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七章

「比尔,井森有没有乖乖照你告诉他的去做?」斯居戴里呼唤忠诚的蜥蜴。

「当然,斯居戴里女士,井森都乖乖照做了。」

斯居戴里满意地微笑。

另一方面,多塞麦耶坐立难安地皱着眉。

「为什么我得被你带到这种狭窄的地方?」

「法官,不希望我们在府上商量的,不就是您吗?」

「女士,话是没错,但我实在想不出得被带来这里的理由。」

「我会好好说明。在此之前,容我介绍这里的居民。首先,这名年轻人是我养女的长子,奥利威·布留森。」

「您好。」奥利威似乎是个诚恳的年轻人,他向多塞麦耶伸出手。然而,多塞麦耶不屑地哼一声,丝毫不肯理睬。

「这位小姐是奥利威的未婚妻,玛朵容·加迪亚克。」

玛朵容轻巧可爱地点头致意,多塞麦耶仍无动于衷。

「最后是玛朵容的父亲,雷内·加迪亚克。」

「哦,你就是知名的金匠雷内·加迪亚克!」不知为何,多塞麦耶反倒被加迪亚克打动。

加迪亚克目不转睛地盯着多塞麦耶,「您戴着一顶奇特的假发。」

「你是指这顶玻璃假发吗?」

「别用这种玻璃的假货,我可以帮您做一顶金子打造的假发。怎么样?要不要?」

「唔,你出于兴趣,要帮我做一顶吗?」

「才不是。这是我赖以维生的本事,我收取相应的酬劳。」

多塞麦耶摆摆手。「那就算了,我挺中意这顶玻璃工艺品。」

「看来,大家都打完招呼了。」斯居戴里开口。

「女士,你到底想怎样?」多塞麦耶问。

「跟平常一样,我要召开追查凶手的会议。」

「这些都是局外人。」多塞麦耶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悦。

「是啊。」

「为何要告诉这些家伙搜查上的机密?」

「这起案件的机密搜查阶段,可视为结束了吧?毕竟已出现牺牲者。」

「展开搜查后出现两名牺牲者,你总有责任感了吧。」

「从我展开搜查起,只有一个人遇害。」斯居戴里反驳。

「女士,你该不会认为一个人就不构成责任吧?」

「法官,当然没这回事。」

「我跟那边的动物说过……」多塞麦耶继续道。

「你说的动物,是指这只蜥蜴吗?」加迪亚克问。

「屋里像动物的,也只有那家伙吧?」

「但这家伙不是动物。」

比尔开心地抬起头,「咦,你们不当我是动物?」

「这家伙才不是动物。」加迪亚克望着比尔,皱起眉。「他是虫子。」

「虫子?」多塞麦耶频频看向比尔。

「我不是虫子。如果是虫,会有六只脚。」

「那是昆虫吧?我知道你不是昆虫。」加迪亚克说。

「可是,虫子不就是昆虫吗?」

「虫子的原意,是指人、兽、鸟、鱼、贝类以外的动物。昆虫不过是虫子的一部分。人是指人类,兽是指人类以外的哺乳类。鸟、鱼、贝,你应该知道吧?依这个分类法,贝类以外的软体动物全是虫子。」

「那我是什么虫?」

「动点脑筋马上就知道,你是爬虫。」

「原来如此。」

「你知道蛇可写成『长虫』吧。说起来,蜥蜴两个字,原本就属于虫部。」

「这样啊,真是上了一课。我不是动物,而是虫子。」

「知道就闭嘴,你这个虫子!」加迪亚克痛骂。

「父亲,别说这么过分的话。」玛朵容开口。「这只蜥蜴听得懂人话,不适合用动物或虫子之类侮辱的言语称呼。」

「我才没侮辱他。他就是虫子,我只是使用正确的称呼。跟称呼人类为『人』没两样。」

「但『虫子』这种说法,带有侮蔑的意思。」

「玛朵容,算了吧。」奥利威劝道。「父亲说的是他的逻辑,只要我们当比尔是朋友就没关系。」

「虫子是朋友?少说蠢话!」加迪亚克举起手杖,就要朝奥利威挥下。

「加迪亚克,住手!」斯居戴里语气强硬。「奥利威是我的家人,也是玛朵容亲近的人。比尔则是我重要的朋友。」

「蜥蜴是女士重要的朋友?很抱歉,但开玩笑也该懂得分寸!」加迪亚克嗤之以鼻。

「加迪亚克先生,我在处理一桩命案,忙得不可开交。」

「看起来的确是。」

「等这桩案子解决,或许我就有空调查附近发生的强盗杀人案。」

「请自便吧,为何要特地告诉我?」

「没什么意义,只是想跟你说一声。」

「我到底得跟这群低俗的人待多久?」多塞麦耶一脸厌烦。

「在我说明结束前,他们会继续待在这里。」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要他们当证人。」

