杀了龙一吗?」
「嗯,是啊。」
蓟非常坦率地承认罪行。
虽然眼里充满愤怒,但丝毫令人感受不到后悔或忏悔。
临也移动到能看清两人的位置,而蓟瞥了临也一眼,道了声谢:
「谢谢你,临也先生。多亏您给我的情报,很多事情都想通了。」
「那就好。」
「但是呢,你还是快点逃离会比较好。」
蓟用没有持刀的那只手将挂在自己肩上的背包倒过来,散落出无数的炸药。
那是武野仓矿山用来爆破的炸药。
其中一个,装著像是引爆装置的东西。
「喂喂,这么危险的东西,别拿出来啊。」
想到自己公司的安全控管居然如此低落,甚五郎只能苦笑以对。虽然心想这是因为硬要隐瞒矿山枯竭所导致的安全漏洞,总之这让他了解到一件事。
看到该女性拿出像是引爆控制器一般的东西,甚五郎开口说:
「依照那些量,在这里引爆的话,无论是我还是你,或是那个垃圾都会死喔。」
「嗯,没错。我是无所谓。」
眼里充满黑暗的火焰,蓟口气显得斩钉截铁:
「如果能对杀了我妹妹的『这座城市』报仇,我的性命算便宜了。」
♀♂
如果要说这是一出单纯复仇戏码,那的确如此。
新山蓟有个妹妹。
因为双亲早逝,各自被人领养。
蓟暗中守护著那个寄养在武野仓市的女孩。
妹妹健健康康地长大,但某日,终结突然到临。
因为才十六岁的妹妹,被人发现陈尸在外。
遗体看起来很明显就是他杀。
但是警察判断为自杀。
尽管嘴里塞著传单,喉咙被美工刀刺了十三刀,武野仓警察署依旧判断为自杀,结束侦查。
这件事显然就很可疑,城里的人们却没有一个人深究。妹妹的养父母虽然一开始有到警署控诉,但渐渐受到四周的压力,最后只得离开这座城市。
就连当时才十七岁的蓟,也能理解到这件事的疑点。
她虽然和妹妹的养父母一起去发传单抗议,还记得当时城里的氛围,完全就像在诉说「别做些多余的事」。
耸立在想探求事件真相的她的面前,就是「城市」这堵高墙。
但她依旧私下秘密进行调查。
在事件已届十年的此时,她才知道营造出当初那股氛围的是阿多村家与喜代岛家这两大权势家族。
虽然在这市内依旧有许多疑点重重的死亡事件,但是她知道,这大多被当作自杀或是意外结案。从试图探究都市内情的记者之死来说,居民心底都明白,也谣传著这大概是喜代岛或是阿多村其中一方下的手。
也就是说,妹妹的死是不是也跟这两个家族有关?
抱持这个想法,蓟为了接近这两家,下了许多功夫隐藏自己的身分。
结果她成功混进阿多村家当女佣,然后想办法接近核心。
之后她终于得知了真相。
龙一沉溺于毒品,神志不清下,试图对在宅邸内工作的蓟伸出狼爪。蓟拚命挣脱,龙一看著试图逃跑的蓟,双眼呆滞地开口这么说──
──「喔喔喔喔,你这家伙,你嘴里也想被塞满传单吗?」
你嘴里也想被塞满传单吗?
蓟的脑海里浮现妹妹的面容。
只有亲人才知道的,警察未曾公开的遗体状态。
然后她找到一个对龙一抱持怨恨的「帮手」──决定试一试。
经过数日的监禁后,她在阿多村龙一的耳边低声说道。
我就是你杀死的那个女孩的姊姊。
于是他产生剧烈的反应。
看著龙一脸色渐渐发白,她确定就是这个人了。
由对方说出真相,接著在网路上公开,然后交由警方──
她是和「帮手」这么约定好的。
只是,蓟早已在她确定对方就是凶手之时便失去理性了。
本来准备用来威胁的美工刀,当她回过神时,已经不再是威胁用的工具,而是杀人凶器。
之后,赶到现场的「帮手」起初虽然心有畏惧──但之后脱口说要「布置成自杀的样子」,于是让龙一握著美工刀,从大楼上丢下龙一的遗体。
讽刺的是,这与蓟的妹妹当初的遗体状态非常相似。
被判断为自杀的妹妹的遗体。
但是,她的郁闷依旧没有消散。
到底是还欠缺什么?自己的愤怒为何没有消退?
