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死者之街的少年 第二章

在冰冷的大厅中,弥漫著彷佛连一声咳嗽都会遭到拒绝似的寂然沉默。

我将双腿盘为莲花坐,手背放在膝盖附近。稍微摇动身体,调整姿势。接著宛如一根棒子贯通天地般伸直背脊,缩起下巴。

在宽敞的神殿大厅中静静闭上眼睛。

「………………」

视觉被遮蔽,听觉、触觉、嗅觉与味觉感受到的刺激也少得可以。

我缓缓吐气后,轻轻吸气。吐气与吸气合为一组动作,在心中计算次数。

一、二、三、四、五……

将全神贯注于数数上。要是产生了杂念,就从头开始计数。

──所谓『进入无心』并非不去思考的意思。那样只会让自己不断想著『不要思考』这件事,陷入没有意义的循环之中。像那样在言语和概念上打转的游戏,是无法让自己进入无心的。

──所谓的无心,所谓真正的无心,是指将精神不断集中在『当下』的意思。不论是对过去的回想或是对未来的幻想,都要从脑中赶出去。要全神贯注,只想著眼前的『当下』。

──要把自己完全拋在神明面前。不是过去的自己,也不是未来的自己。而是将此时此刻在此处、最纯粹不经装饰而渺小的自己放到神明面前。没有所谓的密技,就只是一心不乱地这么做。思考现在,集中精神,把自己放出去。这就是『无心祷告』的做法。

玛利说过的话闪过我脑海,但很快又随著计算呼吸而消失了。

一、二、三、四、五……

只顾不断反覆,将精神集中在记算次数上。

其他什么都别想。

听到了风的声音。远处传来鸟啼。

皮肤感受到自己坐著的感觉。

不断反覆,计算次数。

吐气。吸气。感受到了呼吸的声音,心脏的脉动。

不断反覆,计算次数。

计算次数。

计算。

往深处。

往无止尽的深处。

彷佛潜入一片蓝蓝深海中的感觉。

往深处。

往深处。

往无止尽的、深处────

──不知道究竟『潜』了多久的时问。

「叮」一声摇铃的声音,让我同到了现实。

张开刚才紧闭的眼皮,神殿中的光景看起来莫名鲜艳。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灯火照耀著四周。在冰冷的昏暗之中,被摇曳的火光照亮的神像雕刻无比艳丽,相当梦幻。

……人类很容易习惯各种事物。

一旦习惯了『看』的行为,对看惯的东西就会看得含糊随便。一旦习惯了『听』的行为,对听惯的声音就会听得含糊随便。触觉亦然,嗅觉亦然,味觉亦然。

那是因为对刺激变得能够对应得更有效率的缘故。

然而相对地,也会让人忘记感动,让感性变得迟钝。

我非常喜欢从深沉的祷告中清醒过来的这个瞬间。

彷佛是重获新生般,无论是眼睛看到的或是耳朵听到的,一切都会感到新鲜无比。全身的感觉都像是长年淤积的脏污被擦拭乾净似地有一种爽快感。

沉浸在余韵中一段时间后,我缓缓解开莲花坐。因为长时间保持同样姿势的关系,全身上下到处酸痛。

「……好,辛苦了,威尔。」

就在这时候,手中握著摇铃提示礼拜结束时间的玛利对我开口说道:

「为期五天的『沉默祷告』就到这里结束。」

「你、你也辛苦了……」

我今年虚岁十三。自从我的手臂被烫伤之后,已经过了五年。

事实上,那烫伤的疤痕据说只要玛利抱著被火燃烧的觉悟,就能靠祝祷术治疗到不留痕迹的程度。然而我拒绝了那样的提议。

一方面是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为了治疗这种伤还要特地让玛利被火烧,而且布拉德也说过这是男人的勋章。

在古斯包含魔法在内的各种治疗下,我经历难受与痛苦之后,一如原先大致上的预想,从我的手心一路到手臂留下了大块的变色痕迹。据说这已经算是治疗得很好了。其实我本来还抱著伤痕可能比这更凄惨、肿得更难看的觉悟,因此我甚至还感到有点扫兴的程度。

……如今那『勋章』依然缠绕在我的手臂上。

从那事件之后,我的身体日渐长高。

现在我的视线已经与玛利同高,也相当接近古斯。至于布拉德嘛,虽然还是必须抬头仰望,不过他有说过我『变得威武』了。

毕竟这世界没有像我上辈子用的测量工具所以我不太确定,但我想自己应该已经超过一百六十公分了。

在这个世界要测量东西时主要都是靠身体尺……也就是像拇指与食指比成手枪的形状后两指距离大约十五公分之类的……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想换算成公制单位,大概是因为前世记忆的关系吧。

言归正传,讲一下到今天为止的这五天。

古斯与布拉德的课堂我都请了假,参加了一场『沉默祷告』。这是祭祀地母神玛蒂尔的修道院会在冬季举行的严格修练,据说玛利生前也体验过几次。

而这个修练内容实在很惊人。

从第一天日出到五天后的日落为止,除紧急状况之外禁止一切发言。

甚至连指示都是靠鸣钟或摇铃,除了最低限度的睡眠以外,其他时间就是不断祷告。

起床祷告,坐下祷告,走路走到全身酸痛也祷告。适度休息后又坐下祷告,就寝时祷告。吃饭时感谢的祷告,观察自己、与自身对话的祷告,请求保佑的祈愿祷告,赞颂神明的赞美祷告。

各式种类的祷告都完成之后,最终的收尾就是我刚才那延续好几个小时的无心祷告。

……谁办得到啦!白痴吗!刚听到修练内容时我自己也这么想过,不过人意外地只要有心就能办到,真是恐怖。

顺道一提,玛利就算再怎么能撑,那样长时间的持续祷告还是会让她被烧到消灭的。因此她只负责在旁辅助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虽然有稍微想过『都祷告了这么多,我会不会也获得祝祷术的力量啊?』之类的念头,但始终都没有丝毫迹象,看来祝祷术真的很重视和神明之间的缘分。

据说即便是非常虔诚的信徒也有很多人没能获得术法,所以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不管怎么说,总之玛利在祷告方面的教育可说是相当严格。不过……

其实这还算好了。

玛利的教育中最严格的内容,也就是到『沉默修行』的程度。

而她平常顶多就是教我怎么做鞋子啦、怎么缝衣服啦、怎么种菜啦、怎么做才符合礼仪之类的。该怎么说呢,就是在常识范围内,给人疗愈的感觉。

相较之下,古斯的课程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他虽然总是露出一脸很不耐烦的表情,但还是会为我上课。不过课程内容变得越来越难,而且一次所教的分量也越来越密集。

说到那密度,简直不是开玩笑的。

暗记各式各样的《话语》,把《话语》互相组合成句子或文章;为了能灵巧发话、咏唱而进行的发声、发音训练;再加上从几何学、算数、修辞、辩论等等的知识,到地理、历史、法学、天文、土木建筑、医学、经济与经营等等学问都排进课程内容,还叫我隔天就要全部记起来。

到了隔天就是测验,然后再塞更多东西,再测验。十几天再来一次总复习……

疲劳轰炸的程度让人觉得填鸭式教育根本是小意思了。

老实讲,我甚至怀疑古斯会不会是在期待我快点叫苦投降。

当然关于几何学和算术等等部分,我可以依靠前世的记忆,而且我在数学方面还算拿手,所以可以把这些当成歇一口气的时间。可是到了最近,这招也行不通了。

因为古斯只要知道我会了,就会像跳级一样跳过那部分,再追加教我更多的东西。

我也不是没想过稍微装傻混一下的念头,但既然都已经下定决心要认真活下去,我就不想对自己放水。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威尔的身体还很年轻,记忆力也很好,让我勉强可以跟得上进度。

……另外,跟著古斯学习到这边也让我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真的非常博学,而且懂得都非常深。

以前布拉德跟我提过,古斯过去被人尊称为《仿徨贤者(Wandering Sage)》。

所谓的『仿徨』是指徘徊流浪的意思。而我多少可以感受得出来,古斯从前想必是真的到各地流浪过,从经验和知识两方面累积学问的。

这个世界

的文明水准如果不考虑魔法等方面,应该比我上辈子的世界落后很多……但无论是关于生物构造的话题或者建筑步骤的话题,古斯都能讲得毫不迟疑而且相当实际。

他所讲的内容完全没有我前世的中古世纪学问中常见的幻想部分可以插入的余地。

顺道一提,关于在我上辈子的世界中是幻想产物的亚人或幻兽等等存在,古斯也能讲得毫不停顿。听著他那些似乎是基于真正遭遇过的经验所说的内容,我都不禁会觉得用上辈子的知识找小漏洞质疑的行为根本是很愚蠢的……毕竟在我眼前就有个货真价实的幽灵啊。

不管怎么说,总之古斯的课程内容就是像这样的超高密度教育。

虽然我拚命让自己能跟上进度,但也不晓得究竟能跟到什么时候。

古斯在个性上有些乖僻,要是我不小心叫苦一声,他搞不好就会立刻中止对我的教育。因此我一句怨言也说不出口,只能努力完成眼前这些分量庞大的课题

他的教育相当严格。说是有点奇怪也不为过吧。

……然而,其实古斯的课程还算是第二好的。

相较于古斯,布拉德的教育更奇怪。不是有点奇怪而已,是真的奇怪至极。

从武打游戏发展到练习挥舞木剑、木枪等等,然后学一些动作型,到这边我都可以理解。从打猎延伸到学习设置陷阱或追捕狩猎、杀死大型动物、在森林中野外求生好几天等等,这些我也可以理解。身体成长到一个程度之后,开始施行正式的跑步与肌力训练等等,从布拉德的教育方针考虑起来我当然也能理解。

把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为了不要让小孩子碰到所以会藏起来也是当然的──真剑、真枪及正式的皮铠装备起来然后跑步、练习挥舞和摆动作型等等,以战士教育来讲我觉得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接下来的训练就很奇怪了。真的很奇怪,简直疯狂。

「好,那么从今天开始,我要把你丢进真正的实战中。」

啥?

