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真相的十公尺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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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斑驳地覆盖日本东半部。下过初雪的早晨来临,我已经在 名古屋站。

我准备搭乘八点的「信浓号」特急列车前往盐尻,列车在几条路线出现误点,不

过我预定搭乘的班次应该会准时出发。

我原本要在车站月台与人会合,但是列车已经进站,对方却还没有出现,我看看手表 拿出手机,刚显示对方电话号码,就有人在我后面气喘吁吁地说:

「抱歉,我来晚了。」

我收回手机并回头。

「幸好你赶上了。」

我等候的对象――藤泽吉成――不停地喘气,他的羽绒外套拉炼没拉上,衬衫扣

子扣错一颗,乱翘的头发有些油腻,脸上的胡碴也没刮乾净,他的眼睛布满血丝,

眼睛下方浮现很深的黑眼圈。

藤泽不断搔头,说:

「真的很抱歉。」

「别在意。你昨晚很晚睡吧?」

「应该说,几乎都没睡。」

「这样啊。那我还找你去山梨出差,直不好意思。

发车铃响了,我挥手催促藤泽,坐上「信浓号」的对号座位。

「好久没和太刀洗小姐搭档了,我很开心。」

藤泽在坐上车时这么说,不过他的声音被发车铃声盖掉了,所以我没有说什么。

中央本线下行的「信浓号」对号座位车厢内。大约有六成座位被快活的年轻人占

据。

藤泽以慎重的动作把相机袋放到行李架上。他环顾车厢,然后把身体沉入座位,对我耳语:

「没想到乘客还满多的。」

「的确,距离旺季应该还早才对。」

昨晚长野、山梨、群马的部分地区即使在平地也积了一公分左右的雪。距离冬季运动的季节还早,而且今天又是平日,但这些学生似乎已经迫下及待地想要前往滑雪场了。

红眼睛的藤泽拍打自己的脸颊。努力挤出声音问:

「对了。我其实不太清楚。今天要采访什么?」

藤泽是今年发配到我所属的东洋新闻大垣分局的新人。他获采用的身分是摄影

师,不过根据东洋新闻的规定。即使是摄影师,也需要累积至少一年的记者经验。我在名义下算是他的指导者,不过从发配至今已经过了半年以上,他现在也有自己的任务了,我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总是带他一起行动,这次的情况比较特别一些。

藤泽又说:

「我听说是跟『未来阶梯』事件有关。」

「没错。」

我仍旧朝著正面,只有视线转向藤泽。

「藤泽,你知道早坂真理这个人吗?」

「她是『未来阶梯』的公关吧?人称超级美女公关,也常出现在电视上。」

我点点头。

早坂真理是新兴企业「末来阶梯」的公关负责人,她是董事长早坂一太的妹妹

当一太创立公司时还是个大学生。随著公司急速成长,她也预繁出现在电视与周刊成了吉祥物般的存在。她既讨人喜欢,反应也很快,上了综艺节目总是笑咪咪的,上了报导节目也能准确回答评论员不怀好意的问题。不过当未来阶梯公司营运情况恶化,她曝光的机会自然减少。

未来阶梯公司于四天前破产。在各家媒体播报的新闻当中,没有看到早坂真理的

身影。

「我没有见过她。她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好孩子。很好的孩子。」

「难得听你这么坦率地称赞一个人。」

「没这回事吧?」

这时藤泽忽然露出狐疑的表情,问:

「可是为什么我们两个要去采访早坂真理?」

我直视藤泽,他的脸红了。

「……不好意思,我昨天因为很忙,没有看新闻,我一定是说了很蠢的话吧?」

我并没有要以冷淡的眼神让他感到羞愧。事实上。他在忙了一天后,次日还被我

拉来出差。我反而才感到歉疚。我摇摇头说:

「没有。这件事一句话就可以说明。董事长一太和他的妹妹真理失踪了。」

未来阶梯公司是三年前成立的新兴企业。他们透过网路。替日渐不便出门购物的

老年人提供寄送日用品和医药品的服务,董事长一太创业时才二十六岁。或许是因为年轻董事长与针对老年人提供服务的组合很稀奇,因此获得商务杂志广泛报导婆。而他也以充满自信的口吻,宣称资讯革命就是福社革命

早坂一太的赌注押对了。未来阶梯公司迅速成长。并且大张旗鼓地在那斯达克上

市。接著他又发展新事业,以募集会员筹得的资金,与农家、畜产户签约,展开寄送有机农畜产品的事菐,这项事业并不局限于共同采购的范畴。还贩售剩余生产品。并将得到的利益分配给会员,具有投资的性质。

就结果来看,这项事业成为公司的致命伤。红利虽然依照说明支付,但有文件出

现,暗示这些资金是从新入会员的加入费支付的,农畜产事业从很前期阶段就出现资金调度紧迫的情况。

六月和九月的红利发放廷迟。造成股价开始跌落,再加上对股东说明不足。因此

从十一月中旬便连日处于跌停,到了十二月,未来阶梯公司终于破产。早坂一太不仅被追究经营责任,部分媒体还把他当作计画性破产的诈欺犯看待。

「一太和真理的故乡是太垣。」

「这样啊。」

即使听到这个情报,藤泽似乎也完全没有接受的样子。这也是难免的,未来阶梯

公司破产是全国性的大新闻,东京总社的社会部和经济部都出动了。这不是分局记者处理的话题。

他战战兢兢地问:

「分局长知道你采取行动吗?」

「……应该取得默认了。」

「请等一下。」

他在狭窄的座位扭转身体朝向我。

「也就是说,我们要挑衅总社,自己去采访早坂真理吗?」

「说挑衅太夸张了。」

我垂下视线。

「不过也许有人会生气吧。」

藤泽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我果然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他。

「我也觉得对你很抱歉。就形式上,你应该算是被我硬拉来的,但是如果你感到

不安,就在下一站下车吧……其实我本来是昨天要告诉你的,可是联络不上。」

他听到这里便笑了。

「这个就不用了。」

「不用了?」

「就是你要我感到不安就下车这件事。知道这是你的暴走行为之后,找也比较容

易下决心了,我会跟你去。」

「……谢谢。」

「别客气。不过既然如此。也许就不需要相机了。」

车上广播即将到达多治见,对号车厢的乘客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如果你能跟我一起来,就帮了我很大的忙。」

在到达多治见之前,我得先告诉他这件事,我迅速地说:

「不过你先听完再做判断,很难启齿的是,目前其实没找到早坂真理。未来阶梯在平冢设有子公司。所以同行都猜想她在平冢而去那里找她,不过好像没找到一

太或真理。」

「咦?那我们为什么要去甲府(注一)?」

(注一:)日本山型县首府。

「我得到情报。他们不在平冢,至少真理不在那里,我认为她应该在甲府附近,

可是不是很确定……你把这点也纳入考量,再想想看吧。」

藤泽噘起嘴唇,不满地创:

「我好歹也是在报社工作的。」

「……」

「我有扑空的心理准备。」

「的确。」

我不禁微笑。我把他当成新人,似乎费了不必要的心思了。

「真抱歉,对你创了失礼的话。」

他默默地点头。

车窗外的景色变成市区。列车减速。驶人颇大的车站,几十秒的停车时间内,没

有人下车。也没有人上车,接下来铁路便沿著东山道进入山间。

当我看著缓缓开始移动的景色,藤泽问我:

「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探访早坂真理?」

在家家户户的屋顶和田里,残留著些许还没融解的昨天下的雪。

藤泽的意思大概是:为什么宁愿走对上班族来说危险的路,还要去采访她,我仍

旧望著窗外,创:

「之前我采访过返乡中的早坂真理,她的气质爽朗,聪明却不会给人气势凌人的

感觉,给我很深的印象。当时我也采访了她以前的同学和老师。大家都很喜欢她,当新闻开始报导未来阶梯是诈败公司之后,很多人打电话到分局,说她不可能会诈欺一太和真理或许生意失败了。但不是坏孩子

……在我们分局负责的地区。早坂兄妹的消息受到很大的关注,当然应该要去采访吧?

