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后,眼前出现恐怖的准精灵,两人偏偏提出要自己(自己对她来说,应该没有任何价值)当她们的人质。
以上,认清现状完毕。
已过了傍晚时分,夜幕降临。换句话说,战争已暂时休战,本应是如此才对。
但不知为何,自己依然被捆绑著。
「……那个,这绳子是……」
「放心吧,不会对你做出拷问那类的事情。」
砺波筛绘对空无微笑。这样啊,但现在问题不在那里。
「是喔,那真是多谢了……既然这样,我的双手开始麻痹了,可以帮我解开吗?」
「那可不行♪」
空无唉声叹了一口气。双手被用力反绑在后,而且还被吊在铁柱上。又痛又麻,因为用粗绳绑住,还有点痒。虽然还不到拷问的地步,但处于非常难受的状态。
「你如果想要我们拷问你,也是可以喔~~」
雪莉发出爽朗的声音,举起镜片。集中在一点的雷射光掠过空无的脸颊。
「好烫……!呃,刚才超烫的!我的脸、脸颊没事吧!」
「喂,别伤害人质好吗?我讨厌没必要的暴力。」
砺波瞪向雪莉。雪莉耸耸肩,毫不愧疚地回答:「这点程度有什么关系嘛。」
「重、重点是,我的脸没事吧?我好歹也是个恋爱中的少女,不能伤到脸。」
「算是没事……恋爱?」
「算是没事!算这个字,非常模棱两可又主观,我恳求照镜子!没错,我正在恋爱!」
砺波与雪莉面面相觑。
「该不会,是爱上时崎狂三了吧?」
「眼光真奇怪。」
「我对那个人才没有爱意!」
「……那么,你爱的是谁?」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为何,我听不到他的名字!」
「那么!他长得怎么样?是这边的人?还是另一边的人?」
空无咽了一口口水。感觉提到他就莫名感到害羞难为情。
「他不是精灵。那个……不是邻界的居民!是人类男子!高中生!而且,大概是跟精灵说过话的人……!」
说到这里,空无止住话语。两人的表情充满惊愕。
「……那个,怎么了吗……?」
「真不敢相信。你真的恋爱了呢。」
雪莉说道。她的眼神透露出隐藏不住的羡慕。
「真的呢……」
砺波呆愣地低喃。刚才还冷酷骇人的两人突然变得像是符合年龄的少女。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夜色已深。工厂里快坏掉的电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照射著三人。外头已一片漆黑,杳无人迹。
「那个男生啊,对我们准精灵来说,是一种传说。」
虽然空无依然被吊在空中,但两人的态度比刚才亲切许多,开始对空无述说。
「传说……?」
空无歪过头。雪莉也和善地开口对她说:
「大概是邻界编排发生的时候吧?你一定被那些柱子困住了吧?」
邻界有许多传说。传言是少女特有的网络,立刻就传了开来,形成传说,又立刻消失。
不过,也有根深蒂固的传说。
「起初……据说大概是五年前吧,还有许多精灵支配邻界的时代。当时被卷入邻界编排的准精灵这么说:『我,可能恋爱了。』」
「随著精灵大量离开,听见这种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精灵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不过,当她们内心受到强烈的冲击,或是发生无比开心的事情时,就会对邻界造成影响。」
「像是最近发生的事,或是突然想起的强烈过去,各式各样的事情都会造成影响。受到牵连回来的准精灵看见那些情况……大多会陷入情网。」
「……于是,在探讨各种传闻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每一名精灵是不是都陷入了情网?」
「陷入情网──……是爱上那个人吗?『我』的他吗!」
「已、已经当作是自己的东西了啊……」
「占有欲强的女生应该会被讨厌吧?就连毫无恋爱经验的我也明白这一点!」
「怎、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啦────────────!」
空无原本想抱头表现出慌乱的模样,但发现双手被绑住,只好挣扎著动来动去。不过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啊~~好好好,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啦。」
雪莉随便安抚。
……比如说,自己以外的某人体验到那种经验会如何呢?
找不到梦想、迷失方向,一个弄不好甚至连名字都记不起来,像自己一样的准精灵。
如果看到他热诚的表情,听见他说的话,即使他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如果接受了他真挚的态度。
或许……会陷入情网吧。
砺波露出柔和的笑容,继续说:
「所以回来的准精灵大多会陷入情网……充满想活下去的力量,说什么跟『消失【Lost】』无缘。」
「哈哈,原来如此。难怪我的左手会恢复原状……」
「原来你的左手开始消失了啊。竟然让它复原,看来你很爱他呢。」
雪莉一脸佩服地点点头,突然看似落寞地仰望天空。崩塌的工厂全是裂缝,开了一个洞的天花板能清楚看见星光闪烁。
当然,那些星星是假的。只是不断闪烁,比灯泡还要劣质的玩意儿。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像夜鹰一样,无法抵达星星。
「谈恋爱真的那么美妙吗?我不太清楚呢,完全不明白。」
「雪莉你跟我一样,其实我也搞不太清楚。」
砺波「嗯嗯」地点头同意。
「我以前一定是生活在一个无暇谈恋爱的国家吧。」
「我以前一定很胆小,不敢爱上别人吧。」
两人同时望向星空。就状况而言,空无是绝对的弱者。这两人是知名的准精灵战士,想必能在一瞬间就将她从这个世上抹去。
差别只在于是被燃成灰烬,还是被千刀万剐吧。
……不过,空无明知道这份感情是自欺、突兀、天大的误会,还是这么认为。
这两人,真是可怜。
并非指她们不懂恋爱的美妙。即使理解恋爱这种感情,还是有人不感兴趣吧。她不否定这一点。也有许多人爱上人类以外的事物,那也无所谓。
「恋爱,究竟是什么呢,砺波?」
「究竟是什么呢,雪莉?」
不过,她们两人应该原本就不懂恋爱为何物吧。
在不明白将微温的真挚热情倾注于某人或某物上这种感情的状态下,便漂泊到了这里。
因为不明白,所以分辨不出那是如宝石般贵重,还是只是颗石块。
……那果然还是很可悲。空无如此心想。
啪叽。
工厂的照明突然接连被击毁。空无还来不及发出尖叫,周围便立刻被黑暗笼罩。
「雪莉。」
「嗯。」
相对的两人只说了这些话,却立刻切换成别的情绪。
刚才少女般的气氛已然消失。肯定转换成符合战士的表情了吧。
「我先声明喔。你要是敢从那里逃跑,我就杀死你。」
「当你逃跑的瞬间,我的战轮会将你从胯下到头顶一刀两断。」
「我、我不会逃跑,也逃不掉的,请放心!」
总之,先传达这句话。
可以感觉两人慢慢离开……这间工厂乍看之下到处是洞,容易侵入,实则处处设了陷阱。
准精灵中,似乎有人拥有维持、篡改从其他准精灵身上剥夺而来的灵装或无铭天使的能力。据说她在邻界四处流浪,贩卖剥夺而来的灵装和无铭天使给需要的人。当然,即使是弱小的准精灵,只要使用那些武器,势必也能大幅增强战力。
灵装能化为捕捉猎物的陷阱,某人的无铭天使也能变成反击的一招。
……她不太敢想像被剥夺的那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总之,这间工厂充斥著那类的改良灵装式陷阱。
要是随意闯入,即使是精灵也会吃不完兜著走。
另外,雪莉与砺波两人的应对措施既迅速又正确。尽管枯燥乏味,但无比冷静地朝胜利长驱直入。
无论从哪里侵入、用什么样的方法袭击,她们都准备好应对的战术。虽然单纯,但下了非常大的工夫──不过,只要完全成功,势必能成为胜者。
当然,不可能完全成功。准精灵的思考能力也不过跟人类相差无几。狂三的初步攻击出乎她们的意料。
时崎狂三支配的是时间和影子,对准精灵来说是无法察觉的隐形领域。
空无是在自己的头发被触碰的瞬间才察觉到她的气息。狂三从空无被捆绑的柱子黑影中爬出。透过影子进入工厂的狂三几乎掌握住雪莉她们所设置的陷阱。警戒外侧的两名准精灵,至今仍未发现这件事。
狂三在空无的耳边轻声低喃
:
「──安静,别说话。」
「……!」
听见这句话的同时,她的嘴巴被用力摀住,无法呼吸。
「听好喽,我现在要杀你。你就努力地去死吧。」
(这是怎样啊──!)
「好了,少废话,乖乖让我杀吧。」
狂三不容分说地在空无的衣服上贴了某种东西,泼了她一身类似液体的腥臭物体。
(好、好腥……感觉像淡淡的铁锈味……这是什么~~?)
没有回应。狂三和突然现身时一样,又突然消失了踪影。
「……嗯?这个味道……」
当雪莉反应的瞬间,空无的身旁响起一声枪响。
应该说,空无被击中了。
「啊……唔……?」
唇瓣喷出血液。胸口因冲击而开了一个洞。
「咦……?」
砺波和雪莉表情哑然地望向被击中的少女。看见无力垂下脖子的空无,两人慌乱不已。
砺波冲向空无,抬起她的脸。
「哈啾!」
随著一个大喷嚏,砺波的脸上沾满了番茄酱。剎那间,砺波明白了一切,发出警告。
「是圈套!」
雪莉立刻做出判断,用〈炎魔虚眼〉扫射四周。白天储存的阳光划破黑暗。
「找到了……上面,一点钟方向!」
砺波听见雪莉的声音后,望向上方。支撑天花板的铁梁──伫立著一道黑影。
看见那与黑暗融为一体般的妖魅模样,砺波顿时哑然无声。没有上当固然是好事,但她究竟是何时无声无息地移动到那种地方的?
难不成是灵装的能力……还是,这就是精灵的力量吗?
