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丝大人她们没事吧……?”
“您在担心她们吗?蕾妮大人。”
伊利亚向轻声嘟哝的我问道。安妮丝大人她们不在的离宫非常安静且安稳。我放松肩膀的力气,品尝伊利亚泡的茶。
没想到我会在王城,而且是在离宫生活。从出生起就被母亲带着旅行的我,在母亲离去后就在孤儿院生活。
失去母亲后,我的人生变得一团糟。孤儿院的孩子们对我恶作剧,而且其他看到这些的孩子们还会跟我吵架。而女生们看到我跟男孩子吵闹,就说我得意忘形。总之没有什么好的人际关系。
自己所不期望的人际关系折磨着我,不知何时起开始不对周围抱有期望了。一直这样生活的我因为与父亲的见面而出现转机。
我和母亲就像一个模子出来的一样相似,听说了我的事情后,父亲知道我是他的孩子而收留了我,并作为贵族的孩子来养育。对于让我们过着辛苦生活的事,以及没能保护母亲的事,让父亲非常痛苦。
义母似乎是知道父亲爱着母亲的,尽管如此还是嫁给了父亲。所以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还是对我温柔以待。这让我非常开心,幸福到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在偶然知道我能使用魔法时,义母也像自己的事一样为我感到开心。劝我进入贵族学院,说一定会对我的人生起到帮助。我虽然非常不安,但为了温柔迎接我的家人,我也想努力做些什么。
(……但是,没想到我是吸血鬼,还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这样一想,至今为止不可解的事也变得能接受了。所以越是回想起贵族学院的生活就越让我心疼。如果我能察觉到自己的力量事情就不会演变至此了。
安妮丝大人说这是不可抗力。但是,我做了过分的事情。迷惑人的感情,让许多人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偿还这个罪孽。
现在也仅仅是被保护着,对于安妮丝大人她们没法偿还什么。明明不能一直当个客人的,但我能做到的事……。
“蕾妮大人。”
“噫——”
我的眉间突然被手指戳了一下。伊利亚保持着伸出手指的姿势叹了口气。
“太烦恼的话幸福会逃走哦。”
“伊利亚大人……”
“虽然算不上安慰,不过越是复杂的事就要越花时间解决。如果能简单解决的话,就没有谁会烦恼了。……要凉了哦?”
就跟伊利亚指出的一样,我喝了一口茶后就再也没碰过。确实应该在凉之前享用的,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再次品尝。因为被贵族收留,喝茶的机会也增加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喝茶会让人放松,不过并不讨厌。
伊利亚准备茶水,干净利落工作的样子非常帅气。明明身份比我高,却因为是侍女对我称呼“大人”。……这样的姿态让我感到憧憬。
“请问怎么了?”
(插画)
“不,没什么。”
我是吸血鬼,很难过上普通的生活。一想到将来就感到不安。于是试着思考接下来要怎么生活。
最开始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伊利亚。作为侍女,在安妮丝大人的身旁像伊利亚一样工作的话也许就能报恩了。……下次让伊利亚教我工作的事吧。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我们所在的沙龙的照明突然灭了。
“诶?”
时间是夜晚。照明一没了的话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刚想问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的嘴巴就被塞住了。
“安静。”
伊利亚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紧张。
“蕾妮大人,冷静下来听我说。——有人入侵离宫了。”
“诶?”
“你也知道,离宫人手很少。这是安妮丝大人为以防万一而准备的,没想到会有使用的一天……”
“所以关掉照明……?”
“为了应对有人盗窃或抢劫魔道具,紧急停止的。只要没有魔道具的知识就不能再启动。……问题是入侵者。”
我吞了一口口水。有入侵者的事实让我的心脏咚咚直跳,呼吸变得急促。伊利亚抚摸我的背让我冷静下来。
“……要怎么办。”
“……离开离宫吧。只能去王城寻求保护了。就算继续藏在这里,一旦被发现就危险了。幸运的是我了解离宫的构造。某种程度上即使闭着眼睛也能移动。”
确实,如果是长期在离宫工作的伊利亚,即使视野不便也能够移动。伊利亚握住我颤抖的手,带着我站了起来。
“屏住呼吸,安静一点,注意不要碰到东西。察觉到人的话就藏起来吧。要回应的时候就握紧一次手,如果想停下来就握两次。明白了吗?”
伊利亚就像是在耳语一样小声说道,我听从指示握紧了一次手表示回应。她牵着我的手溶于黑暗之中前进。
走到走廊后就有月光照射下来。伊利亚避开这些光静悄悄地移动。我也拼命屏住呼吸,注意不要发出声音。
(但是,到底是谁……?)