「这……也许吧。」

藤泽缓缓地说,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刚刚说掌握到情报,是什么样的内容?」

对于习惯搭乘新干线的人来说,朝东行驶的特急列车「信浓号」速度感觉很慢。

时间非常充裕。

2

早坂一太和真理兄妹还有一个更小的么妹,名叫弓美。她今年大学毕业,二十三

岁。她和未来阶梯公司没有关系,在名古屋市的服饰公司上班。

我先前采访真理的时候,弓美也在老家,所以我曾和她交换名片。昨天下午,当

我得知一太和真理失踪之后,立刻联络弓美。询问她是否知道两人的下落。弓美当时还在工作,虽然有些困扰,但并没有对我不客气。她回答她不知道,然后又说:

「不会有事的。哥哥和姊姊小时候都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离家出走。不用急著找他

们,他们很快就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回来。」

然而过了几个小时,到了晚上九点多,轮到弓美打电话给我。她用困惑的声音说:

「姊姊打电话给我。然后……如果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可以请你现在过来吗?」

弓美住在名古屋市金山,我看了手表,和她约定一小时半之后到。

弓美住的公寓是一栋五层楼建筑,位在距离金山站走路七分钟的地点。入口有自

动锁,也有机械式停车场。弓美的住处在最上层。虽然不知道隔间如何,但光是客厅就有大约十二个榻榻米大。玻璃桌面上放著她替我端来的香气强烈的红茶。

我催促她继续说明,她很歉疚地先说「很抱歉这么晚找你过来」,然后说:

「快九点的时候。姊姊打电话给我,似乎喝得很醉,我间她在哪里,她却好像没

听见我说话。而且还挂断我的电话……我想最好还是去找她,可是如果请警察找她,即使找到了,也可能会被当成是遭警察逮捕。我也没有告诉过朋友或同事有关姊姊和哥哥的事,所以也不能找他们讨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未来阶梯公司破产事件中,姑且不论早坂真理,早坂一太应该会被追究法律责

任,不过这和失踪搜索是两回事。就算通报警察,真理也不会被逮捕。话说回来我也可以理解弓美迟疑的心情。

「我知道了。我会尽我的力量去找她,请告诉我详细的电话内容。」

弓美把录音笔放在玻璃桌上。

「我把这个放在身边,以备他们随时打电话来。开始的部分没有录到,可是应该

可以听见后面的部分。」

我又跟她谈了一会儿,想要得到其他躲索,但弓美原本就没有和一太往来。和真理也已经半年左右没有联络,因此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近况。

「老家那边也问我知不知道任何情况,是我真的是在刚刚才第一次接到她的电

话。」

「这样啊……总之。先来听听看吧。」

按下播放按钮,就如弓美说的。听到的是大概从对话中途开始录的聟音,我为了

听得更清楚,把头发拨到后面,露出耳朵。

这段对话录音资料已经在昨晚腾出文字稿。

弓美:……姊,你现在在哪里?爸爸妈妈都很担心。

真理:现在,我现在是在车上。我喝了酒,现在正在看天空。

弓美:你没事吗?我看到电视,一直很担心。

真理:不可以看电视。啊,不过我记得你从小就是电视儿童。

弓美:姊,你喝醉了吗?

真理:(啜泣声)

弓美:不要紧吗?要不要我过去你那里?

真理: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还有工作吗?我已经失去工作了。

弓美:你好像喝得很醉,对不对?

真理:应该没问题吧,刚刚有个男人来照料我。他很会说话,长得也满帅的,算

是我喜欢的类型。

弓美:男人?姊,不要紧吗?你现在还跟那个人在一起吗?

真理:不要紧啦。你不用瞎操?

弓美:你也联络爸爸妈妈吧,他们真的很担心。

真理:是吗……

弓美: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真理:嗯〜在阿嬷家附近,不过,还是不行。我没办法去见她。

弓美:没这回事。阿嬷一定也会高兴。

真理:这里又没什么饭店,而且轮胎又那样,所以也没办法移动。真伤脑筋。

弓美:没关系,你就去阿嬷家吧!今晚会很冷喔。

真理:不要紧。我吃了很像乌龙面的东西。现在很温暖,对了,弓美,我其实原

本可以过著正常生活的。

弓美:姊。你在说什么?拜托。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真理:弓美,幸好你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工作。绝对不可以告诉周围的人。说你

是我和哥哥的妹妹唷。

弓美:你说阿嬷家,是哪一边的阿嬷?告诉我。

真理:我好喜欢你。弓美。

弓美:姊姊?

真理:早点睡,不要感冒了。拜拜。

弓美。姊姊……喂?

弓美听著自己和姊姊的对话,不时扭头表示不解:

「姊姊虽然会喝酒,但是她应该不会喝到这么醉,会不会是年纪的关系?」

我询问此时能问的所有问题。

「早坂,『阿嬷』住在哪里?」

弓美很明晰地回答:

「祖母住在山梨县幡多野町,外婆住在静冈县的御前崎。」

「两边的阿公都健在吗?」

「我外公已经过世了。」

「那么『阿嬷家』应该是指外婆家吗?」

弓美摇头说:

「不一定,姊姊称呼父亲老家时,应该也是称呼『阿嬷家』。」

「她平常就是这样称呼吗?」

「是的。」

「她会和某一边特别亲近吗?」

弓美停顿一下才摇头。

我这时就已经确信早坂真理在静冈还是山梨,但我没有把我的推测告诉弓美,只

对她说:

「我知道了。只有知道这些,一定能找到她。」

弓美向我鞠躬,说:

「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另外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好的。」

「你为什么会找我?应该还有很多其他媒体跟你提出采访要求吧?可是你好像只联络了我,为什么?」

她很快就回答:

「之前姊姊说过,有很多杂志或电视凭空创造出姊姊的形象,要不然就是只谈十分钟就加油添醋,擅自当成姊姊的『真心话』。

不过她说,只有你不一样,她一开始觉得你是个冷淡的人。可是在说话的当中,

虽然只是回答采访的问题,却引导出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自己的想法。她很高兴地告诉我,只有你真正愿意听她说话,所以我才选择跟你联络。」

我记得那段采访,只是不确定早坂真理有没有读到事后的报导。我不确定自己写

得是否够好。

我对她说:

「谢谢你,她很清楚自己是吸引客人的活广告,可是她相信未来阶梯公司能够为

很多人带来幸福,即使面对尖锐的问题或要求。她也总是能够笑咪咪地巧妙应对……我很喜欢早坂真理。」

我没有借到录音笔,不过弓美让我把声音档存到随身碟中。

我离开金山的公寓时。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藤泽昨天几乎不曾阖眼,却眨著疲累的眼睛。仔细听我说话。

我说:「即使找到早坂真理,她应该也身心俱疲了,如果能采访到她的话,就可

以让在故乡替她担心的人、还有妹妹弓美安心。我希望能够早点找到她,所以才邀你同行。」

藤泽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我从包包里拿出透明资料夹,递给藤泽。

「这是电话录音的文字稿。有关早坂真理此刻人在何处的直接线索,目前只有这

些。」

藤泽读完资料夹里的列印文件之后,慎重地说:

「电话里没有提到她人在哪里。」

「应该是刻意没说出来,不过她似乎也不打算完全隐藏。」

藤泽再次聚精会神地阅读通话纪录,不久之后抬头望著天花板,揉著眉头呻吟:

「只有这点线索,太难猜了。」

「是吗?」

「我们正在往甲府方向。所以你应该觉得比较有可能是山梨吧?我不明白……这

是二分之一的赌博吧?」

「虽然是赌博。但是应该是命中机率很高的赌法。」

车窗外的景象不知何时已经转变为信浓地区的白色山野。藤泽红著眼睛,陷入沉

思。

不久之后,他说:

我不了解。」

我原本以为没有必要说明,但是不解释的话。对于通宵熬夜还被卷进来的藤泽太

过意不去了。于是我伸出手。用手指划过通话纪录的某一段。

「这里。」

「…… 『而且轮胎又那样。所以也没办法移动』这句吗?」

「对。」

我从藤泽手中抽走通话纪录,放入透明资料夹里,收回包包。

「等一下,就只有这样? 」

「只有这样?」

「她的轮胎出问题了吧?为什么这样就能断言是在山梨而不是静冈?」

轻快的旋律传来,车内广播开始播报:

「下一站,盐尻。盐尻,请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的行李。」

窗外的雪景逐渐转变为街景。我说:

「虽然也不能完全排除爆胎的可能性……」

「嗯。」

「不过她应该是指一般轮胎吧?」

藤泽发出「啊」的声音。

特急列车开始减速。

「昨天东日本有大范围的区域下雪,山梨也有少量的积雪。早坂真理的车使用一

般轮胎,下雪时很难行驶,所以她『轮胎又那样,所以没办法移动』。我特地

调查过,降雪的地区有东北全区、新舄县、长野县、山梨县、群马县。静冈县御前崎市没有观测到降雪。」

我把奶油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打了领带结。

「早坂真理昨晚在山梨县幡多野町。待会传乘『梓号』列车之后,你先睡一下

吧。到了甲府我会叫你。」

3

由于列车误点,因此转乘花了不少时间,「梓号」抵达甲府时,已经接近十二点

从车上看到的甲斐路(注2)蒙上一层薄雪,不过少量的雪似乎被都市的热气融解

殆尽,因此在甲府没有看到雪。站前大规模的圆环有巴士驶入。上下车的乘客都很零星

(注2:古代官道,山东海道分支。经由富士北麓进入甲府盆地。)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名古屋来到此地。我原本以为空气会有些不一样。但却

感觉胸腔冰冷。

「我们搭计程车吧。搭车地点在那里。」

藤泽肩上挂著很大的相机背包,指著圆环一角。但我轻径摇手。拿出手机。打电

话到事先登录的号码。

「喂?我是早上打过电话的东洋新闻社记者,太刀洗。」

接电话的是甲府的计程车公司。我早上便预定计程车,到了盐尻站时也打了电话

告知转乘列车误点,我询问计程车停在哪里,电话中的人说:

「你现在人在南口正面吗?我马上请司机开车过去。请在原地稍候。」

我挂断电话,藤泽便笑著说:

「有必要事先安排计程车吗?」

计程车招呼站有不少计程车在等候乘客。光是用眼睛数,大概也超过二十辆。如

果只是要搭车,的确不需要特别预约,应该也能立刻上车。

我没有回答。藤泽忽然恢复认真的表情,说:

「老实说,我还真没有想到下雪和轮胎之间的关系,不过接下来耍怎么办?如果

有任何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吧。」

「谢谢……对了。藤泽,你肚子饿了吧?

藤泽的表情呆住了。

「呃,好像有点饿,不过,可以先听听接下来的计画吗?」

「我晚点再详细说明。先吃午餐吧。」

「好的。可是计程车要来了。」

「我们就是要搭计程车去吃饭。」

甲府站前大楼林立,上面密密麻麻挂了招牌,有借贷公司的招牌、英语会话班的

招牌、商务旅馆的招牌、在地酒的招牌,另外也有当地名产的招牌,我没有刻意注视某处,漫无目的地望著上方。问:

「你有没有吃过餺飥?」

「……没有。」

「你知道餺飥是什么吗?」

「我只听过名称,那是什么样的料理?」

「餺飥是山梨乡土料理。我满喜欢的。今天中午我打算吃那个,你有没有特别喜

欢或讨厌吃?」

藤泽加强语气说:

「如果要在今天之内回名古屋。时间已经不多了。车站里应该也有可以简单用餐

的店吧?」

「一定要吃餺飥才行。藤泽。你应该也有到外地采访过吧?你对当地名产都没兴

趣吗?」

「要看情况,今天我不太有兴致。」

一台黑色计程车接近我们,闪烁著危险警告灯示意。我朝著计程车挥手。从车身

大小和打蜡的光泽看来,计程车公司派了很高级的车过来。

「早知道应该告诉他们。派普通的车就行了。」

藤泽也耸耸肩膀说:

「这样有点显眼。」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走吧。」

计程车停在我们面前,门打开了,司机走下车,很有礼貌地鞠躬。

「你是太刀洗小姐吧?敝姓馆川,今天负责导览,请多多指教。」

司机是四十岁左右、身材偏瘦的男性,自然而不做作的笑容很讨喜,他看到藤泽

的相机袋,立刻说:

「我来替你放行李吧。」

他以机敏的动作回到车上,打开行李箱。

我暂且先告知目的地是幡多野町,请他开车。我询问抵达时间,得到的答案是大

约三十分钟。

车子从甲府站往南行驶。天空虽然辽阔,但电线看起来彷佛垂得很低。计程车是

以固定费用包租的,因此里程表没有在动。

我问:「昨晚下雪了吧?」

司机以快活的声音回答:

「没有下太大的雪。」

「听说有积雪。」

「黎明时分积了薄薄一层雪,所以这辆车也换上雪胎,否则就会有些危险。不过

太阳升上来之后,雪全都融解了。」

沿途的街上的确几乎没有看到雪。

身旁的藤泽压低声音说:

「我刚刚虽然那样说。不过现在还是有点饿了。肚子饿了果然没办法做任何事。」

我点点头,又问司机。

「司机先生,我们想在幡多野吃午餐,可以请你介绍餐厅吗?」

司机从后照镜看著我们说:

「当然了,你指定要找对幡多野很熟的司机吧?我出生在幡多野,在幡多野长

大,现在也住在幡多野,请交给我吧。」

藤泽瞥了我一眼,他大概明白了我为什么要事先安排计程车。这次采访来到陌生

的地方。又没有太多时间,因此一定要找熟知当地资讯的计程车司机。

「不过幡多野是很小的城镇。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观光、餐厅也很少。」

「谢谢,那么,有没有哪家餐厅提供好吃的餺飥呢?」

司机回答的语调很愉快:

「那当然,现在有很多餐厅为了因应观光客。把餺飥改成比较顺口的味道,不过幡多野的餐厅都还保留传统的道地做法。」

「我想找一家开到很晚,又有提供酒的餐厅。」

「开到很晚?虽然比不上甲府市中心。不过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开到八点左右。而

且也有提供在地酒。中午应该也有营业。」

我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家餐厅星期几休息?」

「应该是星期三。」

「没有其他餐厅吗?」

前方红绿灯转为黄灯,计程车便开始减速,等到完全停下来之后,司机有些诧异地说:

「其他餐厅?这个嘛,我想想看。」

红灯转为绿灯,计程车再度开始行驶。

「……对了,还有另外一家餐厅,不过酒类大概只有啤酒,味道不差,可是地点

不是很方便。离市区有点远,休息日的话,我记得好像是星期天 很抱歉,我也不太常去,所以不是很确定。」

「那就麻烦去那家餐厅吧。」

「如果要吃餺飥,我还有更推荐的地方。」

计程车正在过弯道,因此司机没有看后照镜,但我还是稍稍低下头,对他说:

「谢谢你。如果回程比较晚,晚餐就去那里吧。」

司机似乎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说:

「好的。那就先去那家餐厅吧。」

站前林立的大厦早已消失踪影,路上出现越来越多设有巨大招牌和停车场的店。

不久之后,这些店也消失了,开始出现一栋又一栋瓦片屋顶的民宅。接著房屋的间隔拉长,道路也变窄了。眼前出现结束收割的农田,不时也看到在市区没有看到的残余融雪。藤泽在我旁边打盹。

「要不要听广播?」

司机忽然问道。

「不用了,谢谢,我同事正在休息。」

「哦……真抱歉,你们是来工作的吗?」

「是的。」

「到幡多野来工作,还真是难得。」

我在联络计程车公司时,报上东洋新闻社记者太刀洗的名号,不过这个资讯似乎

没有传达给司机,因为没有必要特地说明,所以我只是敷衍地回答:「的确。」或许是为了避免吵醒睡著的藤泽、司机在这之后就没有说话。

我用手表测量时间,先前虽然听说前往幡多野所需时间是三十分钟,但是宝际上

花了更久的时间。或许是因为我们要去的餐厅在边陲地区吧?车子行驶三十五分钟左右,超过一辆脚踏车之后,司机以有些节制的声音说:

「快要到了。」

「好的。」我回答之后戳了一下藤泽的手臂,不过隔著厚羽绒衣的袖子,他似乎

没有感觉。看他没有醒来,我便把他摇醒。

在广阔的农地当中,孤零零地矗立著独栋房屋。漆白的墙壁顶著传统民俗风的三

角屋。博风板上有格子状的装饰。绿底白字的塑胶招牌上写著「餐厅」。计程车驶入店前宽敞的停车场。虽然空间足以停放几辆车,但现在并没有其他车辆。

「到了。」

「谢谢你,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请你一起用餐吗?」

我邀了司机,但他摇摇戴著白手套的手说:

「不,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可能会需要谈工作方面的话题,所以我还是回避吧。

我会待在附近,等到用餐结束之后再打手机给我。那么我要开门了。」

我拿起包包。车门打开,冷空气吹进来,这时藤泽突然喊:

「危险!」

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传来。

我看到一辆脚踏车差点擦到计程车打开的车门停下来,刚刚听到的就是脚踏车煞

车的声音。

脚踏车大概是在经过计程车旁边的时候,刚好遇到车门打开。虽然应该没有撞

到,但司机立刻冲下车,绕到车门这里。

「不要紧吗?」

骑脚踏车的是一名年轻人,他抬起头。

他的面孔结实精悍。头发有些自然卷,五官轮廓很深。或许因为寒冷。他的脸很红。

踏车前方装了篮子。但没有放东西,后座行李架上网了纸箱,从里面露出一把

葱。年轻人原本紧闭著嘴巴,不过听到司机问话,便很明确地回答:

「我没事。」

「真抱歉。」

「没关系。」

他简短地回答鞠躬道歉的司机,然后再度踩上踏板,直接骑著脚踏车到餐厅后

方。

我也下了计程车,对深深叹息的司机说:

「幸亏没事。」

司机回头,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的确,话说回来,我没想到会在这么大的停车场被吓出冷汗……那么。结束用

餐之后,请再跟我联络,要打开行李箱吗?」

「好的。」

藤泽似乎因为刚刚的惊吓而完全清醒。我看著他拿出相机背包,再度回想刚刚的

情景。

餐厅直接利用老屋开设。天花板很高,可以看到带有岁月痕迹的梁木。墙壁和地板都像磨亮过一般呈现琥珀色。看样子客人应该是要在土间(注3)脱鞋,坐在榻榻米上的坐垫。

(注3:传统日式住宅中没有铺设地板、与地面齐平而连结外界的不分。)

藤泽说:「满有趣的。」

「是啊。不过有点冷。」

「因为天花板很高,所以没办法。」

外面没有停车,店内也没有其他客人,大概就如司机所说的,这里的地点不是很

方便吧。

我们穿著大衣等候店里的人,但没有人出现。

「打扰了。」

我喊了三次,总算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唉呀。真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欢迎光临,请坐。」

出现的是穿著割烹著(注 4)的女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几岁,再怎么年长应该也不

到五十岁。

(注4:套在身上的日式围裙。)

「那就打扰了。」

藤泽边脱鞋边说。

我以正坐姿势,藤泽盘著腿坐在坐垫上,不久之后茶便端上来。

「天气真冷,决定点什么料理之后,请再跟我说。」

餐桌感觉也很古老,呈现酱油色,桌上放著装入免洗筷的竹筒和七味辣椒粉的小

瓶子。我打开菜单,上面以明体印著食物名称,没有照片。最前面印著南瓜餺飥。接著又列出几种不同食材的餺飥。

藤泽边看菜单边问:

「餺飥到底是什么?」

「面粉制的料理。」

「像面包吗?南瓜面包?」

「差很多。你看到就知道了。」

除了餺飥以外。这家店也有许多当地特产,例如马刺和甲州葡萄酒,夏季限定的

季节商品则有桃子刨冰。另外也有好几种常见的定食料理。

「原来还有姜烧猪肉和鸡排定食。」

定食料理的白饭只要加钱就可以改成煮贝炖饭。煮贝好像也是甲州名产,印象中

是用鲍鱼做的。真的只要追加几百圆就可以吃到鲍鱼炖饭吗?我仔细盯著菜单。

「太刀洗。」

藤泽忽然叫我。

「吃饭的时候就暂时忘掉工作,不要摆出那么严肃的表情吧。」

我只是在思考菜单上的「葡萄猪排」是什么……葡萄猪排也有附白饭,但是并不

是定食料理。

一名穿白色围裙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他正是刚刚骑脚踏车差点撞上车门的年轻

人。他拿著抹布,默默地开始擦无人的餐桌。

藤泽说:「我决定好了。」

我点头,然后朝著年轻店员举起一只手。

「好的。」

他放下抹布过来,单膝著地,从围裙口袋取出笔记本和原子笔。

「请点餐。」

「我要点这个特制餺飥。」

「好的。」

我指著菜单上的文字问:

「葡萄猪排的饭不能改成煮贝炖饭吧?」

他一边动笔一边回答:

「是的。」

那也没关系。

「我知道了。那我点葡萄猪排。」

「好的。」

年轻人写完之后站起来,当他的背影消失在店内,藤泽便对我说:

「那位店员感觉话很少。难道都不用确认点餐内容吗?」

「毕竟只有两人份。」

「虽然是这样……」

藤泽嘴角稍稍上扬。

「你刚刚那么坚持要吃餺飥,不用点吗?」

「没关系。」

「我不会分给你。」

「那当然。」

藤泽笑著把杯子举到嘴前,然后又说了声:「咦?」接著问我:

「不用点酒吗?」

「酒?」

「你不是想喝吗?你刚刚在计程车上也问过,有没有可以喝酒的店。」

我也拿起茶杯,杯中是焙茶,很烫。

「我应该没这么创吧?」

「……好吧,反正也不重要。」

我打开包包,拿出笔记本,确认酱油色的桌面是乾的之后,把本子摊开在桌上。

「你怎么突然拿出这种东西?」

藤泽边说边放下杯子。

「关于寻找早坂真理的线索,我还没详细告诉你,你应该很在意吧?」

「嗯,原来你还愿意对我说明。」

「我不是说过了吗?」

「可是你常常不做任何说明就飞快地进行工作,所以我以为这次也一样。」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大家都是这样说我的吗?」

「反正也不是坏话,没关系吧?」

「我应该都有分享最低限度的必要资讯才对。」

「原来你也有自觉,只有分享最低限度。拜托你分享最高限度的资讯吧。」

我看看手表,冬季的日照时间很短,尤其这一带接近山地,天黑得更早,没有时

间闲聊,我用手掌抚平笔记本的折痕,说:

「事件背景是早坂真理任职的公司破产,她也被当成诈欺共犯,目前行踪不明

看样子应该是自发性的逃亡没错,她开车想要前往祖母家,但是想到自己的处境,又无法去依靠祖母,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在这样的状态下打电话给妹妹弓美,而这就是通话纪录。」

「你还真是突然。」

藤源边说边看印出来的文字,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到这里为止,我都知道了。」

「从这段通话纪录无法得知早坂真理此刻人在哪里。不过我们只有这个线索。接

下来就要思考她昨晚的行动。」

「是的。」

我用手指划过通话纪录第二行。

「首先。昨晚早坂真理从『车上』打电话。」

「她的确提到她在车上。是的,应该没错。」

「而且她当时喝醉了。」

「是的。」

「她是在哪里喝酒的?」

藤泽立刻回答:

「应该是车上吧?她大概买了罐装啤酒,把车停在宽敞的地方,坐在车上喝酒。

学生时代我常在朋友驾驶的车上这么做。」

我把手指移到通话纪录下方。

「应该不是这样,继续读下去,就很难想像她是在车上喝的。」

「你的意思是……?」

她因为喝太多,受到『满帅的』男人照料。看到有人在车上喝醉,会跑到车上

去照顾对方吗?」

藤泽狐疑地说:

「如果是从车外就看得出来的紧急状态,或许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原来如此, 一般来说不可能会进去。」

「车内是私人空间。即堕车上的人喝醉,也很难想像有人会打开车门进去照料她。而且她应该也锁了车门。」

这时年轻的店员端著餐盘过来,他对我说「请慢用」,把马铃薯沙拉放在我面前的桌上,看来应该是葡萄猪排附的。我从竹筒抽出免洗筷拆开。双手合十。或许是为了当下酒菜,口味有点偏咸。

「如具因为喝太多感到不舒服,摇摇晃晃地走到车外,刚好有个男人经过而照护

她――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更有可能的情况是……」

「她是在店里喝酒,如果是在店里,周围就有客人、店员之类的其他人。」

我点点头。

我用筷子戳了小碟子中堆成小丘的马铃薯沙拉。

「问题是她在什么样的店里喝酒。」

我并不是在询问藤泽,不过他还是说出自己的推测:

「会喝到烂醉的程度,应该是在酒吧或居酒屋吧?」

「的确有可能,不过还有三个条件。」

「三个条件?」

「第一 ,昨天有开门营业。」

藤泽皱起眉头说:

「那还用说吗?」

我不理他,继续说。

「第二,晚上营业到将近九点。」

「也就是说……?

「我没有告诉你,她是在晚上九点左右打电话给早坂弓美的。她喝得烂醉受人照

料之后,大概是等到酒意稍微散去,才回到车上打电话。那么这家店至少要开到晚上八点,更有可能的是开到九点,藤泽,你常常出差,应该也知道,在幡多野这样的小镇,开到八、九点的店并不多,」

「这点我可以理解。」

藤泽说完喝了茶。

「第三个条件呢?」

「这家店应该要提供餐点。」

我指著通话纪录下方。

「早坂真理吃了『很像乌龙面的』东西,所以到九点时她还成到很温暖。如果这

是真的。那么应该不是中午吃的。虽然她未必在同一家店喝酒和用餐。不过在餐饮店很少的镇上,不太可能连续找两家不同的店。早坂应该是在同一家餐厅用餐,喝酒。」

藤泽轻轻点了两三下头。

「原来如此,每一个条件都很理所当然,不过三个凑在一起,感觉好像就能够看

出一点头绪。」

「这里的餐饮店原本就很少,有这些条件就容易锁定目标。」

「的确 还有一点令人在意的是,她为什么要说『很像乌龙面的东西』?她可

以直接说乌龙面。为什么要说『很像』?」

这时年轻店员端著看起来很沉重的餐盘。缓缓走在榻榻米上过来。

「请慢用。」

他仍旧很寡言,说完之后将看似藤编的锅垫放在藤泽面前,然后把餐盘上的器皿

放下来。

这是冒着蒸汽的土锅,里面满满地吸放南瓜、 里芋,金针菇、香菇、大葱、菠

菜、鸡蛋,以及鸡肉。

「这就是特制餺飥。」

「这就是……」

藤泽低头看著装满稠状汤汁的土锅。

「怎么看都像是炖乌龙面。」

我尽可能做出微笑的表情。如果我不刻意摆出笑脸,没有人会发觉到我在笑。

「餺飥在制面的时候不加盐巴,直接在煮面的汤里调味,所以最大的特徵就是稠

状的汤汁。你应该明白了吧?这就是「很像乌龙面的东西』。」

藤泽拆开免洗筷。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夹起餺飥,盯著粗粗的面条。然后放入嘴里。

「啊,好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

藤泽默默地吃著餺飥。不久之后,我点的餐也送来了。

年轻人仍旧沉默寡言地端上葡萄猪排,这道料理是用铁板煎一整块厚厚的肉。

切成一口的大小。

「葡萄猪排。」

他复述料理名称。藤泽此时已经额头冒汗,停下筷子抬起视线看我。

「原来你刚刚不是开玩笑?」

「什么意思?

「那是葡萄「猪排」(tonteki)吧?你刚刚念成butateki ,可是猪肉煎的猪排,不

是应该念tonteki吗?

