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三幕 水之城镇玛米拉(再度)『在墓碑前献上思念之歌』

「当我还没被封印前,帝国是个会凌虐魔族的社会。不论拥有多强大的魔力,都只会被人类当成道具。人类以支配阶级的身分君临社会,将魔族当成奴隶对待是家常便饭。」

柊将她在离开首都,回到玛米拉的途中所摘的白色小花绑成一束-供奉在墓碑前,低声说著。

后来,我们又在黄昏时分回到了雷涅废村,休息片刻并等待夜晚来临,然后在柊的请托下,又再度来到玛米拉。

我偷窥了一下研究院的状况,变成断垣残壁的那里已经看不到德基烈的身影。那个浑球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该怎么说呢……

与其说是拚命地寻找德基烈,我其实是放心不下有些意志消沉的柊不管。该怎么说呢?我问她为什么想去玛米拉,她说因为之前扫墓的时候被打断了。但因为连我也跟着一起扫墓有点怪,所以我在离上一小段距离的后方等待她凭吊故人。

那是个有着美丽月色的夜晚,一弯弦月高挂天空。

「……我没有听过魔族曾被这样对待。」

「因为帝国书院只会编篡对他们有利的历史啊!你不是这么说过吗?」

「啊,对喔。」

在这种时候听到帝国书院的罪行让我有点惊讶,不过那些家伙的确很有可能会做那种事。不如说,元帅就是那个问题所在吧。虽然听说书院几乎是由第一席所掌控,但元帅也不可能毫无力量吧?如果他是上皇的话,那就莫可奈何了。

「连我也不例外。在我被抓,沦为奴隶时,是一个人类救了我,那就是格朗多……当时的将军。」

柊说到这里,转头望向了背后。被月亮照亮的气派墓碑,沉静地伫立在那里。有她的银色尾巴相衬,使得墓园山丘的景色显得有些梦幻,但同时也有些悲伤。

「我大闹了一场,想趁机逃脱……当时那家伙一直不正经地开我玩笑,我都不记得我用狐火赶了他几次。」

「真是让人羡慕的关系。」

「你的情况更惨吧……就在那时,塔洛斯五世开始了一个计画。」

「计画……?」

「第一次帝国魔导研究企画。但事实上,那是塔洛斯五世将他强行掳来的魔族们的魔力加以抽取,和灵魂分离后产生魔导核的实验。魔力并非寄宿在灵魂里的东西。而那计画的成果,就是催生出像我这样不时施放奇特魔法的魔族。」

「……然后呢?」

「其他的魔族几乎都被杀了,但格朗多一直保护着我……但其实他根本没有必要保护我,因为塔洛斯五世中了我的魅惑魔法。」

「原来如此,之后发生的事我大概明白了。还有你为什么会被人称为倾国恶女的理由。」

「……是吗。」

她的笑容超惨的。

我不知道该对转头看我的柊说什么才好,我又不会讲那些好听的话。我讨厌这种阴暗的气氛,应该说是不喜欢。

「是个很棒的父亲,不是吗?抬头挺胸吧,告诉他,托他的福,你现在还活着……这样不就够了吗?」

「……嗯。」

柊在墓前蹲下身去,静静地双手合十。

因为暂时应该不会有敌人跑来,加上为了不妨碍柊,我就暂时保持沉默,从旁守护吧。

这夜风有点冷呢。

许久不见了……这说法感觉有点虚情假意?

其实我昨天也到这里来了。却因为一些蠢事又被塔洛斯五世害得我在正要参拜前就被带走了。结果在像这样双手合十参拜前,只在你的墓碑前发完牢骚而已。真是没用呢,我被封印而被关在岩石里一百年,还因为被施法而变得相当弱……现在已经不到跟你相遇时的一半了吧?