狂三以高傲自大的表情俯视两人,如此宣告:
「人质这点子很棒。不过,地点选得太差了。像在表示你们只能固守在这里,别无他法。」
沉默。虽然没有灯光,但雪莉用阳光照射四周,因此并不妨碍眼神交流。
狂三旁边设置了一个改造灵装而成的陷阱。利用第九灵属·声音的振动,让对手暂时陷入麻痹状态。就算是时崎狂三,也会产生片刻的破绽吧。
两人绝不能错过那一瞬间。
「趁现在!」
雪莉用力握住〈炎魔虚眼〉,高声吶喊的同时,砺波则是投掷出〈风声战轮〉。
「哎呀、哎呀。」
果不其然,狂三像是被吸入一般跳进陷阱的有效射程范围。砺波按下开关。零点几秒后发生爆炸,一阵天摇地动。
狂三停止动作的瞬间,雪莉释放出所有储存在无铭天使中的阳光能量。存量为零,倾尽全力的一击。
然而──
「呀……啊啊啊啊!」
发生爆炸的同时,雪莉惊声惨叫。循声望去,发现因声音振动而陷入麻痹的并非狂三──
「为什么!」
「在你们两人冲向被击中的空无时。」
「就、就在那一瞬间识破陷阱,移动位置吗?怎么会……太扯了……」
「不是,我打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而且是从你们在这里设陷阱时开始。」
「十天前吗!」
在这场厮杀开始之前,更早的时候,当时砺波筛绘还没有与雪莉联手就已经把这间工厂作为要塞,设置陷阱了。
没有告诉雪莉的陷阱、机关,甚至是预备灵装,多如牛毛。
「因为你很强啊,非常、非常强。会认真地打算陷害对手、让对方中圈套,图谋不轨。最好多提防一下。」
即使设再多陷阱,九成以上都是徒劳无功。
她只是慎重行事,慎重到被嘲笑偏执,慎重到被奚落是胆小鬼。那就是砺波筛绘的生存方式──十分艰辛。
中招的准精灵无不大声吼叫。
骂她「卑鄙小人」。但砺波认为,中招上当的那方才是「卑鄙小人」。不反省自己的失策,只是将责任推给别人。
但被人这么说,内心还是有些受伤。
「──没错。你不认为我是个卑鄙小人呢。」
「那是当然。如果竭尽全力想获胜就叫卑鄙──那么只有强者才能获胜了。」
这句话是真心话。狂三真的是如此看待砺波。
(──啊,感觉已经无所谓了。)
真正的败因大概不是因为陷阱被识破,只不过是被她的赞赏所打动。甚至认为过去忍受那些刺人的坏话,都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狂三将枪口指向自己。只要用〈风声战轮〉挡下,或许还能够继续战斗。然而,她却燃不起斗志。
陷阱被识破,自己反而上当,与其说是战斗,分明是单方面被压著打。
砺波由衷觉得这段时间过得非常充实。
接著觉得自己对不起搭档雪莉,最后说出一个单纯的愿望。说完后,比想像中还要难为情,心情却很舒畅。
「啊~~啊,我也好想谈恋爱啊。」
枪声响起,灵魂结晶粉碎。
然而,砺波筛绘却欣然接受了那颗子弹。
剩下一人。
狂三将视线移到全身麻痹,至今仍动弹不得的雪莉身上。
「……你这个……混帐……!」
雪莉以充满憎恶的眼神瞪视狂三。再过数秒,应该就能行动自如了吧。
狂三如此判断,毫不迟疑地立刻将枪口指向雪莉。
传来一声乾咳。这次露出破绽的不是雪莉,而是狂三。她分心望向空无,没有扣下扳机。
雪莉·姆吉卡真正恐怖的一点,大概是她执著于生存的精神吧。
多活一秒也好,十秒也要活下去。直到死前,都在思考著生存这件事。
在狂三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将注意力朝向空无的瞬间,雪莉自觉到了这一点。
机会只有这一瞬间,自己能否生存下去,只能将一切赌在这不到一秒的时间。
硬是缩短几秒后恢复自由的时间。她全神贯注,将所有灵力集中在自己的右臂,朝空无释放〈炎魔虚眼〉。
「咦──?」
令人目眩的阳光奔流。雪莉与呆若木鸡的空无视线相交。
雪莉感到有些抱歉,但她想活下去,因为见识到理应空空如也的少女展现出如此热烈、鲜明的生命光辉。
她认为未来不只有战斗、杀戮,肯定还有其他事物,才努力活到现在。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为此需要引起混乱,颠覆状况。
因此她选择攻击空无。当然,她麻痹的右臂也的确做不出更多行动了。
而幸运临降在雪莉身上。狂三露出了不符合她个性的神情,做出令人愕然,可说是乱来的举动。
猛力伸出的双手、纵身一跃的双脚。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都将攸关空无的生死吧。因此,狂三没有一丝踌躇。
空无瞪大双眼。才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狂三就已出现在自己眼前──流著血,失去了右臂。
「……你真是让我费心呢。」
「对、对……不起?」
不,现在可不是在这里悠哉谈话的时候。狂三如此心想,露出苦笑。
「没关系,这是我的责任。都怪我自己大意了。」
狂三随手扯断捆绑空无的粗绳。然后,把被切断的右臂扔给空无。
「……好恶!等一下,你要把这个交给我保管吗?」
「拿著吧。必须解决掉那个孩子──还有,好恶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我的右臂很美啊。」
「不,问题不在那里,而是身体的一部分断掉了很恶心!」
狂三漠视空无精辟的吐槽,左手举起手枪。她原本双手都能将手枪运用自如。
不过──雪莉已经抵达工厂入口。原本背对著狂三逃跑的雪莉慢慢转身面向狂三。
狂风呼啸。
「休想逃。」
「我没打算逃跑。」
然后,意识到谁先取得攻击的先机,谁就获胜。
雪莉鞭策自己麻痹的身体,露出僵硬的笑容。在两人谈话的期间,麻痹也一点一点逐渐消退。陷阱爆炸时所受的伤并不严重,照这样下去的话,应该能马上恢复力量吧。
反倒是狂三身受重伤,毕竟失去了右臂。虽然是被烧断的,但正确来说,是那道光线直接击中背部到右臂的范围。尽管灵装减低了几分损害,但背部却血流不止。
雪莉想拖延时间,而狂三则是想速战速决。
正因如此,雪莉才选择了迅速移动。狂三必须焦急起来。这是战争。再拖拖拉拉下去,可能会有其他生存下来的准精灵跑来搅局。
现状最是危险。
因为剩下的准精灵有两人。其中一人毋须担心,佛露思·普罗奇士这种虚有其表的家伙,轻而易举就能解决吧。
问题在于另外一人。
碎饼女。雪莉决定在时崎狂三之后收拾掉的准精灵。
如今砺波已死,至少必须恢复万全的状态才有胜算──所以雪莉举起自己的无铭天使,决定分出胜负。
是子弹快,还是光线快?
(我比较快……我比较快……是我!)
综合麻痹的恢复状况、对手的伤势、武器的重量,以及子弹的速度来判断,雪莉估计自己比较有利。
即使如此──
这还是一步险棋。
雪莉不断渴求能活下去。
狂三坚持自己绝不能死。
剎那间。
两人不知有什么默契,几乎同时举起武器。
「聚集吧,〈炎魔虚眼〉──!」
「〈刻刻帝〉──【一之弹】!」
不出所料,〈炎魔虚眼〉的光线贯穿狂三的灵魂结晶──的前一刻,狂三抱起空无,逃到工厂外。片刻后,狂三刚才所在的地方被〈炎魔虚眼〉的光线击中。
「咦……?」
狂三没有将枪口指向雪莉,而是指向自己。那肯定是在与乃木一战中所使用过,以「提升体能」为目的的子弹。
……总之,是保住性命了。
自己──好不容易存活了下来。
不可否认减少了胜利的机会,但至少将那个时崎狂三逼到撤退的地步。
就算对手是碎饼女,也未必会吃败仗。还有一招是乾脆和时崎狂三联手。
总之,今天太累了。
洗个澡吧,吃顿饭吧,在温暖的床上休息吧。然后,愿砺波安息吧。希望她下次转生时,一定要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地生活──
雪莉突然双腿无力。
「奇……怪……?」
膝盖窜过一阵疼痛。低头一看,原来是被一支小型的箭给射中。
「为……为什么……是谁……?今天应该已经休战了啊!」
尽管陷入恐慌,雪莉还是举起〈炎魔虚眼〉。
「没人说过休战吧,不是吗?」
看见现身的准精灵,雪莉哑然失声,震惊得连战斗的精力都一丝不剩。
「……咦……怎么会……为什么……!」
少女的身旁还有另一名准精灵。雪莉极其厌恶的绷带女。
「这不是竞赛吗?制定严格规定的那一方又能神通广大到哪里去?惩罚根本没有意义。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活该成为别人的囊中物。」
她大大地张开双手如此说道。雪莉这才恍然大悟。
「这次有『两个人』吗……!」
「笑一个【Smile】!」
她弹了一个响指。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周围同时响起笑声。
看见从黑暗现身的「那个」,雪莉打从心底感到绝望。
◇
狂三和空无老实地回到那间房子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绷、绷带绷带……」
「不……需要……」
狂三倚靠在玄关的门上,催促空无把她的右臂递给她。空无战战兢兢地递出去后,狂三便随意将手臂紧贴住切面。
「接下来用针和线……」
狂三模糊地描绘出针和线的形状,创造出实物后,紧咬住衣服前襟,强行缝合右臂。
「喂,你这样没问题吗?」
「你以为邻界会有感染症吗?明明连物理法则都含糊不清。」
「可是……至少到床上躺著休息吧。」
「没……必要……别管我……」
狂三闭上眼睛。想必是疲劳到达极限了吧。空无放心不下狂三,在玄关紧握住她的左手。
「……你自己去睡吧。」
「少乱说了啦……真是的。」
空无说完,狂三轻声窃笑,表情又开心──又寂寞。
「人格这种东西,只要容器改变,就会变得很相似呢。」
「咦?」
狂三依然面带寂寥的笑容,用左手抚摸空无的头。不过,可能是意识不清,她的眼神像是注视著空无,又好像不是。
「过去的『我』,曾经的『你』。即使拥有记忆,只要容器不同就能成为他人。更何况失去记忆,容器还是原来的模样──你果然跟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空无目睹她第二次流泪。
「多么随便的存在,多么马虎的概念,多么苟且的……『我』。」
空无想告诉她: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但狂三像要制止她似的继续说:
「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价值、存在意义是什么?那份激情、那份决心,所有的一切……或许都是幻影。」
吐出的话语可怕得令人毛骨悚然。一切都没意义、没价值。
「我累了……真的……好累……」
狂三叹了一口气,越来越没有活力。右手的手指开始消失。
「狂三!」
空无连忙呼唤她,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狂三!不行!你会消失喔!快回来!狂三!狂~~三~~!」
「……你从刚才……就很吵耶……别叫我狂三啦……空无……」
空无瞪大双眼。狂三润泽的黑发微微变淡。
感觉发生了什么致命性的坏事。
「醒一醒啊!清醒一点!你还有应该完成的事!」
「应该完成……的事……」
「打赢这场战争不是吗!获胜后,你有想做的事吧!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件事是否正确,但有一点我敢肯定!就是我不希望你死!」
在一切未知的世界,给予自己些微生存方向的是──
「……这样啊。你不希望我死吗?」
「不希望!」
「就算我欺负你欺负得惨兮兮,还拿你当诱饵,搞不好……最后还会收拾掉你,你也不希望我死?」
「……你如果要收拾我,老早就收拾了。虽然我是真的当了诱饵,而且痛得要命没错!」
因为狂三设置的火药,当时精神还满恍惚的。据说通常会因为冲击太大而差点昏厥。
「……真是的……」
狂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背部的伤已经止血,开始愈合。
「只要放著不管,靠灵魂结晶的力量就能复原。虽然多少需要花一些时间就是了。」
「那个,你要洗澡吗……」
「不了。别担心,我不会消失。因为我想起我还不能消失。」
狂三回过头来,轻轻一笑。不是落寞的笑容,而是甚至让人感到慈爱的笑容。
「明天恐怕是最后一天了。最后留下的准精灵非常难缠。」
听见这句话,空无歪了歪头。
「……咦?那个,不把雪莉算在内,也还剩两人吧?」
「另一个不用算也没差。她是为了败北而存在的准精灵……没错,只不过是个诱饵罢了。」
说完,狂三步履蹒跚地走向寝室。
「那么,你说非常难缠的是──」
「苍。或是被称为……『碎饼女』的准精灵。」
「饼?感觉有点可爱耶。」
「据说是因为她会把敌人像捏碎饼乾一样打得稀巴烂,才得到这个称号。」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一点都不可爱,那是怎样?根本是恶烂的画面嘛。」
狂三没有回应,踏著歪歪斜斜的不稳步伐走向寝室。
空无嗅了嗅衣服……有火药味和血腥味。大部分是狂三的血而不是自己的血。
已经不能穿了吧。空无尽管觉得可惜,还是脱了下来。
顺便也脱下内衣裤,立刻走到浴室淋浴,冲洗脏污。
少女沐浴在水滴下,思考结局。
狂三说的没错,明天一切都会做出了断。即使受到牵连,差点丧命,自己还是像这样活著。
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即使提出最根本的疑问,她们也只会回答「反正就是这样」。对她们而言,生存等同于战斗。
……不过,砺波却渴求恋爱,雪莉也憧憬爱情。
本应空空如也的她,心中确实烙印著他的话语和样貌。
「那个人」。
据说令所有精灵们都陷入情网的另一个世界的少年。
这时,空无突然想到。「所有精灵」──那么,时崎狂三呢?