「话说在先,攻击你的家伙脑子里都只会想著要杀死你喔。」

……啥?

「那就出发吧。当然我也会在旁监督,但如果发生意外还是真的会丧命的。你可别死啦。」

…………啥啊啊啊啊啊?

就从结论讲起吧──我吃了一场相当大的苦头。

具体来说,布拉德首先指示我拿起一把长剑跟一块圆盾,然后就让我跟他不知从哪里抓来的下等不死族互相厮杀。

对方是个没有耳鼻、只有一只眼睛、彷佛在笑的弯月形嘴巴教人感到毛骨悚然,全身又黑又乾的怪物尸体。体格大致跟我相同,一被释放就立刻举起它有缺损的爪子朝我攻击过来。

……实在有够恐怖的。

也许有人会觉得『你明明都训练过那么多次了还怕什么?』但是训练和实战根本就不一样。

对手抱著想杀死我的意志,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我不知道究该怎么表现才能传达那份恐惧……

交战双方都为了尽可能让意外死亡或严重伤害不要发生而在各种限制之下进行的训练,会让人莫名有种安心感。就算对方做出不顾风险的奇特行动而我方无法对应,也不会受到什么重伤或死亡。相反地,就算我方抱著承担风险的觉悟尝试大胆的行动,万一结果失败同样也不会受到重伤或死亡。

对于『冒风险』这种行为的代价很低,也因此可以尝试各种行动,检讨利弊,从中学习到一、两项真正有用的东西。

在我上辈子的世界中,确立了安全比赛机制的武术或格斗技便能蓬勃发展并获得普及。

然而在实战中,所有行动都会伴随风险。

有时候光是一个攻击没挡下、一个脚步没踩稳,就会让战斗当场结束。

而等待著自己的就是丧命,是死亡结局。

一切的行动无论风险多寡,都有可能连结到死亡。

这会让人脑袋变得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当然我保有前世的记忆,但从感觉上我知道这是极为稀有的案例,因此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期待『还会有下辈子』什么的。或者说,假设就算真有下辈子,在生理上对死亡涌现的忌避感还是难以克服的。

另外,恐惧的感受并不仅限于对致命伤而已。

要是眼睛被戳到就会瞎掉,要是肌腱被砍断、手脚就会无法动弹。也有可能喉咙被毁,或是手指缺损。我上辈子好像在那里听过,鼻子被砍掉的人会让鼻水流不停,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总而言之,伴随对手释放的杀气,这些恐怖的可能性也会同时朝我袭来。

视野顿时变得狭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身体发抖,思考停滞……

──然后无关乎这些现象,我一剑便砍死了对手。

用盾牌将不死族朝我挥来的爪子弹开,往斜前方踏出脚步与对手擦身而过的同时,朝对方身体使出一记反击的横斩。彻底锻炼过的下盘发挥旋转力道,透过肩膀与手臂的肌肉用力一砍。

扎实的手威瞬间传来。

我紧接著拉开距离进行确认,便看到全身乾燥的不死族被一刀两断,化为尘埃渐渐崩散。

……我在实战中体验到的恐惧绝不是假的。不过即便如此,我从小一路锻炼过来而勇敢正直的肌肉却毫不理会那些胆小的思考,自发行勤。对手这样攻过来就这样动、这种状况下这么做是最好的等等,这些判断都已经化为反射动作浸透我的身体。

受过战斗训练的士兵或格斗家,在我上辈子的世界中经常会被称为『杀戮机器』,而我现在也明白的确是那样没错了。彻底锻炼过的战士透过机械性的反射动作就能杀死敌人。

正如布拉德曾经所说,恐惧或厌恶等等所有感情都会被搁置在一边。

「呼…………」

我刚才砍死的怪物,应该是恶神之一──次元神迪亚利谷玛的眷属,也就是称为『恶魔』的存在。而且想必是当中位阶比较低、比较弱的家伙。

这是我在古斯的博物学课程中学到的东西,所以不会错。

……不过我听说恶魔是异次元的生物,被击毙之后多半都会当场消灭才对。没想到也会有化为不死族的存在,或许是很少见的案例吧。

我低头看向被我击倒、化为尘埃的怪物,同时心中思考著这些事情。

虽然对方是不死族怪物,但我明明是砍杀了呈现人类外型的对手,内心却很不可思议地没什么激动的感情。没有兴奋、没有恐慌也没有混乱。假设现在被同样的对手再度袭击,我应该也同样能够当场砍杀对方。

……对于夺取生命的行为之所以没什么动摇,大概是因为至今的训练过程让我很熟练了吧。

确认对手完全化为尘埃后,我看向布拉德,发现他一脸呆滞地站在那里。虽然骷髅头不会有什么表情变化,但他半开著嘴巴一直望著我。

「布拉德,我赢了……你怎么啦?」

「哦、哦哦,没错,你做得很好……呃~以初次厮杀来说,还算可以。」

虽然他讲得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可是声音有点兴奋,听起来似乎很开心。

看来对于布拉德来说,我刚才的表现非常好。

只是考虑到万一我得意忘形会很伤脑筋,所以他才没有大肆夸奖的。

「哼哼~」

看出他这样的想法后,我也感到开心。因为我把布拉德教过我的东西都好好学起来了。

这点让我心中相当自豪。

……好啦。

我刚开始有说过自己吃了一场苦头,但这种程度感觉并没有那么夸张是吗?

……错了,接下来才是夸张的部分。

「啊、喂,你别得意忘形。我只说『还算可以』而已,『还算可以』……」

「少来~别逞强啦。其实我是天才对吧?」

我有点调皮地如此说道。

当然我只是在开玩笑,是抱著让布拉德吐槽的打算,可是……

「……天才、吗?说得也对……你或许真的是个天才……」

布拉德却不知道为什么用有点认真的语气回应我的玩笑话之后……

「好,那就把预定计画提前,来点更吃力的内容吧,天才!」

他竟然一副很开心地对我讲出了这样极为恐怖的发言……真的假的?

场景来到平常总是从神殿所在的山丘上眺望的那座废墟都市。

在这座因为太危险、所以布拉德过去从不让我靠近的城市底下,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构造很复杂的地底部分。

在我进入之前,布拉德才告诉我,以前这里是人类与名叫『矮人族』

的种族居住的都市。

所谓的矮人族拥有矮小而强壮的身体,擅长冶炼、工学与建筑,亲近大地而喜好居住在地洞中,在城市也会构筑巨大的地下城。

而现在这座废墟的地下城,据说已经变成了像布拉德抓来那种缺乏知性的凶暴不死族徘徊的危险场所。正因为那些不死族偶尔会从地底下冒出来,所以布拉德才会禁止我靠近废墟都市。

……而我现在就站在那样的地方。

身上的装备有衣服、鞋子以及皮铠,长剑、短剑与圆盾,另外就是背包里装了水的水袋、面包和肉乾。布拉德要我只靠这些东西一个人逃脱,就把我丢在地下城的深处后离开了。

眼前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不只是『昏暗』而已。别说是往前一步的距离了,甚至伸手放到眼前都看不到。一丝光线都不存在的黑暗,连平衡感都会变得混乱。

……或许有人注意到了,我一开始拿到的装备中并没有照明类的道具。

早就已经没有眼球的布拉德似乎可以靠其他超自然的知觉认识周围状况,而我是在一片漆黑之中被他抱到这地方来的。

当然我根本不可能记得来时的路。然后布拉德也不给我任何灯具,就这样把我丢在不死族的巢穴中,成为现在这个状况。

……光是一开始的条件就太夸张了。

不过恐慌也解决不了问题。简单来讲,这是布拉德给我的应用问题。只要我把至今学过的东西巧妙地融会贯通,应该就能处理这个状况。

我深吸一口气后,透过彷佛将触觉扩展到皮肤之外的感觉,感知周围的马那并共鸣。接著拔出短剑,在手中的盾牌上小心翼翼地刻下代表灯火的《话语》──《光(lumen)》。

于是盾牌立刻发光,用魔法灯火清楚照亮周围十公尺左右。不会像火焰一样摇曳,亮度也很高,是接近前世萤光灯亮度的魔法灯火。虽然大约几个小时就会熄灭,不过刻出来的《话语》只要凝聚起周围的玛那就能再度发光。

我利用这灯火确认周围状况,发现这里似乎是一个小房间。

有一处出入口,光线照不到的前方是一片漆黑。大概是有风透进来的关系,可以听到宛如低鸣般的风声。

──我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脱逃出去。

看来问题就在休息时间了。因为单独一个人没办法轮流站哨。要在这种环境中休息,需要好几道准备工作,以及相当大的胆子。

我想像了一下在昏暗的房间中抱著大腿休息的情境,顿时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然后不经意想到:明明我上辈子一直都独自窝在房间里的说,真是讽刺。