「……嗯。」

葡萄猪的猪排,所以叫葡萄猪排。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葡萄猪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些猪的饲料是酿葡萄酒的时候剩下的葡萄皮。听说很好吃。」

「你为什么知道那种事,却不知道餺飥?」

「当然不知道了。」

套餐的饭来得比较晚,端来的不是白饭,而是微微烤焦的炖饭。

「呃,请等一下。」

我本来想叫住迅速转身的店员,但不知是否没听到,他头也不回就走了。葡萄猪

排附的应该是白饭,这样没关系吗?我闻到和入酱油的炖饭香味,正感到困惑,藤泽说:

「你就吃了吧。就算换回来,那碗炖饭大概也会被丢掉。」

「我想也是。」

「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待会付差额就行了。那位穿割烹著的太太感觉满亲切的。」

藤泽的说法也有道理,我便照做了。

或许是因为南瓜和面一起煮,藤泽那碗餺飥的南瓜溶解在汤中、稠状的汤似乎很

容易溅起来,因此藤泽的筷子动得很谨慎。

「你是为了掌握早坂真理的行踪,才到这家店吧?」

藤泽用筷子剖开南瓜。有些哀怨地低声问。

「是啊。」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之所以请计程车公司安排熟知幡多野的司机。不是因为期待他熟悉道路。而是

要请他介绍提供酒和餺飥、营业到比较晚的时间,而且昨天没有休息的店。」

「太刀洗,我宜的觉得你应该更重视组织中的『报告、联络和商量』。」

藤泽从土锅夹起菠菜(注5)上下摇晃。

(注5:藤泽提到的「报告,联络和商量」在日文简称「报.连.相」,与「菠菜」同音。

「从司机的口吻来判断,符合条件的应该只有这家店。」

「虽然不能太过乐观,不过很有希望,早坂真理一定来过这一带。不过她或许没

有进入幡多野町,而是在甲府市区用餐。」

「那里的店也比较多。」

话说回来,如果是在甲府市区,她应该不会说『这里没什么饭店』,而且她应

该已经看到祖父母家门口,然后觉得自己现在没办法见他们。所以她很有可能来过幡多野。」

「原来如此。」

藤泽似乎喜欢上餺飥的口味,没有停止夹面,边吃边问:

「接下来呢?要怎么找到她?」

我背出通话纪录的部分段落:

「『刚刚有个男人照料我。他很会说话,长得也满帅的,算是我喜欢的类型。』」

「听你说出口,感觉满恶心的。」

「目前确定昨晚和她接触过的。就只有这个男人。只能从他身上寻找线索了。」

藤泽停下筷子。我把猪排放入嘴里,猪肉很柔软,味道浓郁。

「……就算找到那个男人,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办?」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问遍全镇的人,有没有看到早坂真理的车子。这座小镇不大,所以这个方法或许也行得通。」

藤泽瞥了一眼,手表。皱起眉头说:「会很花时间。」

「的确。希望能够早点找到他。」

我想起早坂弓美以烦抖的声音拜托我寻找姊姊。

我动了筷子。

「很会说话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人?首先可以想到两种可能:第一,那个男人很懂得怎么和女人说话。」

「的确很有可能。早坂真理说的『很会说话』,大概是指擅长说好话、擅长哄

人。具体职业是……」

「虽然没必要和职业联想在一起,不过的确有可能是酒家公关之类的。」

「嗯。」

藤泽似乎很同意地点头,但事实上我并不认为这个猜测是正确的。我继续说:

「不过很奇怪的是,早坂真理和那个男人应该只是一方照

料另外一方的关系而

已。当然也可能是在照护的过程中,两人有机会长谈,而男人一直称赞真理。让她觉得对方很会说话,不过至少在打电话给弓美的时候,真理应该是独处的。」

藤泽拿著筷子。发出沉吟声:

「嗯。我觉得未必不可 。应该有很多男人遇到妙龄女子,不管对方是不是烂

醉,都会说好话吧?

「也许吧。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我把煮贝炖饭放入嘴里。光是炖煮贝类应该无法得出如此丰富的滋味。不过饭里

的贝类果然不是鲍鱼,大概是卷贝。我嚼著口中的饭,忽然猜到自己为什么能够得到炖饭。

「另一种可能性?」

藤泽诧异地放下筷子,稍稍凑向前问:

「什么可能性?」

「那个男人是外国人。」

藤泽思考片刻,然后叹著气说:

「哦,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很会说话一指的是「很会说日语」的意思。

「在这个情况下。我们不知道男人的外表。有可能是白人、黑人,或是黄种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男人应该很醒目吧?这里又不是观光客会造访的小镇。」

「的确,这座小镇没有大学。高中以下的留学生晚上也不太可能在提供酒类的地

力徘徊,所以应该不是留学生。这一来, 有可能是来探访熟人,或者是受到雇用,也可能是从事某种事业或研修活动。」

我夹起猪排,沾了盘中剩下的酱汁放入嘴里。

我暂且放下筷子,从包包拿出百圆硬币和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我找对自己要找的

那一页。拿给藤泽看。

「这是我洽询幡多野镇公所和幡多野农会得到的答覆。」

藤泽瞪著我,问:

「你不是说线索只有通话纪录吗?」

「在『信浓号』车上的时候的确只有那些。不过我在盐尻站转乘的时候打电话去

问过了。」

「你是在什么时候……」

「当你在候车室睡觉的时候。我得到的答覆是,农会那边目前并没有招收外国

人,至于幡多野镇公所也说,镇上目前没有掌握任何受雇者或研修生。不过这只是短时间的通话问到的资讯,所以不算完整。」

我喝了已经变温的焙茶,我朝著正在整理空餐桌的年轻人挥手,指了指茶杯。

「不过在山梨县而不是幡多野町的名义之下。招收了三名从事农业研修的菲律宾

人。听说是葡萄栽培的研修。」

「菲律宾人?他们在这座小镇吗?」

我摇摇头。

「研修场在胜沼叮,雕这里很远。就算他们放假出游,应该也只会路过甲府,不

曾到幡多野。」

年轻店员过来替我们倒茶。藤泽在谈话中把餺飥吃光了,店员再度端餐盘过来,

准备收走用完的餐具。我在餐盘上放了一百圆。

藤泽仰望天花板。

「等一下,早坂真理或许真的来过这里,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当时照顾她的外国

男人是谁。到头来还是没有太大的进展,不是吗?那个男人到底在哪里?」

我拿起茶杯。

「这个嘛……」

我喝了一口刚倒的热焙茶,放下茶杯。

「应该是在这里。」

我抬头看著正要收走餐具的年轻店员。

员眨著眼睛,往后倒退。

4

我站起来,递给他名片。

「很抱歉在工作中打扰你。我是《东洋新闻》的记者,名叫太刀洗,可以跟你谈

谈吗?」

年轻人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说话,只说了「是的」、「请慢用」之类的语词,所

以没有感觉到腔调有异。

他说:「我不想谈。」

他的眼神飘移,或许是感到恐惧,我可以想像到理由,不过如果猜错那就非常失

礼了。我有些迟疑,但是想到在金山等候消息的早坂弓美,便硬著头皮说:

「我不会告诉警察或入出境管理局。我们只是在找一位女士。」

年轻人的表情依旧没变。我为了保险起见,换一个方式告诉他

「 we will never inform the police or the immigration office about you。」

这时他终于叹了一口气。

「我听得懂日语。」

接著他看看餐桌上的料理。表情变得较为和缓。

「请继续吃吧。我会待在这里。」

「我知道了。」

「这家店的猪肉很好吃,要趁热吃。」

他拿起放了空餐具的餐盘,走到里面。

我恢复原本的坐姿抬起头,注意到藤泽的目光。

「请问,刚刚那是……」

「等一下再说。」

我想要依原年轻店员指示趁热吃完。肉已经凉了许多,如果放更久,大概就会开

始变硬了。

快结束用餐时,又来了两组客人,店里变得繁忙,年轻人似乎也闲不下来。到了

两点,午餐时间结束,穿著割烹著的老板娘放下垂帘,总算能够静下来谈。

老板娘当然知道这名年轻人是外国人,她在门外挂上准备中的牌子之后,将店内

餐桌借给我们做采访,但她的态度显得非常不安,不时把视线瞄向这里。

我间:「你要陪他接受采访吗?」

她说「我还要准备晚间营业」,就走进店的内部。年轻人看了便说:

「老板娘知道我是非法入境,还是让我留在这里工作,她很亲切……可是如果我

的事情被入出境管理局知道,就会造成她的困扰。」

年轻人再度看著我说:

「你说不会告诉警察或境管局,是真的吗?」

「是的。」

「真的?」

「是的。」

藤泽也很肯定地点头。

年轻人虽然似乎还没有完全相信,不过这是报上名字。

我叫费南多。 Fernand Basilio (费南多。巴西里欧) 。我是从菲律宾来的。」

即使在知道他是外国人之后重新检视他的外表,感觉和日本人也没有太大的差

异。他的年纪大约二十岁。或者也可能是十几岁。

「设谢你,我重新自我介绍:我叫做太刀洗万智。」

「我叫藤藤泽吉成。」

费南多轮流看著我们的脸。

「Journalist? (记者?)」

他以流畅的发音询问,我不禁回答「Yes」。费南多点了两吹头。

「我知道了。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很多人说,我的脸很像日本人。语言方面

我也很小心,可是你却发现了。为什么?」

藤泽也说:

「我也觉得很奇怪,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当然不是。」

我不擅长说明,不过费南多应该也很在意自己的身分为什么会被发现,为了得到

他的信任,我必须回答问题。

「 一开始是因为计程车。」

「计程车?」

「是的,你在这家店前方差点撞上我们搭乘的计程车。正确地说,是差点撞上司

机打开的车门。」

当时听到尖锐的煞车声,脚踏车停下来了,为什么那台到踏车会冲向车门打开一定会撞上的地方?我当时感到很不可思议。

「这家餐厅的停车场很大。一般来说不可能发生意外,我想到或许骑脚踏车的人不认为车门会打开。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计程车门是由司机用机械操作,所以看到我们两个乘客都没有把手放在门上,就以为门还不会打开。」

我停顿一下,又说:

「也就是说,我认为你不熟悉日本的计程车。」

费南多皱起眉头。

「我应该知道,一是不小心就会忘记。真危险,」

「幸好没有受伤。」

「只有这样吗?」

我摇摇头说:「另一个理由是炖饭。」

藤泽在一旁插嘴问:「炖饭?有什么问题吗?」

「炖饭很好吃。不过我原本以为会端出白饭。没想到却是炖饭。因比觉得很奇

怪。」

「是因为弄错点餐内容吧?啊,所以你发现他的日话不是很好?」

「我一开始以为是这样。」

我回溯记忆。

「我应该是这样问的:『葡萄猪排的饭不能改成煮贝炖饭吧?』」

费南多不安地点头说:「你是这样问的。」

「你回答『是的』。在那个情况,用日语回答『是的』,意思应该是『是的,没办

法改』。可是实际上端来的却是炖饭,我原本也以为只是单纯弄错。可是立刻想到另一个解释方式:比方说,如果是英文,在

那个情况回答『 yes』,接下来就会说『you can change』。因此我想到,这位店员不是根据日语的习惯来答覆,很有可能是以其他语言为母语。」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说明很难当场立刻理解,但费南多却显得很兴奋,凑向前说:

「原来是这样。」

「是的。」

他稍稍噘起嘴,说:

「我以为我的日语进步很多。只说一点点,还被称赞听不出来是Filipino ,不过

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最后是放在餐盘上的一百圆。」

这点他似乎也隐约发觉到了,他稍微扭曲英俊的脸孔,说:

「是的,我不小心收下小费。」

「日本人当然也不是绝对不收小费,可是你毫不惊讶,很自然地收下了,因此我

认为你应该很习惯小费文化。」

费南多耸耸肩说:「真厉害。」

他这么说,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还是无法习惯自信地说明自己的想法。而且这次我并不是从零出发来思考。

「我一开始就预期这家店可能会有外国人。否则我一定也不会猜到。」

我不需要深入了解费南多为什么会在幡多野工作。我从包包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用指尖轻轻推到费南多面前。

「我刚刚说过,我们在寻找这位女士。她昨晚打电话给妹妹,从对话内容判断,我们认为她昨晚八点左右很可能在这家餐厅。」

费南多没有拿起照片,瞥了一眼便点头。

「是的。我昨天的确看过这个人。」

藤泽在餐桌底下避免被费南多看到,偷偷比了胜利手势。我再度询问:

「只有我跟她说话,老板娘担心她的情况,要我去看看情况。可是老板娘没有和

这个人说话。」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

我早已预期到这个答案。费南多恐怕是最后一个接触早坂真理的人,然而即使如

此,也不能期符他会知道早坂真理此刻人在何处。关键的是接下来的问题:

「那么在昨晚的对话里,她有没有说过她要去哪里?」

「没有……」

我有一种奇妙的确信,觉得他的沉默并不是在追溯记忆。从费南多盯著早坂真理照片的眼神,我了解到他知道某件事,只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

「我不是很了解这个人,请告诉我,为什么要找她。」

藤泽瞥了我一眼。他别有含意的眼神似乎在问:有必要告诉他吗?费南多如果知

道早坂真理是重要人物,确实有可能反而决定不说,或者也可能会索取情报提供费。

我知道这些可能性,但根据直觉,我觉得现在与其用各种技巧交涉,不如毫不保留地说出来、展现诚意比较有效,这样的直觉通常不太会出错。

「她叫做早坂真理。她是『未来阶梯』这家公司的员工,也是董事长的妹妹。她

协助哥哥经营,非常认真工作,哥哥也以优秀的创意让公司成长茁壮。但是她的哥哥因为经营策略错误,导致公司破产,有很多顾客觉得自己被骗而生气。早坂直理是未来阶梯的代言人,非常有名,再加上又是董事长的妹妹,所以被认为也应该对经营失败负责。」