没有感到罪恶感。但是,也没有对复仇感到满足。
当她心中依旧焦躁之时──蓟遇见名叫Orihara Izaya的奇妙男子。
一个夸下海口能掌握他人每一个把柄,萦绕著不可思议氛围的情报商人。
第二次见到情报商人──在拿到手机的时候,她得知那个情报商人正在调查阿多村龙一的案件。
而且从临也的语调看来,他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帮手」起了疑心。
经过深思后,她这么说:
『我想知道喜代岛和阿多村两家的把柄。可以的话,希望是十年前那个案件的相关资料。』
相对的,她坦承自己就是这个案件的犯人。
她觉得这件事情曝光也无所谓。
心想,这样还能上演一场盛大的逮捕剧场。
就算被阿多村家知道她就是凶手,因此遭受凌虐而死,她也早已拜托「帮手」公开她的遗书。
反正本来就一无所有。如果依旧毫无进展,她就去自首做个了结。
只是若是还有什么内情──她就想继续执行她的「复仇」。
现实是残酷的。
据临也所言,当初这个案件,似乎是喜代岛家与阿多村家双方刻意掩盖。
果然这件事就是当初吸毒的阿多村龙一所为。他意图侵犯喜代岛堂马的妹妹菜菜,之后一阵互殴,堂马虽然赶走了龙一──但在归途上,他看到偶然经过的蓟的妹妹。
龙一出手袭击,但受到出乎意料的抵抗,所以错手杀了对方。
对蓟来讲,妹妹遗体上只有刀伤,是她仅存的慰藉。但她心里的复仇对象,是所有跟喜代岛与阿多村有关──不,是更加庞大的事物。
然后,就在刚才,临也把资料传送到她的手机上。
这是引燃她殉身报仇的导火线。
当初被埋藏起来的侦查资料。
负责刑警的笔记,以及访谈的内容。
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事件费了不少心力才强压下来。
她觉得自己的所为可以被宽恕。
她觉得自己接下来,即将实行的复仇再正当不过。
如果要说这是一出单纯的复仇戏码,那的确如此。
本来正因为如此──复仇者的恨才会那么深,那般沉重。
这让她下定决心,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实行一场大上数倍的复仇。
她的复仇对象就是──这座城市。
在阿多村家与喜代岛家权力统治之下的这个傀儡城市。
她认为操纵魁儡的丝线与见死不救的人们,全都「罪无可逭」。
♀♂
然后事态就演变成这样。
蓟使用计时式或无线操作式的引爆装置,在城里四处──特别是在阿多村和喜代岛势力相关的场所进行引爆,或是使其成为一片火海。
「现在这时候,四处应该都烧起来了吧?你们的孩子,也差不多都在洞穴里头一起哭喊了。」
蓟的眼里满溢著疯狂,被刀抵著的喜代岛大喊道:
「什……你说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和久和菜菜躲在哪里吗?在武野仓矿山的旧坑道。」
「!」
「所以,我告诉龙二那个笨蛋了。顺便假装帮菜菜保管手机,传了封简讯给堂马那个垃圾。」
然后他们就这样上钩了。
「因为入口和深处都有设置炸弹,现在这时候不是被活埋,幸运点就是在瓦砾堆空隙中等待著窒息吧。啊,如果和久与菜菜在里面的话,铁定就是被活埋了。」
「你这家伙──!……噫!」
喜代岛虽然情绪激愤,但刀子就抵在自己脖子上,很快就收起他的愤怒。
相对的,甚五郎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著蓟,开口问:
「你为什么会知道龙二他们全都在里面?」
「咦?」