而且,还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组织,那个肯定跟塔洛斯五世有关。就连格朗多你也不知道能不能赢过那些人。

自顾自地宣扬「排斥魔族」这种主张,那样的组织让现在的帝国成了一个兴盛大国。以前曾有个叫共和国的新兴国家对吧?那已经被帝国给轻易并吞了,知道这件事时,我还有些惊讶呢。以上应该是我能对格朗多你「报告」的事……然后,有一件事我忘了说,还有一件事是我不敢说的。此外,还有一件事是我想说的。

……谢谢。

开玩笑的。

我想我并不是很常向你道谢。但是我一直都很感谢你。谢谢你守护我,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让我慢慢地成为一个「人」。虽然也有痛苦的时候,或者该说痛苦的时候比较多。但因为你老是学不会教训,动不动开我玩笑的关系,我才能像这样活下来。

真的很感谢你。

感谢你对我伸出了手,感谢你带给我温暖的日常生活。

感谢你守护我,感谢你让我知道感情跟喜悦为何物。

感谢你站在我这边……我真的很感谢你。

一路活到现在固然痛苦,但那是我被当成人看待的一年。

……虽然不符合我的个性,但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不是在墓前,而是当着你的面,好好地传达给你。都是你的错,竟然在我被封印的那段时间内死去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当初那个小女孩已经成了可怕的怪物……那件事真的是充满谜团。

接下来是不敢说的事。

关于我不敢说的事,嗯,在你生前我也说不出口,就连现在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反正结果如何我已经可以预测了,虽然事到如今不仅结果,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就是。你呀,每次每次都兴奋地要我喊你一声爸爸……要我说几次你才懂呢?我的年纪比你大啊!

不,这不是我现在想说的。

但是不先把这点说清楚,我果然还是没办法说出口呢。

……我觉得有点紧张。

算了,反正你已经死了。

……感觉我好像可以听到你从地狱里发出:「过分!柊你太过分了!」的声音,让我头痛了起来。毕竟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回想起来还是有点难受。

然后呢……

你似乎一直想以父亲的立场自居。

……嗯。

但其实我喜欢你。

一直到被封印之前,我都想告诉你这件事,但还是说不出口,是为什么呢?

啊——说出口后就觉得畅快多了。

其实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的。我之所以对帝国还有留恋,一来是想知道塔洛斯五世的残暴把这里变成什么样子,一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嗯,我刚才的话或许会让你感到困扰吧。我想也是,因为我并没有表现出来。

而且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吧,这点我很清楚。

总之,这就是因为各种因素还有我的软弱而无法传达给你的事,现在能说出来真是太好了。

说真的,这么一来我对帝国就再也没有任何挂念了。我要马上离开这里……虽然这么想,但好歹你以父亲自居,所以还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这就是最后我说的「我想告诉你的事」。

下一次再来玛米拉,应该说是帝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也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所以能对你说这些,反而是件好事吧。感觉我有点在帮自己找理由正当化这件事,但其实这并不是这么难开口的事。

该怎么说呢?虽然你也差不了多少。

现在的我,身边有个不正经的男人,是比我曾经最喜欢的你还要不正经的家伙。

那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就连在谈正经事时也要开我玩笑,你不觉得很过分吗?

不过……才相处仅仅七天,他就冲到帝国中央来救我。还是一样净说些玩笑话,最后还因为跑进女厕的关系拖延了来救我的时间。当他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时,我瞬间不知该怎么回答……但就算这样,他还是一如往常,边开着玩笑边帮了我。

他要是少说两句,明明就可以很帅气的,但就连这种时候也要搞笑结尾,这人真的是很不正经。我从没想过会对第二个人说出这么多从前对你说过的话……打从我们相遇开始,他总是做出一些愚蠢的发言,一副悠哉的样子。

漫不经心地被敌人包围,也丝毫不见任何动摇。

他还曾豁出性命救了我。我当时为了道谢,原本想和他缔结短暂的眷属契约,却因为反弹反被他变成了眷属……很难相信吧?然后他就因为想要旅伴这样的理由,任由我们的契约继续下去。

然后,我们一边谈论著真的一点意义也没有的话题,一边旅行了一段时日。虽然是很奇妙的相遇,但包括这在内,我真的非常开心。

真的很开心。可以什么都不想,只要反射性地跟他说些蠢话,朝着并不明确的目标悠哉地旅行,极度自由,就像野猫野狗一样……这对一直被束缚的我来说,是段如梦般的旅程。我原本只想快点去看看首都的情况,却被他拦下,我心想,真亏他能进行这种悠哉的旅行。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那个不正经的男人有多任性妄为了吧。