因为她的态度太过超然,以致于自己完全没想到这件事。狂三是否知道关于那个人的事呢?
她是否知道他有没有恋人、意中人或是正在交往的人呢!
恋爱中的少女基本上会不顾其他人的感受,只在乎自己喜欢的人。不对,也有人会顾虑吧,但至少空无不是那样的人。
淋浴完,她一边擦乾身体一边走出浴室。穿上替换的乾净内衣裤,走过走廊,冲进寝室。
「那个~~狂三~~!我有一点事……想问你……」
飞扑而来的却是血腥味和苍白的脸。
「唔……啊……唔……!」
狂三蜷缩在床上,头抵著床,用力按住右臂,因痛苦而扭著身躯。
「你、你还好吗!」
「……我只是……在接上手臂而已……别管我……」
狂三呻吟著
,使尽力气如此告知。
神经正强行连结起来。凌驾切断时的痛楚,却不得不忍痛固定手臂的艰辛。甚至无法晕厥,除了再忍耐几小时以外,别无他法。
「那、那么,该怎么办……」
空无不知所措地说完,狂三便摇了摇头。无能为力。她,还有自己都无能为力。
「……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问吧。」
「咦?不了。现在问那种话,不是时候……」
「没关系……我现在想听……应该可以分散注意力……忘记疼痛吧。」
狂三无力地笑了笑──但偶尔还是会因为袭来的剧痛而皱起眉头,并且朝空无伸出左手。
那绝对不是表示信赖空无。
也许单纯只是因为她感到不安罢了。不过,空无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
即使再怎么强悍的精灵,一个人还是会寂寞。大概吧。
「那、那么……我就重问了。」
空无畏畏缩缩地开口:
「你知道……精灵爱上的那个男孩子吗?」
「狂三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不知道耶,没什么印象。」
即使有一股莫名不对劲的感觉,空无还是继续询问:
「是传说所有精灵都喜欢的男孩子,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看见了……吗……噢,也对呢……因为你被……困住过嘛……」
「是的。我想想,是叫邻界编排吗?我在那时看到了,另一边的世界……还有那个人……」
「你……爱上他了吗……?」
「大概吧。不对,我肯定……恋爱了。」
空无如此告知后,狂三皱起脸孔,一脸复杂的表情。
「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咦?」
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心情雀跃,体内莫名有种搔痒、轻飘飘的感觉。
自己为何能确定那就是恋爱的感觉呢?
「……也许,不是第一次呢。」
「咦,那是──」
那是──
那是──有哪里不对劲,有哪里怪怪的──空无心想。自己也曾对其他男性抱持这样的心情吗?不,等一下,冷静一点,自己对爱情的想法未免太过坚贞了吧。
「我开玩笑的。」
「啥?」
「你一定是喜欢上同一个人。不过是再次喜欢上而已。」
感觉原本拼错的拼图终于契合。
「虽然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明白类似的心情。不对,虽然不清楚──是否真的类似,但我想大概是一样的吧。」
呼吸急促。狂三因痛苦而皱起脸,低喃道。
「……那是……」
说到接近爱情的感情──
「……我曾经,有个朋友。对我──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朋友。」
宛如使房间温度降低的狂三的独白。
空无静静地以沉稳的眼神注视著狂三。
「觉得……很意外吗?」
「没有,我隐约有发现了。」
当时,朝坠落的自己伸出手的狂三眼里注视的不是自己,而是其他人吧。
狂三并非对空无,而是对自己记忆中的某人伸出援手。
这么一想,虽然有点寂寞……但也同时认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不对,正是因为她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狂三一开始才会帮她吧。
「是吗?」
狂三的态度有点迷惘,空无觉得真不适合她。希望她像平常一样嘻嘻嗤笑,露出比小恶魔更邪魅,宛如大恶魔的笑容。
「请你像平常一样咯咯咯咯地放声大笑啦。」
「不,我不记得我有那样笑过!」
「是吗?难道是喔呵呵呵呵吗?」
「……等我右手完全连结起来,你给我走著瞧吧。」
狂三愤恨地说道。
这令空无有点开心。
「不说这些了。狂三,接著说下去吧。」
受到空无催促,原本闹情绪的她再次述说:
「在第十领域,确实有许多准精灵为了生存下去而战斗,但绝不是全部的准精灵都是那样。也有一些准精灵只是渴望快乐的生活,就能存在于这世上。」
她像是既怀念又遗憾地回忆道。
「我跟那孩子在一起很开心,她鼓励、支持当时以为失去一切的我。光是和她一起欢笑、一起生活,就让我感到满足。不过──」
狂三的表情从缅怀过去转变为深恶痛绝。
「她被杀死了。」
「咦……被杀死了……?」
「被卷进这场竞赛……战斗、战斗,拚命地战斗──然后,被残酷地杀死了。不,不只杀死那么简单,还遭到玩弄,蹂躏、凌辱、践踏她的人性。」
「咦,究竟是谁这么对她……?」
狂三露出充满憎恶的表情,说出那可恨的名字:
「──『操偶师』。这第十领域的支配者。」
说出这名字的瞬间,狂三似乎连疼痛都忘记了,有的只是不断伺机以待的孤狼满腔的憎恶。
「……那、那么,你之所以参加这场战争,是为了打倒『操偶师』喽?」
没错,记得这场战争的报酬是强大的灵魂结晶。狂三听了空无说的话,轻声笑道:
「呵。你真傻呢……『你以为真的会拿那种东西当作报酬吗』?」
空无的背脊窜过一股类似嫌恶的寒气。
「……那么,大家都被骗了……」
「没错。这场厮杀本身就是闹剧,一场难看的闹剧。虽然是闹剧──若不配合,支配者根本不会现身。」
慎重、狡猾又胆小。
支配第十领域的「操偶师」就是这样的准精灵。
尽管拥有凌驾他人的强大力量,却绝不轻易现身。出现的是疑似他手下的准精灵。
「那个佛露思·普罗奇士也是其中一人。我已经确认完毕,她根本只是代理的冒牌货……瞧不起人也该有个限度吧。」
「啊……!」
空无捶了一下手心。
「搞不好有一部分的准精灵已经发现了这件事。不对,就算发现也难以抗拒那个诱惑。而且,她们万万没想到会是支配者率先违反规定吧。」
枪林弹雨的战斗、如雷火摧残的战场,如烈火肆虐的战争──
将生命当作赏赐,让这个领域的准精灵实际感受到活著的感觉,相信那就是梦想而战斗。
所以,狂三认为支配者也是这种人。私下参加战斗,体会活著的感觉。
但时崎狂三非常明白。这世界一定有恶意,恶意会轻易颠覆普遍的常识。
即使准精灵必须怀抱梦想,否则便会消失。
还是确实存在想要利用那些梦想生存下去的邪恶。
「那么,狂三你是──」
「正如你所想像的一样,我是为了报仇而战。」
「那──感觉──」
空无觉得那是很伟大的动机,但还是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对劲。
然而,感觉若是指出这一点,某种关系似乎便会告终。
「……你的表情真有趣。」
「你这未免也太失礼了吧,狂三!」
「我是在称赞你耶。」
才没有在称赞,可说是完全没在称赞。
「我是恋爱中的少女。说话请再体贴一点。」
「这样啊,那要我显现红豆饭给你吃吗?」
「说来说去……还是语带讽刺啊……」
空无心想青春期少女的餐桌上是否应该禁止出现红豆饭。
「那个……你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有人想向后转时,就算折断脖子也要让对方向前看的人。」
「好暴力!」
「向前、向前,勇往直前。即使疼痛、想哭,也依然向前。却还是比别人纯真,容易受伤,动不动就哭,我常常安慰她……」
在这个第十领域,战斗、厮杀、生存,变强。
那是为了怀抱梦想,不消失所必须的要素。
「可是,那孩子对于怀抱那种梦想的自己,以及让怀抱那种梦想的其他人消失,感到十分空虚。」
梦想绝对不是能单独怀抱、单独完成的东西。
一个人实现梦想的背后,有十名少女因梦想破灭而哭泣。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和法则。
「恋爱也是一样。如果顺利与意中人相爱,那么一定会害喜欢那个人的某人哭泣。真是可怜。也许她伤心得再也不想谈恋爱了。」
「……你说的没错。」
空无明白。她明白这个道理。
她也明白──自己的恋情一定不可能实现。
既然所有精灵都爱上他,自己一定落后人家一大圈。要暗恋别人的情人也该有个限度吧。更何况,自己既不漂亮也不强大。
自己空空如也,一片虚无,空无一物。
所以,大概能想像这份恋情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
即使如此……
「就算那样也无所谓。」
吐出口的声音比想像中来得冷静。
「失恋一定很难过,但我感觉自己正在活著。光是想起那个人,我的胸口就一阵发烫──现在,只要这样就好了。」
正在恋爱,现在只要这样就满足了。
狂三眯起双眼,看似爱怜又疼惜。
「希望……你的恋情……可以……成功……」
听见这俗套的话语,空无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谢谢……那个,你不是话中有话吧……?」
该不会其实是在诅咒自己失败那类的反话吧。
「我开枪打你喔。」
狂三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空无,空无连忙辩解:
「对、对不起。我不认为你会真心支持我!」
「……哎,也是啦。」
「话说,这里没问题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呃,既然『操偶师』会满不在乎地破坏规则,主动攻击别人,那限定时间根本没用吧?」
下课铃声确实已响,但不代表「不会被袭击」。
「是啊。所以我设置了诱饵,这个城镇约四成的住宅都有我的痕迹和陷阱。我知道她的伎俩。你有发现这间房子不是昨天的那间吗?」
完全没发现,甚至没感觉到任何的不对劲。既然外观和内部相同,根本不可能知道经过哪一条路。
「奇怪,可是昨天不是被人跟踪了吗?」
「当然,我是故意的。『操偶师』会从第二天开始介入战争。第一天只是观察情况,没必要让对方产生戒心。既然已经是第二天了,就不得不提防她了。」
「砰」地响起爆炸声。不是这间房子。似乎是有东西在远方爆炸了。
「……刚才那是……」
狂三将手指抵在嘴唇。
「看来似乎中招了呢。那家伙很讨厌耗损部下,今天应该不会有事……只能如此祈祷了。」
「祈祷──吗?」
只能听天由命了。虽然如此,还是感到不安。要是「操偶师」的部下找到她们的住所,就完蛋了。
「还必须忍耐几小时。明天势必会连接不断地战斗。」
忍受痛苦、忍受恐惧,只能一心一意地等待明天到来。
并且消化接连的战斗。而且,一名是留到最后的强敌──苍;另一名是这个领域的支配者「操偶师」。
突然,空无因为某个几乎确定的想法而打了个寒颤,差点冻僵了她的身体。
谁都希望幸福地活下去。