「根据宇田川的报告,坑道是在十五分钟前发生爆炸。但是十五分钟大概无法从旧坑道来到这里,而且也不可能在不被发现下,准备好网路直播的设备。所以是有人帮你吧?是谁?」
「……是谁都无所谓吧。反正接下来,你我都会死。」
听到这句话,喜代岛宗则发声哀号:
「跟……跟我没关系吧!杀了你妹妹的是阿多村龙一不是吗?那样的话,为什么我和堂马与菜菜都……」
回答喜代岛疑问的并不是蓟。
「啊,这很简单喔。」
临也坐在轮椅上,拿著刀子扠桌上的水果玩乐,一脸愉悦地进行「情报」轰炸。
「如果起因是要对喜代岛的女儿下手,却被喜代岛的儿子揍了一顿,为了宣泄去对那女孩下手,才因此遭到杀害,那么这对您的家族来说也是丑闻吧?而且堂马过去犯下的坏事也有可能被挖出来。所以当时才特别用心去掩盖这件事。不过,不知道当初是警方主动帮你,还是你有施压就是了。」
「我……我……我不知道!」
「就算你不知道,结果也一样吧?因为你也是制造出这种吃案的贪污生态的其中一人。嗯,这该叫作自作自受吗?我刚刚也差点被你养的黑道成员绑架了呢。」
「……」
看著替自己说明一切的临也,蓟一时间愣住了。她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
本来计画一切的复仇行动都将在此画下句点。
新山蓟失策的是──
在这个空间里,有个比她这个被复仇冲昏了头的人,脑袋更加不正常的家伙。
「……你不逃吗?」
「对呢,确实在这个距离遭到波及会死呢。遥人、绯鞠,你们先出去。坐先生就先请你留下来。」
「好喔~」「……」
听到临也这句话,孩子们快步走出门外。可能因为市内持续发生著爆炸,警察尚未到达。警卫们保持著距离眺望现场,因为蓟脚边的炸弹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另外一方,蓟不能理解临也为什么不愿离开,陷入思绪之中。
大概是以为她犹豫了吧,喜代岛宗则即使被刀子抵著脖子,仍拚命地大喊:
「你……你好好想想!你妹妹会为这种事情感到高兴吗?进行报仇,把没关系的人拖下水,你妹妹不会感到高兴吧?」
喜代岛宗则虽然说出一口王道剧情的劝善台词──他肩上却被深深刺了一刀。
「呜哇啊啊!」
临也语气慵懒地对发出哀号的喜代岛宗则说:
「我觉得那种话,由加害者说出来反而有反效果喔。」
「……没错。你觉得我现在听到这种话就会住手?这跟我妹妹怎么想已经无关了,现在不是我妹妹的仇恨,是为了消除我自己的仇恨!就算有谁恨我都没关系!」
见到蓟的主张,临也语气悠然地说:
「但是,至少我啊,很尊敬蓟喔。」
并不是他不会看场合说话,而是了解状况才刻意这么说。
「……咦?」
「这很不容易耶。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为死去的妹妹完成复仇。」
「……」
因为不清楚临也想说些什么,蓟一脸毫无兴趣。
临也并没有理睬蓟,坐在轮椅上玩弄著刀子,有点兴奋似的讲了起来:
「这时候,你的妹妹……我想想,好像是叫作霞吧?她就会被贴上『破坏城市的恐怖分子的妹妹』这么一个标签。原本只是单纯地公布真相,霞就只是个被政二代杀死,却被当作自杀处理的可怜被害者。现在却是引发恐怖攻击的『元凶』。」
「说元凶也太……!」
「现在的人看报纸,有多少人会去思考新闻背后或是更深层的含意?这次城里受害的人们可能会这样想──『那个叫作霞的明明只要闭上嘴奉上身体,就不会被阿多村龙一杀死了。自作自受被人杀死,复仇还拖他们下水,真是烦人』。有时候还有那种不是受害者,与此无关的孩子们一边吃著零食看著新闻,在评论区留下『这个妹妹是不是穿得就像是在诱惑男人啊?』这种下流的评论。当然就算是普普通通地公开事实,还是会有这种家伙。总之就是个把没有关系的人都拖下水的恐怖分子的妹妹。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被拿出来消遣──就是因为你。」