安妮丝大人现在正在王城,应魔法省的要求进行演讲会。目的是那边?还是龙的素材?还是魔道具?我为了消解紧张感,不停地进行思考。
我突然感到了违和感,但却不知道是哪里奇怪。即使知道有什么奇怪,但却不清楚理由。我因为这个疑问,正打算握两回手的瞬间。
“——这是!蕾妮大人,失礼了!”
“诶!?”
“视野不便吃了大亏!——是雾!有可能是毒,不要吸进去!从窗口出去,好好抓紧我。”
雾。我终于知道违和感的真身是什么了,因为雾而让空气潮湿。由于没有照明,没能察觉到已经充满了雾气。有可能是毒,这一忠告让我屏住了呼吸。同时伊利亚把我横抱了起来,奔向附近的窗口。
伊利亚庇护着我,用肩膀撞向并打破了窗口。伊利亚和我投身于空中,视野由于月光而一口气变亮。
“——还是依然判断迅速啊。但是,最后太嫩了。”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幻听。同时伊利亚放开了手,我摔在了地上。我忍着疼痛抬起了头,就看到伊利亚的裙子翻飞,同时使用了魔法。
“——‘火箭’!”
火炎变为箭矢的形状,朝着我听到声音的方向飞去。火焰箭矢的残渣照亮了伊利亚的侧脸。上面是焦躁和惊愕的神色。
伊利亚放出的火箭就像是被什么阻挡住一般消失了。仔细一看原来是冰壁。而冰壁的后面,仿佛有什么猛地张开了。
“——!?”
猛地张开的是水鞭。仿佛蛇一般在空中弯曲身体,随后贯穿了伊利亚的肩膀。伊利亚想要躲开而跳起来,结果就这样被打了下来,钉在了地上。
“——伊利亚!”
伊利亚的血喷洒了出来。有着喝过好几次的,鲜血的香味。我发出悲鸣打算跑到伊利亚的身边,结果刚站起来的时候手臂就被抓住了。
抓住我手臂的人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晰地显现了出来。看到这个人的脸,我难以置信,嘟哝着为什么。
“——我不会谢罪,也不会乞求原谅。……很遗憾,蕾妮。”
——下个瞬间,我的胸口就像是被挖去了一般的疼痛,视野染成了红色。
* * *
(……好想回去……)
魔法省要求的演讲会顺利结束,我心中满是忧郁。
做了出色演讲的尤菲被许多人围着欢谈,提尔提则机灵地搜刮料理。我也稍微品尝着一些料理,一心等着结束……。
“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此次演讲会真是漂亮。请务必和在下畅谈,请问您意下如何?”
“嗯?……这。”
开始立食会后,我装好料理打算成为墙壁上的一朵花,结果一名少年阻止了我。有特点的银发,可疑的紫色眼瞳。一眼看上去是一个神经质的少年。
总觉得有印象,但却说不出名字。在我感到疑问的时候,这名少年像贵族一样行了一礼后报上了名字。
“我是莫利兹·夏尔特鲁斯。虽然没有跟王女殿下直接交流过……”
想起来了,这不是夏尔特鲁斯伯爵的儿子吗?!诶?为什么特地找我说话?不如说,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在禁闭中吗?明明阿尔君和纳布尔君都在禁闭中。
“我受到了您很多关照,并且还给您添了麻烦,请给我一个谢罪的机会……”
“我,什么?跟你没什么直接接触吧。”
“是尤菲莉亚大人的事。父亲狠狠骂了我一顿,让我为自己目光短浅的做法反省。虽然有您的机灵变通,让事情好转,但还是做了非常失礼的事……”
“哈……”
莫利兹?这家伙,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幅典型的贵族笑容让我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实在是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的人。他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看不出他是怎么看尤菲的。而且他的谢罪也感觉不到诚意。
“……我可以问问理由吗?你和阿尔……阿尔加鲁特有深交吗?”
企划这个演讲会的是魔法省长官的儿子这件事让我吃了一惊。说实话非常意外。而且他应该是阿尔君那边的人,实在是不知道动机。
“通过那件事,我的想法也改变了……您开发了我没有正视过的魔道具,因此想要聆听您的亲自解说,所以就企划了这场演讲会。”
“不是魔法省主导,而是你提出的真是有些奇怪……而且你说的改变想法,是什么意思?”
“魔学至今为止都没的到认可,我想请您给个机会,教授我们魔学。”
……果然感觉有些不好对付。不想继续应付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的人。
“是这样啊。不过,现在已经到了立食会的时间,如果想找人欢谈的话,除我以外不是有很多人吗?”
“不能与我交谈吗?……果然,因为我的无能而生气了吧?”