这十年来,我身边总是会有布拉德、玛利、古斯。

「……原来自己一个人,是这么寂寞,这么让人不安啊。」

我如此小声呢喃。在不知不觉间,我连这样的事情都遗忘了。

布拉德想要考验我的,大概是综合性的实战能力吧。

在严格的实战环境中能够顽强对抗的肉体。

面对各式各样的状况都能灵活对应的技术。

在危险与孤独之中依然能保持平静的精神。

把他们三个人教导过我的东西综合起来,然后即使没有他们在身边也能好好发挥。

这就是这场训练的意义。

我今年虚岁十三,不久后就要十四岁。

这个世界的成人年龄是十五岁,因此我应该能独立生活的时期就快到了。

──真希望能用最棒的成果给他们瞧瞧。我不禁这么想著。

我想告诉他们,教育我的东西都有好好成形;我想让他们觉得教过我是很值得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能感到骄傲,认为我是值得自豪的徒弟。

所以说,我要尽自己的全力去行动。如此下定决心的我,在迷宫中迈出了步伐。

一条带刺的尾巴从视野死角袭来。我用盾牌弹开的同时……

「──《沉默吧(tacere)》,《嘴巴(os)》!」

毫不迟疑地发出强迫沉默的《话语》。于是我眼前的骨骼怪物立刻紧闭下颚,中断了他原本要发出的《话语》。

我不放过这个机会,想要拉近与对手的距离。然而如暴风般挥甩的短枪却让我不得不紧急停止并往后退下。

……一对彷佛黑暗凝聚的空洞眼窝与我互瞪著。

这里是地下城的大厅。

在我眼前有一只化为骸骨的恶魔。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他的外观,大概就是人类与鳄鱼的混合种吧。

身高约两公尺左右,头骨让人会联想到恐龙。与体格相衬的粗壮背脊上排列了各种突起物,莫名细长的尾巴前端甚至还带有尖刺。

而他长得像人类的手上,握著丝毫没有生锈的短枪。

我记得在古斯的课堂中有学过,应该是叫『维拉斯库斯』的恶魔。

下颚的力道足以咬碎金属铠甲,从出人预料的方向袭来的尾巴可匹敌暗杀者的攻击。擅长各式各样的武器,连《创造的话语》都会使用,算是位阶很高的恶魔。

强韧的鳞片与橡胶般的外皮,再加上厚实的肌肉,棘手的程度有如全身穿戴铠甲的骑士。不过现在我眼前这只因为已经化为骸骨,失去了那些防护,算是比较幸运的部分。

古斯在课堂中有说过,即使派十名战士对付这家伙,最后也只会留下十具尸体。但那或许只是一种夸张表现而已。

……因为我眼前这家伙跟布拉德比起来,动作迟钝得多了。

「喝!」

我抓准时机,一口气拉近距离。

用盾牌架开对手刺出的短枪,盾与枪「轧轧轧」地发出摩擦的声音。

当我逼到对手眼前时,维拉斯库斯立刻用他已经无法使用魔法的嘴巴朝我咬来。

不过这早就在我的预料之中,于是我压低身体、翻滚避开之后──起身的同时将长剑刺进对手尾椎附近。紧接著扭转剑身破坏了尾巴的接合点,我便感觉到对手打算再次从死角攻击我的尾巴前端当场失去力气,崩裂散去。

维拉斯库斯似乎很惊讶地一瞬间停止动作。

于是我趁胜追击,架起圆盾,连人带盾冲撞对手。

想当然,在通常状况下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的我,就算用身体冲撞足足有两公尺上下的巨大躯体,应该也没办法让对方有丝毫动摇才对。

然而现在我的对手全身只有骨头,而且断了细长的尾巴后失去平衡,因此我使出浑身的力气连同盾牌一撞,冲击力道就让维拉斯库斯在下个瞬间倒下。

我紧接著踩住对方短枪的握柄。

可是维拉斯库斯却立刻放开短枪,跳起来把双手伸向我,朝我咬过来。

……一如我的计画。

早已用双手握住剑柄的我,将长剑高高举起,迎击对手。

「喝、呀啊啊啊啊啊!」

注入浑身气魄挥下的一剑,把咬向我喉咙的维拉斯库斯的头盖骨当埸击碎。

骨片四散,高大的骨骼趴倒在地上。

──同时,我的长剑前端也被折断,旋转飞向空中。

然后「当啷」一声掉落在房间角落。

「…………啊。」

维拉斯库斯渐渐化为尘埃。然而我一路来依靠的这把无铭长剑彷佛是做为击退强敌的代价般,彻底被折断。

我顿时脸色发青。

不妙。

在这个不死族到处徘徊的地下城中,没有主要武器可用实在太糟了。

忍不住感到动摇的我,接著不经意发现维拉斯库斯刚才使用的那把短枪并没有化为尘埃。于是我捡起来一看,注意到那并不是恶魔风格,而是矮人风格的枪。

「嗯~……」

该不会这其实是从前住在这座地下城的矮人们留下的作品吧?

可是为什么经过了这么长的岁月却丝毫没有生锈……我感到疑惑而观察了一下,才发现短枪上各处都刻有《创造的话语》。

据古斯所说,在过去众神战争的时代,神明们会在各式各样的道具上刻下各种《记号》,创造出许多神剑秘宝。而矮人族据说继承了那些技术的一部分,拥有将《话语》注入武器的密技。

也就是说,这把没有生锈的短枪就是地底之民矮人族造出的魔法武器。

这类武器普遍都极为坚固,而且对于像灵体的古斯那样不受物理性攻击的对手也能发挥效果。有些东西甚至还带有像喷火或产生冲击等等强烈的附加效果。

……然而,我现在没办法当场彻底鉴定。要使用一把不知道效果的短枪有点恐怖。

可是没有主要武器能用是更恐怖的一件事。

唉呀,既然维拉斯库斯都那样正常使用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害使用者的效果。我事后再请古斯好好鉴定,现在就先利用这把短枪吧。

如此决定后,我便握注枪柄,试著突刺几下,或是在手中挥舞。

……真是好用,简直就像会吸附在我手上一样。

「好。」

这下应该可以再出发了。

就在我如此想著,并踏出脚步的瞬间……

「…………!」

背脊忽然感到不寒而栗的我,赶紧转回头一看。

是古斯。

他全身释放出杀气,目不转睛地盯著我。

插图007

「…………古斯?是古斯、没错吧?」

我会忍不住如此确认,是因为对方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阴森吓人了。

有著鹰勾鼻与凶巴巴的眼神,脑袋聪明什么事都知道,个性又有点乖僻的幽灵老人。和布拉德或玛利不同,总是与我保持一段距离……可是只要我用真诚的态度反覆请教,他也会老实回应我的要求。

那才是平常的古斯。

我深深相信,他在最根本的部分肯定是非常善良而温柔的人。

……可是,现在的他不一样。

向我射来的视线中带有明确的杀气,举起的手中可以感受到恐怕足以使用强大魔法的玛那。

我的后颈附近彷佛被冷风吹到似地顿时竖起鸡皮疙瘩。

「…………」

古斯什么话也不说。

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原来他只要带著杀气摆出架式,是这么地恐怖。

但我无论怎么看都不觉得那是幻觉或乔装。

对方毫无疑问就是古斯。

然而,他为什么会释放出如此强烈的杀气?

再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

──当然我也会在旁监督,但如果发生意外还是真的会丧命的。你可别死啦。

我记得布拉德这么说过。

会在旁监督但还是有意外死亡的危险性,反过来讲就是只要没发生意外就不会死。换言之,无论再怎么严苛的状况这都还是在上课的范围内,除非我犯下严重的失误或遭遇到敌人的瞬间就被杀,否则只要事情演变到我无法处理的地步,应该就会有人来救。

那么又要怎么来救我?如果要在这座地下城负责这样的工作……首先最适任的就是能够穿透墙壁的灵体古斯了。毕竟在这种像迷宫一样的地下城中,要跟我保持遇到紧急状况能及时拯救的距离并跟踪我,玛利应该办不到,对布拉德来说肯定也很难。

当我在这座地下城到处徘徊、战斗、寻找出口的时候,古斯恐怕一直都在监视著我吧。因此换句话说……

「……这也是、授课、吗?」

我战战兢兢地如此询问。

或许这也是授课的一环,让古斯负责当我的对手吧。

……若是这样就好了。我心中如此期待著。

但我的本能却一直发出警告:不对!不是那样!

「这是、在上课吧?呃、及格条件是──」

古斯在半空中开始描绘起《话语》,代替对我的回答。

看到文字我就知道了,那是攻击用的《话语》。

……是为了杀人而用的魔法。

「呜!」

我如此判断之后,便立刻选择转身逃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搞不淸楚。

但总之我必须逃跑才行……!

我感受到这样的直觉,于是一边注意著背后一边全力冲向大厅的出口。就在那瞬间……

「《启动吧(expergisci)》……」

古斯出冰冷无比的声音念出了《话语》。

结果我准备要逃出去的出口附近的瓦砾,忽然变成将近三公尺、几乎要碰到天花板的巨大人偶,站了起来。

「什么!」

那是用魔法力量创造出来的石头人偶(哥雷姆)!