「……」
看著脸色铁青的蓟,临也又继续说:
「然后,你正在这里想要自爆求死。的确这样一来,接下来就都事不关己了。你既不用承担妹妹会被怎么评论,还能就此脱身,真是厉害。为了替妹妹复仇,就连让她丢脸的事都做得出来!说真的,我没想到你会做到这种地步。以为你最多就是从阿多村甚五郎的背后捅一刀而已。谢谢!真是谢谢你!正因为有你这种人存在,我才能相信人类的无限可能!发自内心赞叹人类的美妙!让我能爱著人类!」
「不要再讲了!」
蓟吶喊道:
「你到底想干嘛!你也想死在这里吗?你想怎样啦!」
随即,临也坦率地回答:
「我想看。」
「……咦?」
「你的下场啊。看你对于我的无心之言,会依然抱著对阿多村先生的愤怒而按下按钮,或是找到什么超乎我想像的答案。又或者是在按下按钮的瞬间,你会一脸满足地死去,还是只是意气用事;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小事罢了。」
兴趣。
换句话说,就是扭曲的爱情。就只是,如此纯粹的兴趣与好奇心。
折原临也的眼里就只有这个。
「你
完成了比我想像中更困难的事,所以我才更想了解这种我所不知道的人。」
既无对于死亡的恐惧,也不打算说服蓟。临也的表情就只像在诉说,他满脑子只有「蓟会怎么做呢?她最后的表情会怎样?」这件事。
蓟背脊一寒,恐惧窜满全身。
然后,他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男人──
这个叫作折原临也的男子,是真的觉得自己死在这边也无所谓。
真的疯了。
虽然觉得临也这个人很恐怖,但她更害怕去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
就连自己死去的妹妹,也只是这场秀的一部分。
一股强烈的厌恶感贯穿全身。
她开始觉得临也这个人就如同恶魔。
或许就这样死了,就算拖上临也一起死,最终也只是被他玩弄在手掌心中。
全身淌满冷汗,她感觉到死亡就在身边。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的人生,可不是为了取乐这种疯子而存在……
──霞可不是为了这种人而死……
愤怒与恐惧交织,蓟气得直发抖,瞪著临也瞧。
因为这样,她才没有发现。
出现在她背后,那个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大身影。
「……咦?」
一回神,蓟的身体早浮在半空中了。
因为巨大的手掌捏住她握著引爆装置的那只手,身体就这样被抓了起来。
不仅如此,响起一声令人作恶的声响,她的手骨轻轻松松就被折断了。
「啊啊啊……嘎……!」
这冲击的力道,令她手上的引爆装置掉落地上。
这个巨大身影正是臼原,他毫不在意散落一地的炸药,一边喘气一边环视室内。
然后──他找到了。
龙二跟他说「若起冲突就干掉他」时,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上头的那个黑发男子。
方才煽动不明男子集团攻击臼原,自己却落跑的那个男子。
「……」
臼原不发一语地把蓟的身体像丢垃圾一般甩到一旁。
蓟直接撞上墙壁,就此不再动弹。
「喔,喔喔,太好了!多亏你来救──」