“……什么?”
不是,你怎么样都好。但是,我没能将这个想法说出口。我开始疼痛的脑袋思考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巡视会场的视线突然跟化为墙壁上的花的提尔提对上了。她用视线说“你在搞什么啊”,我才想问呢。正好,用提尔提当借口离开这里!
“失礼,我有些话要和朋友说……”
“王女殿下的朋友吗?请务必介绍给我。”
等等,为什么这么死皮赖脸啊。很让人困扰啊!?总之快离开吧,总感觉有些奇怪。
“我朋友比较怕生,恕难从命。”
“啊,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请不要说这样的话!”
好烦!话说动作太夸张了!声音也太大了!人们都好奇发生了什么,视线集中到这里来了。
啊,提尔提瞪我了。那是让我不要去那边的视线!无情者,快救我啊!
“那个,我没有任何想法,不需要谢罪。”
“这样我无法平复心情!请务必与我交谈,直到原谅我为止……!我的悔恨,究竟要怎么传达为好!”
真、真是不退让啊?!我差点就忍不住皱眉,但还是用力忍住了。搞什么?突然搞什么?情绪不安定?话说到底要怎么逃开啊?!
“大家都在看着,请控制一下自己的言行。今晚的演讲会已经结束,下次有机会再……”
“还请通融一下……!”
不行,完全不听我说的话。在我打算再次明确拒绝,然后离开这里的时候。
——叮。响起了一道尖锐的声音。这让会场的人都听见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我知道这声音,不可能不知道。因为,这是我开发的东西。
“——伊利亚……?”
这是交给伊利亚的,通知紧急情况的警报装置。离宫虽然离王城有些距离,但并非很远。兼顾防止犯罪,是应对紧急事态而准备的东西,为了在我发生什么的时候能够通知王城。
至今为止一直没用过的警报声让我打算立刻从冲出去,但有人阻止了我。
“是什么,刚刚的声音!?会场内的人集合起来!不许出去!!”
莫利兹抓住我的手臂大声下达指示。大家嘟哝着那声响是怎么回事,听从莫利兹的指示集中到一个地方。
我根本没空在意这些人流。但是,我的手臂被抓住移动不了。
“干嘛,快放开!”
“不行!在不知道刚刚的声音是什么之前离开会场的话……!”
“那是我的魔道具!离宫发生了什么!”
“……那么,就更不能离开了!因为很危险还请冷静下来……!谁、谁来!安妮丝菲亚王女殿下发狂了!快来帮我!”
你说谁发狂?!莫利兹非常用力抓着我的手臂,手指陷入了肉里。我由于疼痛和焦躁,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线了。
仿佛呼应我的感情一般,“背后”传出热量,流遍全身,魔力如同沸腾一般从身体漏出。全身浮现出魔力发出淡淡的光芒,我顺势抓住莫利兹的手臂举了起来。
“啊,啊——!?啊,放开!放开我——!?”
骨头和肌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到莫利兹丢人的悲鸣,怒上心头的我恶狠狠地说道。
“——这是我的台词!我不是说了……给我放开吗!!”
我单手抓着莫利兹的手臂,向下砸到地上。莫利兹的手也放开了我的手臂。同时,传来了似乎能刺破耳膜的悲鸣。
所有人都看着我。带着胆怯,带着恐惧。魔力呼应着我的愤怒喷涌而出,缠绕在我的身体上。
“龙……龙……!”
不知是谁指着我颤抖地说道。我不禁咋了一下舌,但已经顾不上了。现在必须争分夺秒前往离宫。
“——你在,做什么!咳咳……!快把,这个怪物公主抓起来!!”
响起一道能让人发怒的尖叫,是莫利兹。他双眼充血瞪着我。其中有着愤怒,同时混杂着恐惧。
位置上来看被我俯视的莫利兹,一跟我对上视线马上爬着跟我拉开距离。但他手脚没能好好活动,拉不开距离。
“噫、噫,怪物!!”
然后,不可思议的是莫利兹发疯地打算朝我放出魔法。难道他真的要这么做吗,我一瞬间迷惑了,因此动作迟钝了一些。单纯的魔力凝固成的炮弹向我袭来。
我下意识地举起手打算防御,但有一道身影猛地冲到我们中间。
是尤菲。尤菲不知什么时候拿回了阿尔肯谢尔,她展开魔力刃,打掉了莫利兹放出的魔力弹。
“尤、尤菲莉亚——!!”