是古斯预先在瓦砾上刻下复杂的《记号》,然后咏唱出启动用的《话语》。

而他用手指写的文字是故意吓我,让我选择逃跑的伎俩……也就是说……

这地方早已是古斯细心准备好的杀人区域。

当我察觉这点的时候,哥雷姆朝我挥出了拳头。

「……!」

拥有压倒性质量的拳头,用圆盾是挡不下来的。

于是我抓准时机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后,刺出才刚入手的魔法短枪反击。目标是对手腹部,让它维持哥雷姆状态的《记号》。

魔法短枪的枪尖宛如竹签串肉似地轻易刺入了瓦砾形成的哥雷姆。我紧接著横砍般削掉《记号》,哥雷姆便当场崩落,化为瓦砾──

下个瞬间,有东西忽然擦过我头边,撞在墙壁上伴随硬质的声响碎裂四散。

我赶紧往旁边跳开。离出口越来越远了。

是什么东西射来了?我还来不及思考这个疑问,又紧接而来了好几发──是瓦砾!仔细一看,古斯在半空中写下的《话语》周围有大量的瓦砾飘浮著。

它们就像手枪射击般接二连三飞来。

是《石砾(stone blast)》的魔法,而且是极高难度的一种……!

「呜、哇、啊!」

我在地板上不断翻滚闪避。

细小的瓦砾碎片没办法全部用盾牌挡下,打得我到处像是被火烧到般疼痛。

就在我拚命调整呼吸,准备对下一波飞来的石砾发出《消除的话语》时……

「《落下(cadere)》《蜘蛛网(araneum)》。」

……我顿时不寒而栗。

那是我熟悉的魔法──《蜘蛛丝的话语(web)》。

以前我在和布拉德的训练中使用过,深切明白这魔法有多恐怖。

于是我情急之下把《消除的话语》往上方发出,消去蜘蛛丝。

然后举著盾牌想要冲向出口,但脚下却冷不防地出现一滩油脂,害我滑倒。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魔法产生的速度也太快了。

就算是古斯,应该也没办法用这么快的速度连续使用魔法才对……我这么想著,把视线望过去,才发现真相。

──古斯他一副理所当然地同时用嘴巴《咏唱》并用手指《记述》著。

「双重魔法投射(double-cast)……!」

虽然理论上可行,但只要稍有不慎就可能自爆的《话语》,他竟然同时发声与记述,而且还个别分配玛那。

不用试我也知道,那绝不简单。

「呜……!」

面对追加飞来的石砾,我拚命翻滚闪避。

虽然我想逃到油脂(grease)的范围外,但接著又是蜘蛛丝(web)。

麻痹、衰弱、迟钝、睡云。各种凶恶的弱化魔法接连袭来。

只要我稍微停下动作,马上就会被石砾攻击。

我虽然靠《消除的话语》以及身体动作勉强避开致命伤,难看地尝试了好几次逃跑,却全都失败。

即使已经拚了命对付,但我还是一步一步被逼到绝境……

古斯大概是感到不耐烦了,面无表情地缓缓张开双臂。

「咦…………?」

伴随玛那的光芒,一左一右分别在空中写出不同的《记号》。

再加上嘴巴依然继续咏唱著《话语》。

……三重魔法投射(triple-cast)。

「骗人、的吧……」

我已经绝望了。

单纯计算等于是古斯能够再多发挥一人份的火力。

没有让我逃跑的余地。我逃不掉的。会被杀的。

古斯用冷酷无情的视线低头望著我,毫不犹豫地准备发动魔法。

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打算把我杀掉。

为何?究竟为什么?

「古斯……」

我连自己为什么会被杀都搞不清楚,就要被养育之亲杀掉了。

……我不要。

我不要。我不要那样。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泪水涌上眼眶。思考开始加速,不断转动。

我不想死。要快点逃。可是逃不掉。不可能逃得掉的。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不想死的话……

不想死的话,该怎么办?

──这把短枪是刻有《话语》、连灵体也能刺穿

的短枪。

掷枪。把枪掷出去,射穿对手。我脑中响起这样冷静的呢喃声。

现在的状况或许我可以抢先一步。只要我刺中古斯,射中要害。只要杀了古斯,我就能活下去。

是古斯先企图杀掉我的,就算他被杀也是当然的报应。所以……

刺他。刺穿他。刺他。刺他。

杀了他──!

我听著回荡在脑中发狂似的吼叫声──勉强挤出微笑,让僵硬的手放开了短枪。

短枪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响亮。

古斯似乎很惊讶地停止发动魔法。

「古斯……我说、古斯。」

我该对他说什么?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

「古斯会想要杀掉我……是因为有什么理由让你不得不杀我对吧?」

要不是那样,古斯不可能会想杀死我的。

只有这点,即便是遇到这样的状况,我依然深信不疑。

我很仰慕他。是真心仰慕著他。

「吶,古斯……爷爷。」

我张开双手。

抬起下巴,亮出自己的喉咙。让他容易瞄准。

「动手吧,没关系。不需要给我什么反击的机会。」

「────!」

古斯抽了一口气,讲不出话来。

好久没看到爷爷这么惊讶的表情了。我不禁这么想。

或许是自从我小时候讲到话语的那件事以来吧。

「……我知道的。」

说到底,如果古斯拿出真本事,他根本不需要演这种闹剧。

这里是只有我一个活人的地下空间。他只要大量释放火焰魔法之类的,就能透过缺氧和中毒轻易把我杀掉。要不然就是更单纯地,用冲击魔法让这间大厅的天花板崩塌就行。身为灵体的古斯既然可以穿透墙壁,当然也能穿透掉落下来的天花板,最后还是只有我会丧命。

然而古斯却选择用石砾魔法等等悠哉的手段杀我。

简直就像在给予我反击的机会。

「我知道,我明白,可是……」

我明白那肯定就是古斯勉强找到的妥协点。但是……

「我一点都、不想要、跟古斯互相厮杀……」

泪水夺眶而出。

我也不想死。那很恐怖,非常恐怖。

即便有死过一次的记忆,恐怖的事情还是很恐怖。但就算这样……

「比起自己死,我更不想要伤害古斯啊……」

某种难以克制的感情从胸口深处涌上来,让我忍不住啜泣哽咽。

真是难看啊。我不禁这么想。

……既然都第二次了,我本来希望能稍微帅气一点接受死亡的说。

「如果那对古斯是很重要的事──那就动手吧。」

……古斯中断了所有魔法,默默呆站在那里。

看著那样的他,我露出僵硬的笑容。

「你杀了我,没关系……我不会害怕的。」

我紧闭起嘴唇,勉强装帅。我不能够死得太难看。

──因为我是古斯的徒弟。

「啊,不、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让我太痛、就是了……」

古斯他……默默无语地朝我接近。

我紧握起颤抖的双手。

古斯接著对我伸出手。

我用力闭上眼睛──

「唉呀,抱歉!老夫有点太过火啦!呵呵呵!」

接著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

古斯用他透明的手假装在摸我的头,并莫名夸张地如此大叫。

「咦……」

我感到惊讶。

「不过毕竟占了地利,是老夫赢啦!虽然害你吓到了,不过这下你也体验到和魔法师的战斗啦!对吧?」

我感到惊讶的,并不是原来这一切都是在上课。

我惊讶的,是古斯打算把一切都当成是在上课。

证据就是古斯一句接著一句讲话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为什么?为何会这样……难道是被情所动了?像古斯那样的人物?

不可能的……那又是为什么?

「古斯…………」

「好啦,你什么都别问了。既然你都打倒了维拉斯库斯,还拿到了枪,布拉德肯定已经很满意啦!这种让人郁闷烦躁的地方,咱们快快出去吧!威尔!」

古斯变得很多话。非常多话。虽然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应该很难看,不过……

「对了,老夫刚才的《双重》和《三重》很厉害吧?从今天开始,老夫也会把像那样适合在实战使用、不太规矩的技巧都教给你。所以你就别生气了吧……?」

我猜古斯大概也露出了想哭的表情。

……关于这座都市,关于那三个人,关于我自己的来历,各种谜团依然存在。

布拉德或许是等我十五岁的时候会把这些告诉我吧。

解开谜团的日子就快到来了。

和古斯的那件事情之后,我每天的日子依然过得和以前一样。

我当时跟古斯一起抵达出口,和等待在那里的布拉德会合之后,一句也没提到和古斯的那场战斗。既然古斯没有告诉布拉德,我相信肯定有什么不说的理由。

当然,因为是在隐瞒事情,所以我态度上或许多少会有点奇怪。

不过我毕竟才刚经历过那场极为疯狂的训练,被丢到不死族的巢穴中花了半天的时间逃脱生还,所以举止上多多少少奇怪的地方,也被布拉德和玛利误以为是恐惧和紧张还没消退的缘故了。

……另外,维拉斯库斯的骷髅似乎其实是相当棘手的存在。古斯在报告训练经过的时候提到「威尔和维拉斯库斯打了一仗」后,布拉德便一副情有可原似地安慰了我一句「那古斯老头会出手帮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而完全没有考虑倒我单独获胜的可能性。

但是听到古斯接著说我是单独一个人获胜之后,布拉德的下巴就当场掉了下来。而且是一如字面上的意思,下颚骨掉落到地上。

他慌慌张张把下颚骨装回去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有够超现实的。

……话说,维拉斯库斯真的有那么难对付吗?我总觉得比布拉徳弱了好几倍啊。该不会是因为某种理由被弱化了吧?我记得课堂中有学过,不死族在技能或能力上通常比起生前都不会有所成长才对。