喜代岛宗则冒著冷汗道谢,但他这句话却没能说到最后。
彷佛在嫌他碍事般,臼原挥出一记里拳,直接揍上喜代岛宗则的脸上。
「唔啪……」
喜代岛宗则的身体就这样翻滚了数公尺,最终猛然撞上墙后,一动也不动。
「喂,臼原……」
虽然甚五郎叫他,但臼原对此没有反应,直盯著临也。
「不行啊,他听不到我在叫他。完全失去理性了。变成这样我也阻止不了。」
另一方面,折原临也虽然有一瞬间露出像小孩般吓傻的表情,但之后就很失望地摇了摇头:
「唉……没能看到那女人做出什么选择,这也是人生呢。」
然后,看著缓慢走向自己臼原,临也露出充满慈爱的微笑:
「但是我原谅你。有时会突然跑出你这种特殊的类型,也是人类有趣的地方。」
臼原没有听进临野的话,抓起手边的桌子。
然后顺势挥下去──但在这时候,那张桌子停了下来。
在甚五郎眼里,至此都贯彻旁观者角色的老人,不知何时已逼近至臼原胸前,踩住他的脚,双手压制住对方身体的手轴与一部分身躯。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竟能让那么以豪力自傲的男子,无法将那张桌子挥出手。
趁这时候,临也按下轮椅的电动开关,以比一般电动轮椅快上许多的速度移开。
「……」
臼原双手放开桌子。发生一声巨响,桌子掉落于地。
然后,臼原挥动没被抓住的那只手,试图抓住坐。
但是坐早一步移动身躯,踏上对方的膝盖使力往上一跳,就这样用膝盖往臼原的下巴一顶。
然后当臼原的头因为反作用力往上时,手肘趁势往下,向对方的鼻口之间打下去。
「……!」
虽然身体失去平衡,但臼原并没有倒下。他从绷带的间隙中瞥了坐一眼。
「呼……还真是顽强。若是鄙人的话,早就昏倒了,年轻还真令人羡慕。」
在臼原非比寻常的耐力面前,老人仅用「年轻」总结。
甚五郎惊讶地看著这个过程,令他想起「Candiru」的报告书中,「Sozoro Densuke」这个固有名词。
──Sozoro……Sozoro Densuke?
──坐传助【Sozoro Densuke】……不会吧!是那个「唐狮子」的传助吗?
甚五郎两眼睁得老大,从三十年前的回忆中翻出「唐狮子」坐传助的传说来。
差不多是三十年前,传说是他带领格斗技世界冠军的特劳戈特·盖森戴尔法入门,是关东最厉害的打架高手。
据说,他虽然身为打架高手师却重视仁义,会为了市井小民,为了一宿一餐的恩情挥动他的拳头。
他的战斗风格其实「卑劣」得根本称不上正义。平时不会带武器在身上,但如果手边有什么,不管是日本刀还是枪,又或者是石头或沙子都会拿起来用。据说还有为了帮附赠一颗水煮蛋的拉面店报恩而与黑道为敌,最后一个人打败三十名敌手。
甚五郎原先半信半疑,但是眼前老人的本事确实可怕。
臼原把脖子弄得喀叽作响后,朝著老人一挥。
过程中只用手指的力量便抓住桌子,朝老人掷去。
放在桌子上的餐具与叉子在空中飞舞,跟庞大的桌子一起飞向老人──老人钻过那张桌子下面,同时抓住桌巾的一角抽了出来。
穿过臼原所丢出的桌子底下,老人奔近臼原眼前,接著一跃而起,用桌巾蒙住对方的脸。
「……!」
臼原一时间被遮住视线,手伸向脸前想扯掉桌布。
老人就好像知道他的这一步似的,一个回转,一边将对方的手卷入桌巾里,一边用桌巾卷住他的脖子。
就这样抓住桌布一角,于对方的背后落地,以自己的体重勒紧对方的脖子。
一般来说,大概都会觉得胜负已分,但臼原的怪力并非一般。他仅靠手的力道便扯下脸上的桌布,并将扎实的桌巾如日本纸般扯破。
「嗯,那个臂力与瞬间爆发力,如果正向运用的话,大概也能挑战奥林匹克金牌吧。只可惜走错路了。」
这场壮烈的战斗,结局到底会怎么样呢?