尤菲漂亮地闯了进来,这让莫利兹的表情丑恶地歪曲起来。混杂着漆黑的憎恨、嫉妒的感情从莫利兹的身上爆发出来。
但是,尤菲仅仅瞥了一眼,立刻就像失去兴趣一般转向我。把没有握着阿尔肯谢尔的一只手伸向我。
“安妮丝大人!”
“尤菲!到离宫侧的窗口!”
我抓住尤菲的手,一起跑了出去。尤菲领着我朝面向离宫的最短路线前进。我们就这样向着窗口跑去,但有好几人拿着杖堵住了道路。
“——退下!堵住王女殿下的道路,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尤菲放出威压的呵斥让堵住道路的人僵在原地。在这瞬间,黑暗仿佛从地面渗出一般扩散开来。
这黑暗将我和尤菲以外的人的脚抓住。人们一个接一个被涌起来的黑暗封住动作,这光景让我吃了一惊,这时从背后传来声音。
“什么、什么?诶?这不是在做很有趣的事吗!叛乱?这是叛乱?但是啊,那家伙也在拼命啊。能不能不要打扰?我来做你们的对手……!来啊来啊!怎么了!!”
“提尔提!”
那个笨蛋,使用魔法没有手下留情!涌出的黑暗是提尔提的魔法。不只是地上,整个会场溢出的黑暗无差别地将人们束缚住。
“属性复合……真是漂亮,而且控制也很厉害……!”
尤菲看到提尔提的魔法后发出了感叹的声音。如果不是提尔提的那个体质的话,就有跟尤菲比肩的实力了。但是那体质是最主要的问题!
“你在干嘛啊,安妮丝大人!快去!很碍事!”
“你才是做什么啊,笨蛋!”
“别说了!这里由我挡下来!想被卷进去吗?!”
提尔提的怒吼让我一瞬间迷于判断,但刚刚听到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心头。迷茫的我的脑中浮现出伊利亚的脸,让我甩开了迷茫。
“不要做过头,把谁杀了啊,笨蛋提尔提!我们走,尤菲!”
“是!”
我和尤菲互相牵着手朝窗口方向跑去。在马上到达窗口的地方,我向前一步跑在前面,尤菲配合着放出风魔法,随后窗口破裂的声音响起。
我和尤菲就这样跳到空中,尤菲收起手臂将我抱住,用力抱稳我后,向离宫的方向瞪去。
“飞过去!”
“拜托了!”
尤菲发动飞行魔法,笔直地向离宫飞去。然后发现在离宫外,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人影。
“尤菲!那边!”
听到我的指示后尤菲改变了方向,不断缩近与地面的距离。在马上到达的时候我离开尤菲的手并着地,随后尤菲也着地,我们看到了那副光景。
——蕾妮全身被鲜血染红倒在地上。蕾妮旁边是捂着肩膀蹲在地上的伊利亚。伊利亚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我倒吸了一口气,在蕾妮和伊利亚前面站着一个人。风吹云动,被遮住的月光变强。
那里站着的是——一名“跟我非常相似”的白金色头发的少年。也许是胸口破裂了,破洞的衣服被血染湿。
然后,对上我视线的眼瞳……让人感到不吉地染成了红色。
“——……真是准备周到。无论做什么,无论怎么做。果然还是会挡在最后啊。”
这声音,让我自然而然地握紧了拳头。骨头咯吱咯吱响,指甲陷入手掌中。我咽下到嘴边的“为什么”,朝他——阿尔君瞪去。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阿尔加鲁特大人!”
“……尤菲莉亚吗。”
阿尔君一脸厌烦地向尤菲看去
。尤菲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阿尔君。
我向前踏出一步。阿尔君没动。尤菲警戒着阿尔君拔出阿尔肯谢尔做出架势。我就这样跑到伊利亚和蕾妮的旁边,我到旁边后伊利亚抬起了头。
“……安妮丝,大人。”
抬起头的伊利亚是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肩膀似乎是被射穿了,血不停地流下来。被射穿肩膀的手无力地握着蕾妮的手。
“……我……非常……抱歉……”
“行了,别说话。”
我简短地对声音颤抖的伊利亚说道,跪在地上观察蕾妮,蕾妮还有轻微的呼吸,胸口被挖开,让人看到就觉得痛。血不断涌上来,蕾妮咳出鲜血。
“蕾妮。”
“安妮丝……大人……?”