我缓缓地说明。

「早坂真理昨天失踪了。身为董事长的哥哥也同样下落不明。所以被认为很有可

能是兄妹串通好的。目前警方并没有特别采取行动,但是电视和报章杂志都在寻找他们兄妹。想要问他们问题。」

「你也是吗?」

费南多问我。

「你也为了同样的理由在找她?」

我张开嘴巴想要回答,但又把差点说出口的话吞进去。

我原本想要说「不是」,然而实际上并没有任何不同。

昨晚早坂弓美的确委托我去寻找真理。但我此刻人在这里是为了工作。我是利用公司经费转乘电车和计程车。随同新进的摄影师一起来这里,想要拍摄并采访早坂真理。

如果主张其他理由,那就是谎言。

「是的。」

费南多再度把视线落在照片上,不再开口说话。

厨房里传来洗餐盘的「喀喀」声,不久之后。又听到其中惨杂著水声。

藤泽把脚松开。我想要说话。却找不到适当的语词。

最后费南多终于开口:

「也就是说,她受伤了,然后逃到这里。」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

「在我看来是这样。」

落在照片上的视线移到我身上。这时轮到我看著早坂真理的照片。照片中的她洋

溢著活力,绽放笑脸。

「那个人很痛苦。在我看来,她因为痛苦,只能喝酒。」

「后来她喝酒喝到恶心,我就带她到洗手间,还端水给她,聊了一阵子之后,她

发现倒我的日语有点奇怪,盯著我问:『印度?』我回答:『菲律宾』,她虽然脸色苍白还喘著气,还是对我鞠躬说『namaste (注6) )』。我说那不是菲律宾语,她在痛苦中也觉得好笑,就笑出来了。然后对我说:『你的工作真辛苦,不过所有工作都一样。』」

(注6:尼泊尔的打招呼用语。)

「……」

「让你去见她,不会造成她更大的痛苦吗?」

他的问题很直接,就如他的视线,让人很难正面承受。

外面的风不知从哪里吹入。

「也有很多人想要分担她的痛苦,他们很喜欢早坂真理,非常担心她现在的情

况,我想要把真理的话转达给那些人。」

「也就是说,你想转达她的痛苫?」

那应该不是我的目的。

「不是的。」:

我的脖子感觉到冬天冰冷的空气。我说

「早坂真理受到攻击的理由当中,也包含了不该由她负责的事项。我认为她应该

得到为自己辩解的机会。我想要提供这样的煤介。如果她不愿意接受采访,我就会乖乖回去。」

我不知道费南多是否相信我说的话,他低头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国的语言。或许是日语,但我没有听到,最后他抬起头对我说:

「我知道了。」

他指著餐厅后方。

「这家店后面有一条河,她昨天把车停在那里睡觉。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不过也许还在那里。」

5

冬天虚弱的阳光从我在名古屋迎接早晨以来。一直没有蒙上乌云。停车场原本因

为融化的雪而潮湿,在我们走出餐厅时也已经几乎全乾。

我看看手表,时间接近两点半。

昨晚九点打电话给早坂弓美的真理即使喝到烂醉后睡著,应该也已经醒来了。如

果她买了足够的食物,车子或许还停在同样的地方,不过如果没有食物。她很可能已经移到其他地方。话说回来,还是要先到现场才知道。

「走吧。」

「好的。」

藤泽背起相机袋。我确认录音笔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知道附近有河流之后,果然好像听到了潺潺水声。

我看了看餐厅后方。

收割后的稻田中残留著零星的积雪。稻田的对面有一条向左右延伸的窄路。两旁

种植著行道树,应该就是沿著河川的堤防道路。

不过我找不到可以绕过稻田的道路,继续找下去可能会耗费太多时间,所以我踏

上田埂。柏油路虽然已经乾了,但泥土仍旧很潮湿。冰冷的感觉彷佛从平底鞋底部传上来。

就如我预期的,田埂前方就是堤防道路,从近处看才发现行道树是樱花。到了春

天,这里应该是很好的赏花景点,但现在却吹拂著冷风,道路上呈现寂寥的气氛。

「在那里。」

藤泽开口。

隔著细细的河流,不甚宽敞的对面河岸停著一辆汽车。即使从对岸看,也能看出

那是打蜡打得很亮的灰色德国车,在冬天的乡间田园显得非常突兀,怪不得藤泽看了一眼就认定是早坂真理的车。

车子的右侧朝向我们,侧面车窗似乎贴著隔热纸。几乎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要不要拍照?」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是工作需要,即使不经本人许可,也应该毫不犹豫地拍照。原则上是如此。

但事实上我过去不曾面对那样的场面。而且这次我的目的是见到本人进行采访。没有必要现在就拍照。

另一方面,光是能够找到疑似她的车子,就算很幸运了。如果早坂真理坐在那辆

车上,在我们绕到桥上接近车子之前,就有可能被她发现而逃跑,这一来,我也无法否定想要至少先拍到照片的心情。

其他报社及《东洋新闻》总社都把焦点放在平冢,大概只有我们来到幡多野。到

此为止都进行得很顺利。不能在最后

关头失败。我心中涌起这样的想法,束缚住我。

我不知道藤泽如何解释我的沉默。他举起相机,我只是旁观。

距离对象十公尺,藤泽摆好拍照姿势。他没有按下快门,只是把镜头指向对象。只要我一开口,他随时都能拍下照片。

我抬头瞥了一眼冬天的晴空,如果我告诉早坂弓美找到她姊妹了,她一定会很高

兴吧?

藤泽低声说:「她在里面。」

这时我回到现实。藤泽仍用镜头窥视著十公尺前方。

「她好像把椅背放倒,这样应该会很冷。」

「拍得到她的脸吗?」

「这要显影之后才知道。她好像还在睡,没有在动。」

我忽然想到必须考虑的可能性。

「藤泽,车上的人有没有盖著外套?」

他盯著观景窗沉默片刻。

「……没有,大概没有盖任何东西。」

我的包包里有各种采访用的工具。我拿出小型双筒望远镜,举到眼前。

由于窗上贴了隔热纸,看不清车内的情况。不过即使如此,还是能看出本里有人躺著,身上只披著外套,现在虽然出太阳,但是在十二月,只穿那样不冷吗?

「藤泽,你把镜头拉长。」

「要拍脸吗?应该只能拍到黑色画面。」

「不用拍照,要看的不是脸部,而是车子的窗框。」

「窗框?」

我舔舔乾燥的嘴唇,问:

「应该没有塞住缝隙吧?」

风从河面吹过来,这支望远镜的倍率很低,即使我仔细凝视,仍旧看不清细节。

藤泽举著相机,一动也不动。

「怎样?车窗没有塞住缝隙吧?。

过了一会儿,他简短地回答:

「有。」

我拔腿奔跑,藤泽呼唤我的名字,同样跑在我身后。

我一口气冲过上游的桥。当冬天的冷空气塞满我的肺部、让我无法再继续跨出脚步时,我听到警笛的声音。

从辽阔的大地某处传来的警笛声越来越近,这是救护的警笛声。

看来在我们之前也有人注意到河岸停著突兀的汽车。先发现的人已经通报过了。

再过两、三分钟,救护车就会抵达。

这样就没事了。

我停下脚步,调整急促的呼吸,把头向后仰,吐出安心的叹息。

6

十二月六日,未来阶梯株式会社营业部门公关课长早坂真理在服用酒精与大量安

眠药之后,在自己的车中引人排气死亡。

山梨县警方公布死亡推定时间为凌晨一点。死因为一氧化碳中毒。

警方认为没有犯罪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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