正当目击者们都屏息以待时──有股不看场合的声音从方才蓟站的地方,大声传过来。
「啊啊~坐先生真是的,居然这么冲动。感觉就像笨蛋型男孩嘛。不要跟人正面互殴嘛,明明如果有把毒针在带身边,不就能赢得轻轻松松了吗?」
临也把刚才坐使出的许多出众且细腻的动作,总结成「正面互殴」。
甚五郎看著这么讲的临也,兴趣满满地问道:
「你是怎么挖角到那个老爷子的?他看来不像会帮你这种恶人做事。」
「啊,坐先生吗?那个人因为冤狱进去蹲了好几年,其间女儿和女婿的店铺遇到拆迁纷争,因此连孙子都被盯上。我只是在那时候证明坐先生冤狱的清白,让他恢复自由之身,顺便在他出来之前,保护他的女儿﹑女婿与孙子的安全而已。」
临也一边呵呵笑著,继续说:
「不过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说看出我的本性了。我是拜托他装作没看见啦。因为我说不要谢礼,想请他来当我的保镳十年。」
「十年……这还满久的呢。」
「他因为冤狱要去监狱关十年。我还替他找到嫁祸的真凶,并让对方被逮捕喔。又不是说一整年都被我限制自由,我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
临也不加思索就说出这话,甚五郎苦笑说道:
「年轻人,你连这种旧时代的遗物也挖出来,是要做什么?」
「……没做什么啊。我以前输给极致的力量这玩意儿,所以想确认一下而已──如果是极致的技巧,是不是再怎么不合常理的暴力都能战胜……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可以验证这个想法……大概单纯只是我也想学看看,所谓人类技巧的极致吧。」
「哦?」
「我既没有力量也没有技术,所以不喜欢从正面跟人干架之类的事情。」
随即,临也从坐他们的激烈战斗中移开视线,靠近倒在墙边的蓟。
然后捡起掉在蓟身旁,像是控制器的东西。
「因为我啊,就只会这种战斗。」
仔细一看,握在临也左手上的,是散落于地的炸药中的其中一根──且上头还装著引爆装置。
临也把捡起来的引爆控制器放在膝上,将炸药向天花板高掷而出。
就当炸药靠近天花板之际,他不知从何处掏出飞刀一扔。
很难想像这是坐在轮椅上所能丢出来的速度。他这个投掷手法尽可能地利用上半身各个关
节,应该是经由独特的训练而有这番身手。
以不寻常速度投掷而出的飞刀,穿过炸药本体,插进天花板之中。
下个瞬间,临也拿起放在膝上的控制器,毫不迟疑地按了下去。
然后,钉在天花板上的炸药产生爆炸──
在坐与臼原战斗区域的周围,许多天花板的瓦砾坠落而下。
「……」
甚五郎傻眼看著做出如此无情举动的临也,但临也浅浅一笑,在轮椅上耸了耸肩。
「唔唔……」
原本昏倒的蓟,因为爆炸的声响微微睁开眼来。
「哎呀,你醒了?在最后一步做错的感觉怎么样?」
蓟一时间露出还没意识过来的眼神。但当那眼神渐渐恢复理性后,她百感交集地看向临也:
「……说不定别醒过来,就这样死掉还比较好。」
「或许有一天,你会觉得活著真好喔。人并不是预言家。等到看到结果,再来决定是要放弃还是抵抗就好……代替你那连这点都无法做到的妹妹。」
「……!……无所谓了。老实说,你刚刚的话让我看清了,我已经没脸再面对霞。说到底,我是为了自己而胡闹成这样。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有什么关系。所谓遗忘,就是人类为了继续往前走而产生,让人喜爱的灵魂【系统】啊。」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想惹我生气?还是想劝我反省?」
蓟慢慢站起来发问,心中混杂著憎恨与动摇。临也诚实地回答她:
「我在观察人类【复健】。我就只是想更了解世人【你们】。仅此而已。」
只留下这句话,临也便移动起轮椅往出口前进。
甚五郎看到他这个举动,眉头一皱:
「啊,喂,你想逃啊?」
「再见了,蓟小姐、甚五郎先生!你们真是很有趣的一群人喔!有机会再见面吧!有空的话,打个电话聊聊!」