「什么证人?」

「就是我现在要证明的事。」

「既然女士能证明,就不需要证人了吧?」

「我想证明的内容,在性质上只能证明一次。我希望他们参与唯一的一场证明,见证我的成功。」

「真是大费周章。」

「因为这桩案子,是透过出乎意料的精巧诡计与误会累积而成。要是想解开纠结的纤细丝线,会需要更细腻地运指吧?」

「我同意这一点。但毕竟只是个比喻,这桩案子又不是纠结的丝线。」

「当然,比喻和现实完全不同。不过,一针见血的比喻,有助于理解现实。」

「你的长篇大论就免了,快点进行证明吧。」

「那是自然。」斯居戴里应道。「比尔,井森都乖乖照我的要求去做了吧。」

「跟我刚刚说的一样。」

「法官,比尔说的话是真的吗?」

「是啊。你是指分析坑洞血迹吗?我搞定了。」

「只有这样吗?」

「什么?」

「井森还拜托您一件事吧?」

多塞麦耶没回应,默默望着斯居戴里。

「法官,怎么了?您不懂我的问题吗?」

「你有何企图?」多塞麦耶说。

「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你八成会发动问题攻势。要是我答错一个,你就会闹得我像是犯下天怒人怨的罪。」

「您怎会这么想?」

「女士,因为你陷入瓶颈了。」

「您是这么看我的吗?」

「若无法解决案子,只剩捏造犯人这条路。我说错了吗?」

「那是您吧?您似乎曾放话,要是二十四小时内抓不到犯人,就会视比尔为犯人。」

「这不算捏造。把比尔当成犯人,一切都说得通。」

「比尔缺乏成为真凶的合理动机。」

「我是法官,要是我判断合理,这件事就是合理。」

「心急的果然是您吧?我和您约定,不会把您当成犯人。不管您怎么回答,我都不会因此认定您是犯人。我的这些话,在场的四位人士都能作证。」

「是三个人。虫子算不上证人。」多塞麦耶说。

「斯居戴里女士,该不会虫子的证人是叫『证虫』吧?」比尔问。

「好吧,那就撇除比尔。」斯居戴里说。「那么,我重复先前的问题。井森拜托您的事,只有分析坑洞里的血液吗?」

「应该吧。或许还有一些小事,但比较大的请求只有这项。」

斯居戴里点点头。「多塞麦耶,您一直维持得很好,直到最近我都仍未察觉。但有一天,我突然心生疑虑。为了确认,我拜托比尔,并在您方才的话中得到证实。比尔,告诉在场的人,我请你向井森转达的话。」

「斯居戴里女士这样跟我说:『我在霍夫曼宇宙拜托多塞麦耶,将地球克拉拉坐轮椅去过的地方全列出来,完成一览表。找个四下无人的时间,向多塞麦耶确认这张表是否完成。』」

「这只蝴蜴在说什么?」多塞麦耶问。

「我认为他说得十分浅显,您听不懂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这只虫子满嘴谎言。」

「怎样的谎言?」

「就是『斯居戴里拜托过多塞麦耶,将地球克拉拉坐轮椅去过的地方全列出来,完成一览表』,我才没听过这种请求。」

「没错,这是骗人的。」斯居戴里微笑。「但骗人的不是比尔,而是我。比尔只是相信我的谎言。不过,井森似乎看穿我撒谎的真意。」

「女士,没想到你这样有头有脸的人会撒谎!」

「我当然会撒谎。如果撒谎是正义必需的话。」

「这算是正义?不过是你耍人玩得很开心吧。」

「女士,到底是怎么回事?」奥利威问:「你骗了比尔吗?」

「是的,没错。比尔,对不起。」

「没关系,井森马上就发现你撒谎。」

「为什么你要

说马上会拆穿的谎言?」玛朵容问。

「为了让井森做出正确的行动,这个谎言必须能立刻被拆穿。」

「这么一来,你一开始跟比尔说真话不就好了?」

「我不能跟比尔说真话。因为比尔基本上不撒谎。我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说出比尔不会看穿,但井森会懂的谎话。」