蕾妮没有焦点的视线朝向了我。看到我后也许放松了一些,表情松缓了下来。同时脸色也渐渐变差。
“……我……”
“振作一点。没事的,保持意识。”
“……安妮……阿尔……大人……”
明明发不出声音,却还是拼命想向我传达什么,我用手指轻轻捂住蕾妮的嘴唇。不用再说下去了。
“我知道了,后面交给我。……尤菲!拜托治疗两人。”
我抑制感情,声音低沉。在我站起来的同时,尤菲接替我一般跪在她们旁边。尤菲一只手握着阿尔肯谢尔,开始用恢复魔法治疗伊利亚的伤。
“……安妮丝大人。伊利亚还好……蕾妮……”
“我知道。但蕾妮是吸血鬼。还有可能性。”
“但是!这明显魔石被——”
“——我知道,我知道。即使如此也要用尽全力。拜托。”
“……我、知道了。”
蕾妮明显是致命伤,瞄准心脏一般胸口裂开了。即使如此还有气息可以说是奇迹。
这个事实让我知道蕾妮是偏离人类存在。带来这奇迹的是蕾妮的魔石。但现在的蕾妮没有这魔石,被确实地夺走了,并且夺走了魔石的是——。
“……话说完了?”
“……你好呢,阿尔君。”
阿尔君只是静静地站着。风从我们之间吹过,吹开了云层,月光照到我们身上。
“魔法省的演讲会是你唆使的?”
“谁知道?那不是莫利兹提出的吗?”
“你丝毫不隐瞒你知道这件事呢……”
我叹了一口气,莫利兹是想让我离开离宫吧。莫利兹的目的是让阿尔君在离宫完成目标。也就是夺取蕾妮的魔石。
从这能推测出的是——阿尔君和莫利兹可能已经注意到蕾妮是吸血鬼。并且有魔法省作为后盾,有可能连夏尔特鲁斯伯爵家都是黑的。
“还真是被小瞧了呢。”
“一开始看不起人的是谁?讨伐龙时的独断专行想必一定让父王头疼了吧。”
“……说起来不是被蕾妮魅惑了吗?还真下得了手呢。”
“我很喜欢蕾妮。……那么?这能成为理由吗?”
阿尔君一副傻眼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禁停止了呼吸。看起来不像是说谎。阿尔君是真心喜欢蕾妮,尽管如此,还是挖了她的心脏。
“如果是王族的话,就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而让判断出错。我是被这么教育的,感情什么的,只是第二顺位。”
“……所以夺取蕾妮的魔石没有一丝犹豫?你真的认为这是正确的判断?回答我,阿尔君。——让自己成为吸血鬼,对于王族来说哪里没有错!”
阿尔君的胸口有一道伤痕。就像是塞入什么,之后又封上的伤痕。然后从瞳色的变化来看,阿尔君做了什么是一目了然。
他的目的是能使人吸血鬼化的蕾妮的魔石。将我从离宫引出来,然后对不能出现在公众视野,因而留在离宫的蕾妮动手。
“说到底你是怎么知道吸血鬼的?怎么样察觉到的,为什么不向父王他们报告!而且还打算利用这个力量!”
“——唯独不想被你说啊。什么,那个像是‘龙的光环’一样的东西?那个,跟我追求吸血鬼的力量不是一样的吗?”
阿尔君的指摘让我找不到话语反驳。没错,这个光环是使用“龙”的力量形成的。在这点上,要说跟吸血鬼化的阿尔君没区别,我也无法否定。
但是,我没有直接吸收魔石,而是“刻在肌肉上”。将龙的魔石之类的素材融在一起,制作而成的特殊涂料,然后在背后模仿龙刻上刻印。
这个刻印以我的魔力为粮食,生成龙的魔力。就像是我间接获得龙的魔力一样。跟直接将魔石埋入体内有区别,是与此方法似是而非的东西。我将这个手法称呼为“刻印纹”。
在帕雷迪亚王国,本来在背后刻印是一种罪人的象征。所以一开始尤菲不肯答应,但我说这是必要的之后就勉强同意了。
如果启动这个刻印纹的话,就会有一个像是龙一样的光环浮现。之前在会场因为恐惧而颤抖的人们,就是因为看到了我的光环吧。
“……我跟你的立场不一样。”
“是啊。你是舍弃王位继承权的王女,而我是第一王位继承权的王太子,立场不一样。”
“那么为什么。”
“原本这是最后的手段。但我的计划被打乱得一塌糊涂,只好自己来做了。”
“计划……?”
“为了能确实获得王位,利用蕾妮的吸血鬼能力掌握国家。”
“……什么?”
我无法理解阿尔君到底说了什么。利用吸血鬼的能力掌握国家?为了确实获得王位?实在是过于荒诞的内容让我的脑袋乱糟糟的。
“一开始出现破绽的地方是你,尤菲莉亚。”
“……我?”