「呃,维拉斯库斯对布拉德而言是多难应付的对手啊?」

「嗯,我吗?如果是我就直接冲上去砍了对方的脑袋,然后就结束啦!」

布拉德挺起胸膛如此说道。

……搞什么。维拉斯库斯果然没那么强嘛。

看来单纯只是布拉德对我评价过低,或是认为我在实战中无法发挥出实力而已。

「既然这样,我只是打赢维拉斯库斯根本还不算什么啊。」

稍微得到一点力量就得意忘形只会摔得更惨,要小心才行。

听到我如此警惕自己并说出的这句话,布拉德和古斯却都露出奇怪的表情……

「哦、哦哦。」

「说、说得没错。」

然后分别含含糊糊地这么回应我。怎么回事?总觉得我好像误会了什么事情的样子。

我还搞不清楚状况下话题就此结束,接著开始讨论我的战利品了。虽然我在地下城有发现一些古老硬币或装饰品之类的东西,但碍于行李数量,最后带回来的只有那把短枪而已。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得到的战利品,因此那三人都感到很有兴趣。

大家一起观察著短枪,提出各种评价。

短枪的枪尖是直枪型,利刃部分稍长。和枪柄合起来的长度刚好超过我的身高。

刃纹属于直刃,刀锋较大,钢铁表面洁亮无瑕。靠近刃尾的部分有一段往内缩细,而照布拉德的看法是这样的造型相当出色漂亮。

握柄部分是很有品味的深褐色,据玛利说似乎是一种叫核桃木的材质制成的。在枪尖根部还镶了一圈刻有《话语》的青铜圆环。

虽然整体造型很符合矮人族注重实用为主的制造特色,不过那反而酝酿出排除了多余装饰的美感与存在感。

深色的枪柄配上光线照耀下闪闪发亮的钢铁枪尖。光想到这是属于我的武器,我就一反平常的个性感到有点兴奋起来了。

甚至忍不住握起短枪跑到庭院练习挥舞和摆架式的程度……说来害臊,但男人总是会希望拥有自己专用的武器或交通工具之类的啊。

同样身为男性的人应该也能理解这份心情吧。

根据我重新向古斯请教

鉴定的方法并一起详细调查之后,知道了这是一把枪铭叫《胧月(Pale Moon)》的短枪。

在枪尖和枪柄分别有《创造的话语》附加的魔法效果。

枪尖是强化贯穿力与切割力,以及防止破损与磨耗的《话语》,另外还刻有以我之前用过的《光(lumen)》为基础的《话语》,可以当成能调整范围与亮度的照明工具。虽然没办法放出让敌人眩目的强光,不过在暗处拿来当照明已经十分足够,根本不需要携带火把了。

而枪柄部分除了同样有维持硬度与品质的《话语》之外,还刻有物体伸缩相关的《话语》。似乎可以在保持硬度与韧性的条件下,几分钟内调节枪柄长度到某个程度的样子。虽然没办法在战斗中忽然伸长,不过视状况可以当成长枪使用,在狭窄的地方也能变成短枪携带。

……即使没有像火焰或冲击之类华丽的效果,但每个效果都非常方便,可以想像出各式各样的用途。

好棒。太棒了。是真的魔法武器!而且是属于自己的武器!

变得更加兴奋的我忍不住尝试用各种长度挥枪,而且明明没什么污渍却还是反覆擦拭。至于那三人,尤其布拉德和古斯则是始终用很温暖的视线看著我。

后来我又过著相当平静的日子。

布拉德的课堂虽然变得偶尔会带我进入地下城,不过我也已经习惯了。拿著《胧月(Pale Moon)》或长剑与化为不死族的恶魔们交手,累积了好几场的实战经验。即使遇到维拉斯库斯等级的敌人,对付起来也不再像上次那样棘手了。

到后来我不但大致记住了地下城的构造,而且不管出现什么敌人都不成我的对手,结果变得反而是我要背负不利条件才行了。例如只携带衣物和短剑进入地下城,靠著从不死族手中夺取武器防具之类的手段在现场准备所需道具,然后解决掉指定数量的敌人才能回来。刚开始的确很辛苦,不过我没花上多少时间就学会怎么应付了。

顺道一提,我虽然有捡到各式各样保存状况良好的武器或装饰品,但果然还是没有比《胧月(Pale Moon)》更好的高级品。然而尝试使用过各种低品质、量产品或高级品,从长到短形形色色的武器也是相当好的经验。

另外古斯也遵守约定,教了我双重或三重魔法行使等非正式的技巧。

在我上辈子的世界中也有像左右手分别写不同文字,或是一边演奏乐器一边表演其他项目的杂技表演,而魔法的多重投射便有点类似那样的技术。诀窍就跟布拉德教的武术一样,让身体把各种有用的组合熟记起来,变得能够自动施展。我虽然和古斯讨论出几种实用的组合并让身体熟悉,但姑且不说双重投射,三重的难度实在太高,我怎么也没办法完全学起来。那想必是古斯经过长年修练得到的成果吧。希望我哪天也能追上他的实力。

……至于讲座课程方面也有了变化。古斯不再对我施行严苛的填鸭教育了。

「你的学识已经很足够啦。」

在平常上课用的房间中,古斯对我露出微笑点点头。

「是时候教你些其他的东西了。」

「其他的东西?」

我如此回问后,古斯又「嗯」地点点头。

「你和布拉德一起到地下城去,收集一些硬币回来。让老夫教你很重要的东西。」

听到古斯用认真的语气如此说道,我立刻伸直背脊点头回应。

虽然我不清楚古斯要用硬币教我什么,但既然他都讲到这个地步了。

肯定是什么真的很重要的东西。

于是我和布拉德一起收集硬币回来之后──

「哦,老夫等你们好久啦。」

我看到古斯手上拿著骰子、碗以及某种棋子与棋盘等待著我们。

「哦,老头,要来一场吗?好久没玩啦。」

总觉得布拉德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嘿,威尔,你还没玩过这个对吧!」

「…………」

「唉呀,只要玩过一次大概就能学会啦……威尔?」

「…………」

呃,古斯?

「怎么?」

「这应该是所谓的『赌博』吧?」

「什么赌博,讲得那么没品味。要优雅一点,叫知性游戏。」

「果然是赌博嘛!」

「唉呀唉呀,别那么激动。」

「这教人怎么不激动!是你说要教我重要的东西,害我那么期待的说,结果居然是赌博!」

「别那么说,知性游戏可是不能小看的喔?」

古斯接著便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起他的歪理。

据他说只要成为一流的魔法师,精通知性游戏也是修养的一种。

因为这类的游戏偶尔会被拿来当成魔法师之间决斗的手段。毕竟魔法在各方面的危险性太高,要是和因缘际会下起了争执互相仇视的对手进行物理性决斗,多半都会演变成两败俱伤而没有意义的结果。因此有时候会选择在起了争执时签下契约书,然后透过知性游戏做个了断……

我不禁联想到上辈子也有以卡牌游戏为主题的漫画,而且仔细想想不只是漫画情节,在真实历史中也偶尔会有拿游戏当决斗或判决手段的例子。

这样想想,果然在这个世界也稍微学一下赌博会比较──

「呃,不对不对!」

差点就被古斯说服的我赶紧左右甩头。

「赌博就是赌博啊!玛利绝对会生气的!」

「哦,威尔……」

古斯咧嘴一笑。

「你是在害怕对吧?」

「啥?」

「没关系没关系,你用不著隐瞒。毕竟要和人称《仿徨贤者》的老夫正面较量知性游戏,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的笑容看起来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说得对,玛利应该会生气吧。会想逃跑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吧!就逃吧!嗯,没关系。老夫和布拉德玩个开心就好。」

甚至还故意「嘻嘻嘻」地发出嘲笑声。

「……你少瞧不起人喔?」

于是我上钩了。

对……就这样被他骗上钩了。

大家都知道,赌博是有成瘾性的。在我上辈子的世界甚至有病态赌博,也就是「赌博成瘾症」这样的疾病名称存在。

赌博输了会产生焦躁与愤怒,赢了则会给予大脑快感与满足等刺激。久而久之便会对刺激产生麻痹性,进而追求更强烈的刺激,于是沉迷于赌博中。

用不著特地引用前世的各种典故,被这种充满魔性的游戏魅惑的人就已经多到不胜枚举了──

至于我究竟想表达什么嘛……

「六六!好耶,我赢啦!」

「呜!你这人在关键时的直觉依旧是这么准……!」

「下一场,再来一次吧!」

就是我也不小心沉迷其中了。

我们在玩的有点像前世的「双陆棋」,是掷骰子比赛让棋盘上的棋子前进的游戏。

「好好好,再来一场。不过先等一下,威尔你听好了,让我教你一个诀窍吧。像这种游戏啊,有所谓的『流向』……」

「才不,流向什么的根本是幻想!一切都是纪录和机率而已,只要反覆合理的行动,最终就能……」

「讲那种话,但最输的不就是老头你吗?」

现在布拉德手边有堆积如山的金币。

他虽然零零碎碎的败局很多,不过只要遇到胜负关键时都不会输。

看著那样的情景,让我也忍不住会想相信真有所谓的流向或是直觉了。

「…………」

赢得第二多的则是我。

在我手边是靠著脚踏实地的挑战,以及避开与布拉德豪赌所得到的银币小山。

「唔唔唔……」

至于最输的人就是古斯。

他虽然老是主张理论和机率很重要,可是每次遇到布拉德豪赌的时候就会丢弃那些主张选择硬碰硬。大概是古斯倔强的个性在作祟吧。

我希望能这样继续维持在第二名,然后如果有机会就窜上第一名。那么接下来的战略就应该──

正当我想到这边的时候,房门忽然「磅!」一声被打开。

玛利登场了。

我、布拉德与古斯都同时「啊!」地张大嘴巴。

「…………」

玛利沉著眼皮,露出一脸温和的微笑。

明明是和平常一样的表情,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全身不断发抖。

「你们三个,乖乖跪下。」

她平静的声音让我顿时喷出冷

汗。

「呃、不、那个……」

「玛利,这是有理由的……」

「话说,是古斯他……」

我们三人挥著手慌慌张张想要辩解……

「乖乖跪下。」

但是一看到玛利的笑脸,人家都无法反抗了。

玛利的说教是又长又严厉,让我学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沉迷于赌博真的很不好呢!