问题是,即使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多么悲惨,除了本人以外无法了解幸福何在,但对本人来说,还是感到幸福。
局外人只能靠一般常识和伦理观念来推测。
空无是局外人,无法理解时崎狂三对朋友的感情有多深。不过,唯独一句话她能毫不犹豫地说出口。
「加油……」
时崎狂三认为如果能够达成这个愿望,自己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请你加油。」
空无的鼓励声微微颤抖。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跟我聊天吧。然后,不要比我先睡著──」
狂三如此说道,莞尔一笑。
空无点头答应,开始说话。即使失去记忆,还是有无止尽的话题可聊。
因为空无正在恋爱。狂三偶尔会插嘴吐槽,但她的表情非常平静,看起来不像在忍痛。
两人度过这短短数日以来最漫长又最安稳的时间。
◇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唉~~」
「操偶师」叹了一口气。一踏进房内,改造第五灵属灵装而制成的陷阱便连同部下将整间房屋炸飞。两具高价、贵重、可爱的人偶完全被烧毁,无法再使用。
仅只两具。虽然只有两具,但「操偶师」的心灵却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她的心情就像是失去自己可爱孩子的母亲一样。
影像切换,映照出吕科斯的脸。「操偶师」自豪地心想:今天也很美丽呢。
〈接下来该怎么办?〉
吕科斯说完,「操偶师」思考了一下后告知:
「反应还剩几个?」
〈有一百六十三间测出灵力反应。恐怕除了一间以外,其他房子都设有这种规模的陷阱。〉
「真是准备周到呢。这不是两三天就能准备完成的吧。」
〈根据计算,最快也要三个月。要在掩人耳目之下行动,还要多花三个月。合计花了半年的时间。〉
「不,我想恐怕还有其他地方设有这类的陷阱。虽然不爽,但撤退吧。明天再和时崎狂三决胜负。」
〈了解。朱小町,主人就拜托你了。〉
「知道了。」
吕科斯的影像中断。
「今天、明天、后天、永远──这个领域都是我们的。」
虽然战斗这种行为十分愚蠢,但胜者为王。
所以重要的是,「在战斗前获胜」。战争【DATE】什么的,简直愚蠢至极,在开始战争之前,「操偶师」就已胜利。
「主人、主人,我们回来了。」
两具人偶轻飘飘地返回。模仿天使的服装、背后长出的翅膀,是「操偶师」的自信之作。
「怎么样?」
朱小町询问后,其中一名天使人偶感动不已地扭著身躯。
「我还是第一次到第六领域。」
「好厉害喔~~」
「对吧~~」
「……有收获吗?」
面对朱小町的提问,天使人偶点头称是。
「当然有。因为我收到命令,除非掌握到什么资讯,否则不准回来!」
「所以说,我们有可能无法回来喽!」
「很可怕吧~~」
朱小町不耐烦地用手上的扇子敲了敲天使人偶的头。
「……少废话,快说明。」
「好的~~」「是是是~~」
天使人偶滔滔不绝地开始提示搜集到的情报。「操偶师」的表情立刻转换成满足的笑容。
「这样啊,果然没错。辛苦了,你们可以退下了。」
天使人偶欢欣鼓舞地离开房间。
「时崎狂三,要怎么处理?」
朱小町说完,「操偶师」吐出一口安心的气息。
「没问题,反正已经明白她是个随时都能解决掉的存在。只是,要提防她。问题在于另一个人。苍现在的情况如何?」
朱小町高声朗读刚才收到的报告。
「在草地上睡觉。」
「她难道没想过会被袭击吗?」
「操偶师」傻眼地说道。
「要不然,就是对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
「……无所谓。反正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虽然不确定的要素比平常多一点,但我会让结局跟往常一样。这里是『操偶师』的喂食场,没有外人插手的余地。」
◇
自己好像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空无睁开眼后,看见狂三正凝视著自己的右臂,不断将手掌一张一合。
「你的手……还好吗?」
空无战战兢兢询问后,狂三嘻嘻笑了笑。
「还好,好像还过得去。」
「太好了……」
空无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朝阳照射下的狂三,依然保留著昨天死战的伤痕和血迹。
「你有时间冲个澡吗──」
「……也对,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那么,我去帮你准备替换的衣服……呃,衣服在哪里啊?」
「我立刻就来制造。你帮我放好吧。」
狂三用灵力编织好衣服后,扔给空无。
「了解。那我去泡杯咖啡。」
「我要加三匙砂糖。」
狂三走到浴室不久后,开始传出淋浴的声音。空无听著淋浴声,将替换的衣服放到洗脸台,不经意望向狂三。虽然透过毛玻璃看不见她的模样,但朦胧可见的白皙背部一大清早就莫名性感,令空无开始胡思乱想,连忙移开视线。
她想顺便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洗,因此打算抱起衣服。
事后回想起来,这件衣服原本也是用灵力编织出来的,只要扔掉就好。但狂三应该没想到空无会打算洗衣服吧。
所以,发现那张照片真的纯属偶然。
抱起衣服时,那张照片飘落到浴室的地毯上。空无以为是便条纸还是什么的,便捡起来──翻到背面一看,僵在原地。
感觉淋浴声,一切的一切都逐渐远去。
如果照片上拍的是狂三,自己应该会不自觉露出微笑吧。如果照片上拍的是狂三和另一个人,自己应该会认为那是先前狂三提到的朋友而感到心酸吧。
然而,照片上却不见狂三,而是两个人的身影。一人是发色带点蓝色的短发少女,另一人则是和狂三同样熟识的少女。
空无。
空空如也的自己、失去记忆的自己、软弱无
力的自己。
与短发少女手牵著手,一脸腼腆的模样。
「这是……我……?」
假如空无因为看见这张照片而立刻恢复记忆,或许还会发出一声惊呼。
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老实说,顶多只觉得「照片上是一名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但她却感到惊愕,吃惊得僵住身体。不过──丝毫没有涌现真实感。
照片上的两人看起来感情那么好,但她却连些许掠过脑海的记忆都没有。
空无悄悄地把照片放回衣服里,将要替换的衣服摆在旁边,走出浴室。
她只剩下一个问题。为什么狂三会有自己的照片,而且还藏起来?
该说是藏起来……还是说很珍惜呢?
──难不成……
「我跟狂三……不是偶然相遇?」
是这样吗?那场相遇是计算好的吗?……搞不清楚,越想头越晕。感觉就像在空无一物的柜子里拚命寻找一样可悲。
空无一边冲泡咖啡一边呆愣地回忆。可是──对于那张照片还是除了吃惊以外,没有任何的感慨。
……我那么无情吗?神经那么大条吗?不对,感觉是有那么一点没错。
我窝囊到把曾经那么重视的朋友……忘得一乾二净吗?
「呼……清爽多了。」
深呼吸。
空无转过头,面带微笑。
「咖啡泡好喽,加三匙砂糖是吧。」
「对,谢谢。」
空无心想,自己应该笑得很自然吧。
「好了,出发吧。」
「好~~!」
空无姑且将寝室的床整理一番。虽然不会有人用这间房子,但还是需要遵守最起码的礼仪。
狂三苦笑著等她整理完。
「让你久等了,狂三。我们走吧──」
那道声音特别宏亮,并且十分平常。叮咚,突然响起极为轻快的电子音。不可能响起,也不可以响起的声音。
狂三已经握紧手枪,而空无只是茫然地凝视著玄关的门。
狂三慢慢打开门。
「……」
出现的是一名沉默不语的少女,背上带著斧枪。宛如骑士铠甲的〈极死灵装·一五番〉──排除之前提起的冒牌货,名叫苍的少女是唯一生存下来的准精灵。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淋浴的声音。用灵力搜寻、探查都找不到,但是纯粹的声音不可能完全隐藏住。」
苍淡淡地说道。空无忍不住战栗。
她是如何听见封闭屋内的细微淋浴声呢?
「哎呀,你的听力非常好呢。」
苍点了一下头。不知是否对狂三的夸奖感到害羞,只见她洁白的脸颊染上些许红晕。
「那、那个,你的目的果然是……」
「因为活下来的只剩你一人了。」
苍凝视著狂三,淡淡说道。
「哎呀,不是还有另一位名叫皮罗士奇之类的小姐吗?」
「她不具任何意义。」
苍还是淡淡地排除了她。之所以不具任何意义──是已经知道内情了吗?
「那、那个,苍小姐。」
「……?」
苍瞪了空无一眼。她的眼神充满杀意,明显跟狂三谈话时不同。
「噫!为、为什么要瞪我啊?」
空无害怕得发抖,苍便立刻一脸抱歉的模样。
「对不起。自然而然就……所以呢,你要干嘛?」
「没有啦,只是想问你能不能帮忙。呃──不能和我们一起对付支配者吗?」
「不可能。」
苍二话不说地拒绝了空无的提议。然后指著狂三,十分肯定地说:
「这个人会在背后反过来捅我一刀。」
空无气愤地大喊:
「才不会那样!才怪呢!我敢拍胸脯!但不敢保证!」
「你给我说清楚喔。」
狂三忍不住吐槽。
其实,空无相信狂三百分之百会在背后捅刀,而狂三也明白这一点。苍也毫不怀疑地相信狂三会那么做。
「看来大家都心里有数,真是太好了呢!」
「就是说呀。」
「地点在哪里?」
也就是说,她似乎是在问要选在哪里决斗的意思。
「离这里远一点比较好……」
苍大大地点了头。
刺眼的晨光令空无眯起双眼。狂三走在前头,其次是苍,空无则走在最后方。
狂三突然停下脚步。要在这种住宅区的正中央决斗吗?空无打算躲到电线杆后头。
「……有何贵干?」
狂三瞪著空无躲藏的电线杆上方。空无跟著仰望天空后,看见「操偶师」的人偶紧抓著电线杆。
〈没事没事~~只是来看热闹,别理我。〉
苍头也不回,随手抓住背后的斧枪,垂直挥向空中。
电线杆和人偶便化为粉碎。如字面所示,碎裂成粉。而粉碎的人偶撒落在空无的头上,空无发出「呼呀!」的哀号声。
「碍眼。」
苍瞪向虚空,大概是施展光学迷彩之类的招式,突然有几具人偶畏惧般出现,慌忙逃走了。
「干得漂亮。」
「嗯。反正在我们打斗的时候,她们还是会靠近吧……」
听见狂三褒奖的话,苍正打算回应时却哑然无言。
狂三消失了踪影。
「怎么了吗……?」
转瞬间,狂三便从苍和空无的眼前消失无踪。
「跑到哪里去了……!」
苍一脸慌乱地四处寻找。在住宅区的正中央十字路口旁消失踪影,实在非常不明智。
但是,空无知道她消失身影的方法。
(是影子吧……)
时崎狂三潜进影子之中。哪怕是一瞬间,只要将视线从狂三身上移开,想必她都能立刻发动影子,隐藏踪迹。
苍瞪向空无。
「噫!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空无连忙挥手否定。苍判断不出她是因为说谎而害怕,还是只是单纯畏惧自己。
苍凌空一跃,在半空中固定身体。睥睨四周──看不见身影,也听不见声音。
但她还有一项自豪的超感官能力──嗅觉。
她用猎犬般的敏锐嗅觉搜寻刚才在近距离闻过的狂三的味道。狂三轻微的体味搔动著苍的鼻腔。
探查方位──检测距离──算出正确座标。
(找到了──!)