尤菲一边对蕾妮施展恢复魔法,一边困惑地嘟哝着。阿尔君一脸恨恨的样子哼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没受到蕾妮魅惑的影响。不对,即使被魅惑了也没有动摇。为了让我的计划成功,尤菲莉亚太碍事了。因此就排除掉了她。只要有蕾妮的能力的话,即使多少有些勉强应该也能破坏你的地位。”
“你说……?”
尤菲没能说完“什么”。集中被打乱,对蕾妮释放的恢复魔法差点就要中断。尤菲慌忙让意识集中在恢复上,可以看到她从额头上滴下豆大的汗水。
“下个误算是你,姐。”
“……因为我为了恢复尤菲的名誉和地位而收留了她?”
“没错。我被迫和蕾妮分开,被关了禁闭。不能光明正大地行动,还被拒绝和蕾妮接触。虽然我希望父王他们被蕾妮魅惑,从而让判断出错,但这也没你破坏了。通过讨伐龙获得的功绩得到了自由,你真的是处处妨碍我的计划。”
“为什么立了这样的计划。即使不这么做,你也是接下来的国王。即使不依靠吸血鬼的力量……!”
我难以置信,声音变大了起来。但是,阿尔君用比我更大的声音打断了我。
“——如果是认真这么说的话,你真的是对王位没有兴趣,只是沉溺在自己的愿望里啊。”
阿尔君的视线变得锐利,似乎要射穿我一般。有着至今为之没有感受过的冰冷杀气。
“打心底认为我是这个国家的下任国王的究竟有多少人?你别说你没听过这样的话,——‘如果安妮丝菲亚王女有魔法的才能的话’。”
阿尔君的话让我不由得咬住嘴唇垂下了视线。我不能说没有这样的声音,就连我都这样想过。
如果我有自由使用魔法的才能的话。如果我能使用魔法的话,应该就有人能率直地赞赏魔学了。
“察觉到了吧?所以你决不会参与事态。人们绝对不是没有认同你的才能。——因为被畏惧了,不对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是,怪物啊。”
“怪物”,这句话比想象中更刺痛我的心。虽然一直被称作异端,但没有被用怪物来形容过。我不由得发出干笑。
“只是人的话不能追上怪物。——那么就只能获得了吧,就只能变成怪物了吧。如果只能选择这条道路的话。”
“不对!你被期望成为的不是这样的王。是重视人与人的联系,与大家一同和谐地治理国家的国王。”
“——这不是花瓶国王还是什么?!”
对于我的反论,阿尔君激昂地大喊。被阿尔君强烈反驳让我说不出话。他就像是怒上心头一样,声音变得更大。
“人与人的联系?手牵着手?——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这个国家中贵族的样子!贵族跟平民的鸿沟!这全都是帕雷迪亚王国构筑起来的扭曲!傲慢的贵族甚至不把不能使用魔法的平民当做人!魔法的恩惠甚至成为了权利的象征,肮脏地积累财富和自尊心!是啊,魔法就是一切!王家之血不过是贴金的东西!我只不过是尤菲莉亚的试情牡马!只不过是为了贴近尤菲莉亚的王!我不过是为了保持这个国家的齿轮!而其中没有我!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人!!”
似乎要吐血一般,凄绝的呐喊。吐出的气息让肩膀颤抖,眼睛向上吊
起,配上血红的眼瞳,表情如同恶鬼一般。
“没有改变!无法改变!只要不改变这个国家的存在方式,这个国家就会一直停滞!然后反复不断!血脉!权威!传统!魔法!一直都是这些东西!这样的话不能填补与人民的鸿沟!在至今为止的长久时间中,到底有多少贵族的血混入人民之中了?!所以先代国王为了再次获得贵族的血脉,会称赞平民的名誉赐予他们贵族之位!而这么决定的时候,当时的臣子做了什么!”
父王的先代,也就是我们的祖父。在长久的时间之中,贵族的血脉也混入了平民之中,平民之中也有潜在的能使用魔法的人。
并且在当时,不是贵族的魔法使被当成盗贼,恶名远扬。这平民之中的潜在火种让祖父觉得不好。为了让这样的血脉再次成为贵族为国家所用而制定了这样的政策——于是,臣子叛乱了。
是不能认同让平民成为贵族的人们的叛乱。他们不认同不是贵族的魔法使,不认同让这样的人成为贵族,差点让国家分裂。
当时,身为王太子的父王的兄长是叛乱的首脑,差点就让国家动荡不安。而那时活跃的是父王和母后,以及以古兰兹公爵为首的父辈一代。
发生了这样的事,那贵族的意识改变了吗?并没有。这个国家长年与魔法共存,由魔法积累而成的历史和传统、权威没有废除。能使用魔法的贵族和不能使用魔法的平民,如果要说这之间的鸿沟是这个国家构筑起来的扭曲,我无法否定。
“这个国家生病了,就像渐渐腐坏的大树一样。必须有谁来培育新芽!但是,没有任何人把目光投向这里!就连被称为天才的人,也丝毫不怀疑地相信保持现状是最优的,每个人都被那耀眼的才能夺去目光并追随着而已!”