赌场开张事件先摆到一边,相对于课程内容变化很大的古斯,布拉德的课程倒是没什么改变。

「呼……!」

上半身赤裸的我吐著气握住树枝,反覆进行肩引体上升运动。

注意让背肌也能出到力气,缓缓把自己的身体往上拉。

──只用单手。

「呼……!」

「哦哦,背部越来越结实啦。」

布拉德的训练内容一点都没变。

锻炼身体,训练技术,狩猎爬树攀岩,或是游泳采集,并在过程中学习鱼类和植物的辨别方法。

训练内容一点都没变。

不过我的身体随著训练渐渐改变了。原本用双手吊单杠改为增加重物,接著又改为只用单手。伏地挺身时也在背上加重物,或者改为用倒立的姿势。

腹肌越来越明显,胸肌越来越结实,手脚也越来越粗壮。一点一滴慢慢变化──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布拉德那种战士的肉体。

「好,到此为止。」

我完成所有每日例行的基础锻炼后,布拉德对我如此说道。

「今天要做什么?互打吗?」

「不,我今天想去采集蜂巢。你去冲个水把汗洗掉,多穿几件衣服,然后拿几块布过来。」

我点头回应后便跑去把汗水冲掉,多穿了几层衣服,再回到布拉德的地方。

结果我见到布拉德探头看著一个小小的壶内,露出贼笑。

「嗯?那是──」

「哦,你瞧。」

于是我也探头一看,发现从壶中飘出野葡萄甘甜的香气──以及刺鼻的独特气味。

里面的液体还不断冒著泡泡。

「听好了,威尔,这个是把野葡萄榨出来的汁装进煮沸过的壶……」

「……酿酒?」

「搞什么,原来你知道啊!」

只要在含有糖分的液体中丢入某种菌类,那些菌便会把糖分解形成酒精,换言之就会变成酒了。

「那么你说要去采集蜂巢是──」

「没错,我要把蜂蜜加进去提升糖分!」

想当然,糖分增加,酒精度数就会随之提高,变成更烈的酒。

「既然是男人就要习惯喝酒啊。」

「……会不会被玛利骂?」

「别~担心,偷偷来就好啦,偷偷来。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

被眼窝中的鬼火开心闪烁的布拉德这样一说,我也很难拒绝了。

于是我忍不住被他说服,两人在森林中到处寻找蜂巢,「哇哈哈」地笑著用浓烟把蜜蜂熏走后,得到蜂蜜并加进酒壶中。

布拉德也顺便教我吃蜜蜂的幼虫,没想到其实挺美味的……连我自己都不禁在想:相较于前世,我变得还真是野性啊。

接著又过了几天,我们确认有好好发酵成酒之后,便两人私下交杯了。

不过想当然,布拉德既没有喉咙也没有舌头,把酒倒进口中也只会滴滴答答地落下去──

「啊啊,美味!太美味啦!」

他肯定尝不出酒的味道,也不可能喝醉的。

但是他看起来一副很美味,很愉快的样子。

「……嗯。」

而我也觉得和布拉德一起喝的酒很美味。

明明也没什么下酒菜,我们还是一杯接著一杯,以明月伴酒越喝越多。

心情渐渐变得轻飘飘地,只是开点小玩笑就会笑到乐不可支。

就这样,两人都喝得像醉鬼的结果──

「来试胆吧!」

「试胆?」

「去偷看玛利换衣服!」

「哦~真需要胆量!」

「对吧~?」

「了不起~!」

我们哈哈笑著,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在理性上我当然知道这是很糟糕的行为。

再说,那种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啦!即使是变得迟钝的理性,我想还是有对自己吐槽这样理所当然的疑问。

「哈哈哈。」

「哈哈哈。」

然而对醉鬼讲那些话都没有意义就是了。

……于是我们立刻移动。总觉得走廊摇摇晃晃的。不对,摇摇晃晃的应该是我自己吧。

我们算准时机,偷偷摸摸接近玛利的房间。

房内传来衣布摩擦的声音。

我和布拉德两人从门缝窥视。

玛利缓缓脱下宽松的长袍。

不论是我还是布拉德,只要认真起来就能让动作极为安静,要偷窥根本是游刃有余。

「啊!」

「喂你!笨……!」

不过前提是在没有喝醉的时候。

脚步蹒跚的我这时摔了个大跤。

「呀!是、是谁!」

我们即使想逃也来不及了。

玛利在转眼间就把衣服穿好跑出来,当场抓到我们──

「威尔?布拉德?你们在做什……酒味好重!」

这时的玛利也难得一副很慌乱的样子。

「呃,不……这是……!」

「哦哦,我们只是想说,稍微偷看一下你换衣服。」

「你、你、你……!」

如果是生前的状态,我想玛利现在应该面红耳赤吧。

慌张害臊的玛利看起来意外可爱,让我不禁一瞬间怦然心动──

「你们在做什么啦,笨蛋!」

接著我的脸颊上便留下了一个红通通的手印。身为主犯的布拉德甚至被揍到头骨一直转,然后被玛利骑到身上连续殴打。

……毕竟我们是喝到烂醉又偷窥女性换装,这也是应得的惩罚吧。我还觉得真亏玛利这点程度就原谅我们啦。

隔天早上我一醒来,发现自己梦遗了。

……没错,就是我的初精。

虽然这时期我已经开始变声,初精会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没想到我对性觉醒的契机竟然是玛利换衣服。

对性觉醒的契机竟然是玛利换衣服……

而且这件事还被布拉德发现,然后指著我大爆笑,于是我狠狠踹了他一顿。

后来我们互相发誓,这件事要对玛利保密到进了坟墓为止。在我清洗著弄脏的兜裆布时。

……以后还是少喝酒为妙吧。真的要少喝。

像这样把焦点放在我和布拉德或古斯之间的小插曲,会感觉好像我是个无药可救的顽皮小鬼。

但我其实基本上是个乖小孩。应该是个乖小孩……我想啦,或许。

「玛利,我把田里的杂草拔完,洗好的衣物也拿去晒啰。」

「好的,威尔,你辛苦了。」

「另外我也顺便把神像上的灰尘擦乾净,花也供好了。」

「……唉呦,真的吗!」

证据就是我最近不只是帮忙而已,甚至会抢在玛利之前先把家事做好。抢先做好……换言之就是不等玛利指示,而且要清楚掌握好做家事的顺序,考虑什么事情是必要的,并且在玛利动手之前先执行。这其实意外地很难。

毕竟玛利的行动很快。据她说「不让家事累积的诀窍就是稍微对什么事情感到在意时便立刻处理」的样子。因此像扫除工具或农具等等,平常就会摆在随手可得的地方,只要稍微有点灰尘或杂草让她在意便会马上处理掉。

想要抢在她之前,就必须随时注意周围各处,而且也不能嫌麻烦。为了减少玛利的辛劳而好好思考行动,在某种意义上或许比布拉德或古斯的课堂学到的东西更多也说不定。至少在「正常生活」的意义上,比打架变强更重要得多了。

如果我上辈子也能像这样好歹做做家事,或许至少可以减轻家人的负担吧……在这个世界的生活中,我绝对不要再重蹈覆辙。

「谢谢你,威尔。那么既然时间空出来了……对了,今天我帮你剪头发吧。」

「啊,这么说来……」

不知不觉间我的头发又变长了。我都快忘记上次请玛利帮我剪头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玛利连剪头发的技术都很好。顺道一提

,古斯是根本就不剪头发,而我之前有一次拜托布拉德的结果,只有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那就麻烦你了。」

我最近变声期结束,身高越来越高,肩膀也变得很宽。

玛利和古斯都已经被我追过。虽然还不到跟布拉德同高的程度,不过体格差距也缩小到一定程度,可以和他进行格斗战的练习了。

在秋季凉爽的上午,玛利拿著一把锋利的剪刀,毫无犹豫地一刀一刀将我的头发剪落。

「威尔的喉结都跑出来了,差不多也快开始长胡子了吧……」

「这么说也对。我好像应该去跟布拉德学一下怎么用剃刀……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呵呵,毕竟布拉德也很长一段时间没用过剃刀呢。」

上辈子的世界因为电动刮胡刀太过普及,还真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用普通的剃刀刮过胡子。当然我也是不会用,所以要学才行。

不过被刺刀割伤感觉会很痛的样子。如果外面世界的风气允许,或许留胡须也是个选择……我想到这边时,忽然产生了一个疑惑。

「这么说来,布拉德原本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啊?」

古斯的脸就是现在看到的那个模样,而玛利也只是水分乾掉而已,茂密的金发和温柔的面孔还在,所以多少可以想像得出来。但布拉德是最难想像的。

听到我这么一问,玛利感到怀念似地望向远方,停下手中的剪刀。

「……布拉德和威尔的感觉差很多。从骨骼也可以知道,他的手臂和脖子都很粗壮,肩膀也很宽……长相看起来自信满满,感觉斗争心强烈又充满野性。有著一头像狮子般的头发,以及一对彷佛会贯穿对手的锐利眼眸……要说是『美男子』或许稍嫌凶了一点吧。」

我想像把已经看惯的布拉德骨骼加上肌肉,然后披上皮肤再套上头发。有著一对锐利眼神,充满野性又身材健壮,有如狮子般的男人……

「……哇,还真像他。」

「对吧?」

他其实是很帅气的喔。玛利有点害臊地笑著如此说道……这两人之间果然是那样的关系吗?