向那里投射杀气。令常人瞬间「不敢」活动,如冰一般的气息。
不过,那里空无一人,顶多只有电线杆和堆积在电线杆影子上的垃圾袋。
「……!」
怪事接二连三发生,令苍的脑袋严重混乱。教导苍战斗的准精灵曾要她耿直一点。
──你总有一天会变得贤明,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但是,在那之前必须心无旁骛地不断战斗。
──因为你只要思考多余的事情就会变弱。因为你的肉体就是这样的构造。
──你只要凭藉本能杀敌,甚至能凌驾支配者之上。
──如果出现无法适用这个方法的敌人。
──如果出现你最排斥,最难应付,最应该避开的类型。
──方法只有一个。
一只白皙的手臂从垃圾袋的影子中滑出。
「!」
发射子弹。漆黑的子弹冲破空气之墙,发出巨响,同时袭击而来。与对手的距离约两百公尺。这距离要用手枪击中,恐怕需要奇迹发生,但对狂三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而距离两百公尺的结果,给予了苍随机应变的余力,这一点令苍感到有些恼火,却也有些高兴。
狂三就这么害怕自己吗?甚至拋弃了朋友。
苍对此感到义愤填膺,也算是迁怒吧。但又觉得对方认可自己的实力而感到有些开心。
苍理所当然地挡开了子弹。
既然她的〈刻刻帝〉是手枪,自己还是防御得住。当然,她早已得知狂三子弹的能力。
必须随时提防狂三开枪射击她自己,用【一之弹】增加体能突袭过来。
苍决定全力推进灵装,一秒到达两百公尺外的狂三身边。
一秒将狂三从影子拖出来,一秒头捶让她失去意识,然后一秒用〈天星狼〉将她击碎。
总计四秒。
这点时间就足以杀掉狂三。她不怕受伤,只怕战败──不对,也不是害怕战败。
苍觉得自己在害怕某种东西。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她敢确定一件事。
就是她恐惧的起因无庸置疑是来自那个时崎狂三。
所以她咆哮。怒吼、威吓、瞪视,传达她的杀意。
──冲吧【GO】、冲吧【GO】、冲吧【GO】!
她命令自己。她的〈极死灵装·一五番〉贪婪地吞噬灵力,以疯狂的速度「射出」苍。
如果狂三释放的是子弹,那么她便选择将自己化身为子弹,
进行特攻。
奋不顾身、义无反顾。如果代价是成功杀死精灵时崎狂三,那么苍觉得十分值得。
一秒,到达影子。
一秒,将她拖出影子。
一秒,用猛烈的头捶攻击她。本应是如此才对,但是──
枪声响起。
然而,灵装只有轻微受损。不必理会没关系,施展头捶──却施展不出。
缓慢、沉重、痛苦。
身体宛如全身陷入泥沼般沉重。动作像乌龟一样缓慢,但思考速度却维持不变,因此不得不感受到自己的迟缓。
「〈刻刻帝〉──【二之弹】。」
时崎狂三另一个必杀技,让时间流动缓慢。使高速变低速,低速变成等同于停止,将兔子变成乌龟的恐怖童话。
狂三邪魅一笑。
面对接连而来的射击,苍束手无策。灵装被接二连三的子弹射穿,嘎吱作响,开始碎裂。
从粉碎别人的一方转变成被人粉碎的一方。
◇
时崎狂三毕竟是认真的。她明白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自己便无法打败苍,也明白必须杀死苍才能停止与她的战斗。
胜者为寇,败者亦为寇,正义与邪恶与我何干?既然如此,不择手段便是她的做法。
真是拚命呢。狂三自嘲地这么想。
贱踏无数梦想、无数准精灵的目的,在别人看来应该是无聊至极吧。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身心还是被某种无法克制的情绪所驱动。
子弹终于击碎苍的灵装,射中苍本人。接下来只要开枪,直到【二之弹】失去效果。
射击。
不断射击,直到她死亡。不断戕害,直到她死亡。
射击。
贯穿破碎的灵装,子弹终于陷进身体。
射击。
狂三突然想起苍的灵装。
她的灵装与其他准精灵的不同,是屈指可数的异端(当然,精灵拥有的神威灵装除外)。
所谓的异端,就是指诡诈。
所谓的诡诈,就是指强大。
根据准精灵的传言,灵装的强大与本人的意志有多坚强息息相关。
苍的灵装就让人觉得这传闻所言不假。
耐久力出类拔萃,速度非比寻常,精密机动性也很优秀。但诡诈之处并不在于上述几点。
〈极死灵装·一五番〉的本质是死。光是靠近就能致敌人于死地。
因此与她交手时,必须「从远处,不让她接近,单方面彻底地」击溃她才行。
在苍一秒冲过两百公尺后,经过三十秒,空无才终于来到能目睹两人交战的地方。
「狂三──!」
空无哑然失声。
对伸手就可触及灵装的狂三而言,那是发生在转瞬间的事情。她握住手枪的左手和右腿冻结成冰。
「……这个……灵装……!」
即使眼神空洞,苍的手还是慢慢地接近痛苦的狂三。电线杆、墙壁和道路也受到牵连,逐渐冻结。
伫立在中央的是蓝色少女。
「狂三,振作一点……!」
是听见空无的鼓励而恢复模糊的意识吗?
抑或单纯是潜意识的行动?
总之,狂三扣下了扳机。击碎冰块,击碎灵装。
「咕唔唔唔唔唔……!」
苍伸出手,掐住狂三纤细的脖子。
「不选择把我击成粉碎吗……?」
「我没有……规定……非得要用……那招……!更何况,对付你……哪还有那种闲情逸致选择战法……!」
能杀的时候就杀。
能致对方于死地时就做。
狂三一步一步接近死亡。不过,也许是她坚强的意志使然,或者她原本就是那样的生物吧。
她毫不留情地扣下扳机。每射出一枪,苍的手就放松一点。影子便趁这微小的空隙,钻进了手枪中。
两人都朝杀死对方这个终点奔走,但能造成差距的既非天使,也非灵装。
◇
而是杀意的多寡。
苍至今从未有意杀人。
挥舞自己的无铭天使〈天星狼〉击碎对手,不过是单纯的结果;不过是没有余力手下留情,为了胜利而战的结果,导致对方死亡罢了。
但是,时崎狂三不一样。
她明白自己必须胜利,不能让自己践踏过的生命白白牺牲,也做好心理准备,未来的道路将会充满鲜血。
无数条性命。
就算低于「操偶师」,堆积起来的尸体还是十分庞大。
每杀一个人,都必须倾尽所有决心。
强迫自己伤痕累累的心活动,只为复仇而活的生物。
所以,虽然苍想打倒时崎狂三。
但时崎狂三明白自己必须杀死苍。
在这种状况下,力量和能力根本毫无意义。
有的只是杀意的差距,坚持不死的差距。每挨一发子弹,苍就回想起过去。
──如果出现了以你的能力无法对付的家伙。
──就代表一心战斗的幼儿期已经结束。
──动动生锈的脑吧。即使害怕死亡而内心不安,也要利用三成的脑力开始思考。
──你虽然笨,但法律没规定笨的人不能思考吧。
──不过,在你想出法子前就丧命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这样啊。苍开窍了。
现在正是幼儿期的结束。她不再是一心战斗的野兽,而是会仔细思考再痛下杀手的准精灵。
手臂的力量减弱。
连内脏都击飞般的枪击多达二十八发。
忍受了那么多发子弹,苍失去了意识──────「仅一瞬间」。
◇
冰立刻化为水,狂三恢复了自由。
「咳……!」
无法呼吸,呼吸道遭到封锁的窒息程度,其实并不严重。
在邻界,所谓的死是指灵魂之死,基本上不存在肉体死亡。所以并不会被掐死,而是会因为窒息的绝望感导致「灵魂选择死亡」。
「狂三!」
空无连忙奔向她身边──莫名有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振作一点──噗呀!」
冰融化后,大量的水与泥土一起积在路的低层部分,立刻形成所谓的水洼,而且满深的。
空无当然不留意就一脚用力踩了下去。
水洼当然在狂三的眼前。
而由以上状况导出的回答当然是──
「……竟然敢在别人的脸上泼泥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
从狂三的手指已经勾在扳机上的情况看来,时崎狂三大人似乎非常生气。白色手帕瞬间被泥水弄脏。
「抱、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我应该不是故意的!是下意识!下意识这么做的!」
「下意识反而更过分吧。」
「可、可是,这下子就打败全部的人了呢!」
听见这句话,狂三也松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松懈下来。她自己当然也明白必须重新绷紧神经。事到如今,她的精神可不会因为空无区区的一句话就动摇。
但是──
就在她认为迈进一步的瞬间,她的脚踝被抓住往后拖的瞬间,她的背脊想必如字面所示冻结了吧。
少女站著。
挨了总计三十发以上的子弹,少女依然伫立不倒,看起来甚至毫无痛苦,表情非常平静──只是,腹部沾满鲜血,也可说是削掉了一块肉。
不可能不感到痛苦。
然而,少女却再次穿上灵装,手握背后的斧枪。
接著朝狂三如此说道:
「──谢谢你。」
那道声音十分开朗乐观。
而说出的话则是令人摸不著头绪。
「谢……你……你说什么……?」
空无战战兢兢地问道。苍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不断点头说:
「真的很感谢你。多亏你,我又能变得更强。」
噢,原来如此。
狂三与空无对看,点了点头。
这世上存在著绝对不能与之战斗的对手,并非因为对方很强大、可怕、残忍那类的原因。
而是乐在其中。
以这样的心情战斗的对手非常强大、可怕,而且不可触碰。
因为那份心情必然会使人追求更强大的对手。
时崎狂三将「操偶师」视为最终对手,因此将其余的对手当作障碍物一一克服。
不过,当障碍物恢复意识,而且满心欢喜地站在她面前时──那早已不是什么障碍物,而是个大麻烦。在这种状况下,更是致命的一件事。
能称为劲敌的存在。
「……所以,我想跟你交手更多次。」