就算不看也知道阿尔君的呐喊让尤菲倒吸了一口气。阿尔君说的是谁我当然明白。
“那么就只能获取了!能打破不变的常识的力量!为了打破常识的力量!即使这有多么偏离人道,我不是花瓶的国王……!没有我这个人的王到底有什么价值!只为了维系不断腐朽的国家,只不过是楔子罢了!”
“……阿尔君。”
“我没有才能这件事,我最清楚不过了。没有优秀的地方,即使无论怎么努力也只能做到‘努力的话就能得到’的程度!没错,因为有你在!姐!不对,安妮丝菲亚·文·帕雷迪亚!”
故意用名字称呼我,阿尔君的声音就像是砸在我身上。王女的名称重重压在我的肩膀上。
我一直想逃离这个重压,所以应该舍弃。我放弃了身为第一王女的责任——王位继承权。
“对你的嘲笑不过是畏惧的反作用!每个人都畏惧你那革新的思想!对于想保持现状的贵族来说,没有比你更可怕的怪物了吧!”
阿尔君挥舞着手臂呐喊,声音大到甚至有些颤抖。称呼我为怪物,仿佛弹劾一样。
“最能威胁贵族权威的就是你!魔学这一异端的想法!魔道具这一恐怖的产物!人民当然会对你抱有期望,贵族也当然会对你怀有畏惧的心情!真是漂亮啊!凡庸和怪物,根本不需要对比!”
“……所以,你说你也要追求力量?你知道这个力量有多危险吗?”
“是必要的力量,为了支配这个国家,为了改变这个国家的存在方式!我站在顶点,建立新的国家形态!没错,是你看不上的东西!是你舍弃了的权利!是你没有选择的未来!既然是你舍弃的未来,那我捡起来你应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阿尔君的声音一瞬间似乎是从远处飘来的。一瞬间没有了站在地上的实感。但我还站着,现在在这里站着。在他的面前站着。
“……阿尔君,我问个问题。”
我一边出声,一边把手伸向扣带下的魔剑。我双手握着魔剑,笔直地盯着阿尔君,问道:
“——对你来说,魔法是什么。”
“——是诅咒啊,姐。”
听到阿尔君的回答,是充满怨念的声音。
“啊,是啊。是诅咒,魔法也好,王家之血也好,王子这一身份也好,被赋予的理想像也好,这些理所当然的姿态对我来说全是诅咒。我这个人是空虚的。那么就全部破坏吧。如果不失去什么就无法看到前方的话,那我愿意舍弃一切。”
“是吗。”
我仰头看了一下天空。月光闪耀,甚至有些刺眼。我像是要把这耀眼收入眼睑一般,缓缓地闭上眼睛。
涌起来的感情要如何命名呢。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让没有名称的感情沉入心底,睁开眼睛。
“——好吧,‘阿尔加鲁特’。这确实是我舍弃的东西。”
我让声音平静,抹杀感情。已经不需要多余的思考了。一切都冷却下来。刻印纹有着跟魔药一样的副作用,容易激起斗争心。我将这心中翻滚的热量压回心底深处,收入掌心,为了将其捏碎。
“但是,我不能认同。如果你要捡起我舍弃的未来的话,那我就捡起你所舍弃的现在的权利。”
——这个国家也许是生病了,我无法否定。
但是我视而不见也没什么不好。当然,我尽可能地伸出了手。心中带着让尽可能多的人欢笑的祈祷。——即使如此我还是放弃改变这个国家的存在方式。
长久以来,魔法这一存在方式说不定扭曲了人们。现在魔法也许成了权威的象征,也许成了为了满足欲望而存在的东西。
即使如此,如果我想改变它的话。能够轻易想象到,只能通过破坏这个国家来做到这点。……所以我放弃了。
“为了什么我才做出被称为怪王女的行为,你知道吗?是呢,即使说这是为了你,对你来说也是诅咒吧。但改革是强迫变化。为了变化必定会出现痛苦。一定要急着改革而特地做到这一步?花瓶的国王?有什么不好,王家安泰是国家和平的证据。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我一直都认为,你能成为王就好了。阿尔君。我知道你虽然没有才能,但非常努力,善于忍耐。相信你即使会花些时间,最后也一定会做到。
“人只能做到能做到的事?这是当然的,毕竟是人。拼劲全力,在人能做到的范围内努力的话就好了啊。不依靠这种力量,而是请求其他人帮忙。”
我果然太显眼了吗,甚至让阿尔君认为我是怪物。但是,我认为这是为了你。如果我被认为不合适的话,就没有人会出现让我当王这种愚蠢的想法了。
“凭借力量的变革,支配,真的是人民期望的东西吗?不知道这一点的你——没有自称王的资格。”
以前经常牵着你的手,带你出去。向你述说梦想。你对我欢笑。虽然已经很久了,但我一直记得。
因为我的错,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如果是因为我的错才让你变成这样的话,真是没办法呢。因为没办法,我就负起姐姐的责任吧。
“——而且,在‘同一个赛场’上你以为能赢过我吗?阿尔加鲁特。”
“——姐!!”