临也一边这么说,一边举著手离去。虽然保全们有想阻止,但在发现临也手上还握著另外一个炸药后,就发出惊吓声后退了。
老人站在一脸茫然的甚五郎背后,向他开口表示:
「……抱歉,虽然刚才说掩盖事实是不好的事……非常难以启齿,还烦请在警方面前,替我们的事想好一套说词。」
坐毫发无伤,身上仅有些灰尘。他迅速点头行礼后,跑向走廊。
追著逃跑速度超乎常人的轮椅男,那模样就像是要去找他算帐似的。
留在现场的蓟呆愣了一阵后──发现甚五郎的身影,瞪著他开口说:
「……甚五郎……若是你没有……替你那宝贝儿子【垃圾】压下那个案件的话……」
「不要误会了,我可没帮我那宝贝儿子压下那件事。那是当时的署长刻意想做个顺水人情,我才利用这机会做人情给我儿子。当然龙一开口的话,我也会吩咐下属压下来吧。因为我确实有帮他逃脱罪名,你怨恨我也是正当权利。」
甚五郎大大叹了一口气,向盯著他的蓟问道:
「你想怎么办?要报一箭之仇吗?炸药和叉子都在地上喔。」
「……在我迟疑没按下引爆器的时候,我就没有报仇的资格了。但是,无论是你还是喜代岛,或是这个城市,我一辈子都无法饶恕你们,我会恨你们一辈子。如果出狱的话,我还会用别的方法折磨你……无论是用什么方法。」
「也对。我不会说我会期待,但我先说在前头,有种的话就来吧。到时候,如果我东山再起,再请你来当帮佣。」
「……你就继续装模作样吧,『领主大人』。接下来等著你的只有没落。」
蓟被保全带走时,依旧瞪著甚五郎。甚五郎看著她离去后,微微笑了。
「就算这样……」
他苦笑著摇著头,更新自己对「折原临也」这个男人的评价。
「那家伙何止超乎想像,根本就是天下无双等级的大混蛋……」
♀♂
临也来到酒店的卸货区,那里早停了一辆车子。
「嗨,久等了!请马上出发喔,得赶在发飙的坐先生追上来之前。」
看著车前包含遥人他们在内的数个人影,临也一副爽朗笑容地说道。
但是──回答他的人并不是站在车前的人们,而是在临也身旁,无声无息追了上来的老人。
「该等的是阁下吧,临也先生。」
「……」
临也从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庞查觉到不少事,只能一副无奈地耸耸肩:
「讨厌啦。坐先生该不会是在生气吧?我可是相信那种程度的情形,坐先生也会毫发无伤才那样做的喔。」
「是这样啊。鄙人也十分信赖临也阁下喔……我想就算摇晃你的脑浆三十次这种程度的情形,临也阁下也绝对不会脑震荡。」
在那之后,临也的太阳穴与下颚连续受到三十次细微打击──至于临也忍受得了几次,则化作本人才知道的情报刻划于世。
间章 名为折原临也的男子⑤
怎样啦,又来了。
我不是说过我对那只跳蚤没话好讲吗?
……受不了耶。
你都这样拜托,还拒绝你就显得我不讲理了。
但是呢,我对那家伙没什么能说的。
只知道,那只跳蚤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
跳蚤之中,只有一件事我觉得不错。
该说那家伙执著吗……?他一旦盯上一件事,就会像不要命一样沉陷其中,这点真的很恐怖。
要说我对那家伙的哪里会感到「恐惧」,就是这一点了。
所以啊,小心点,那家伙没有将自己的性命摆在第一顺位。在我们认为「到这种程度大概就会收手了吧」的时候,那家伙可是会更往前踏出一步。回过神来时,早已经钻进你的怀里。
要说哪里让我觉得麻烦,就是他老奸巨猾全身而退的习性吧……可恶,一想起来就觉得不爽。
……总之,若要以那只跳蚤为对手,不要把他当作是人,你就当作是在和僵尸交手会比较好。
那家伙大概以为自己是个人吧。
但就各种意义上来讲,不必把他当作是人。
话说回来……
临也那家伙,还活著啊。
这样啊……
喔,没什么啦。总之,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你有去问过其他人的话,大家都是这样讲的吧──不要跟那家伙扯上关系。
假如遇到那家伙,帮我转达一下。
「别给我出现在池袋了,临~也~同学。」
──节录自传闻是折原临也天敌的男性H氏之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