苍的腹部确实血流不止。不过,那份痛楚对她来说可能是喜悦,甚至能肯定地说是欢喜吧。
「狂三……」
即使空无出声呼唤,狂三也没有听见。现场的紧张感就是如此高涨。
「跟你交手很开心、很有趣、很兴奋。希望你再
多伤害我一点。我想每次受伤,我就能变得更强。」
「恕我拒绝。」
即使战败也不气馁,受到致命伤依然不断站起,最后获得胜利存活下来……世上通常如此称呼拥有这样特殊体质的存在:
主角──少女拥有打破所有不合理的力量,因战斗的兴奋而全身颤抖。
冻结般的空气。空无连忙想后退一步,却因为压迫感太重而动弹不得。
不过,就连记忆空荡、毫无战斗经验的她也明白,这一战对狂三不利。
时崎狂三基本上是用暗招。不如连将杀那样有精密性,但能利用含有隐藏招式的子弹和潜入影子的能力,将对手逼入自己设好的棋局予以击溃。
反过来说,就是代表狂三不擅长正面对决。
……不,她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只是……显而易见。对她来说,最适合的敌手恐怕是像苍那样只知道正面对决的准精灵吧。
就像是自己跳进陷阱的动物一样。
但是,此时产生了一个问题。
世上极少存在这样的情况。
咬破陷阱的动物、拥有超越人类浅薄智慧的臂力的野兽──我们如此称呼像他,不对,是像她这样的概念。
「你真是怪物呢──」
苍脸上浮现沉稳的微笑,用力踏出一步。狂三在空无面前一脸疲惫地轻声、非常微弱地叹了一口气。
空无觉得她的举动莫名地有人性,内心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但狂三还是握起了枪。
──决战的战火悄悄、缓慢地开始点燃了。
而与此同时──
也是「她」这个叛徒开始行动的契机。
◇
曾经成为邂逅舞台的教室,如今挤满了她的人偶而显得狭窄。向时崎狂三传达恶耗的人偶、向「操偶师」传达喜讯的天使人偶,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人偶正窃窃私语说个不停。
「最后剩下两人。」「一名是『苍』。」「一名是时崎狂三。」
「互相残杀吧。」「必须在消失之前保留住才行。」「最坏的情况,舍弃苍也行。」「时崎狂三。」「不是像我们这样的冒牌货。」「真正的精灵。」「真正的?」「骗人的啦,胡说八道。」「不过,她的一部分力量是与生俱来的。」「那么。」「必须杀掉才行。」「必须解决掉。」「这个世界,」「这个领域,」「必须属于我才行。」「拜托喽。」「『你们』。」
佛露思·普罗奇士站在人偶群的面前。
佛露思没有开口,回答:
「不行。」「『我们』办不到。」「必须派更强的家伙。」「侦察队不行。」「希望是,」「擅长战斗,」「更强的家伙执行。」
声音从喉咙、心脏、腹部、小腿发出来。人偶听见这个意见后,面面相觑,骚动不已。
「谁?」「谁,」「要去?」
这时,共有三具人偶举起手。每一具身上的布料都跟全新的一样,打扮得光鲜亮丽。
「人家。」「我。」「我。」
一具是「携带大型日本刀的人偶」。
一具是「携带弓箭的人偶」。
最后一具则是「携带巨大放大镜的人偶」。
人偶踏著碎步,爬上佛露思的身体。佛露思一动也不动地接受她们,宛如无视下巴的关节,用双手撑开嘴巴。
三具人偶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佛露思的口中。佛露思的腹部隆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佛露思发出沙哑的呻吟。
「不行。」「谁出来一下。」「肚子隆起三具的分量。」
响起人偶慌张的声音。其他几具人偶从张开的嘴巴跌落。
「死了吗?」「腐烂了。」「废物。」
人偶群看见其中一具人偶一动也不动,便将她扔出窗外。
「好了,这样就准备好了。」「杀身成仁吧,佛露思·普罗奇士。」「去死吧。」
佛露思恢复因人偶出入而扭曲成怪模样的脸庞,点了点头。
……只要看见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便能理解,佛露思·普罗奇士并非什么准精灵,甚至不是生物。
只是贴了人皮的人偶聚合物。所以是冒牌货,所以不死。
这些人偶参加了好几次厮杀,有时战斗、败北,然后再次复活。鲜少有人知道这个真相。时崎狂三便是其中一人。
而统治这些人偶的准精灵,用不著说,当然就是「操偶师」。
没错,这场竞赛从一开始就是闹剧。
「无知真恐怖。」「没错。」「明明是活祭的仪式。」「误会大了。」「真是遗憾。」
众多冰冷无情绪的声音往来交错。
「操偶师」慎重、狡猾、明智、狠毒、冷酷、残忍、胆小。
现在也没有一名准精灵能胜过她。若单纯指「没有战败」,倒是有几人吧。
不过,她将一切都交付给人偶,绝不现身。既然连身处何处都不确定,又何来战败之说呢?
佛露思从教室的窗户飞向空中。
杂乱地缠绕全身的绷带如蜘蛛脚狂乱。担任视觉的两具人偶,透过佛露斯的眼珠捕捉到苍和时崎狂三。
「正如监视人偶们的报告一样。(右眼)」「两人还在交战。(左眼)」
「再等一下比较好吧?」「明智之举。」「就这么办吧!」
「因为那两个人很强嘛。」「因为两人势均力敌嘛。」「互相削弱战力。」
「另外,那家伙怎么办?」「那家伙,」「别理她。」
「可是,那家伙,」「一定从时崎狂三那里,」「听说了各种事情。」
「所以杀了她吧。」「杜绝后患。」「反正没有人会困扰。」
「空无!」「空无!」「空无!」
「把那空空如也的孩子!」「把那失去记忆、努力求生的怪女孩!」「杀死吧!」
欢声雷动。封锁在佛露思体内的人偶们各自举起爱用的武器。
枪、剑、矛、弓、日本刀、放大镜、战轮──
群体怪物佛露斯·普罗奇士,全身大笑。
◇
那是宛如野蛮互殴的战争。
时崎狂三利用【一之弹】让自己加速到极限,从四面八方攻击苍。
而苍则是用顽强的灵装挡下攻击,单手抓住狂三踢过来的腿。
「快、快、快点逃啊────────!」
也难怪目睹这幕情景的空无会大喊。因为狂三被抓住的瞬间,便体会到苍「碎饼女」的名号是货真价实。
一旦被抓住,便绝对无法脱逃。绝对会被杀,绝对会被粉碎。
苍像甩动棍棒一般挥动狂三,打算将她甩到石墙上。不过,那是愚蠢的计策。
就像拳头打进泥土的柔软手感,令苍瞪大了双眼。但她立刻理解到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石墙上有影子,狂三一半的身体埋进了影子里。
「好了,过来我这里吧……!」
狂三如此宣告,强行将苍拖进影子中。苍在不确定上下左右是浮是沉,自己是否有在呼吸的空间中,挥动双臂──然而毫无意义。
等她意识到时,发现原本握在手上的斧枪也消失无踪。
利用【一之弹】加速后的连续隐形攻击。苍的〈极死灵装·一五番〉终于龟裂。
「嘎叽」,空间响起临终喇叭般的奇怪声响。
传来一道嘻嘻笑声。
苍保持沉默。但那并不是因为她害怕,而是因为欢喜爬满了背脊,精神过于亢奋,还未沉静下来。
──好开心!跟她交手真愉快!无法预测下一秒有什么在等待著自己!
可说是已经听惯的巨响。苍心想自己被击中了吧,一边思考一边建立逻辑。所幸,在影子空间里唯独有一件事有用。
不会听见现实中的杂音。声音的大小、方向、命中时的误差,全都分辨得出来,苍搜寻位于影子某处的时崎狂三的行踪──找到了。
「抓到你了──!」
苍一把抓住狂三的前襟,毫不犹豫地撞击她的头。瞬间,返回充满光亮的世界。
视觉突然从黑暗回到光亮,令苍有一点晕眩。
空无一脸哑然地望著自己──没有敌意、没有威胁、没有问题。
地面,地面则是能看见时崎狂三的身影。她额头流血,痛苦地呻吟,意识不清……即使如此,她还是将老式手枪指向苍的喉咙。
只要捱住这颗子弹,就能获胜。
但苍同时没有自信是否能捱过这颗子弹。
〈极死灵装·一五番〉失效。现在的防御力跟平常相比,等同于一张纸。
但是,如果凭这张纸捱过子弹,再次施展头捶,就能获胜。她有自信能一击取胜。
……当然,也能采取拉开距离的方法,停止这种鲁莽的赌注。不过苍的直觉在吶喊,说「那样赢不了」。
捱过就是自己的胜利,捱不过就是狂三的胜利。
「是我获胜……!」
「不对,是你战败……!」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时崎狂三。是因为躺在地上,处
于被苍压制在地的屈辱状态吗?
从天而降的准精灵──佛露斯·普罗奇士。总计六只的蠢动小手从她张开的空洞嘴巴里伸出来。
看见这幅情景的瞬间,时崎狂三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不论是持续死战至今的苍,还是非生即死的状况全都拋诸脑后。
她将原本抵在苍喉咙上的老式手枪滑开,朝空中扣下扳机。
佛露思伸出手,打算抓住那颗子弹。当然是失败了。皮开肉绽──龟裂瞬间蔓延全身。
佛露斯爆裂。潜藏在她体内的人偶同时陆续出现。
高亢的吶喊声。
苍因此察觉而回过头,狂三一副嫌苍碍事的模样踢飞她,朝空中连续乱射老式手枪。
令人诧异的是,那些子弹全被对方闪开。
「要上喽喔喔喔喔喔喔──!」随著高亢的声音同时抡起的日本刀。
「确认目标──发射!」随著高亢的声音同时拉起的弓箭。
「让我灼烧吧────!」随著高亢的声音同时举起的放大镜。
「放大镜」。
发现这件事的瞬间,狂三咬紧牙根。仔细一看,其他人偶也大多是面熟的家伙。
苍挥拳迎击人偶。那群人偶笑道:
「好慢。」「真慢。」「真迟钝!」「那也难怪。」「因为,」「你已经累了嘛!」
人偶不但考虑到这一点,动作还非常快速。手持日本刀的人偶将刀刃埋进苍的胸腔;小型的箭矢射穿苍的喉咙;压缩阳光的光线剜挖苍的皮肉。
看见倒下的苍,空无发出僵硬的尖叫声。
是因为苍倒下,加上人偶包围住自己和狂三吗?