因为他们在我面前总是保持身为大人的节制态度,让我搞不太清楚。而且即使我有前世的记忆,对于那方面的观察力还是很差,就更加搞不懂了。

玛利重新操起剪刀,继续为我理发。

她的动作中不太会犹豫,偶尔会从各种角度探头确认。

「来,剪完啰。」

不久后,玛利这么说著并拿起镜子给我看。

……在镜中是个长相凛然又爽朗的青年。有著一头微卷的栗色头发,深蓝色的眼眸给人柔和的印象。如果只看脸或许很像什么富家少爷,不过配上筋骨健壮的身体,感觉还比较像是名门家的年轻武士。

「呵呵,真是个美男子呢。」

「才没那种事,我比较希望自己是像布拉德那种长相的说。」

毕竟这个世界似乎很危险的样子,我觉得能够散发出魄力,给人感觉很强的脸孔应该比较实用吧……更重要的是,我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变得像布拉德那样。

「刚才你说我们不太像,其实让我有点遗憾。」

听到我这么说,玛利便笑著回了一句:要是有两个布拉德那可麻烦了呀。

「不过威尔真的差不多要成为一个大人…………啊。」

「……?」

「威尔不久后就要举行成人仪式了。」

玛利把剪落的头发清掉,取下绕在我脖子上的布并接著说道:

「你要用心选择自己的守护神,想好誓言的内容喔。」

……糟糕,我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这个世界信奉的是多神教,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神明受到人们敬仰。

每个人有各自特别信奉的神明,也就是守护神。成人之前的小孩子似乎被视为是受到父母的守护神保佑,而所谓的成人仪式便是从那样的保佑下脱离……也就是选择自己个人的守护神,立下誓言、请求庇护。

然后顺从自己守护神的意向而活,顺从自己守护神的意向而死,便被认为是好事。这样讲或许会感觉好像存在某种拘束,但如果遇上环境或心境上的变化,据说也是可以再举行仪式改变自己信仰的守护神。

另外举例来说,像是出远门旅行时大家都会为风神瓦尔献上供品等等,根据状况祭拜守护神以外的神明也是很普通的事情……感觉是比较宽松的多神教。

至于生死观则大致上是以轮回转世的概念为基本。

人在死后会被带到次元另一方、自己所信奉的神明面前,对生前的所作所为接受检视。若有顺从神明的意向便能在喜悦的草原得到安息,否则就要在苦痛的荒野中反省悔改。经过一定时间后又会投胎转世,像这样经历过好几次的生与死,让灵魂彻底锻炼,最后人就能踏上通往神的阶梯……的样子。

特别杰出的英雄或圣者便能超越人的次元而成为神。就算听完这样的解释,实际上我也搞不太清楚。

在日本或古罗马之类信奉多神教的世界中,异常杰出的人物在死后就会被当成神明崇拜。或许最终的目标就是像那样的感觉吧。

……神殿的大厅依旧给人一种庄严的印象。

自从那天我在这里睁开眼睛后,究竟已经过了多少的岁月?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些神像的名字,不过随著岁数增长与学习知识,如今我也全部都知道了。

这些雕像全都是这个世界自古存在、最有名的神明们。

右手高举象徵雷电的剑,另一手拿著天秤,庄严而充满威严的壮年男性。

这是正义与雷电之神──沃鲁特。

祂是善良神明们的首领,也是人类的庇护者,掌管恩惠之雨与制裁之雷的主神。从统治阶层到一般民众皆有大量信徒,与兄弟神──掌管专制与暴虐的恶神伊尔特里特反覆展开著激烈的战役。

以结实累累的稻田为背景,怀中抱著一个婴孩,露出慈爱笑容的丰满女性。

地母神玛蒂尔。

是玛利信仰的神明,掌管大地的恩惠与育儿,也是刚才那位沃鲁特的妻子。赐予的祝祷多半与农事或育儿相关,因此和沃鲁特一起受到广大的信仰,尤其是在农村地区。

背对熊熊燃烧的火焰,手握槌子与铁钳,身材矮壮并留有一脸大胡须的男性。

这是火焰与技术之神──布雷兹。

据说是矮人族的祖先,在我去过的矮人族地下城中也经常看到祂的雕像。除了受到工匠们信仰之外,据说因为激烈的性情与提倡努力锻炼的关系,和沃鲁特同样受到战士们敬仰的样子。顺道一提,布拉德的守护神就是这位布雷兹。

伴著象徵风吹的雕饰,笑容亲切可人,手拿酒杯与金币,姿势富有跃动感的年轻人。

这是风与交流之神瓦尔。

掌管商业、交流、自由与幸运的闹事分子。是个性开朗的小人族──半身人的祖先。受到商人、赌徒与旅人等等的信仰,据说在都市街道上经常会有祭祀瓦尔的小庙。

腰部以下浸在清净的水流中,一手拿弓,另一手伸向类似妖精的存在,身上套著一件薄布衣裳的美丽年轻女子。

这是水与绿之神蕾亚希尔维亚。

掌管大海、河川和森林的恩惠,以及狩猎与灵精等等,个性反覆无常的女神,据说也是精灵族的祖先。在猎人、渔夫或樵夫等等与大自然息息相关的职业中存在众多信徒。之所以会被认为是个性反覆无常的神明,或许跟自然灾害有关吧……顺道一提,虽然肉眼看不见,但灵精、妖精等等似乎也实际存在于这个世界。据说还有一脉独特的神秘术大宗是可以借用其力量的样子。

某种文字刻满背景,手中有拐杖与打开的书本,看起来很博学的独眼老爷爷。

这是古斯以前也有提过,创造出文字的神明──知识神恩莱特。

在知识分子中的信徒很多,据说独眼能看透可见之物,而失去的眼睛则能看透不可见的事物。不过古斯的守护神并不是这位知识神恩莱特,而是风神瓦尔。据他说是「与其关在象牙塔中被书本围绕,不如带钱去旅行还好得多了」的样子。

以上六尊似乎就是在大多数地区受到崇拜的神明。

虽然神话中祂们最终在一场宛如『诸神黄昏』般的战役中与恶神们两败俱伤,而退到次元的另一方疗养伤势……不过据说偶尔也会透过被称为《木灵(Echo)》的一种像分身的存在降临这个世界,引导人民。

在我听过的几个英雄谭或武勋诗中,各种善恶神明的《木灵(Echo)》也经常会登场,让故事感觉相当壮大。

……唉呀,毕竟我只打算普普通通过活,应该一辈子都不会

跟那种事情扯上关系就是了。

我一边想著这些事,一边看向以前我莫名感到在意的那尊灯火雕像。

没有背景,手上提著一盏长柄提灯,性别不详的神明。

这是雷神沃鲁特与地母神玛蒂尔的孩子,掌管生死流转与灯火的神──葛雷斯菲尔。

祂主要掌管灵魂与轮回,是个像死神一样的神明。据说会出现在死者的灵魂面前,用灯火照亮路面,引领死者通往神明所在的地方,并引导灵魂通往来世。传承资料极少,性别不明,连外观描述也没有流传下来。在神格方面也极为寡言,赐予的启示很少,透过祝祷术赋予的神明特有术法也鲜少有实用性。

像地母神玛蒂尔的神官能够使用让大地丰收、孕妇安产、小孩健康等等的祝祷术;雷神沃鲁特则是会赋予判断对象发言真假的判决祝祷,高等神官甚至可以透过祈祷让久旱之地降下甘霖。

然而葛雷斯菲尔的特有祝祷术却是像给予死者的灵魂安宁与引导之类,稍嫌欠缺实用性的术法。

……在这个世界,神明会实际对现实世界行使其影响力。毕竟我也是从小吃透过祝祷术获得的粥和面包长大,所以关于这点我不会存疑。

换言之,在这个世界只要某天忽然对祝祷术觉醒了,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像是忽然学会疗伤等等有如奇迹般的法术,便能受到周围人的称赞与推崇。就好像彩券中奖一样。在这种意义上,选择守护神时将祝祷术的实用性纳入考虑的人也很多,而葛雷斯菲尔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的样子。

的确如果只能拿到一张彩券,会认为奖金越高越好的想法也是很自然的。像这样聚集的信仰会成为神明的力量,获得力量的神明又会使更多人信仰。总觉得越讲越像在讨论什么贫富差距的议题了。

总而言之,葛雷斯菲尔算是次于六大神之下的二线级神明。

而我之所以会如此在意祂……或许是因为我保有前世记忆的缘故吧。

毕竟祂掌管的是生死流转与轮回,让我感到有种莫名的缘分。

……我转头环视神殿。

等到今年冬至我虚岁成为十五之后,我就必须从中挑选一尊神明立下誓言,请求成为守护神……然后到春天,大概就要离开这座神殿了。

生者就应该要回到生者的圈子中才行。

那三人都理所当然地这样认为。

「…………」

我看看自己的手。

宛如被变色的烫伤痕迹缠绕的这双手,如今已与过去不同。手掌上有跟玛利一起做家事或耕田留下的脏污与小伤,有跟著古斯读书沾到的墨水污渍,有和布拉德锻炼而长出的茧……

和我年幼时的手不一样,和前世那双不健康的手也不一样。是有好好埋头热衷过什么事情的手。

……他们三人真的教了我许许多多的事情。

玛利以前曾经说过,她不清楚外面的状况究竟变得如何,只知道变得危险的可能性很高。而古斯和布拉德对于外面的社会也从没提过什么。

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地方的谜团,至今依然没有解开。

但正因为如此,我知道一件事。

我这双手,这双被各种教育薰染的手,充满那三人诚挚的心意。

他们教了我各式各样的事情,让我无论外面变得有多危险,无论来到对于来路不明的外来者多严苛的场所,也依然能够好好活下去。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希望能再回到这里。

最好是可以带著自己的朋友或是家人,介绍这里就是我的老家,介绍布拉德、玛利与古斯他们就是我的父母与爷爷。

那三人看到归来的我,不知会说些什么呢?如果是和朋友或家人一起回来,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开心?我要带什么东西回来当礼物呢?