「好一场闹剧。」加迪亚克感慨。「一把年纪的人居然在玩这种无聊的撒谎游戏,愚蠢也要有个限度。」

「这次我倒是同意这个嚣张的工匠,我不觉得欺骗蜥蜴有多大意义。」

「欺骗比尔只是手段,不是我的目的。」

「那我问你,你的目的达成了吗?」

「当然。比尔,井森问起『克拉拉轮椅行经地点一览表』的事时,地球上的多塞麦耶是怎么回答的?」

「多塞麦耶这么说:『我还没做完,今天内应该能拿给她。』」

所有人都望向多塞麦耶。

「法官,请教一件事。」斯居戴里平静地开口:「您说没听过我这个请托?」

多塞麦耶尴尬地点头。

「然而,您对并森的回应,像是答应过我的请托。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多塞麦耶罕见地眼神游移,「为何你这么认真看待比尔那种蠢蜥蜴的话?」

「比尔没聪明到会撒谎。」

「他或许没撒谎,但你不觉得他可能搞错了吗?」

「只要一调查就知道。」

多塞麦耶迅速挨近斯居戴里。然而,奥利威和加迪亚克早一步包围他。去路遭到阻挡,光是要碰到比尔的头,多塞麦耶便用尽全力。

比尔的头像橘子皮一样漂亮地摊开。

「证据可以湮灭。」

「您消除比尔的记忆也没用。比尔的证言,仅仅是引发对您的疑心的契机。起先,我只有非常萌弱的怀疑。为了确认我的疑瓛,我透过比尔转告井森。没想到,我的怀疑真的逐渐变得具体。这样的怀疑也渗入在场众人的心里,恐怕到了明天,就会在霍夫曼宇宙广为流传吧。这么一来,您的秘密便会人尽皆知。」

「就算是你,也不可能同时窜改这么多人的记忆。」加迪亚克拿出短剑。

「这样啊,我还是听话点吧。反正不是得豁出生命守住的秘密。」

「来,将比尔恢复原状吧。」

「在此之前,先叫这个男的收起短剑。有人以剑尖抵着我的喉咙,我没办法专心作业。」

「加迪亚克,请收起剑。」斯居戴里吩咐。

加迪亚克没动静。

「说这家伙意图杀害女士就没问题了。」加迪亚克提议。「这下就算正当防卫。」

「你是认真的吗?」多塞麦耶焦虑地蠕动,「你有什么不希望法官活命的理由吗?」

「加迪亚克,我要你收剑。」

奥利威转向加迪亚克,摆出应战架式。

「没什么,只是开个玩笑。」加迪亚克俐落收起短剑。

「别讲这种有害心脏的玩笑。」多塞麦耶灵活地动着手指,修复比尔的头。

「哇,刚才发生什么事?我死了吗?」

「你死了怎么还能说话?」加迪亚克一脸嫌恶,「该死的虫子!」

「毕竟死虫子不会说话。」

「比尔,你用不着觉得自己是虫子。」玛朵容温柔地向比尔搭话。

「为什么?」

「要是比尔这么想,我会很伤心。」

「但如果玛朵容像自己是人,我不会伤心。」

「我本来就是人啊。」

「我也是了不起的爬虫类。」比尔十分骄傲。

「那么,回归正题吧。」斯居戴里开口。「为什么地球的多塞麦耶,会说接下我根本不曾拜托他的任务?答案很简单。他不晓得霍夫曼宇宙的多塞麦耶,是否接下这个任务。这表示霍夫曼宇宙的多塞麦耶,和地球的多塞麦耶,并未共享记忆。换句话说,地球的多塞麦耶,不是霍夫曼宇宙多塞麦耶的阿梵达。真是周到的策略。」

「原本是一场快乐的游戏,现在都穿帮了。」

「你说这是游戏?」

「这是游戏。归根究柢,原因出在比尔认错人。所以,我捉弄了他,没别的意思。」

「您真的要主张这只是游戏啊。」

「事实如此,我也没办法。」

「好吧。」斯居戴里说。「既然只是游戏,就不需要继续隐瞒了吧。地球的多塞麦耶,到底是谁的阿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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