不。
「……那个人偶……是……」
空无颤抖著指向的人偶,「模样跟土方征美一模一样」;依靠在她身旁的人偶,「模样和武下彩眼一模一样」;而最后用放大镜给予苍致命一击的人偶,则是无庸置疑「模样和雪莉·姆吉卡一模一样」。
只要仔细倾听,就连高亢的声音也确实像是她们的声音。
已经站起来的时崎狂三透露出骇人的杀意低喃:
「是变成人偶的大家。不对,应该说是被制成人偶才对。」
「这、这是什么意思……?」
所有准精灵都是以灵魂结晶碎片为核心生存。只要一死,灵魂结晶就会成为别人的财产。
「操偶师」挖出一百名以上的准精灵的灵魂结晶碎片,将她们制成了人偶。
征美、彩眼、姆吉卡的人偶开始跳起舞。
看起来无比快乐、无比滑稽。不过,空无反而觉得十分诡异可怕。
低劣至极的滑稽现象,简直是对实力不足而战败的她们最恶劣最过分的亵渎。
「所以『操偶师』最恶毒了。」
把人制成人偶还不够。
还尽可能留下原本的人格和能力,让她们像人偶一样可爱。而且,将人格做出致命性的改变──不管过去多么高傲,都会成为「操偶师」的仆人。
「真开心、真开心呢!」「大家和乐融融,真美丽!」「啊~~变成人偶真好!」
「住口!」
时崎狂三第一次表现出情绪激动的样子。
听见这句话,人偶们越发愉快似的笑了出来。
「生气了、生气了!」「崩溃了、崩溃了!」「杀死她、杀死她!」「精灵变成人偶!」「能够把精灵变成人偶!」「加入我们的家族!」
老式手枪轰飞其中一具喧闹的人偶。欢声立刻化为寂静。
「叽叽喳喳的,吵死了!不过操纵了几具恶心的人偶,就自以为是国王吗?」
那句话隐含著平静的愠怒,但空无同时也这么想。
现在的时崎狂三失去了从容,高傲的态度消失无踪,只凭单纯的怒气行动。
反过来说,莫非是现状危险到令她失去了从容吗?抑或是──
「反正『操偶师』只是在某处观看吧?既然如此,我就把人偶『一个不留』地摧毁,这样比较快。」
人偶们听了同时哈哈大笑。
「不可能啦!」「办不到啦!」「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因为我们!」「数量非常多!」「根本没意义,太乱来了!」
「势力啦、势力!」「一千具的庞大数量!」「就算是精灵也赢不了!」
正如她们所说,四周包围著所有人偶。空无吓得差点腿软。
人偶毫无生气的眼瞳──超过两千只的玻璃眼瞳窥视著时崎狂三。看不出是恐惧、颤抖,还是哭泣──
怒气从她的表情消失,感觉并不害怕,却也不像往常那般微笑。
十分平静。她噘圆嘴唇,轻轻吐了一口气后,面向空无。
「空无。」
就连呼唤声也没有颤抖。
「是、是的。什么事?」
「真的很抱歉,把你牵连进我的复仇之中。你其实根本不是空空如也。」
「咦,那是什么意思……?」
狂三嘻嘻笑了笑,指向地面,指尖前方是人孔盖。狂三踢起人孔盖,人孔盖飞落在地。
「你逃吧,站在这里很碍事。」
「咦,可是……!」
空无原本想宣告「怎么能留下你一个人」这种帅气的话。
「别说了。」
狂三一把抓起空无的后颈,将她扔向下水道。所幸可能是因为邻界本来就没有人生活,并没有闻到恶臭。
「狂三──」
「就要你别回嘴了。」
狂三笑了笑如此说完,便朝位于正下方的空无轻轻挥挥手。
「保护她了、保护她了!」「你很重视她吗?很重视她吗?」「那种空空如也的小丫头?」
人偶们捧腹大笑。
看见她们丑陋的模样,时崎狂三也笑了,笑得非常开心愉快。
「没有。只是──我没有残忍、肤浅到将她卷进『这个』罢了。」
人偶们歪头不解。
狂三举起老式手枪──没有瞄准人偶──射穿民宅的窗户。
于是──
彷佛就要烧伤眼睛的闪光。最后,「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当然,前提是……人偶如果有眼睛和耳朵。
燃烧、绽裂、爆破。
狂三周围约一平方公里夷为平地。
「灵装与灵魂结晶碎片组合而成的灵晶炸药,约有两百枚。要收集那么多灵晶炸药,真的累死我了呢。」
狂三真的费了一番工夫。
首先要得到两百枚这个想法本身就已够疯狂。只要一枚灵晶炸药,就有能力逆转战斗。所以,照理说只要一枚就足够,而且一枚就要接受对方蛮横不讲理的交易条件。
收集两百枚,通常会遭人怀疑有什么企图。而遭人怀疑的时候,「操偶师」便会分析情报,拟定对策吧。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狂三每次交易就改变容貌、声音、身高,甚至是人格。花费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设置在各间假房子,避免败露让「操偶师」知道。
……时崎狂三在自己活下来时就看出是她在操纵人偶了。
而既然自己身为精灵,慎重的她应该会动用手边所有能使用的战力。
要解决一千具人偶,狂三只能想到大范围爆破这个方法。
当然,这是不利的赌注。受到无可奈何的绝望感所折磨,不只一次两次难以入眠。
不过,自己胜利了。
因松了一口气而差点瘫软在地──但勉强撑住。
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获胜,就能复仇。为她报仇。
「夕映、夕映,再等一下、再等我一下……」
话到此中断。伫立在狂三眼前的是指宿帕妮耶;原本应该已死的指宿帕妮耶。
「对了,是叫夕映对吧。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你还活著啊,真令人傻眼呢。」
狂三的手指爬上老旧手枪。指宿帕妮耶露出天使般纯真的笑容否定。
「不、不,并没有活著。因为,帕妮耶早就已经死了呀。」
「哎呀,是吗?那是跟佛露思同样立场喽?你那小小的身体也塞满了人偶吗?」
帕妮耶听了狂三说的话,笑容满面地点头。
「没错!人家想想喔,帕妮耶的储藏库大约有四百具吧。然后待命的有一千四百具左右!」
狂三一时之间无法理解那个数字。
「什么……?」
「所以说~~还有一千八百具左右!嗯,以前从来没有损失过多达一千具呢!帕妮耶搞不好满感动的!所以说,还剩约三分之二,加油哟。」
「……是虚张声势吧?你已经被逼到这种地步了吧?」
狂三心想,自己的声音竟然没发抖,简直是奇迹。还剩一千八百具人偶?
自己怎么可能有胜算……!
「别担心!因为你是精灵吧?『跟我们践踏过的只是随处可见的准精灵不同吧』?」
沉默。
狂三忍受著心脏揪痛般的恐惧。
「……我是,时崎
狂三。」
指宿帕妮耶果然跟佛露思·普罗奇士一样张开大口,从中取出一具人偶。
熟悉的灵装,熟悉的武器,熟悉的脸孔。
看见那具人偶的瞬间,狂三的斗志消散无踪。
「我想想喔,这个叫什么名字来著?夕……夕影……?」
〈我叫阳柳夕映啦,指宿小姐!〉
「对了、对了,是叫这名字没错!」
「夕……映……」
带点蓝色的短发、毅然的眼神、不符合身高的巨大宝剑。
即使脸部被改造成有如画风粗劣的漫画人物,但依然保留著她的痕迹。
「时崎狂三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吧?」
〈是的!跟我无关!〉
「那~~么~~」
指宿帕妮耶瞥了狂三一眼,露出残酷的微笑。
「你跟绯衣响是朋友吧?」
〈她是跟我最要好的准精灵!〉
──全身僵硬。
对方洞悉一切,堵住了所有活路。即使擅自移动棋盘上的棋子,对管理者也毫不管用。
「那么,杀了那个精灵。」
〈我知道了,指宿小姐!我去杀了她!〉
人偶面向这边,玻璃眼瞳中对狂三毫无情意。
「……这、这样啊。」
时崎狂三与曾经鼓舞自己的「少女」垂头丧气。
人偶精神奕奕地飞奔而来。狂三想起她以前奔驰的模样。
失去再失去,失去一切。即使如此,自己还是为了复仇和朋友,为了她而存活至今。
结果还是没有意义。天真无邪的人偶举起她爱用的双刃大剑【Claymore】。
之前,狂三作了一个怀念的梦。
自己在家中迎接高声吶喊「赢了」的她。自己讨厌战斗,也讨厌疼痛,更讨厌朋友受伤。
但是,她满心欢喜、欢欣鼓舞地谈论战斗的事。自己不想泼她冷水。
所以那一天、那个时候,自己也一直、一直在等待──
「……我一直在等你。」
欢迎回家。少女如此低喃。
她迎接似的张开双手,人偶手上的剑埋进了她的胸口。
看著倒地的少女,指宿帕妮耶──体内潜藏的人偶们暗自窃笑。
这次的「战争【DATE】」也著实有意义地结束了。虽然精灵是冒牌货一事非常遗憾,但倒也不想跟真正的精灵交手。
那是不能存在这个邻界的灾难。她们应该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地生活下去吧。
不过,邻界是属于自己等人的,第十领域是属于自己的。「操偶师」满足地点点头,打算称赞那群人偶。
上述的人偶正依照命令,满心欢喜地打算将狂三碎尸万段。自己打算再追加一个命令,要人偶小心翼翼地抽出灵魂结晶,别让它受损时──却目睹人偶被震飞的画面。
◇
即使在下水道也能清楚听见大爆炸。空无发出尖叫,背紧贴墙面,担心不断震动的天花板会崩塌而怕得发抖。
一阵沉默。
……确认没有问题发生,自己依然活著后站起来。
一直蹲在这里不动实在不符合自己的个性。引起这阵爆炸的,无疑是狂三。既然如此,还是见证一下结果比较好。
空无不认为狂三已死。虽然不这么认为,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沿著射进的光线爬上梯子。
空气很热,是因为刚才那阵爆炸吗?还有,肯定受到牵连的苍是否还活著呢?光是想像她变成绞肉的模样就感到怵目惊心,今天她本来还想吃汉堡排呢。
……分心想这种无聊的事情不太好吧。
但是攀爬梯子的期间,感受到的只有心痛般的不安。
最后表现出的那个寂寞的笑容──
希望是自己误解了。空无如此期盼。
那是否代表她不论成功与否,都决心一死呢?
那个笑容悲伤得令人不由得如此猜想,似乎平静地接受毁灭。
那张笑脸,不适合她。时崎狂三应该更加华丽、虚幻,而且残忍地发出「嘻嘻嘻嘻嘻」的尖锐声音,笑著蹂躏敌人才对。
空无爬上地面后,看见惨不忍睹的光景而哑然失声。周围瓦砾堆积成山,过去房屋鳞次栉比的场所如今化为一片平地。
想必是时崎狂三使出的杀手鐗所造成的吧。
对付恶名昭彰的「操偶师」,也许只有大范围爆破这一招可行。
不过……狂三有办法在这场爆破中生存吗?
就算拥有灵装……
正当空无想出声呼唤狂三时,看见她坐在前方不动。
即使背对自己,事到如今她也不可能认错狂三的背影。
「狂三──」
刺入的声音轻微,飞溅的血也只有一点点。钢刃从胸口朝背部刺出。
不过,那并不奇怪。因为在战斗,所以一点也不奇怪。
空无费解的是,时崎狂三竟然因为区区一剑就吐血倒地。
「……狂三?」
莫名其妙。这个人不会死,不死之身、不合常理、不可思议才是时崎狂三。
她不会死,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不可能会死!