“如果是力量就是一切的话,就试着击退我把。如果你能成为一个好国王就好了。好好烦恼,与人商量,与人分享理想,牵起其他人的手,成为维系一个圈的国王,你应该是被这么教育的。”
“也许对你来说这就是有价值的王,但是!这样无法改变什么!这样子的王,没有改变现在的力量!”
“——保护现在!否定这个价值的王我是不会认同的!”
父王绝非强硬的王。不足的霸气由母后和古兰兹公爵补足。但是,父王为人稳重,是个认为悠闲一些也不错的王。
他允许了我很多东西,允许了我的自由。但是,我获得的东西是没有给予阿尔君的东西。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对你来说,我们的愿望和祈祷不过是诅咒呢。没有察觉到这点的我,一定是罪孽深重。明明是流有同样血脉的姐姐,却离得那么远。
“‘不是人’的国王治理的国家,国家的未来也好,人民的幸福也罢都是没有的。”
“不,不对。也有‘单纯人类无法改变’的东西。如果即使将其破坏掉也无法前进的话,国家和人民都没有明天!”
“即使这是真的!人民和国家都承受不了急剧的变化!历史越是悠久,这份痛楚就越大!”
“所以你只是在畏惧!畏惧变化!畏惧承担!你能说什么!你能责备什么!你……到底有什么权利!”
“——阻止发狂的弟弟,这是作为姐姐的权利。”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是啊,真的是——事到如今了。”
真的是无可救药的事到如今。即使如此,我也有不能退让的东西。
“我不会让魔法成为诅咒。魔法是由对未来的祈祷和对幸福的祈愿构成的东西。——我会证明这一点。”
“这才是事到如今!谁会听你的话!如果不分裂国家的话就传达不到!平民和贵族之间的鸿沟依旧无法填补,只会扭曲下去!”
“即使如此,我也无法对分裂国家视而不见。而且,真的以为能用这种方法改
变国家吗?阿尔加鲁特。”
如同责备阿尔君一般,但同时带着祈愿。我对他问道,真心这么认为的吗。即使能明白他的回答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不要,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我!别对我估价!别可怜我!”
“阿尔加鲁特……”
“我会改变!必须改变!改变这满是泥污的现实!改变这渐渐衰退,沉没下去的国家!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他碍事的!”
“……啊,真的是。无论你还是我都是无脸面对父母的笨蛋呢,真是对他们感到抱歉。”
我举起魔剑。——不能心灵相通的交流的时间已经不需要了。
“过来吧,阿尔加鲁特。——我会否定你的定义。”
* * *
——阿尔加鲁特·波纳·帕雷迪亚是个平凡的王子。当然,他非常努力。但无论多么努力,在才能的光辉面前都不值一提。这就是赋予他的悲惨现实。
他旁边站着的是被精灵爱着的尤菲莉亚·玛泽塔公爵千金。如果不是王子的话就相形见绌了,这样的低语传到了他的耳中。
然后,一直被拿来比较的是,被称为异端的最前端的安妮丝菲亚·文·帕雷迪亚王女。魔学这一想法,魔道具这一发明,虽然有赞成有反对,但还是相当惹眼。
而阿尔加鲁特什么都没有。能夺取人们视线的才能,能扣人心弦的想法都没有。所以才需要力量。如果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被正视的话,那就只能改变世界了。
——啊,这是什么悲剧啊。在这悲剧之中,没有人获救。
——阿尔加鲁特·波纳·帕雷迪亚永远获得不了幸福。
没有双翼的人,不能获得在空中自由飞舞的幸福。
——安妮丝菲亚·文·帕雷迪亚也永远获得不了幸福。
尽管拥有双翼,却被国家所束缚而无法获得自由。
——……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
能够飞翔的人,拥有选择在地上行走的权利。
没有双翼的人,不拥有任何选项。
——这就是这样的姐弟的故事。