……我不禁想像著这样平凡无奇的幸福情景。

「你们三人如果要推荐我选择守护神,会建议哪尊神明啊?」

关于守护神,我决定先找那三人讨论一下了。

「要是威尔没有『特别想成为什么』的想法,就向雷神沃科特立誓应该是最不会有错的吧?」

「哦哦,那样不错呢。毕竟沃鲁特受到信仰的范围很广,在社会上的信赖也是最高的。」

「唔,确实如此……真难得布拉德会提出这样聪明的选择。」

「喂。」

「哼。」

「你们两位,不可以这样喔。」

「呜……」

「咳……以守护神来说瓦尔也不坏,只是瓦尔的信众有很多像赌徒或山贼之类的人物,在社会信用上会略差一截。因此果然还是沃鲁特比较好。」

他们三人的意见一下子便达成了共识,就是身为主神的正义与雷电之神──沃鲁特。

「……还真简单就意见一致啦。」

「比较保险的话就是这样了。毕竟又不是以后都不能变更的事情。」

「如果你有希望成为什么工匠或学者之类的梦想就另当别论啦,但是现在连外面的状况是怎样都不知道,也谈不上什么梦想啊。」

「那么让选项范围广一点会比较好呢……首先当然还是雷神沃鲁特,再来就是地母神玛蒂尔吧。」

没有必要现在就缩小选择范围,最好选择以后不管做出什么决定都能对应的选项……总觉得跟升学选校好像啊。总之选一间普通科的高中毕业就不会吃亏之类的。

「知道了,我会记得……另外所谓的誓言究竟要怎样发誓才好?像我以前听过的『伯克利刚勇传』里是说『向沃鲁特的雷电之剑立誓,必将一切邪恶斩除』之类的。」

「哦哦,毕竟那是武勋诗嘛。但你可别因为一时的憧憬就立下那种誓言喔。人家常说强力的誓言虽然比较能获得保佑,但代价就是容易被卷入苦难的命运之中。要不就是成为英雄,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啦。」

「对神明来说,像那样的笨蛋也比较方便派去处理麻烦事吧。」

原来也有这样的迷信说法啊。

……唉呀,先姑且不谈所谓『苫难的命运』云云究竟有几分是事实,我也没打算真的立下那么困难的誓言。我不会只因为保有前世的记忆就以为自己有多特别,对英雄什么的也没有憧憬。

「普通人的话,大概就是像『发誓今生尽己所能不行恶事』吧。」

「或是『关怀邻人』、『不说谎』、『重视家人』……之类的。」

『重视家人』感觉还不错。然后从他们举的这些例子来看……

「简单讲就是『不要做坏事,会认真生活』程度的誓言就可以了吗?」

「大致上就是那样。虽然也有按照个别神明的特性立下相符誓言的状况就是了。」

「……呃~例如说?」

「啊~像我就是对布雷兹发誓『会每天锻炼,让自己变强』这样,毕竟炎神布雷兹崇尚技巧与锻炼。」

「我是稍微比较抽象地对玛蒂尔发誓『会顺应祢的意志活下去』。」

哦哦,真符合这两人的个性。

「老夫倒是觉得守护神还是立誓什么的都太麻烦了,就向感觉对这方面最不啰嗦的风神瓦尔发誓『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开心过活』啦。」

……古斯爷爷果然很摇滚。

如此这般,商量告一段落后,玛利便到湖边洗衣,布拉德则是到森林砍柴,也就是去砍当燃料用的杂木了。听起来或许很像什么童话故事,不过毕竟秋季已经结束,为冬季做准备是很重要的事情。

总之──就是这样,接下来则是我和古斯的授课时间。我不断反覆地练习双重魔法投射(double-cast),提升熟练度。

古斯的课程如今已进入相当重视实战的阶段了。

「听好,如果要在数到五之前、敌人就会攻击我方的状况下使用魔法,不能等脑袋想好再出招。应该要选择早已让身体熟悉、能够反射性使用的魔法……世界上就是有很多魔法师脑筋太死板,办不到这点。」

要是在犹豫该使用什么魔法的时候被敌人射击或砍伤,就会忍不住使用自己还不熟悉的《话语》结果失败自爆……据说像这样的例子是多到不胜枚举。

毕竟说到底,大半的魔法师都是在都市当学者或在街上经营便利屋,像古斯这种以战斗为前提钻研魔法的人才是少数派。

「所谓有知性的战术是有时间才去思考的东西。在突发性的遭遇战中与其费神去思考战略,还不如用自己习惯的魔法硬压对手比较好。复杂的联系只要有一处关键被突破就会全盘失守,单纯的东西反而破绽比较少。」

就像这样,古斯的战术思想其实和布拉德教的很类似。

或许只要经历过实战磨练,大家多半都会变成这样吧。

「然后威尔,你的状况更要懂得判断必须依赖《话语》的时候或者不是那样的时候。毕竟你还有布拉德教的『武术』这个选项。」

不知道是玛那的存在造成的影响,或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在这个世界透过锻炼促使能力上升的幅度比前世还要大。一个受过训练的战士只要认真起来,身体能力简直就像怪物一样。

像布拉德要不是为了和我训练刻意降低档次,挥舞练习用的厚重钢棍都会轻易被扭弯,跑起步来也会像飞燕般轻巧又快速。而像这样形容布拉德的我其实自己的身体能力也渐渐能追上他了。真有点恐怖,简直快要像超人啦。

相对地,魔法则是只要发音或记述失败就有自爆的风险,因此如果战斗开始时双方距离大约在十公尺以内,难免会是战士比较吃香。

……顺道一提,古斯甚至也知道遇上这种状况时可以使用的几种『不规矩的小技巧』。这人过去究竟在战士比较有利的距离下解决过多少对手啊?

「说到底,能够不要战斗当然是最好的啦。但遇到关键的时候,你可要好好判断。」

我点头回应古斯。

「另外,老夫这几年都有在观测天象当作是消遣时间……所以知道下次冬至是哪一天啦。」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瞪大了眼睛。他该不会是为了我十五岁的时候特地调查的吧?

「…………吶,威尔,老夫有个请求。」

「请求?」

古斯点点头。

「恐怕在冬至前一天左右,布拉德会向你提出一对一的战斗……而且是让玛利靠祝祷术进行治疗与再生为前提的认真交手。」

这段话并没有让我感到惊讶。

我从以前就觉得布拉德应该会向我提出这种事情,而且我也已经做好挑战的决心了。

「吶,威尔啊。」

然而,古斯的表情却很凝重。

「那场比赛中,你能不能在不让布拉德察觉之下,巧妙输给他?」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充满苦涩。

「为什么?」

我顿时回想起以前差点被古斯杀掉的那件事。

当时古斯也抱有某种想法。根据我所不知道的某种内情,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费神思考,最终得出要把我杀掉的结论,却又不知道为什么中断了。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

「不对。」

不是那样。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把我排挤在外!」

我一时激动,忍不住大叫出来。

「我知道古斯才不是什么笨蛋!我知道你绝不会毫无理由就做出糟蹋别人心情的事情!」

我想要一把揪住古斯的手,却抓了个空。

于是我只能抬起眼珠,瞪向飘在半空中的他。

「只要古斯好好跟我说明,我也会听你的啊!要我故意输也没关系!要像以前那样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可以!」

可是……

「可是,你为何什么话都不愿意跟我讲!对古斯来说,我就那么没有信用吗!我对你而言就只是那点程度、可有可无的存在吗!」

积蓄在我心里深处的话语有如溃堤般泄了出来。

古斯依旧露出一脸难受的表情。

用一脸难受的表情……

「抱歉,威尔……老夫不能说。抱歉。」

低下头,握起拳。

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似地如此说道。

「……是吗?」

是这样吗?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也不管你了。」

我冷淡地表示拒绝。

在那样重要的战斗中,要我不知缘由就故意输掉,我办不到。

「古斯刚才说过的那些话,我会当作没听到。」

在没有限制的条件下向认真起来的布拉德挑战的最后机会。身为一名战士,我希望能全力以赴。布拉德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却要我连理由都不问就故意输给他……这种事、我办不到。

不过我也不会找人告状。就当作我什么都没听古斯说过。就只是这样。

「………………」

对于说完这些话便走出房间的我,古斯什么也没再多讲。

──几天后,布拉德便向我提出了最终测验的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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