但是,血流个不停。管她是准精灵还是精灵,都会流血;血流不止就会死。精神会比躯体早一步迎来死亡。
然而,发色带点蓝色的人偶却笑盈盈地砍向狂三的肩头、手臂和脚。
「……手。」
空无真的是下意识地拿起「那样物品」。人偶有些吃惊地望向空无。
空无拿起的是时崎狂三的老式手枪。凭感觉就能得知,里面还装有子弹,接下来只需要下定决心……凭感觉就能理解。
「──住手。」
声音冰冷,指尖也冰冷,唯有心脏是灼热的。扣下扳机──冲击、巨响、后座力。人偶的右臂被轰断滚落。
空无也明白,自己没有时间茫然。
指宿帕妮耶目瞪口呆地凝视著这里。不过,在看见空无硬是扶起狂三让她站起来后,便开始胡乱挥著双手。
「讨厌!麻烦死了啦~~!」
一群人偶从帕妮耶的口中喷出。数量是三十具,轻而易举就能杀死试图逃跑的两人。
空无的力气并没有大到能架著失去意识的少女奔跑。即使用走的,也会被追上吧。而且,有令空无感到更加焦躁的事。那就是狂三的手冰冷得令人直打哆嗦,血也从刚才就流个不停。
「……歉……」
狂三自言自语般低喃,但空无现在没有余力倾听她在说些什么。
被追上,被杀,然后死亡。不只自己,连狂三也会死掉。
没有人会帮助她们,奇迹不会出现。命运严实、冷酷地完全禁锢住少女们。
──所以,并非什么奇迹。
硬要说的话,是「操偶师」的失算。
是她低劣的兴趣导致那样的发展。
蜂拥而至的三十具人偶,虽然本领、能力各不相同,但要杀空空如也的准精灵和意识不清的精灵,还是绰绰有余。
终于有一具人偶追了上来,她举起剑──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咦?」
人偶发出呆愣的声音。还来不及反抗,手臂和头就立刻被砍飞。
「……咦?」
这次发出呆愣声音的,是空无。
伸出援手的既非神明,也非准精灵。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爽朗笑道的是那具独臂人偶,空无刚才开枪射击的人偶──
「为什么……?」
空无也不由得停住脚步,茫然低喃。人偶单手举著大剑,吶喊:
「你曾经是我的朋友!我曾经是你的朋友!所以,所以我一定不该杀了她!对不起!我没有发现,对不起!」
泪水从玻璃眼瞳溢出。
空无依然不明所以。那具人偶高声大喊:
「我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可是、可是啊,我还记得一件事。我只记得,我曾经最喜欢响了。所以!所以……」
快逃吧。那具人偶如此低喃,然后上前攻击蜂拥而来的人偶群。
空无听不懂人偶说的话,也无法回应,拖著狂三逃离现场。
总之,逃得越远越好,逃到人偶看不见的地方。
空无选择的地点不是房屋,而是废工厂。空无曾经遭到囚禁的地方。虽然因为激烈的攻击而崩塌了一半,但她觉得这样反而能掩人耳目……接下来,只能祈祷了。
冰冷的水滴滴落在她的后颈。
更幸运的是,雨滴旋即化为滂沱大雨。雨势大到完全消除了她们的味道和足迹。虽然寒冷令人不舒服,但现在幸存的生命更加重要。
接下来,只剩时崎狂三清醒过来了。
「……这里是……」
「狂三!」
空无连忙冲到她身边。苍白的脸,无血色的唇瓣,流出的血仍未停止。即使如此,狂三依然活著。
「……我们成功逃脱了吗……为什么……?」
「对。是那具人偶帮了
我们。」
「人偶……?」
「她说因为自己是我的朋友。」
狂三听到这句话,瞪大了双眼──然后,叹了一大口气。失魂落魄般的那种叹息。
「……是吗?这样啊。」
狂三用颤抖的手摸索口袋,拿出照片。那张空无与疑似成为人偶原型的少女,两人靠在一起的照片。
「你好像不太吃惊呢。」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那么,即使我说我不是时崎狂三,你也不会惊讶喽?」
「……不会。」
狂三摩挲胸口,掬起流出的血。
「照这个血量看来……应该是没救了吧。反正我也没有想得救的意思。」
「不要说这种话啦!」
「……你愿意听我说说往事吗?」
她的语气突然改变。她的发色宛如在水中溶化一样,开始掉色。那是绯衣响割舍名为时崎狂三这个强大力量的证明。
她的唇瓣间吐出故事。
◇
回过神后,已经迷失在这个邻界。
混入形形色色的准精灵之中,像绯衣响这样的存在何其多,而且没有什么力量。
会被称为空无是其来有自。
少女们不仅失去记忆,有时甚至在失去人格的状态下徘徊流连。无害的幽灵,只是个碍眼的概念。
担心自己该不会也变成了那副德性,令人恐惧的象徵。
那便是空无。
不久后,注定会手脚消失,从邻界消失踪影的少女们。
绯衣响也是其中一人。她对于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感到害怕,也害怕战斗,害怕自己无法好好运用侥幸得来的灵装,便消失在这个世上。
没有梦想。
也没有希望。
更没有渴求之物。
甚至是无欲无求。
在不明所以的状况下独自诞生,独自死亡。那本应是绯衣响的命运。
提不起干劲的响是偶然看见她的。
第十领域的沟通方式──厮杀。生气勃勃,享受战斗的少女。
在几次激烈交战后,她顺利地获胜。用空洞的眼眸注视那场战斗的响与少女四目相交。
响死气沉沉地凝视著少女。少女笑容满面地面向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出V字手势。
「我赢了!」
响怔怔地注视著她……缓缓比出V字手势回应。
「谢谢你!」
少女如此高声告知后,消失了踪影。
响站起身来。回过神来,发现本应消失的手臂也恢复了原状。这种无聊的互动,让响找到了希望。
少女的名字叫阳柳夕映;空无的名字则是绯衣响。
夕映是典型的非战不可的准精灵。而响则是毋须战斗,只要贴近别人的心灵就能活下去的准精灵。
日子如风平浪静的海面般平稳。
每当夕映受伤归来,响就感到心痛,另一方面也松一口气,心想只要她能平安归来就好。
响认为自己不会用到无铭天使的力量。
虽然拥有惊人的力量,但付出的代价也相当大。若是持续使用,等待自己的未来就是变成废人。
「真浪费耶!」
夕映如此哀叹,但响只是一脸伤脑筋地微笑。那份力量最可怕的部分在于「替换自己」。
游离的人格,乖离的记忆,连绯衣响这个名字都必须舍弃的强制力。
那或许会导致自己甚至遗忘眼前的夕映。
「我无所谓,夕映。我不要紧。」
「真的吗?身体没事吧?」
「我讨厌战斗,身体目前还没关系。嗯,我很幸福,所以不要紧。」
战斗并不一定是追逐梦想。
也有梦想是光等待就心满意足的。与夕映一起玩耍、聊天、生活。
所以,现在她很满足。
──如果失去夕映,这种满足感就会消失。
为何自己不敢正视这个事实呢?
为何自己坚信只要等待,她便一定会说著「我回来了!」归来呢?
最后她这么说──她受邀参加「操偶师」主办的竞赛。
「我一开始本来打算要参加的。」
夕映以难得沉稳的口气说道。
「不过,她主办的战斗必须互相厮杀到丧命。我觉得跟我想像的战斗有点不同。」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铁定会说要去。」
听见响的回答,夕弦打从心底难为情地低喃:
「我自认还明白什么时候该拚命。」
「夕映会在什么时候拚上性命?」
「如果响遇到危险,我会拚上性命救你的。」
夕映爽快地如此说道。
「谢……谢谢你。那我就放心了。」
响感动万分,害羞得只说得出这句话。
「总之,我明天会拒绝。」
夕映下此结论的隔天便失去了踪影。
在这个邻界,有少女下落不明并不稀奇,更别说是好战的准精灵了。
有人下落不明时,只能等待。
不久后,响得知了「操偶师」的传闻。据说她搜集人偶。所谓的人偶是准精灵,只要被她盯上,绝对会被制成人偶。
「操偶师」,「操偶师」,「操偶师」!
于是复仇便成为响新的梦想。
最初的一步从战斗开始。习惯战斗,习惯见血,也习惯了疗伤。下一步是收集情报。
所幸她的灵装所拥有的能力最适合收集情报。她彻底调查「操偶师」的长处、短处、秘密、弱点。在收集情报的过程中,她好几次被盯上性命、差点丧命,但她执著的信念不允许她死。
最后的一步是拟定计画。为了杀死、打败「操偶师」,什么是必要的?
她前思后想,绞尽脑汁──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来到了很远的地方。
自己有一段漫长的时间独自生活了过来。
就算和夕映重逢,她肯定也认不出自己了。不过,那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因为不可能再和她重逢。
所以绯衣响不是我也无妨。第七灵属的无铭天使〈王位篡夺【King Killing】〉,力量是「抢夺能力」。与抢夺对象交换肉体,甚至夺取对方的能力──能杀死国王,脱离常规的逆转能力。
至今为了隐藏自己,曾拿来暂时夺取准精灵们的脸。然而,抢夺能力则是更进一步的力量,是未知的世界。
一旦抢夺,直到自己死亡才能解除,是一种无法反悔且风险极高的力量。
所以响游走各大领域,尽可能抢夺拥有强大力量的强大存在,寻觅足以对抗「操偶师」的准精灵。
然后,她终于找到了,而且不是准精灵,甚至是据说会带来灾害的精灵。
非常漂亮。
她的所有一切都十分美丽。
从天而降的她奄奄一息。尽管如此,响还是轻易地看出她庞大的力量。
倘若这世上存在超越人类智慧或精灵的某种东西──想必赐予了绯衣响千载难逢的幸运吧。
……响十分明白。自己的能力能抢夺的不只是肉体和灵装,连人格都可以抢过来。
或许在夺取别人的能力后,非常有可能会认为复仇的行为愚蠢至极而放弃。
没有对策。所以,只能心存强烈的意念。将阳柳夕映的事、将与她朝夕相处的点滴回忆紧拥在怀中。
夺走什么都无所谓。如果成功复仇了,连性命都可以双手奉上。所以请千万不要夺走我的梦想,请让我报仇雪恨。
那幅光景并不存在任何能实现复仇的喜悦。
漆黑的夜晚,显现不出污秽的无人巷弄。下个不停的雨中,有一名少女握著濒死精灵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响在脑海中不断思考,希望能顺利交换。却不停颤抖。
交换人格,便会失去自我。那是杀死对方,也是杀死自己。
绯衣响正打算杀死两名少女。
只能这么做了。不知反覆思考过多少次这句话,但最后的临门一脚怎么样都踏不出去。
所以,她更强烈地回想。
回想过去的光景,安稳的生活,光是在一起就心满意足的时光。
永远无法挽回的平静光景。
「别忘记,别忘记,别忘记,别忘记,别忘记,别忘记!绝对不准忘记那些光景!」
高声吶喊。
发动无铭天使〈王位篡夺〉。
巨大的钩爪从俯卧在地的精灵少女身上剥夺了一切,埋入绯衣响体内。
而被夺走一切的精灵变得空空如也。
◇
结束漫长的独白,她逐渐从精灵转变成准精灵。舍弃充裕的容器,逐渐恢复原本的空无。
「……我一直都在欺骗你。」
到刚才为止还是狂三的少女如此说道。
空无茫然地倾听她的自白。
「我早就知道你失去了记忆,也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人。可是,我却没有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