到了玛米拉,我想说不好意思要他特地陪我来扫墓。

所以我跟他分头行动,但就像看准了那时间点一样,我被人偷袭。

力量变弱的

我,轻易就被人抓住带走,等清醒过来时,已经在塔洛斯五世面前了。我非常害怕,双手颤抖不已,心想为什么他还活着……我应该要这样问他的,但就连发出声音都让我感到害怕。被他百般玩弄……让我只想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那家伙说他是来观光的,接着冲了进来。

光是那样,就让我的心像被人紧紧揪住一般。但他听到塔洛斯五世说的话,却极为从容地回答:

『都一百年前的事了,就算退一百步,她那时或许是你的东西吧……但现在,她是我的。』

这一字一句,我记得清清楚楚。

听到那句话时,我像孩子一样满脸通红。嗯,我不行了。

我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我打算在那家伙面前继续维持以前的态度。但是,我没办法了。他说了那种话,让原本就容易对人产生依恋的我,更加轻易地陷落。最后,我想告诉你的事就是……没错。

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就是这件事。

虽然有句话叫做「和过去诀别」,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要把过去的事留在心中,然后继续走下去。

所以,请你放心,安心地休息吧。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我不会被过去的事所牵绊,我是为了斩断对过去的依恋来到这里的。我不会忘记,我不可能忘记的。但是,我不会再被绊住了。

……所以,就在此道别吧。

我下次会再来你的坟前跟你打招呼。不是像今天一样跟生前的你打招呼,而是来跟死去的你做切割。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被绊住了。

啊哈哈哈,在明确知道要分离时,反而有点心痛了呢。

你看,当我被封印时,我们不是也没有好好打招呼告别吗?

所……所以这一次……这次……一定要……

我想你已经在黄泉之下……看不到我的脸了……这样我也就不会被绊住……能够顺利接受……你的死亡……我很清楚……

但是……在最后……我……还是……很想见你一面啊……

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刻了吧……

机会难得,嗯。

机会难得,就让我在最后再说一声吧。

再说一声感谢……!

「……再见了,爸爸。」

……我……一直很想这么说说看……

我站起身来。

「啊,可以了吗?」

「嗯,已经打完招呼,可以了。」

「这样啊。」

我站起身来,回头发现酒吞正呆望着夜空。我原本以为他特别喜欢星星,但他说不是那么回事,只是觉得夜空很漂亮在欣赏而已。这家伙真的很喜欢自然景观跟露宿,完全是对旅行乐在其中的一个人啊。

「……」

「干嘛盯着我看?」

「……没事。」

酒吞不知为何背着鬼杀站在附近的树木旁,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就这样转过身去,背对我再度抬头看着天空。他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总觉得我还有点没看够呢。背后觉得有点冷,如果可以用那个多到没用的尾巴温暖一下的话……不,比起尾巴,我今天更希望你从后面抱住我呢——」

「啊?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我对他莫名其妙的话语报以怒吼之际,酒吞回过头来,用相当认真的眼神对上我。

「……你打算用这种凄惨的表情离开故人的墓前吗?」

「怎样啦?」

「亏我还特地顾虑,想说我还是别看到比较好啊。」

「……你说什么啦,让人火大耶!」

搞什么嘛。

装什么帅啊?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以为那样很适合你吗?现在的你超好笑的!

「火大什么啊,我可是静静伫立在满天星斗下的冷酷帅哥——」

「转过来啦,废鬼。」

「——喂,听我说啦!啊,你……?」

一脸莫名其妙的酒吞,整个人转过身来。

因为太过火大,我冲进他的怀里。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看我把你的和服弄得乱七八糟。

我才不要躲在背后,看我把正面弄得湿答答。

「……啊——算了,你高兴就好。」

「现在……呜……要我准许你碰我的耳朵……也没关系……呜……」

「好好好,我会摸啦,你干嘛突然撒娇起来?」

「才不是撒娇呢……」

「你就哭到畅快为止吧。明天开始就回复正常喽,愉快悠哉地流浪。所以趁太阳公公看不见的时候,你尽量哭吧。」

「……我不管你了啦!你就这样感冒好了!笨蛋!」

「笨蛋是不会感冒的……」

忍到极限的我,纵声哭了起来。

羞耻什么的全被我抛诸脑后,我以把今天的一切全部发泄出来的气势。

一直,一直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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